幾乎已經成為例行公事。
邢志薔大約午夜一點上床,睡不到兩個小時就會忽然清醒,然後去廚房冰箱找東西吃;發現沒什麼可以吃的,他會開車去傑斯的酒吧,等吃飽再回來,已經是凌晨四點了。
春天,夜晚空氣宜人,整個社區像冬眠很久的野獸沉沉地睡著。
街道兩旁的停車格停滿了車輛,邢志薔繞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空位,正要打方向燈停進去,電光石火間.有輛車從對面切過來,直接插進停車格裡。
還真是沒品。邢志薔挑挑眉,降下車窗打算教訓對方一頓,結果發現對方是個女人,而且還是上次那個搜他身的女警。
柏珈穎走下車,一臉累到眼睛快閉起來的程度。
“抱歉。”站在他的車窗前,丟下兩個字,連看也沒注意看他是誰,就走開了。
邢志薔坐在車裡斜睨著她無精打采的背影,想起那天他在警局看一張張照片指認停車場的偷竊犯,親耳聽見她被上司狠狠刮了一頓。
說她沒帶大腦出門辦案就算了,還說她靠胸部辦案、低智商、低能兒,什麼狠話都出籠了,讓邢志薔在當下實在很同情她。
但柏珈穎卻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安靜聽完上司發飆,連應都沒應,然後,她走過來看邢志薔指認的進度。
當邢志薔再三確認嫌犯的長相跟照片裡綽號叫“阿三”的很相似,她還友善地拍了拍他的肩,向他說聲謝謝,並且詢問他要不要喝咖啡,笑著說警局的咖啡其實很恐怖,一點都不好喝。邢志薔還真喜歡她柔美的笑容,那時他要離開,她還親自陪他去搭電梯。
邢志薔差點要開口約柏珈穎一起去吃消夜。他向來直覺很准,只要開口邀約,女人很少會拒絕;他沒問是因為他不確定柏珈穎會同意,雖然她看起來態度變得友善多了,但並沒有對他有好感的意思。
而且,柏珈穎和他平常邀約的對象差很多,她絕對不是那種見了第一次面就會跟男人去吃消夜的女人。
她雖然漂亮,但人太嚴肅又太認真。他猜一切要慢慢來,約了幾次會、彼此熟識之後,她才會猶豫不決地讓男人勾引上床。
這樣太麻煩,也太累了,完全不是他向來和女人相處的模式。所以,邢志薔和柏珈穎說再見,離開警局之後,猜想除非他超速、酗酒、鬧事或搶劫,這輩子要是安分守己過日子,應該都不會再遇到她了。
誰料到她竟然和他住得這麼近,而且好像還在同一個社區。
阿三抓到了,但停車場慣竊的主腦卻沒逮到,就差那麼點。柏珈穎搭電梯回住處,看見電梯內鏡子裡黑眼圈、一副累到馬上會睡著的自己,忍住想罵髒話的沖動。
不管逮捕幾個犯人回來,不管破幾次案,她哥哥柏日曜就是不滿意,永遠有話教訓她。柏珈穎不是不知道,自從她進入刑事偵查組的那天起,她哥哥柏日曜就氣得快跳腳;他故意找她麻煩,還不是想逼她調到比較安全的單位,過朝九晚五穩定的生活;就算不行,去交通大隊指揮交通也好。
柏珈穎知道哥哥關心她,才會故意刁難她。
但是哥哥也太霸道、跋扈和無理了吧,難怪應曉曼會氣到逃家;如果是她,才不會跟像她哥哥那樣的男人戀愛。
肚子餓到胃痛。柏咖穎掏出鑰匙開門,才記起不要說是消夜了,她今天忙到連午餐和晚餐都沒吃。
應曉曼在沙發上睡著,放在茶幾上的電腦還開著,以她為中心,四周散布著寫作的資料和吃過的泡面、零食等物的殘骸。
應曉曼的恐怖小說每個月固定在專門刊登偵探類小說的雜志出刊,正值趕稿期的她,忙起來會連續五、六天都沒空洗澡,整天坐在電腦前面,就像植物在土壤裡生根一樣。
看來這幾天又是她的趕稿期。柏珈穎小心繞過客廳,沒吵醒她,直接走進廚房吃胃藥,察看冰箱的食物,發現只有冷凍意大利面可以吃。
只好勉強湊合。柏珈穎把意大利面的包裝拆開,放進微波爐裡,隔沒幾分鍾後拿出來,獨自坐在餐桌前吃著說不上好吃的面,想著自己今天真是累到眼淚快飆出來了。
這樣的低潮期一點都不陌生,每幾個月就會來一次。每次來的時候,柏珈穎就會想,為什麼她不去當一般的上班族0L就好?她也想上班的時候穿短裙,打扮得美美的,也想要有固定的假期,也想要談戀愛,無聊的時候有男友可以陪著去看電影,寂寞的時候可以打電話向他抱怨,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對他撒嬌,每天擁有一種有男人可以依賴的感覺……她干嘛要累得像條狗一樣?半夜餓到吃冷凍食品?累就算了,每天還要被哥哥照三餐罵。
沉默地吃完意大利面,她開冰箱拿出一瓶冰透的礦泉水,緩緩一口一口喝掉,試著排除低潮的負面情緒。她安慰自己,她怎麼可能習慣朝九晚五規律的生活?她喜歡追逐罪犯時腎上腺素狂飆的感覺,也喜歡為了找出線索而傷透腦筋的感覺。
今天她只是太累,洗完澡,上床睡覺,精神就會恢復了。
隔沒多久,柏珈穎洗完澡從浴室出來,精神果然好了一半。
窗外的天色漸漸亮了,兩棟大樓之間狹窄的天空,藍得澄淨透明,柏珈穎穿著無袖黑色背心和抽繩熱褲,黑黝的長發微濕,佇立在廚房的窗前。
她一臉若有所思,根本沒注意到對面大樓的男人也剛好站在窗前。
邢志薔剛慢跑繞完社區幾圈,懊惱的是,天都快亮了,他卻一點睡意都沒有。剛脫掉身上汗濕的T恤,從冰箱拿出冰透的礦泉水,咕嚕嚕大喝幾口,不經意間注意到對面大樓窗前的女人一一那不是搶他車位的女警嗎?在警局裡,她介紹自己叫柏珈穎,不是嗎?他嘴角揚起,英俊帥氣的臉上充滿迷人的微笑,隔著天井凝視著她。
柏珈穎先注意到對面大樓的男人又脫光了,不用說,他胸部肌肉健美,寬闊結實,看起來陽剛得不可思議;她猜想大概就是自知身材好,才會不拉上窗簾,還站在玻璃窗前歡迎對面大樓的人們公然欣賞他的身材。下次,她何不去告訴社區大樓的管理員向他建議:買票收費?
柏珈穎譏嘲地想著,接著將視線往上移向男人的臉龐,她揶揄的表情完全消失,變得非常震驚一一他不是那個叫邢志薔的男人嗎?!
想起自己不只搜過他身體,還看過他光裸的屁股。噢!老天,夠了吧。柏珈穎光想到那些畫面,臉不禁染上害臊的紅暈。
“嗨,早安。”邢志薔微抬起手揮了揮,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飄過中間的四公尺,讓愣住的她聽得一清二楚。
早個頭啦,她還沒開始睡哩。柏珈穎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一把拉上百葉窗,然後轉身沖回自己的臥房。
柏珈穎又害羞又覺得好笑,跳上彈簧床,忍不住頑皮地彈了兩下,立刻倒頭俯臥,把臉埋進枕頭裡一一要死了!哪有那麼巧的事!愈想,柏珈穎埋進枕頭的臉笑得愈厲害。
沒多久,柏珈穎把連續幾天工作上的煩憂拋向腦後,終於放松地沉沉睡去。
* * *愛情不來,把原因完全歸咎於瘟神似乎也不公平。
星期六,難得放假,柏珈穎和應曉曼介紹的文藝青年A見面約會。該說是奇跡嗎?這次預期的災難並沒有降臨,但她實在不喜歡每講一句話就要推鼻梁上眼鏡一次的A兄。
由於應曉曼趕稿無法陪她去,出門之前,應曉曼還說對了個性很溫柔又尊重女性,結果光是討論晚餐要去哪裡,他就站在書店前講了半個小時。
看著A君白淨斯文的臉,柏珈穎猜所謂的溫柔會不會是指考慮太多?尊重女性,會不會是個性拖拖拉拉不乾脆?假如應曉曼周圍都是這種樣子的文藝青年,難怪她會愛上霸道逼人的柏日曜。
不過,晚餐選的日式料理風味不錯,如果A君不要每一句話都引經據典,老是提到馬奎斯或卡爾維諾的話,她一定願意再坐久一點。
回去的路上,柏珈穎一直在思索所謂的瘟神到底存不存在,會不會其實是她想太多。上次遇到電影院失火、超商搶劫、餐廳有人心髒病發都只是單純偶發事件?
才想著呢,A君的座車就在市區十字路口和側面左轉的來車發生擦撞,擦撞的力道並不強,兩方的車輛都沒有損壞,不過對方卻在車流擁擠的十字路口下車挑釁,而且還是三個喝醉的莽漢。
A君慌亂緊張到心髒簡直要跳出喉嚨,立即先打手機報警;柏珈穎則選擇下車,她有義務勸導對方冷靜,疏散被他們影響的交通。
“我是警察。”柏珈穎主動亮出警察證件。
“騙誰。”
“你如果是警察,那我就是上帝。”
“啊,現在警察都穿牛仔短裙哦,應該是坐台小姐假扮的。”
他們根本醉得看不清楚警察證件,還一人一句地嘲笑她。
柏珈穎雙眸已經射出冰冷凶狠的目光,其中一個醉漢不識相地向她搭肩,她頭也沒回,以閃電雷劈的速度把九十公斤的醉漢摔翻在地。
只見其他兩人,一個臉脹成豬肝色,一個還不怕死地朝柏珈穎沖過來;她迅速閃開,擒拿住他的手腕,向後用力一扭,他立刻痛得唉唉叫。
“誰再動手,我就告他襲警。”柏珈穎冷聲警告。
幸虧轄區的警察沒多久就趕來處理,驗出三名醉漢酒測都高出標准值很多,立刻開罰,並且吊銷駕照。
整個過程雖順利結束,但A君早已在車內嚇到魂飛魄散,柏珈穎一整晚精心維持的典雅文靜形象也跟著全毀。
看來,她絕對不會是他欣賞的女人。柏珈穎臉上出現三條黑線不說,人也笑得很尷尬。
“你還好吧?”她問A君。
“嚇死我了。”A君驚魂未定地回答。今晚的約會就這樣結束,心知彼此不對盤,A君送她回去,兩人就此道別,似乎誰也不會感到遺憾,走進住處大樓,搭乘電梯時,柏珈穎發現她需要的男友必須溫柔卻不軟弱,強壯卻不霸道,完全沒有她兩個雙胞胎哥哥那種強勢逼人的特質,同時也不會被她女警的職業和柔道黑帶的身手嚇壞的男人。
除此之外,至少兩人還必須擁有男女兩性最基本的吸引力。說得簡單,但,她到底要去哪裡才找得到擁有以上特質的男人?
柏珈穎掏出鑰匙開門的剎那,手機簡訊響了,是應曉曼寄過來的;一看還真要命,柏日曜正在她屋裡,應曉曼警告她先別回去,他們兩個需要獨處談判。
這下她真的是有家歸不得了。柏珈穎不想闖進他們的暴風半徑裡。柏日曜有強烈的控制欲,發現應曉曼一聲不吭逃家,應該會氣到跳腳,搞不好還會遷怒到她身上。
柏珈穎靜悄悄退回電梯門邊,按了下樓的鈕;電梯門一開,迅速閃人先。她躲到附近的便利商店,想等風暴過去之後再回家;走到7—11的深處,正想買一瓶冰綠茶,有一對情侶正情話綿綿地擋在冰櫃前。
定睛一看,男的是住在對面大樓的邢志薔,女的身材火辣,穿得很清涼,薄薄的無肩帶露臍小可愛和緊身牛仔短褲,乍看之下以為他們是情侶,但聽他們的對話,才發現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女人上半身幾乎貼在邢志薔身上,撒嬌問:“最近在忙什麼,怎麼都不打電話給我?”
邢志薔一手拿著7-11的籃子,籃子裡裝滿各種食物,另一只手則安撫地輕捏女人的下額。“沒忙什麼,不過就是手機壞了,電話簿讀不出來。”
“是嗎?可是我打給你,你也沒接電話呀。”女人微扭動身軀,淨想往他寬闊的胸膛裡鑽。邢志薔沒有退開,摟了對方的腰。“不是跟你說我手機壞了嗎?”
“那今天怎麼樣?人家想去你家。”
“不是跟你說我和學長有約?”
“明天呢?”
“我們和學校橄欖球隊有場友誼賽,比完還要聚餐,聚會結束都不知道幾點了。還是我再打電話給你,嗯?”
“你不是說手機壞了嗎?怎麼打給我?”
兩人的舉止狀似親暱,柏珈穎卻覺得男方這邊根本缺乏真感情,不過,他們就這樣站在冰櫃前盧了好久,久到柏珈穎都揚起細致的眉,不悅地想,他們到底有完沒完!
女人一心想約邢志薔,他明明沒有誠意答應,卻舉止親暱地對女人又摟又抱,甚至還溫柔安撫女人不滿的情緒,讓她持續暈陶陶地溺在他懷裡。
柏珈穎臉上出現三條黑線,決定不喝冰綠茶了,改走向另一個冰櫃,考慮到底要喝什麼。可樂還是沙士?可樂好了。
柏珈穎把冰櫃拉開,正要拿出一瓶可樂,忽然一只大手橫過她,把架上的可樂一罐一罐丟進籃子裡。
原來就是邢志薔。柏珈穎微側頭瞄他一眼,然後再四處張望,發現剛才和他調情的女人已不見蹤影;她譏嘲地想,看來他很有效率,這麼快就擺脫掉對方。
柏珈穎發現冰櫃裡的可樂已全數被他掃進籃子裡;除了可樂,他籃子裡還有一堆零食。“可以留一罐給我嗎?”柏珈穎微怒地問。
“可樂嗎?沒問題。”邢志薔站在柏珈穎的後面,刻意和她站得很近,高大的身形簡直把她整個人圍在冰櫃前;他注意到她今天穿得特別俏麗,深藍色的牛仔短裙和黑色細高跟鞋讓她原本修長蜜色的雙腿顯得更健美迷人,不像執勤時的褲裝給人冷靜自制的印象,私底下的她看起來更年輕、更容易親近。
“今天放假?”他彎下腰,從籃子裡拿出一瓶可樂給她。
柏珈穎拿著可樂,忽然歪著頭想,她剛才其實是想喝綠茶的,都是因為他和女人擋在冰櫃前,她才選擇可樂的,那現在她到底是要喝綠茶還是可樂?
後者。沒錯,她現在一點也不想喝綠茶,還是喝可樂好了。一回身,差點直接撞進邢志薔堅硬的胸膛裡,如果不是他機警的先扶住她的話。
邢志薔似乎沒有放開她、也沒有後退的意思,柏珈穎抬眼看他,然後說:“你可以放開我,我不會跌倒。”
“是嗎?”邢志薔嘴角先揚起迷人的微笑,這才緩緩放開她。“你今天放假?”又問了一次。
“對。”柏珈穎感到兩人靠得太近,近到能察覺他溫暖的體溫,聞到乾淨肌膚帶著香皂的味道,就連他下顎一根根的胡渣都清晰可見。奇怪的是,她莫名其妙就因為兩人這樣貼近的距離,脈搏忽然加速,整個人緊張了起來;上次遇見他,她可沒緊張過,難道是因為她想起他的裸體?
“說起來我們也算是鄰居吧,這麼剛好住在同個社區。”
他姿態看似懶洋洋的,一手撐在冰櫃上,卻不動聲色地把她的去路困住了。“今天晚上有空嗎?”
“咦?”柏珈穎困惑起來,想起剛才他和女人曖昧調情的對話。“你該不會是想約我吧?”
凝視柏珈穎認真的表情,他緩緩微笑。“不行嗎?”
“你不是沒空,和學長還是朋友有約,不是嗎?”柏珈穎抬眼盯住他,態度認真。“我剛聽到你和她的對話。抱歉,我不是故意要聽的,是你們擋住冰櫃的門,我不小心聽到了。”
“是沒錯。我和他們約在酒吧,你和我一起去,我請你喝一杯,我保證會很好玩。”
所以,他真的想約她?柏珈穎微蹙眉,思考半秒鍾,立刻嚴肅地看著他。“你是隨口問問,還是認真的?”
“認真什麼?”邢志薔用略帶揶揄的口吻問她。
“好吧,你連認真什麼都不知道,那就是隨口問問。我想也是,你應該不缺一起去酒吧喝酒的女伴吧,只是無聊,想打發時間隨口問我嗎?”
“還沒有無聊到隨口問的地步,我對你還滿感興趣的,不行嗎?一起喝酒?”邢志薔眼神勾魂,嘴角的微笑性感且迷人;他長得實在太好看,那雙眼不自覺地猛朝她放電。
“恐怕不行。我想和男人建立的是認真的關系,我想談戀愛,你不是適合的對象。我猜你人生字典裡很缺‘認真’這兩個字吧?”她柔柔地微笑,語氣坦率大方。
邢志薔愣了一下,接著忍不住笑出聲。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麼直接表明態度的女人;垂下手,他摸了摸鼻子走去櫃台付錢。
幸虧她沒被他電暈,還知道什麼是理智;不過,他那聲笑是什麼意思?嘲笑她嗎?柏珈穎瞪著他的背影,閒惑地想,她這樣說有什麼不對?
* * *又是星期六,春天天氣晴。婦女基金會借用市政中心的會議廳舉辦幾場婦女家暴防治的演講。
柏珈穎是主講人之一,主要的演講內容是有關申請家暴保護令之後警察提供的保護,順便言及根據過往那些錯誤的案例,婦女因為抱持錯誤的觀念而喪失應有的權利,不僅讓自身遭到家暴的傷害,也危及小孩的安全。
律師徐芝璐平日專辦離婚、遺產之類的官司,星期六則在婦女基金會擔任義工;這次柏珈穎的演講,還是徐芝璐親自打電話邀約的;由於市刑大的女警並不多,柏珈穎一接到電話,立刻答應義務過來演講。
演講結束,徐芝璐邀請柏珈穎一起吃晚餐,但是柏珈穎答應應曉曼會帶鼎泰豐的湯包、好吃的拉面,還有一些食物回去,要不然她猜應曉曼會因為趕稿趕到餓死在她家客廳。
出門前經過應曉曼身邊時,她已經像長了青苔的蘑菇似,在電腦前待了好幾個小時。
至於柏日曜和應曉曼的問題,也因為應曉曼要趕稿,兩人暫時不談,等她趕稿期結束再說。
徐芝璐改邀柏珈穎晚上十點到酒吧喝杯酒,閒聊兼談工作。對於成熟美艷的徐芝璐而言,柏珈穎個性單純又很熱心,或許有機會請她也到基金會擔任義工。
柏珈穎和一般二十六歲的人沒什麼不同,她的化妝台上有當季最流行的古銅色眼影、亮粉色唇彩,還有可以讓睫毛濃長卷翹防水的睫毛膏;今晚去酒吧,她穿得清涼隨性,一身短洋裝配牛仔外套,打算喝杯檸檬跳好好放松一下。但是,柏珈穎一踏進和徐芝璐約好的那問酒吧,立刻感到不太妙。
她注意到這是一間運動型的酒吧,坐在吧台前高腳椅上的男人,個個身材魁梧壯碩得有如堅硬巖石,心想他們該不會是隸屬某個橄欖球業余隊的;聽到徐芝璐向她解釋說他們是C大歷屆橄欖球校隊的校友,連酒吧老板傑斯也是,她臉上瞬間出現難以啟齒的尷尬線條。
等到徐芝璐向柏珈穎介紹霍磊明,一聽到“霍磊明”這三個字,柏珈穎難以掩飾內心強烈的不安;她的個性向來純真坦率,不得不誠實說:“我兩個哥哥以前是T大橄欖球校隊。”
“T大!”霍磊明睥睨吐出這兩個字,好像那是什麼骯髒的代名詞似。
“搞不好我認識。你哥是誰,說來聽聽,或許我知道。”
C大和T大兩支球隊向來是死對頭,兩隊在歷史上有好幾次爭冠沖突的不良記錄,即使不是遇到校際杯的比賽,單純在校外遇到敵對的隊員,也會發生一些肢體上的沖突。簡單地說,他們互看不順眼已經有非常悠久的歷史了。
柏珈穎聽過“霍磊明”這名字;當年曾連續好幾個月,柏家餐桌上都可以聽到雙胞胎在討論這號人物,兩人用詞尖銳不說,語氣簡直想把‘霍磊明”活剝生吞進肚子裡,再排洩出來。
看來柏珈穎應該是誤踏禁區了,不要提她哥哥們是誰會比較安全;但柏珈穎不想整晚在酒吧如坐針氈,隱瞞事實和她的個性也不相符;她看著霍磊明,直截了當地說:“我哥是柏日曜和柏旭天。”
話一出口,好像投下一顆原子彈,立刻在這間地下室酒吧引發激烈的反應,霍磊明原本輕松的表情忽然一凝,訝異地看著柏珈穎,好像她突然多長出一顆頭;瞬間,他眼神變了,從溫和變得異常森寒銳利。
“怎麼了?”徐芝璐一頭霧水的看著霍磊明。“有什麼不對嗎?”霍磊明帥氣的臉龐浮現一抹詭異的微笑。
“沒有,哪有什麼不對。”立即敲了敲吧台光滑的桌面兩下。“傑斯,柏家雙胞胎的小妹來了,請她喝一杯吧。”
傑斯站在吧台內正在倒啤酒,聽見霍磊明的話,緩緩抬起眼皮凝視柏珈穎;把啤酒遞給眼前的顧客之後,他步伐穩健地走到她面前,臉上也有那抹詭異的微笑。
“你是柏家人?”這時,已經有很多男人從椅子上站起來,朝柏珈穎的位置圍攏過來,紛紛交頭接耳相互詢問:“她就是柏家雙胞胎的妹妹?”
“到底是怎麼回事?”徐芝璐美麗的雙眼瞪著霍磊明,一臉困惑。
“記得我提過大三那年慘烈的冠軍杯嗎?我的鼻粱被打斷,傑斯的手臂骨折,就是她哥哥們的傑作。”
霍磊明喝了一大口啤酒,微瞇雙眼回憶當年橄欖球賽校際冠軍杯,原本一路落後的C大,頑強不願放棄,最後更以對手無法預料的巧妙戰術,一舉逆轉整場球賽,萬分艱辛贏得冠軍杯。賽後大家檢查自己的身體,幾乎每個隊員都受到大小不一的傷害。
當時T大的柏旭天是聰敏精於算計的天才中鋒,柏日曜則是破壞力特強的頑強前鋒,橄欖球比賽時隊員彼此沖撞場面原本就很激烈,比起其它球類受傷的可能性更高,但綜觀各校球員,沒人比他們這兩只惡魔打起來還凶狠的。
“不過,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們不會到現在還在記恨吧?”徐芝璐微挑眉,雙瞳閃爍著好玩的笑意,直睨著她家老公。
“我們當然不記恨。”說得爽快,霍磊明親暱地摟著他家老婆的腰,不懷好意地笑著。
偏偏男人對這種事特別死腦筋,霍磊明嘴上說完全不記恨,但其他人卻一個個聚攏,把柏珈穎團團圍住。當然,好奇的成分也有啦,他們一心想看清楚柏家那兩只惡名昭彰的惡魔的妹妹長成怎樣。柏珈穎坐在高腳椅上,笑得一臉尷尬,倒是很想看清楚逃生門在哪裡。
徐芝璐見柏珈穎四周圍滿了人,沒好氣地瞪著霍磊明。
“她是我朋友,別嚇跑她了。”
霍磊明把徐芝璐拉下高腳椅,帶離風暴中心,安撫說:“別擔心,傑斯會好好招待她的。”說招待實在太客氣了。每個男人都搶著要請柏珈穎喝杯酒,酒吧氣氛頓時變得非常火熱,傑斯還得舉起雙手要大家安靜。
“請客這種事情我來就好了,畢竟我才是老板,我說了算。來者是客,我們總得先問小姐想喝什麼吧。”傑斯眼眸閃爍笑意,睨著柏珈穎。“你想喝什麼?”
“檸檬跳(Lemmon Jump)。”擔心傑斯不知道檸檬跳怎麼凋,她好心地解釋:“萊姆酒、伏特加和檸檬汁各三分之一,杯緣抹點鹽巴,把三種東西調在一起就可以了。”
“各位,我們有萊姆酒嗎?”傑斯問其他人。
“沒有!”大家異口同聲大聲回答。
“我們有檸檬汁嗎?”傑斯又問。
“沒有!”
“告訴她,我們有什麼。”傑斯雙掌向上指揮大家大聲說。
“潛水艇!潛水艇!潛水艇!”地下室酒吧的屋頂快被大家的吼聲給掀開了。
“幾杯?”傑斯問。
“三杯!三杯!三杯!”起哄叫囂聲不斷。傑斯沖著柏珈穎不懷好意的微笑。“按照規矩,來者是客,三杯潛水艇伺候。”
所謂潛水艇,就是把高酒精濃度的高粱裝進小玻璃杯,然後讓它沉進啤酒杯中,喝的人必須一口氣把杯中杯的兩種酒喝掉;由於是酒精濃度差很多的兩種酒,一口氣喝掉大量的混酒總是會讓人醉得特別快。
就算柏珈穎選擇不喝,傑斯也不會為難她才對,但這樣一來,一定會非常掃興,來酒吧她原本就打算讓自己放松的,可不想破壞大家的興致。
更何況,她的酒量算是好的。有一年就讀警大的暑假,柏珈穎和一群女同學跑到男同志酒吧玩通宵,當時的紀錄是連續七杯潛水艇才醉倒。
傑靳動作俐落地把高粱酒小杯放進啤酒中,瞬間,柏珈穎面前就堆了三杯潛水艇。她舉止大方地站起身,以清脆的聲音開朗說:“各位C大的學長們好,我是柏家小妹,在這裡向大家問好,請多多指教。”柏珈穎爽快地舉杯喝掉第一杯潛水艇,頓時酒吧的屋頂又快被大家的喝采聲掀掉!
C大校歌忽然響起,歌聲全是渾厚的男低音。傑斯在吧台內指揮大家,氣氛格外狂熱;這時邢志薔推門走進酒吧,起初還不明白今晚有什麼慶祝活動,經過其他人一陣解釋,邢志薔也好奇地擠進人群喧鬧的中心,這才發現柏珈穎也在。
邢志薔雖然也是C大橄欖球隊的隊員,但他低霍磊明、傑斯和柏家雙胞胎兩屆,所以那年火拚激烈的冠軍杯,他根本無緣參加;等到他成為球隊的主力,霍磊明他們已經快畢業了;因此,自始至終,邢志薔都沒有對上惡魔黨柏家雙胞胎。
但他聽說柏家雙胞胎的惡行已經聽了很多年,聽著聽著,他們已經被渲染成傳奇人物裡的惡魔黨,沒想到柏珈穎竟然就是他們的妹妹。
柏珈穎正舉起第二杯酒,開朗地說:“祝C大和T大友誼長存!”爽快乾掉第二杯。頓時噓聲和歡呼聲同時四起,噓的是她祝福的內容,贊賞的是她喝酒不扭捏、爽快。
柏珈穎正要喝第三杯,邢志薔單手撐在光可監人的吧台上,雙眼閃爍笑意地直瞅著她。“喝吧,醉了我會送你回去。”
柏珈穎呆了一下,明眸大瞠,望著邢志薔,似很訝異他會在這裡出現。“你……你該不會也是C大的吧?”
“看不出來吧。”邢志薔笑得很傻氣,摸了摸鼻子。“憑我的大腦也可以考上C大嗎?”
C大是全國前四名的國立大學,邢志薔外表長得像好看的花花公子,行為更是吊兒郎當,沒想到會這麼用功,或者該說他聰明?然而都不是,邢志薔是運動細胞好;他國中百公尺短跑在全中運中仍有紀錄;高中是手球隊的,曾代表出國比賽過,所以他上大學完全是因為體育加分又加分的緣故,他算是體育保送生。
“我還以為你是高職二專讀很多年的廣告模特兒。”柏珈穎說。
“我做過廣告模特兒,不過那種搔首弄姿的事很無聊。”
邢志薔皺了皺眉。“我大學讀很多年倒是真的、整整讀了七年。”
“當醫學院念就是了。”柏珈穎揶揄地笑了。不知道是不是喝了兩杯潛水艇的關系,她笑得很開,深邃的雙眼含著微醺燦亮的笑意。
“要把妹等一下好不好?第三杯不是還沒喝?”突然有人插話。
“對喔,我差點就忘了。”柏珈穎還拿著酒杯,歪頭想了一下。“有沒有人生日需要祝福的?”停頓半晌,沒有人回答,她繼續說:“那好吧,第三杯希望台灣的犯罪率愈來愈低。”
柏珈穎一口氣喝乾第三杯,酒吧裡頓時響起熱烈的掌聲,氣氛炒熱到最高點,大家還開始起哄紛紛下注,要柏珈穎沿著磁磚黑色的縫隙定直線,賭她會不會東倒西歪。
賭會的比不會的人還多。邢志薔也掏出千元鈔票壓在不會東倒西歪的那邊;柏珈穎睨他一眼,滿眼都是戲謔的微笑。“承蒙你看得起我。”
柏珈穎走向他們指定路線的起點;她今天穿的是細跟銀白色、大約五公分的高跟鞋,步伐始終穩健優雅;走到終點,她還不忘頑皮地高舉雙手,象徵體操動作的完美ENDlNG,回頭望著那些身材魁梧的男人們,眼眸流露燦亮的笑容。
整晚,柏珈穎的態度非常大方,贏得C大校友的熱烈歡迎。
原本很擔心的徐芝璐也感到好玩地看著霍磊明,他摟著她說:“我就說不會有事的。”
注意到邢志薔始終盯著柏珈穎身影不放,眼神中除了興味,還流露濃厚的戀慕;傑斯帶著警告地搭著他的肩。“跳過她吧,她不是你可以動的對象,別忘了柏家兄弟。”
“是呀,一動小心非傷即殘。”
“要不也會斷手斷腳。”有好幾個人以開玩笑的口吻紛紛附和傑斯的說法,提醒邢志薔。
邢志薔嘴角浮現性感的微笑。她願不願意讓他動還是個問題呢,怎麼大家就先擔心起來了?
問題是,傑斯他們怎麼可能不但心?邢志薔帥成那樣,女人緣自然是出奇的好,經常看他三五天就換享樂的女伴,假如他對柏珈穎的態度也是如此,萬一事後被柏家雙胞眙發現,他就慘了,肯定有吃不完的排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