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村子還真不是普通的偏僻啊,江百川直找了半天,才總算找到。
彼時太陽已經落山,夕陽的餘暉籠罩著小小的村子,家家戶戶的房頂上都升起了一縷縷的炊煙,說不出的寧靜祥和。讓江百川著實為之心醉了一番。
問一個過路的牧童一打聽,牧童聽說是找下棋很棒的一個莊稼漢,就忍不住笑了:「你是找俺大海叔吧?俺們村子裡就他下棋最好,連慕容先生都下不過他的。他就愛在地頭上畫了棋盤,拿石子跟自己下,你找得是不是他?」
江百川心說我哪知道是不是他啊,不過他想起拭劍說過,他表哥就是看見一個漢子在地上自己和自己下棋的,那應該就是這個大海叔沒錯了。
向小孩問明了他大海叔的住處,江百川心情激盪,神采飛揚,一路哼著小曲來到了村子最西頭的那個院子裡,卻在一瞬間被驚的呆住了。
不可能,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在這裡看見這種東西?這這太匪夷所思了。他癡癡看著一枝伸出牆外的樹杈,滿樹的綠葉中藏著兩個鮮紅鮮紅的果子,看起來就誘人饞蟲。
要摘下嗎?這可是極品的仙果,不比沈千里那座碧青山上發現的玉龍果實差啊,竟然還有兩顆,連這顆果樹都長得這般高大,這可是再稀罕不過的事情了。
可是如果真的摘下來,又是別人的東西,總歸有些不好。江百川陷入了深深的掙扎中。
過了一會兒,他果斷的把頭一揚,暗道:有什麼?不過是個土包子而已,他或許還不知道這果子多值錢呢,到時候多許他點銀子也就是了。
想到這裡,左手已經不由自主的伸出,只輕輕一躍,便將那兩枚果子都摘了下來。
他正激動不已時,忽聽院內已經響起了狗叫聲,緊接著一個聲音響起道:「是誰在外面?」江百川正想著這聲音聽起來怎麼這麼耳熟,然後他便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
江百川這一生,經歷過許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只是比起現在,他忽然覺得過去那些經歷實在算不得什麼了。
因為站在他面前的這個人,赫然竟是上午誣指他偷錢包的土包子,一時間,他完全的愣在了那裡,連手上的兩個果子都忘記揣進懷裡去了。
張大海也愣住了,不過他可是立刻就反應過來:呸,這小偷欺人太甚,偷了他賣地瓜的幾百文錢不算,現在竟然還偷到家裡來了。
他回身進了院子抄起一根扁擔便衝了出來:「好啊,你個天殺的小偷,嫌在大街上偷了那麼點錢不過癮是不是?竟然還跟著俺來家裡了,你手上的那是什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看清了江百川手裡拿著的果子,再往自己院裡的樹枝上望了一眼,立刻慘叫起來:「你個天殺的賊,趕緊把俺那果子給俺,這樹長了二十年,好容易今年才結出兩個果子來,俺都沒捨得吃,還想留著過年呢,你你你你,你就給俺摘了,啊啊啊啊,快還給俺,否則俺打死你聽到沒?」
把果子交出去,那是不可能的。
江百川因為畢竟是自己摘果子在先,所以出奇的和聲道:「那個我真的不是小偷」
一語未完,張大海已經氣的把扁擔往地上一頓,指著他手中的果子道:「呸,你還有臉說你不是小偷?你連這麼兩個果子都不放過,好,你說你不是小偷,那你說,是誰讓你摘果子了?是這樹朝你招手了還是點頭了?你這種不叫偷叫什麼?嗯,或許不叫偷,叫搶。總之,你到底還不還給俺?」
他掄起扁擔,看樣子只要江百川說個不字兒,一場血戰就在所難免了。
「你聽我說,我真的不是想偷你的果子,我只是」生平沒有這麼和善過,偏偏對面的土包子一點不領情,大吼一聲就衝了上來。還一邊叫道:「呸,小偷哪有肯承認自己偷東西的。」
他一扁擔砸下,卻被江百川輕飄飄的給躲了過去。
俺砸俺砸俺再砸,俺就不信砸不到他。張大海仗著一身的蠻力,追著江百川在街院上繞起了圈子。
那些在家吃飯的鄉里鄉親們都端著飯碗湧了出來。
「聽說沒?好像聽大海在說偷他錢的小偷呢?」
「嗯,是啊,俺也聽他喊,說這個小偷如今又來偷果子。」
「嘖嘖,真是賊性不改,誰不知道大海家那果樹是屬鐵的,這二十年了統共才結了這兩個果子,難怪他要玩兒命呢。」
「就是,這小賊也太可恨了。」
江百川本來是很有趣的看著張大海氣喘吁吁追著自己的,不過等他聽到那些議論,就越來越氣悶了。
氣悶之下,就覺得用輕功來和張大海玩的自己實在有些不太道德。
於是他的心情立刻惡劣無比,尤其是周圍對他的誣蔑還越來越厲害時,他眼中煞氣一閃,猛的站到張大海身後,惡狠狠道:「別給臉不要臉。」
說完提起對方的脖領,身子一閃,便落到了院子裡,緊接著飛起一腳,將那根扁擔給踢出了大門,「咚」的一聲震天回音,那扁擔就落在眾人腳前,在地上砸了一個大坑出來。
所有的議論聲都停了。江百川這才覺得心情好了些,剛想低頭和張大海說清楚事情的經過,猛然聽見街門外一嗓子:「鄉親們,怎麼辦?大海兄弟被那個天殺的強盜劫持了?咱們該怎麼辦?不能衝進去啊,大海兄弟的命還是要的。」然後外面就響起了一片轟然回應聲。
江百川只覺得鼻子要氣歪了,偏偏被他掐著脖領的張大海還梗著脖子朝外面大喊:「鄉親們,不要管俺,趕緊去告官,讓劉捕頭過來抓住這個天殺的小偷去蹲大牢,鄉親們,俺死了都不打緊,重要的是一定要除去這個禍害啊,你們快去官府告官,別管俺,再晚了衙門就關門了。」
為什麼沈千里會喜歡這種土包子呢?江百川七竅都快冒白煙了,驀然大吼道:「都聽清楚了,我不是小偷,呸,別說你家,就是你們整個村子加起來,我也不稀罕。」
他從懷中掏出一錠十兩重的金子扔在張大海面前:「這是買你的果子錢,你看夠不夠?」
張大海停止了掙扎,街門外的人停止了群情洶湧的議論,連飛跑出去要報官的兩個漢子都被拖了回來。所有人都在密切關注著事項的發展,誰不知道張大海可是個愛錢如命的主兒啊。
「這這黃銅咋咋這麼亮?」張大海蹲下身去,顫著手撿起那塊金子:「媽媽呀,這這能煉多少銅錢啊?少說也得幾百枚吧?」
他緊緊的將那塊金子抱在胸前,看向江百川:「你說你要用這麼重的黃銅買那兩枚果子嗎?」
黃?黃銅?江百川眼前一陣眩暈,這土包子也太土了點兒吧,比起李大喜還有過之無不及。
「金子,這是金子你知不知道?是正宗的馬蹄金。」他無力的吼,竟然把他江百川扔出去的歸類為黃銅這種沒品的東西,這絕對是對他的侮辱啊。
「金金子?」張大海的聲音陡然拔高了八度,一個身子也搖晃起來,看樣子他隨時都有可能昏倒。
沒辦法,他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金子長啥樣兒。對於把一枚銅錢都視為寶貴財富的他而言,金子這種詞語實在是太過激烈的衝擊,他需要跌倒時的疼痛來證明自己不是在做夢。神秘他誰
在身子接觸到地面之前,一隻有力的臂膀挽住了他。睜開眼是江百川發青的臉色:「不至於吧?不過就是十兩金子而已,現在你還認不認為我是小偷了?」
哼哼,他看他們這個破村子加起來也未必值十兩黃金。
「你一定是江洋大盜。」張大海嘟囔了一句,然後跳了起來,直奔人群衝去。
「劉老爺,你幫俺看看,這是不是金子?是真的金子嗎?」村子裡就地主劉大同見過金子,所以張大海首先就想找他鑒定一下。
「咦,劉老爺,你怎麼了?怎麼昏倒了?呀,那個劉五劉四,你們家老爺昏倒了。」
人群又沸騰了,江百川無聊的看著他們亂作一團,尋了棵樹在那裡倚著。
不一會兒,他便感覺腿上怎麼熱乎乎的,低頭一看,只見一隻大黃狗正親熱的舔著他的褲腿,還時不時的把一顆狗頭往他身上蹭。
江百川不由得來了興趣,他的動物緣向來都不是很好,就連自己的愛駒,上來脾氣時都不肯理他,誰知道這隻狗竟然對他如此親熱,而且重要的是,對於這隻狗而言,他絕對是那種應該狠狠咬上一口的陌生人。
摸了摸狗的腦袋,毛茸茸的手感不錯,那隻狗見他對自己的動作挺溫柔的,不由更是蹭的歡起來,實在令江百川百思不得其解。
忽聞身後一個好聽的聲音笑道:「大黃,你也知道他是有錢人了?嗯,不錯不錯,表現的很好,不愧平日裡跟俺學了那麼久看人下菜碟的功夫。」
是張大海,他讓劉五劉四把自家老爺抬回去後,便送走了那些左右鄰居,一回來便看見寶貝大狗正幫自己籠絡這個有錢人。
江百川險些跌倒,他沒聽說過有哪隻畜生還會看人下菜碟,尤其這隻狗還是一個土包子訓練出來的。
他站起身只試探著說了一句:「大黃,下回我給你帶醬肉過來。」大黃便歡快的搖起了尾巴,一邊對著他汪汪的諂媚的叫。
這回江百川是真的服了,回頭看向張大海:「你是怎麼把它訓練成這樣的?」
他真的是好奇,誰料對方卻擺擺手道:「這有什麼難的,對你們這樣的有錢人俺一向很尊敬,長了俺家大黃也就跟著俺學會了,當然,這可不是說俺就對窮人們不好,俺可不是那種勢利眼。」
他又看了一眼江百川手中的兩枚朱果:「那個,你真的要用這塊金子買那兩個果子嗎?嗯,雖然看起來挺難得的好像,但是它們應該不值這個價錢的,俺雖然愛錢,但一向很公道,你可想好了。」
江百川不由得失笑:「聽你這麼一說,似乎真的買貴了,不如這樣,我給你十兩銀子好了。」
他說完,看見張大海的手倏的藏到背後。然後臉上現出了要哭也似的表情,才慢慢又將手伸出來,比烏龜還慢的遞到他面前,一根一根手指的張開:「那好吧,你拿去吧。」
嗚嗚嗚,心在滴血啊,太痛了,王八蛋,早知如此,你一早就拿銀子出來啊,我也不用像現在這樣難受了。他心裡惡狠狠的罵著。
「我逗你玩的。」江百川一笑,不能再逗了,看這土包子的眼淚都在眼裡打轉呢。
他真是不明白,無非十兩金子而已,男兒有淚不輕彈啊。
「這金子就給你,其實你跟本不知道這果子的價值,算了,反正跟你說你也不明白。」
他左右看了看,目光又落到那棵樹上:「不過說實話,這種仙品一般都是生在絕頂之處,你怎麼弄到的,而且還養的這麼好,竟然二十年就結了果子,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張大海也回頭看了一眼,撓撓頭道:「這是俺爹帶回來的,那時候俺才七歲呢,要說難養活,更是沒有的事,我就把它和其它樹一樣養活啊,你又騙俺吧。」
江百川的臉色又變了一變,冷哼道:「對你這種土包子,我根本不用騙。」
話音剛落,張大海也變了臉色:「你這人咋說翻臉就翻臉呢?俺也沒說你什麼,你就叫俺土包子,呸,沒有俺們土包子,你們這些城裡人吃啥穿啥?」
江百川看著他恨不得跳腳的樣子,忽然想起來李大喜當初在芳草別院罵他們的時候,不由得啞然失笑:俗話說天下烏鴉一般黑,看來這天下的土包子們也都是差不多的。
聳了聳肩膀:「沒有啊,我只是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告訴我你叫什麼,我不是就不叫你土包子了嗎?」
「俺叫張大海。」張大海的臉色還是很臭:「哼哼,別說的這麼好聽,俺知道你就是心裡瞧不起俺,你們城裡人都一肚的花花腸子,嘴上說的和心裡想的都根本不一樣。」
他說完又看了看黑下來的天色:「好了,天都黑了,你還不走嗎?你要是沒地方去」看了看手裡的金子,狠狠一咬牙:「好吧,看在金子的份上,俺就招待你一頓,不過只有一頓啊。」
江百川何時受過這種氣,還什麼「只有一頓。」他氣的轉身就走:「不用你免費招待,我」
他突然又頓住腳步,心想不對啊,自己是來幹什麼的?不是下棋嗎?因想到這裡,便硬生生的頓住了腳步,又回過身來:「我不用你免費招待,我付你銀子行不行?」
他在身上摸出五兩的小銀元寶遞給張大海,果然就見他的臉立刻無比明媚起來:「好啊好啊,你跟俺來,你看這天都黑了,你也沒處去不是?索性在俺家歇一夜,啊,當然,這住宿費就不用交了。」
江百川為之氣結,他錯了,這個土包子根本沒有李大喜那麼淳樸的本質,根本就是個勢利小人嘛,雖然拋開這些,他們倆其實差不多,只不過是這張大海多了一個會下棋的好處而已。
等到張大海忙了半天,把飯菜端上來後,江百川不由得傻眼了,桌上擺著四個菜,可沒有一個他能叫上名字的:「這這是什麼?」他指著一個碟子問道。
張大海笑道:「那是醬白菜根子,很好吃的。」
江百川心想白菜我也不是沒吃過,怎麼會是這個樣子呢?不過我倒是沒看見白菜根長什麼樣,難道就是這種東西嗎?
正想著,張大海已經一一的指給他道:「這是醬蘿蔔條,這是醃的蘿蔔纓子,這是干豆腐炒雞蛋,呵呵,因為你出了那麼多錢,俺總不能都拿鹹菜來給你吃對不對?」
江百川自認為目力是絕對出色的,可他在這一大盤豆腐裡左看右看,硬是沒看見一塊成形的雞蛋,歎了口氣,算了,難道以為這裡是得意樓嗎?五兩銀子可以叫一桌最上等的酒席。
不過好在這些東西賣相不怎麼樣,吃起來卻還不算難吃,總算也把肚子打發了個半飽。
吃完飯一問,果然要找的下棋人就是張大海。
江百川興致上來了,拖著張大海就要立刻對兩盤。
張大海看來不是很有興趣,耐不過他磨,只好把自己畫的一張紙棋盤和兩碗石子端了出來,當場讓江百川幾欲暈倒,顫顫指向棋盤:「這這就是你下棋的工具?」
不,不可能的,圍棋啊,那麼優雅的東西怎麼可能用這種粗糙的工具。
「是啊,找這些黑白石子,花了俺三個月的功夫呢。」張大海才不理會什麼環境風雅的,擺好棋盤,先在東南角上落了一子。江百川無奈,只好也拿出一顆棋子放在西北角上,兩人正式展開一場廝殺。
不過下著下著,江百川就興奮起來了,如同拭劍所說的,這張大海的棋藝不是普通的精湛,而且大概是因為他沒看過什麼棋譜,所以下起來無所顧忌,攻守有序,且花樣百出,有時候走出一招妙棋,只把江百川喜的恨不得捧住他來親兩口。
痛快淋漓的下了一盤,最後江百川輸了十三子。
不過他可一點都不惱,這是三年來第一次有人贏了自己,而且還贏得如此輕鬆。
人才難覓啊,他在心裡下跪感謝上蒼,卻見對面的張大海打了一個呵欠,把石子什麼的一推,含混道:「好了,不下了,俺明天還要下地呢,再睡晚了該起不來了。」說完起身爬到炕頭,就要放鋪蓋。
江百川的棋興正濃,怎能放他去睡,但這可是強求不來的。他眼看著張大海已經一頭倒了下去,忽然壯士斷腕般吼了一聲道:「不就是下地嗎?明天我幫你下地去幹活。」
不管了,說什麼也要讓他再和自己下一盤,真是的,自己還打算贏這盤呢,想了好幾步妙棋出來,就等著看他能否破解,怎麼可能讓他去睡覺呢。
張大海一骨碌爬了起來,仔細的盤算了一下,然後疑惑問道:「你下地?你會幹什麼?會刨地瓜嗎?會拔蘿蔔嗎?會收拾玉米嗎?」
他一連串的說了幾個會字,聽得江百川眼睛都直了。
他很想問問張大海:「地瓜是什麼東西?蘿蔔不是樹上長出來的嗎?那個玉米?玉米就是吃的白米飯嗎?那玩意兒還用怎麼收拾,不是直接倒進鍋裡就可以蒸嗎?」
不過明擺著一問出來這傢伙肯定倒頭就睡。所以江百川硬著頭皮努力表現的理直氣壯的回答道:「這有什麼難的?我小時候爹娘也是種地的,什麼活兒我都會幹。」
他刻意亮出自己因為練劍而長了幾個繭子的修長雙手:「看,這些繭子都是幹活的時候落下的印記。」
張大海陷入了明天會多一個幫手幹活的喜悅中,所以輕易就相信了江百川的話,他不知道的是,江百川的爹娘生前是皇上親封的一等公和一品誥命夫人,一輩子連鋤頭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於是他又爬了起來,重新擺好棋盤,江百川的那幾步妙棋刺激的他也興奮起來,一通廝殺後,江百川以輸二十子的成績再次慘遭敗北。
江百川看張大海的眼神徹底變了,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只知道賺錢種地的農民,竟能下得這樣一手好棋,而且是遇弱則強,遇強更強的那種。
聽著他嚷嚷說一定要睡了,不然明天一天都幹不了活了。看著他俐落的收起石子棋盤,他的眼睛裡忽然神采大盛;太好了,終於有事情做了,不把這個張大海給徹底打敗,他就不回龍虎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