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顧晴風新婚不久,忘記如今自己家中多了一個人吧?他的三餐一如往常在外頭解決,卻忘了家中的虞小琬已餓了三天肚子。
顧晴風白天去上班之後,虞小琬便自己一個人在家,沒有人來料理她的三餐,廚房體積超大的冰箱裡面空空如也。
顧晴風沒有留意到她,她也不好意思提起這件事;就這樣過了三天。
還好保母從前給她堆積了一大堆麥片、即時粥之類的東西,而小黑的狗糧也還算充足;可是過了三天,她漸漸撐不下去了,從家裡帶過來的東西,也吃得差不多了。
第四天傍晚,她餓著肚子坐在客廳等顧晴風回來。
她決定今天無論如何也得提醒顧晴風她的處境;雖然很不好意思,可是畢竟小命要緊。
等到晚上七點多,門外的庭院依然寂靜無聲。
虞小琬只好呆呆地坐著,肚子咕咕地叫著。
又等了半晌,她決定還是自力救濟好了。如果顧晴風今天很晚才回來,她也不好意思再麻煩他。
她站起身來,身上帶著錢,和小黑一起離開這棟美麗卻如牢籠似的華宅。
她和小黑在黑暗的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走著,實在不知道如何在這天母的高級住宅區中,找到一處可以填飽肚子的地方。
她突然懷念起從前有保母照顧的日子了。
以前住在台中的老家,她要什麼有什麼;如今,她是什麼也沒有了,連一頓飯也沒有著落。難道是因為沒有了爸爸的緣故嗎?
她的爸爸……從前就很少見面了,而現在……
想起過世的父親,虞小琬忘了飢餓,忍不住落下淚來。
也許是淚水模糊了視線,寬大筆直的街道上又無人車來往,她竟走在街道中央而不自覺。
忽然一輛白色BENZ迎面而來,明亮刺眼的車燈猛然嚇了虞小琬一跳。她連忙退到路邊。
不料,那輛白色高級房車卻在她身側停了下來。
虞小琬拭去淚水,好奇的望著那輛車。
車中人按下車窗,她看見一張英挺斯文卻隱含不悅的俊臉。
「妳在這裡做什麼?」顧晴風不怎麼高興地問道。
夜裡一個女孩子自己在無人的街道上亂走,她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何況又是像她這樣軟弱膽小的人。
「我……我想買東西。」即使已經住在一起幾天了,虞小琬對顧晴風的態度還是有點畏縮。
「買東西?」
「我……肚子餓……」聽到顧晴風的音調稍微高了點,她立刻低垂下頭,在他面前宛如一個挨罵的小學生般怯懦。
她肚子餓到自己出來覓食了?顧晴風這時才猛然想起,他原先請的傭人一個禮拜前剛好辭職不做了,他的私人秘書又一直還沒替他找到新的人手;而他廚房那虛有其表的冰箱也大唱空城計許久了……
這麼說……她這幾天都沒東西吃了?
顧晴風心中大驚。
他怎麼這麼疏忽!可是她為什麼都不說呢?
「妳餓很久了?」
「還好……我今天才沒東西吃的。」她訥訥地說。
顧晴風在心中自責地低咒幾聲,打開另一邊的車門。
「上來吧。」
「可是小黑……」她猶豫地指指身旁的狗。
大概不是很多人喜歡自己的車子裡載著一隻狗吧?她很擔心顧晴風不肯讓小黑上車。
「一起上來。」
顧晴風開車要帶虞小琬到餐廳吃飯,最後因為虞小琬不習慣在外頭用餐,所以只隨便到麥當勞點了一份套餐帶回家。
「我忘了家裡沒有傭人照料,妳怎麼也不提醒我?」回家的路上,顧晴風問道。
她遲疑了許久,開口說道:「我原本決定今天要提醒你了,可是……等不到你……」
顧晴風沉默著,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會盡快請來傭人。」
他平常沒有多餘的時間照顧她,如果讓她自己這個樣子下去,恐怕遲早有一天會活活餓死吧?
「對不起。」總覺得是自己給他添了麻煩,虞小琬雙手抱著套餐紙袋,不安地低垂著頭。
「不用這麼說。」
是他的錯吧!答應了虞叔要好好照顧她的……他應該多用點心才是……
***
陽光絢麗的夏日午後,虞小琬坐在明亮的落地窗後,手裡拿著一本英文小說專心閱讀著。
她從小在運動方面就很差,加上身體瘦弱,又不喜歡戶外活動,因此大部分的時間都耗在讀書上。
虞小琬的生活能力可以說是零蛋,應對交際的能力也不佳;然而在知識學問的領域上,她卻可以遠勝於其他人。
高中三年,她的成績是全校最優秀的,一直被師長視為將來穩上第一學府的高材生。
後來,雖然因為她父親去世,她沒有應屆參加大學聯考,但喜愛讀書的習慣卻一直沒有改變。
被顧晴風接到這裡之後,她的生活過得既無趣又乏味,沒有工作,也不用上學,整天待在家裡唯一能做的事,也就只有看書了。
所幸,她早已習慣這樣的生活模式。
就在她手上那一本英文小說讀完之後,身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虞小琬有片刻的怔忡。
這隻手機是她今年十八歲生日時,她父親送給她的禮物。
她父親很少會記掛著有關於她的事,更不用說會送她什麼禮物;當初收到這隻手機的時候,她簡直受寵若驚。因此,她一直很寶貝這隻手機,常常帶在身邊,不過卻很少使用——
她要好的同學不多,而且她也不習慣隨便留電話號碼給別人。
那麼,會是誰打電話來找她呢?
虞小琬心中驀然閃過一個可能性——她的高中老師。
她的個性封閉內向,但她高中的老師們卻都很疼她,特別是擔任導師的英文老師。只有她的英文老師,才知道她的手機號碼。
一想到這裡,她立刻接起手機。
「小琬嗎?」一按下通話鍵,電話彼端就傳來熟悉的聲音。「幾個月不見了,妳還認得我的聲音吧?」
果然是她的高中導師。
她當然認得這聲音,畢竟距離高中畢業典禮到現在也不過三個多月。
「我知道,老師妳好……」
「嗯,妳近來還好嗎?」黃老師一如往昔關懷的問道。
「還好。老師有什麼事?」
她的導師一向關心她,不因她父親的身份而對她有所排斥;但她很清楚,如果沒有什麼重要的事,老師不會特地打電話找她。而老師找她的原因,她心裡隱隱知道是為了什麼……
「我知道令尊的事,一定為妳帶來很大的打擊;對於這樣的事發生,老師心裡也很難過,但是,老師希望妳能夠從悲傷中站起來。不管怎樣,妳的人生還很長,日子總要過下去的。」
「老師……」
「大學聯考榜單裡沒有妳的名字,讓老師嚇了一跳。四處查問的結果,才知道妳根本沒有去考。」
「老師……對不起……」聽著老師掩不住失望的語氣,虞小琬心中不禁深感抱歉。
她知道老師一直對她寄予厚望。
「妳不用對我說抱歉。令尊發生這樣的事故,妳難過是人之常情,老師怎麼會怪妳?只是,老師希望妳能夠振作起來。明年妳一定要去考,知道嗎?像妳這樣的資質,不繼續升學實在是太可惜了。」
「老師……」繼續升學,她也很希望,只是如今她已經嫁人了,顧大哥會答應讓她繼續求學嗎?她又要怎麼向顧大哥開口?
她有她的難處,卻不知該如何開口說明。
如果讓她的老師知道,她高中一畢業就嫁人了,不知將作何感想?
「小琬,無論如何,妳一定要繼續升學。答應老師,明年妳會參加大學聯考。」黃老師以充滿期盼的語氣說道。
面對老師這樣的要求,虞小琬不知該怎麼去承諾,卻也無從拒絕。
最後,她只能在電話的這一端點點頭,「嗯。」不管未來會如何,此刻她只能先答應下來。
「好孩子,老師就知道妳不會讓老師失望的。」黃老師在另一頭開心地笑了。「那麼,現在妳要好好準備,明年,就看妳了。」
「嗯。」虞小琬還是只能點頭。
「好奸照顧自己,如果有什麼困難,儘管來找老師,知道嗎?」
虞小琬答應了。又聊了一些話,她說了再見,切斷通話。
她的心卻茫然了起來。
應該怎麼做呢?
繼續升學,原本就是她當初選讀高中唯一的目的。她的興趣在學問,如果不繼續讀書,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但是,如今她已經嫁人了。既已嫁為人妻,就應該盡妻子的本分,她還能要求繼續求學嗎?
然而,雖然她現在的身份是人家的妻子,她又該做些什麼,她又盡了哪些本分呢?
這樣一想,她不禁又更茫然了。
她到底在做什麼?從小沒了媽媽,她不知道身為人家妻子應該怎麼做,但至少,不應該是她現在這樣閒散的樣子吧?
縱然本身沒什麼為人妻子的自覺,但她想,既然已經嫁人,至少應該做點妻子會做的事吧!
如此一想,虞小琬放下手邊的書本,站起身來。
原本睡臥在她腳邊的小黑感覺到她的動作,也跟著站起身來。
「小黑,我要開始學習當顧大哥的妻子喔。」虞小琬拍拍小黑的頭,微笑著說道。
***
顧晴風在晚上十點多左右回到家。
一打開大門,從屋裡頭透出來的溫和光線,讓他感到陌生而不習慣。等到他看見坐在客廳沙發上的那個人,他才猛然憶起,這個家如今已不是只有他一個人。
「你回來了。」虞小琬見顧晴風踏入客廳,連忙起身迎接他。
她臉上的笑容帶著幾絲不習慣的羞怯,態度卻是真誠而喜悅的。
「我幫你拿袋子。工作辛苦嗎?要不要喝杯茶,還是咖啡?」虞小琬說著,伸手接過顧晴風手上的公事包。
顧晴風望著她,神態有片刻的怔然。
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記得虞小琬平常不是這個樣子的,今天是……
「妳怎麼了?」他直接將他心中的疑惑說出來。
「我?我有怎麼樣嗎?」虞小琬撐著勉強的笑容說道。
「態度怪怪的。」顧晴風望著她,俊美的眼眸閃著不解的光芒。
以往,她看到他就跟見到陌生人沒有兩樣,客氣而疏離,甚至還帶著幾分陌生。就算是坐在他身邊看他處理公事的時候,也是靜靜的,彷彿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這樣的女孩,怎麼今天的態度……好像特別熱絡?
「我……」
「妳怎樣?」
虞小琬顯得有些尷尬,櫻紅嬌巧的嘴唇囁嚅著,欲語還休。
顧晴風看著她,等待她的回答。
「沒什麼……我只是……是……」
「怎樣?」
「我只是想學習,怎樣……做一個妻子。」虞小琬紅著小臉說出她心中的打算。
為什麼他要這樣質問她?她做得不對嗎?可是電視上好像都是這樣演的呀!
「妳?」顧晴風聞言,不禁有些錯愕。
不是吧……她怎麼突然……
「嗯。我不知道該怎樣才能做好,但我很努力地在嘗試了。」虞小琬臉紅紅的,怕顧晴風不信似的,很努力地說著。
「今天下午我把客廳的窗戶、桌子,和椅子都擦過一遍,地毯也有清掃,本來還想掃一下廚房的,但……時間不太夠……所以……」
她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雖然很累,但她覺得挺有成就感的。
顧晴風難以置信地望著她半晌,不能明白為什麼她要做這些事。
片刻之後,他伸手取回自己的公事包,往二樓的房間走去。
「其實妳根本不用做這些事。」
「那我應該做什麼?」虞小琬單純地問,以為自己還有更應該做的工作。
「妳什麼都不用做。」
「真的嗎?但我是你的妻子……」
「妻子?」顧晴風愣了一下,停下腳步。「其實……妳可以不用這樣想。」
當初會娶她,根本不是他的意思;會和她公證結婚,也不過是履行當初的承諾罷了。
對他而言,虞小琬是故人之子,照顧她是他免除不了的責任和義務,至於妻子……他從來沒有想過。
說完之後,顧晴風逕自離開。
虞小琬怔怔的聽著,有一瞬間不能明白自己聽到了什麼。等到她終於聽清楚了後,突然一陣茫然。
顧大哥說她可以不用這樣想,那麼她應該怎樣想呢?她不是顧大哥的妻子嗎?
「如果我就是這樣想呢?」不知怎的,她突然回頭這樣問。
已經走到二樓的顧晴風看了她一眼,片刻後,不置可否的回了一句——
「隨妳。」
顧晴風無心的一句話,卻讓虞小琬誤以為,她的人生已經找到了正確的目標和方向。
「謝謝……」她抬起頭想向顧晴風道謝,但樓梯上那抹俊逸瀟灑的頎長身子,卻早已消失了蹤影。
***
深夜,顧晴風一如往常在書房裡工作。虞小琬依然替他端來一杯香濃的咖啡之後,就靜靜的坐在他身旁。
時間在沉靜中以緩慢的速度流逝,時間彷彿已過了很久,兩個人像很有默契似的保持著不易打破的寧靜。
顧晴風偶然以眼角餘光瞥了一下她,看見她懷裡抱著一隻毛茸茸的大布偶,抱膝蜷曲在椅子上。嬌柔可愛的小臉充滿倦意地靠著膝蓋,眼瞼屢屢沉重的闔上又張開。
他知道她倦了。
已是半夜一點鐘,一個小女孩哪撐得到這麼晚?何況她又沒什麼事情做。
過了半個鐘頭後,他終於忍不住叫醒瞌睡頻頻的虞小琬——
「妳想睡的話,就回房去吧。」
他低沉而充滿魅惑的嗓音讓虞小琬努力撐開惺忪的眼眸。她望了顧晴風一下,搖搖頭。
「妳一個人會怕嗎?我可以先帶妳回妳的房間。」也許她是怕黑暗,不敢一個人先回房。
虞小琬還是搖搖頭,一張靠著膝蓋的小臉卻倦意深沉。
「妳覺得在這裡睡覺會比較舒服?」顧晴風不以為然地說。「如果會累就先回去睡。」
自從將她帶回家之俊,他每天幾點睡,她就跟著幾點睡。他不是嫌她在一旁礙事什麼的,只是覺得她實在沒必要這樣硬撐。
這樣會讓他隱隱有一種後悔的感覺——不該命令她將狗趕出去。
「你也還沒睡。」她輕聲的說,嬌柔的嗓音藏不住濃濃睏意。
「我還有事做,妳沒必要等我。」
虞小琬垂頭不語。
「房間就在附近而已,妳不必怕。如果有事就出聲叫我,我聽得到的。」他又繼續說,心裡越來越覺得自己可笑。
他在做什麼?哄小孩嗎?真不像他會做的事。
真不明白她到底在怕些什麼,不過就是先自己一個人睡,真的有那麼難嗎?
「我沒有怕什麼……」不知過了多久,在顧晴風以為她又要再度睡去之時,虞小琬緩緩的開口。
「那妳現在在做什麼?」
「等你啊……」
「我知道妳在等我。但如果不是妳不敢一個人先去睡,妳為什麼要等我?」是不是太累了?他突然覺得和她有點難溝通。
虞小琬搖搖頭。
「你工作到這麼晚,我一個人先去睡,不太好意思……」
其實來這裡生活了這麼久,她早就不怕自己一個人睡了,因為她知道顧晴風就在她附近。
她只是習慣了……夜夜等他一起入眠,雖然他們根本不同房。
這是一種習慣,也可以說,是一種眷戀。
但顧晴風卻不瞭解,他只是以不能置信的眼光看著她。
「妳覺得有這個必要嗎?我工作到幾點,那是我的事。」
「我知道,但是我……」虞小琬囁嚅著不說。
待在他身邊,感覺他的一舉一動,對她而言,是一種再熟悉不過的習慣,而她也喜歡這樣的習慣。
顧晴風見她似乎沒有將話說明白的意圖,逕自將注意力又放回電腦上。
「隨妳!但要是真的撐不住,就去睡吧。」丟下這樣的話後,顧晴風結束和她之間短暫的談話。
一切又歸於寧靜。
虞小琬調整了一下坐姿,抱緊懷中的史努比玩偶,再度安心的沉沉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