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我如願考上了同系的研究所,依照學長的推薦找了指導教授,跟同組的同學也相處融洽,又忙著選定研究目標與題目,很快幾個月就過去了。
看看又是快過年的時候,想起去年把老闆丟著一個人,自己跑回家去過年,結果自己揪心的要命,每天想他想得睡不著,今年痛定思痛,絕對要把人給名正言順帶回家過年。
找個周休假日帶老闆回家,一進門看見爸媽正偎在客廳裡看電視,見我帶著客人,立刻抬頭看是誰,老闆先上前一步打招呼,將手裡的水果禮籃雙手奉上。
爸看了他好一會,終於想起曾經見過這個人,就說:「你……上次過年送小瑞回來的……呃,Vincent?」
媽也對他極有印象,站起身來招呼客人坐下,還要剛打完電話的傻妹小英去倒茶。
看老闆露出了難得的靦腆之色,我想事情早說早解決,自己也坐在他身邊,隨即向三位家人大聲宣佈:「爸、媽、小英,我要結婚了!」
爸突然大動作刷地一聲站起來,滿臉驚慌指著我問:「你、你弄大了誰的肚子?」
被他異乎尋常的動作嚇到了,我站起身也驚慌地回答:「沒有啊?誰說要弄大對方的肚子才能結婚?」
聽到老闆跟傻妹同時哧一聲笑出來,我立刻往那兩人各瞪一眼。
媽一向很冷靜,不急不徐地問:「小瑞,你還沒當兵,剛考上研究所又沒工作,怎麼養家活口?」
我理直氣壯回答:「研究所畢業之前老婆會養我,沒問題!」
爸一聽就低頭哽咽,坐回媽的身邊說:「秀蓉啊,就說小瑞長得跟我年輕時很像,說不定會被有錢有勢的女人包養,不然就是被追著結婚,怎麼辦?」
我在爸爸心目中居然是個標準吃軟飯的小白臉?太瞧不起人了吧?我哪跟他像啊?頂多就是長相跟個性稍稍雷同而已。
媽壓低著眉,擺出一家之主的威嚴問:「小瑞,到底是怎麼回事?既然有對象,為什麼不帶回來讓我們看看?結婚可不是拿來開玩笑的事。」
媽媽發威,我也不敢輕浮,正襟危坐規規矩矩地答:「這會兒不就帶回家給你們看了?我要跟老闆結婚。」
我家二十年屋齡的舊房子立刻變成了愛斯基摩人的冰磚雪屋,爸媽妹的臉也同時結凍,還凍了五分鐘之久。
最後是老闆破的冰,說:「石爸石媽,我知道很驚世駭俗,不過還是希望您們能答應讓瑞瑞跟我在一起,並且到美國完成簡單鄭重的婚禮,宣誓一生一世在一起。」
沒想到老闆能說出這麼動人的話,忍不住轉頭跟他含情脈脈地對看。
爸媽兩人卻是面面相覷,臉色驚疑不定,沒罵我們荒唐,也沒說好或是不好,讓狹窄的客廳瀰漫著一股低氣壓……真討厭,爸跟媽。你們也說句話啊,可就是別罵老闆,要是他一氣之下帶我私奔到美國就不好了。
這時有人從外面進來,客廳裡的我們同時往外望,大出意料之外,居然是我家那個活潑好動的笨弟小華,後頭還跟著一個誰?嚇,黑鷹?這兩個什麼時候湊在一塊的?
黑鷹一點也不認生,一進門就大大鞠躬,笑容可掬地問候:「石爸石媽,第一次來拜訪,我是石瑞跟Vincent的朋友,叫周壬。」
媽不動聲色,又讓傻妹倒茶來,我用眼神詢問老闆黑鷹是他叫來的嗎?老闆微微搖頭,暗示我先不動聲色,看黑鷹耍什麼把戲。
奸詐狡猾的眼神轉了下,黑鷹看看目前客廳的狀況,似乎已將情況瞭然於胸,笑得特和善,他對爸媽說:「沒想到石爸石媽如此的心胸寬闊,能夠接受兒子的同性情人,果然跟一般的父母不同。」
媽眼神閃爍,卻沒有開口否認其實還沒承認我們。
黑鷹繼續說:「現在社會上的不婚丁克族那麼多,生小孩已經不是維持婚姻的唯一理由了,重要的是兩個人歡歡喜喜在一起最重要嘛!石爸石媽感情那麼好,一定也瞭解這道理……」
媽表情鬆下來,跟爸相對無語了一會,才語重心長地說:「周先生,你說的有理,小瑞喜歡上了誰我們無法阻止,可畢竟是自己的孩子,將來他若是為了同性戀的理由遭人非議、受人指點,叫我們做父母的情以何堪?」
老闆立刻插口,堅定地說:「我不會讓瑞瑞遭遇那種難堪的,請您兩位答應我跟瑞瑞的事吧。」
黑鷹打蛇隨棍上,笑笑又說:「石爸石媽,我認識Vincent很久了,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有責任感又能擔當大事,石瑞跟他一起,絕對不會吃虧。」
媽沉吟了一會,問老闆:「Vincent,你是做哪一行的?我們對你也還不是很瞭解……」
糟糕,媽怎麼問這麼敏感的問題?老闆不可能說他其實是黑道份子兼殺手吧?我正想開口打馬虎眼過去,沒想黑鷹又搶話說了。
「Vincent不好意思說,他原來在美國特種部隊擔任指揮官,受傷後退役下來才回到台灣。」口齒伶俐得像個媒婆。
向來崇拜藍波跟阿諾的爸開始用炯炯的瞳眸盯著老闆,還開口問:「是真的嗎?」
老闆觀察著爸爸,隔了一會說:「沒錯,我在海豹部隊待了十年。」
黑鷹從口袋裡掏出兩張名片遞給爸媽,說:「Vincent是經驗豐富的指揮官,同時也是搏擊及槍擊高手,他已經答應要擔任我壬華保全公司的訓練教官。」
說到這裡,他特意轉頭望向老闆,嘴角勾起奸笑:「對吧,Vincent?只要有你這位高手指點一二,絕對能夠將我手下的戰力及素質提升好幾倍。」
老闆居然也回他一個冷笑,低聲說:「好,我會的。」
事後,在回去台南的路上,老闆只是輕描淡寫地對我說:「這個黑鷹果然厲害,三言兩語讓我著了他的道。」
我問:「到底怎麼了?從沒聽過你說要當訓練教官的事啊?」
「他在高雄成立了一家保全公司,營業項目從名人政要的私人隨扈到各銀行機關的護鈔警衛都有。已經要求了很久,希望我能幫他訓練手下,都被我拒絕了。」老闆說。
我恍然大悟:「可惡,他居然趁人之危,讓你不得不在我爸媽面前開口答應!」
「算了,反正我們倆的事已經沒問題,你爸媽也收了我做乾兒子,就當還黑鷹的人情吧。」
我想想:對啊,要不是黑鷹出現,憑著天花亂墜的舌功讓爸媽漸漸順著他的意思走,到最後不但讓老闆跟我到國外結婚這事變得理所當然,連聘禮等等的婚姻細節他都代為談得順順利利,衝著這點,我就把老闆借給他用一陣子吧。
***
趁著寒假的空檔,老闆帶著我跟家人上了美國,到洛杉磯的教堂舉行了一場同志婚禮。龍翼會的吳老也前來觀禮,害得附近的警局聽說大黑幫的頭子居然還從東岸的紐約過來,以為發生了不法事情,還派了好幾輛警車在教堂的周圍戒備,隨時搜集證據。
教堂裡我穿著白西裝,老闆則一身黑,真是帥斃了,真想立刻把他抓到床上脫了那身黑西裝,直接給他那個那個。不好,口水又流出來了,趕緊拿口袋裡的手帕擦一擦。
有牧師證婚,講一堆英文嘰裡呱啦聽不懂,只覺得自己像要飄上了雲端——我石瑞,終於也等到了結婚這一天,雖然新娘跟從小夢想中的不一樣,卻絕對有過之而無不及,所以,就算不是基督徒,我還是打從心裡大大感謝了上帝一番。
牧師又對我講了些什麼,我立刻回神,用眼神要老闆翻譯。
他微微笑:「你只要說I promise!」說完,看見爸倒在媽懷裡哭,坐一旁的吳老還幫著勸爸收眼淚。
老闆也同樣的承諾,接著彼此交換戒指並親吻,正式成了有家眷的人。
等到只剩跟老闆兩人獨處的時候,我偷偷問他:「喂,今天在教堂我到底promise了什麼?」
「也沒什麼,跟你以前說的大同小異。」
「我以前說了什麼?」
「就是不准花心、不准亂看別的男人,遵守三從四德、安貧貞潔服從,出得廳堂入得廚房,在家是巧婦、出外成貴婦、床上像蕩婦,諸如此類的。」他說。
「這哪是誓言啊?這是家規!」我罵他:「想唬我也不是這種唬法,又不是沒有看過美國電影,牧師證婚的時候才不是這麼說的。」
「管牧師說什麼?總之環節下來按照規矩,先是洞房花燭夜、蜜月旅行、回家,然後把你永遠綁在我身邊,這就是誓言。」
這是誓言?怎麼感覺像賣身契?也罷,就當他把自己賣給我得了,付給他的代價是我一輩子的承諾、與心。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