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幽蒙,星兒黯淡,晚風吹拂,枝葉在樹梢騷動,淒白路燈孤寂的佇立街頭,為晚歸的人兒照亮回家的路。
近午夜,高級住宅區週遭特別寂靜,只有全年無休的便利超商還盡忠職守的駐守在街角,偶爾才有幾部車子挾帶引擎聲駛過。
一身白色套裝的慕語霏右肩背皮包、左手提公事包,走在紅磚道上的高跟鞋響著規律的跫音,在靜謐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她在公關公司上班,承接派對、發表會、記者會……之類的工作,不忙的時候就像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甚至更閒更自由,但若是有CASE要籌辦或得在現場坐鎮時,就會超出上班時間。
像今天晚上,她負責策劃的慈善晚會結束的比預期晚,連帶的也影響到她回家的時間;不過無妨,接下來周休二日沒有CASE,她有足夠的時間休息,彌補今日的疲累。
想著回到家就可以泡個舒服的熱水澡,還有室友的拿手甜品等著她,慕語霏不由得加快返家的腳步。
可走著走著,她突然感覺空氣中隱隱竄流著不尋常的風動,接著便發現到有自己以外的腳步聲,而且就跟在身後不遠處。
那是不同於女性鞋跟與地面接觸的聲響,直覺告訴她,身後百分之九十九是個男人,心裡不禁升起濃濃的警戒。
要小心,夜深人靜的,有陌生人跟在身後,就像顆不定時的炸彈,要注意隨時有引爆的可能。
不過,或許是她太過敏感吧,畢竟路不是她一個人的,說不定只是剛好同方向的路人?慕語霏暗忖。
來到路口,她腳步微停,朝左右看了看路況,視線也不著痕跡的偷瞥後方一眼 果然不出她所料,的確是個身形高大的男人。
確定沒有車輛,她便再度邁開步伐,連續越過兩條馬路,抵達所住大樓。
這樣,應該就跟那個人不同路了……才這麼想的同時,耳邊又聽見那沉穩的腳步聲重新跟了上來。
「搞什麼啊?」她蹙起秀眉,低聲嘀咕。
他可以左轉、右轉或直走,怎麼會偏偏跟她一樣連續越過兩條馬路,再度同路呢?
不怕不怕,這一定只是巧合,再走一小段,到了大樓門口,她就可以把跟屁蟲給甩掉了!
沒想到,才不到一分鐘,她的自我安慰又被推翻 那男人居然跟著她走進大樓夜這麼深了,一個詭異的男人鬼鬼祟祟的跟蹤落單女子,會有什麼企圖是可想而知的。
「不會吧?」她慌了,心跳頻率急速飆快。
行經大廳警衛室,向值班警衛點了點頭,皮包裡的門禁感應卡在經過儀器時發揮效用,兩扇玻璃門向左右滑開,她趕緊走入,然後再用相同的感應卡通過一道門,食指猛按電梯。
應該已經平安了,門口大廳有警衛,諒那男子也不敢猖狂的跟進來!吐出長長氣息,她稍稍放心了些。
電梯隨即抵達,她趕緊步入,按下所住的十六樓及關門鍵。
可是,就在電梯門即將合上的那一刻,一隻大掌冷不防的從門縫中伸出,她瞪大眼,嚇得往旁一退。
「不好意思。」電梯門重新打開,男子側身進入,看了受驚的她一眼,揚聲致意,伸手按下十九樓後,再按關門鍵,轉身立於她左側前方。
老天!巧合也不是這樣的吧?他居然跟進電梯來慕語霏全身上下的細胞都進入最高警戒狀態,一雙眼緊緊盯著他。
難道,他也是住戶嗎?慕語霏將目光挪向那張男性側臉,迅速搜尋記憶中的印象。
她在這兒住了將近三年,根本沒見過這個人啊!
如果他不是住戶,警衛怎麼會放他進來呢?
感應卡在作用時會發出聲音,她方才通過兩道門時,並沒聽見自己以外的感應卡聲,可見這人是趁門還沒關上時跟著進來的!
況且,他跟得那麼近,說不定,警衛以為他們是一道的……最好他是住戶,待會兒各自回家,那就相安無事,倘若不是,他敢輕舉妄動的話,她就……嗚嗚,她不敢想像,好害怕哦!
目光帶著敵意和畏懼,她迅速打量他 髮型時尚、五官深邃、佈滿下巴的短髭延伸到兩鬢,黑底銀線條的合身襯衫與筆挺長褲包裹著他頎長的身軀,腳上穿的是質感一流的黑色皮鞋,西裝外套則隨興的掛在他的手臂上,明顯的都市雅痞形象。
照理說,這樣的男人,看起來不像是壞蛋,但是,她可沒忘記「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句話。
果然,疊在他外套上的那本刊物攫住了她的目光 封面是個衣不蔽體、姿態撩人、神情曖昧的性感女郎。
厚厚厚……她就知道,人不可貌相,行徑可疑的男人,穿著再光鮮亮麗,內在也肯定有問題!
會看這種***刊物,一定是個好色之徒!
完蛋了,一個拿著***雜誌跟蹤她的男人……她肯定是遇上了人面獸心的斯文敗類、衣冠禽獸!
就在她暗自批評之際,電梯猛然一震,慕語霏一顆心躍上喉頭,反射的扶住牆面,沒想到接下來燈光竟然熄滅,電梯也停止了。
她驚慌低呼:「怎、怎麼會這樣?」該不是這傢伙在搞鬼吧?
「大概是停電或故障了!」男人開口,低沉的嗓音在一片漆黑的電梯裡傳開,聽在慕語霏的耳裡,反而覺得莫名的毛骨悚然。
好害怕,他會不會趁黑伸出魔掌非禮她?她屏氣凝神,注意四周動靜。
驀地,她感覺到一陣氣流挾帶著不知是香水或是古龍水的味道襲近,立即啟動她的防衛反應「啊∼∼不要靠近我,你走開!我好怕好怕好怕……」「噢∼∼冷靜點,你走開!我比你怕比你怕比你怕……」在一陣鬼吼鬼叫和碰撞聲後,片刻,燈光乍亮,一切動作停格,電梯裡照亮了令人意想不到的畫面大男人抱頭蜷縮在角落,小女人氣喘吁吁的掄著拳頭,地板散落雜物。
前者領帶歪斜,襯衫袖子被扯破,右眼出現一圈黑輪,嘴角滲著血絲,與先前光鮮的模樣大相逕庭;後者一反溫柔形象,舉起的拳頭和高跟鞋脫落的右腳證明她的手腳並用,白色窄裙裂成高衩,髮絲凌亂,臉上矛盾的浮現了恐懼混合勇氣的神情。
發現危機解除,又察覺自己粗魯的動作,慕語霏趕緊收拳。
看來,她之前學的防身術和幾招功夫還滿有用的嘛!居然可以制伏一個大男人!
覺得自己還有兩下子,她心底的懼意褪去,浮現勇氣,撣撣衣衫,叉腰嗆聲:「我告訴你,本小姐可不是好欺負的,你想要佔我便宜,可就大錯特錯了!現在知道我的厲害了吧?」「你有神經病啊!鬼才要佔你便宜!」楊適楷捂著劇痛的嘴巴,抬頭瞪向施暴者,大聲駁斥。
「你敢說你沒有一路跟蹤我進大樓?」她指控。
「真是莫名其妙!」楊適楷不禁嗤之以鼻。「我也住這棟大樓,從便利商店出來走的就是那條路,誰跟蹤你啊?」聞言,慕語霏不禁怔了怔。
他說的是真的嗎?
她昂起下巴,指證歷歷地說:「那……你敢說你剛剛不是趁黑靠過來?」「電梯故障了,你還呆呆的杵著不動,我當然要伸手按緊急按鈕呼救啊。」他忍痛解釋,隨即忿忿不平的揚聲指控:「小姐,我看你不但有暴力傾向,是不是還有被害妄想症?」他平時是有開車的,今天汽車進廠保養,下班後才會搭計程車回家,又臨時發現菸已抽完,於是在附近的便利商店下車買菸。出了超商後,他就在路上注意到她了 一個夜歸的單身女子很難不令人注意。
她看起來就是溫柔纖弱型的女子,沒想到兩人剛好住在同一棟大樓,他正覺得巧合之際,哪知道她居然會冷不防的變身成可怕的迅猛龍,對他展開攻擊!
慕語霏橫瞪他一眼,不回應他的評判,再度提出質疑。
「你說你住這裡,那為什麼我從來沒看過你?」「怪了,每一家住戶都要向你報到是嗎?我也沒看過你呀!」他挑釁回應。該死,他右眼好痛,牙齒也好痛!
「楊先生、慕小姐,剛剛電梯有點小故障,工程人員馬上就會來維修,請你們稍等。」對講機傳來警衛的安撫。
「我如果不是住戶,警衛怎麼知道我姓什麼?慕、小、姐。」有了證明,楊適楷更加火大,吃力的爬起身,一雙燃著怒焰的眼睛瞪看向她,咬牙切齒的同時,竟感覺到門牙搖晃,心裡不禁打了個突。
他試著碰了碰門牙,赫然發現搖晃的程度相當明顯,還嚐到了血腥味……不會吧?有沒有這麼衰?趕緊照照鏡子先。
慕語霏再次呆住了,愣看著他一站起來,就帶來明顯壓迫感的身形,不禁下意識往後拉開距離。
是啊!如果不是住戶,警衛剛剛怎麼會稱呼他「楊先生」咧?
糟糕了,瞧瞧她的傑作、他的慘狀,如果真是她搞錯的話,那這下子麻煩就大了!
「喂!」瞧見鏡中狼狽的自己,楊適楷霍地大喊。
慕語霏被嚇得驚跳了下。
「你出手居然這麼重!我跟你有仇嗎?」他忿然道,再度搖搖牙齒,怎麼也沒想到,門牙咚的掉了下來。
兩人不約而同的瞪大雙眼,氣氛瞬間凍結成冰。
染血的牙齒正好落在慕語霏腳邊,她看看腳下牙齒,再看看他本來整齊的牙齒出現了一個黑洞,背脊不禁滑落一滴冷汗。
代志大條了!
她趕緊拾起,討好的咧開嘴,把掌心裡的牙齒奉上。
「那個……楊先生,你的門牙……」他的模樣,滑稽的令她想笑,但他的狀況愈慘,也就代表這個麻煩愈加無法收拾!
楊適楷錯愕得連腦袋都一片空白,這會兒怔怔看著自己的門牙血淋淋的躺在她的掌心裡,才慢半拍的反應過來。
她竟然把他的門牙打斷了他的門牙掉了……少了門牙,他怎麼見人心火燒旺,楊適楷的怒氣頓時衝上九重天,氣極敗壞的瞪著那張無辜臉龐,抓狂的咆哮「姓慕的,我們的梁子結大了!」折騰了半天,慕語霏終於在一陣耳鳴中回到家。
「語霏,你發生什麼事了?怎麼會這個樣子?」安多麗瞧見剛回家的好友,不禁被她凌亂的模樣給嚇壞了,急忙關切詢問。
一言難盡,慕語霏第一反應是搖頭又搖頭。她的耳朵現在全是楊適楷咆哮吼叫下的後遺症,整個嗡嗡作響。
裙子裂了,神情恍惚,右手顫抖,還不願回想……語霏該不會是遇到了什麼不幸的事吧?安多麗的心裡不由得浮現可怕的猜測,趕緊攙著她到客廳坐下,忙梳順她的髮絲,撫撫她的臉頰。
「你別光是搖頭嘛,想把我急死啊!」安多麗急得宛如熱鍋上的螞蟻,索性拉開嗓門朝樓上的厲婕大嚷:「厲婕 快下樓來,語霏出事了啦!」「怎麼了?」剛沐浴完、頭頂還盤著毛巾的厲婕立刻衝出房間,一邊揚聲問,一邊快步奔下樓。
從事演藝工作的厲婕是這間房子的屋主,挑高樓中樓的格局共有七十幾坪大,樓上是屬於她個人的空間,有臥室和視聽室;樓下則住有好友慕語霏和安多麗,以及客廳、飯廳和廚房等公共空間。
三人因為是多年好友,所以厲婕邀她們住在一起作伴,生活上互相照顧,情同姊妹。
慕語霏喝了安多麗倒來的菊花茶,才漸漸緩和心情。
「你快說是不是有人欺負你?我看我們先報警好了。」坐在另一旁的厲婕不禁也心急擔憂的催促關問。
她揣測的方向也與安多麗相同,畢竟一個夜歸女子模樣狼狽的回家,真的很難不令人聯想到那個地方去。
「不是。」慕語霏趕緊壓下厲婕拿起的話筒,忘了右手的紅腫疼痛,這一動作不禁痛得俏臉緊皺。「噢……好痛!」剛剛使盡吃奶的力氣K人,這會兒嚐到苦果了,手指關節全都腫得像甜不辣,也因此可以想像那位楊先生承受多大的攻擊。
「啊,你的手怎麼這麼腫?」安多麗驚訝的扶起她的手察看,連忙起身去拿藥膏來替她搽藥。
「因為我剛剛海扁了一個男人,所以手才腫了。」慕語霏答道,隨即困擾地問:「怎麼辦?我闖禍了!」「你?」厲婕詫異揚聲。
闖禍這兩個字,通常都是套用在安多麗身上,很少會和語霏有關聯,而且她剛剛說「海扁」了一個男人?
「別說笑了,怎麼可能?」安多麗說出了和厲婕一樣的想法。慕語霏性情溫柔善良,打人都不太可能了,更遑論是「海扁」!
「是真的,就在電梯裡。」慕語霏重重點頭,指向大門。「我剛才在回家的路上,發現有個男人一路尾隨,還跟著我進大樓、搭電梯,結果好死不死,電梯故障,整個暗下來,我太緊張了,以為他想侵犯我……」「然後呢?」安多麗聽得津津有味,追問下文。
「人在危急時,潛能真的會爆發出來。」她一歎。「因為一片漆黑,我就亂打一陣,他大概也措手不及,結果……」「結果怎樣?」厲婕也急了。
「好好一個男人,被我打得變成賤狗造型,最慘的是,還掉了顆門牙。」慕語霏想到楊適楷那模樣,實在哭笑不得。
「哇∼∼看不出來你有這麼好的身手?」安多麗不禁讚歎。
「唉,我也不知道自己這麼猛!」慕語霏有點後悔,早知道下手就別那麼重。
她太衝動、太緊張了,所以沒有冷靜思考,才會在被嚇壞之餘,做出反射的防衛動作。
「教訓色狼是應該的啊!你為什麼會說是闖禍?」厲婕納悶問道。
依她看,對付可惡的色狼,只是打成賤狗、打落門牙根本不夠,要更狠一點才行。
「因為我完全誤會了!」慕語霏顰起秀眉,懊惱、歉疚、憂慮……種種情緒在心裡交錯。「他不是尾隨我,是剛好也住這裡。」厲婕和安多麗都不約而同瞠目結舌 難怪她會說闖禍了!
「是幾樓的?」厲婕率先回神。
「十九樓,叫楊適楷。」慕語霏說出剛剛處理狀況後所得到的訊息。
那男人氣炸了,無緣無故在黑暗中被偷襲,還掉了顆門牙,到頭來卻是誤會一場……如果立場對調,就算她脾氣再好,也會發飆的。
所以在誤會解開後,她就開始被楊適楷炮轟,轟得頭昏耳鳴、不知所措,但她理虧在先,挨罵也不能彌補她所犯的過錯。
「你真的糗大了!」安多麗咋舌。「還以為有人欺負你,沒想到原來是你欺負別人。」所以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女人不可小看啊!誰看得出來,溫柔的語霏會有這麼暴力的反應?
厲婕保守地問:「對方有沒有說後續會有什麼動作?」在社會上打滾過,她想的比較實際,像這樣莫名被打,對方其實是可以告語霏傷害的!
慕語霏搖了搖頭。這點,他倒是還沒說。
「怎麼辦?我把他打成那樣……」太混亂,她已經六神無主,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禮多人不怪,明天正式登門道歉吧!」厲婕提議。
「對,買些鮮花素果……」安多麗忙附和。
「呿呿呿,什麼鮮花素果?聽起來像是要去上墳咧!」厲婕笑嗤。「是鮮花水果啦。」慕語霏被她們倆的對話逗得笑了出來,心情總算好了一點。
「嗯,我明天就去。」現在只希望能夠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