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說的童是誰?」樓清羽的聲音十分平靜。
迦羅炎夜感到更加憤怒。
竟然到了這個時候他還不承認?在當初第一次見面的夜晚,在鳳鳴谷的營帳裡,迦羅炎夜親耳聽見他錯喚自己「童」。然後,在來遙西和蒼州的馬車上,迦羅炎夜昏沉之中也曾數次聽見樓清羽模模糊糊的低喚。
童,絕不是一個孩子的名字那般簡單。
其實童是誰對迦羅炎夜來說並不重要,他並不是真的在乎樓清羽的過往,也不會斤斤計較於他過去的人或事。但是「憶童」、「憶童」,這個名字好像時時刻刻在提醒他,他與樓清羽之間除了那個失去的孩子,還隔著另外一個不知名的陌生人。
迦羅炎夜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暴躁地吼出了心裡的不滿。他最近的脾氣自己根本無法控制,這一刻,他好像只有和樓清羽大吵一架才會痛快。
「你告訴我他是誰?他究竟是什麼人,竟能讓你如此念念不忘?」樓清羽笑了,「他是誰有那麼重要嗎?你為什麼一定要知道?」迦羅炎夜攥緊拳頭,沒有說話。
樓清羽輕淡地道:「如果你嫉妒,那是我的榮幸。如果你怨恨,我無能為力。你想知道他是誰,就自己去查吧,我只能告訴你……」樓清羽慢慢傾身向前,緊緊盯著迦羅炎夜的雙眼,緩緩道:「他是我很、重、要、的一個人,重要到無人能夠取代。」樓清羽的神情,清楚地在說:即使是你,也不能。
「臣妾失禮了。王爺早些休息。」樓清羽以標準的女雙之禮,向他行了一揖。不再理會滿屋狼藉,淡然轉身。
走到門口,他微微側頭,輕聲道:「順便告訴你,他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活著的人,永遠爭不過死者。」迦羅炎夜呼吸一窒,臉色瞬間蒼白如紙。
樓清羽離開臥室,直接衝進馬棚,上了鞍子,跨上奧賽就奔了出去。一路策馬狂奔,風從耳邊呼呼刮過,雙頰逐漸變得麻木。
山裡的空氣十分清新,也十分清寒。樓清羽漫無目的地在山裡跑了半天,紊亂氣悶的心情漸漸平息下來,不知何時松下韁繩,茫然地望著眼前層巒迭嶂的群山,隱隱可看見遠處山腳下巍峨聳立的舊皇陵。
山野茫茫中,古老蒼涼的建築聳立當中,孤獨和寂寥霎時湧上心頭。
樓清羽蜷縮起身體,靜靜地伏在奧賽背上,忽然感到如此無力,如此悲哀。
「那個孩子死便死了,我再生一個賠給你。」炎夜,你在想什麼?賠給我?孕育一個生命怎可以如此草率,如此不負責任?
不,不要撒謊!其實你根本不是為了我,你是為了你自己!
迦羅炎夜身份尊崇,性格高傲。他是如此卓爾不凡高高在上的一個人,怎會心甘情願為自己生孩子?樓清羽十分明白這一點,這個孩子的意義,與第一個孩子是不同的。
樓清羽忽然低低笑了起來。
前世他為了童,放棄自己翱翔天空的夢想,毅然離開空軍部隊踏入商圈,不得不在爾虞我詐的商場和家族中鬥爭。
這輩子他本來只想為自己而活,哪怕被樓競天推向朝堂,他也有從容而退的辦法。可是因為迦羅炎夜一個莫名其妙的念頭,讓自己成了他的王妃,從此只能仰賴他的鼻息生活。
樓清羽很努力,很努力的和一個陌生的男人生活。他欣賞炎夜,喜歡炎夜,甚至開始漸漸愛上他。縱使兩個人的性格和生活環境如此迥然不同,樓清羽仍然認為只要有足夠的包容和付出,與他共度一生似乎不是什麼難事。
因此從「嫁」給迦羅炎夜之後,他做的每一件事,所走的每一步路,都不敢有半分差池。身為安親王妃,他處處為他著想;迦羅炎夜困窘戰場,自己跑去與他並肩作戰;他痛苦於先皇逝世,自己陪伴於他身邊;甚至他不接受腹中骨肉,自己也讓步了樓清羽仰天長歎。
除了童,迦羅炎夜是他第二個如此付出的男人,而且性質如此不同。
宮裡的規矩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開始明白那些生活在後宮中的女子是何等的可憐,而自己的身份與她們也沒什麼不同,被發配到邊遠的遙西屬地,他反而鬆了口氣。
他從骨子裡厭惡宮廷鬥爭和政治陰謀,可是迦羅炎夜皇權壓身,即便在這裡,他也時時刻刻不能忘記自己「王妃」的身份。
童!童樓清羽想到這個名字,感覺如此遙遠而悲傷。曾經最親近最重要的人,現在只是他的一個模糊回憶。難道他連緬懷的資格都沒有嗎?
樓清羽覺得胸口猶如被一塊巨石堵住,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太陽漸漸西沉,天色慢慢暗了下去。樓清羽意識到自己已經出來很久了。
炎夜現在怎麼樣了?是不是還在發火,或是怒氣已平?
回想下午的那場爭吵,自己也說了氣話,估計把他氣爆了吧?不知道安胎藥按時服了沒有?剛才發那麼大火,希望別傷了身體。
樓清羽察覺自己在想什麼,不由暗暗苦笑。原來不知不覺中,他已把迦羅炎夜的事情如此謹記在心,即便這樣大吵一番,還不忘惦記著他。
奧賽忽然不安地噴著氣,身體在不停搖晃。
樓清羽拍拍牠,安撫道:「我們這就回去,別著急。」奧賽仍在後退。周圍的空氣忽然變得稀薄起來,樓清羽警戒地望向四周,左手摸到腰間的匕首。
風中、空氣中,瀰漫著不安的氣息。
一隻碩大兇猛的吊睛白虎,突然咆哮著從林中撲了出來,一掌擊向奧賽。奧賽高高抬起前腿,跳躍起來,樓清羽措手不及,被甩下馬背。
奧賽後臀中掌,血剌剌的口子湧出猩紅液體,一聲嘶鳴,很沒義氣地拋棄主人跑了。樓清羽翻落在地,驚出一身冷汗。
以前看《水滸》,武松三拳打死老虎,熱血沸騰興奮之極,如今親眼面對,才知武松若不是喝了十八碗「三碗不過崗」,此時面對如此巨物也是免不了心驚膽顫。
他沒有佩戴利器的習慣,身上只有一把匕首魚殤。顯然對面的老虎認為那把小小的匕首奈何不了牠,所以眼看失去奧賽這個目標,便毫無顧忌的向樓清羽撲了過來。
樓清羽靈敏地閃過,幾次騰挪,都從虎口下勉強脫身。
周邊地勢平坦,沒有可避之所。太陽幾乎快要落下,等天全黑了,不能視物的形勢將對他更加不利。樓清羽此時寧願來的是刺客,也不要是這樣一頭猛獸。
握緊手中的上古神器,樓清羽伏低身子,緊緊盯著老虎的雙眼,一刻不敢放鬆。
老虎低聲咆吼,樹葉發出嘩嘩的聲音,空氣的流動都變得緩慢沉重起來。
樓清羽身手敏捷,再次從虎口下避過,反身躍上虎背,一刀刺下。可那鬼東西反應迅速,竟一扭身拍來一掌,血盆大口閃著利牙咬下。樓清羽左側一避,撲了個空,但肩部還是被掃中,血流如注。
樓清羽滾著地面擦過,匕首刺中老虎腹部,子劍脫出握在手裡。受了傷的老虎更加激起凶性,巨大的虎掌踩在泥中,發出沉悶的響聲 …一連數咬,見連咬不中,不由更是仰首狂吼,突然一轉,再次撲來。
樓清羽見一匕未中心臟,心中已是一涼。如今手中只剩下魚殤子劍,只怕今天這關難過,對準了老虎一目,射了過去。
一劍射中,白虎哀嚎一聲,更加發狂地撲了過來。
樓清羽本待後退避過,去拔虎腹的母劍,誰知腳下一根枯籐,不備之中竟被絆倒。眼見巨虎發命撲來,樓清羽立時慘然。
此生休矣!
他已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面對生死並未感到極劇的恐懼,只是喪生虎口之下讓他有些不甘心。
往事種種撲面而來,樓清羽腦海中浮現出迦羅炎夜暴怒蒼白的臉。
心中歎息,合上雙目。
原來不知不覺中,那人竟是他今生最親的人了樓清羽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現自己身在一個山洞之中。坐起身來,一蒙面人坐在對面的火堆旁,正在燒烤一隻野兔。
「你醒了?」樓清羽動了動身子,發現左臂上猙獰的傷口已經包紮好。
「你剛才失血過多,暈了過去。我幫你止了血,傷口也包紮好了。好在你躲得快,並未傷到筋骨,休養幾日便無礙了。給你!」那人扔過一個東西。
樓清羽用未受傷的右手接過,正是匕首魚殤。子母二劍已經套好,完好無損。
樓清羽想起剛才和猛虎搏鬥的危機之時,多虧這位蒙面人突然出手相助,不然自己肯定葬身虎口。樓清羽覺得他的身姿有些熟悉,似乎正是當日在蒼州路上協助他們擊退刺客的那名蒙面人。
「多謝大俠出手相助。」那人的嗓音有些沙啞,淡淡地道:「不用客氣。」「在下樓清羽,請問大俠貴姓大名?」「江湖小卒,不足掛齒。」樓清羽沉吟道:「那日在下與家人來蒼州路上,也曾蒙大俠相助擊退歹人。兩次救命之恩,樓某不知如何報答。大俠……」「不要問了。你是聰明人,有些事不到時候,還是不知道的好。」樓清羽微微一凜,不再多言。他倒在洞角的草鋪上休息。不知為何,他對這個來意不明的蒙面人有種莫名的信任,還有一種朦朦朧朧的……熟悉感。
樓清羽望著蒙面人的身影暗暗沉思,但大概是失血過多的緣故,看著看著,竟暈睡了過去。
清晨在寒涼中醒來,樓清羽打了個寒顫,慢慢睜開眼。坐起身來環視四周,山洞裡只有他一個人。外面天色已經大亮,晨曦的微光淡淡灑了進來。
火堆只剩一些余灰,摸摸還有餘熱,看來滅了沒多久。
那蒙面人已不見了蹤影。昨晚被救時混亂,後來在洞裡沒有交談多久便睡著了,樓清羽本打算早上再仔細觀察觀察他,誰知竟一直睡到現在。
樓清羽和迦羅炎夜進過幾次山,對這裡還算熟悉,起身慢慢走出洞外。
一路上頭昏沉沉的,手足發軟,下山的速度非常慢。樓清羽額上沁出一層薄汗,察覺自己的狀態不是很好,恐怕發燒了。
那位神秘大俠,救人救到家啊。不是說好送我下山的嗎?這麼半路把我丟下,就不怕我挨不回去嗎?
樓清羽靠在樹下休息了片刻,然後撐著樹幹站起,繼續前行。模糊中忽然聽見遠處傳來熙攘之聲,他凝神聽了聽,似乎是昨日遇虎的那個山崖,心中一動,撥開樹枝,向那邊尋了過去。
尚未轉出山角,嘈雜的叫嚷聲中便聽見秋兒處於變聲期少年特有的沙啞嗓音。
「少爺─少爺你在哪裡!」那聲音中已夾雜了太多的惶恐和哭音,讓樓清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他跌跌撞撞地衝出去,圍著虎屍的一行人的身影出現在面前。
「秋兒……炎夜?」樓清羽喚了一聲,一眼看見眾人之中那披著黑色風衣、臉色蒼白的人。
眾人聞聲都是一震。沈秀清最先反應過來,撲過來叫道:「王妃,你還活著!」樓清羽扯了扯嘴角,「看見你真是太好了。」沈秀清一愣。樓清羽往他懷裡一靠,閉上眼,輕聲道:「快點……我不行了……」說著身子一軟,倒在這醫術高明武功高強的大夫懷中,放心的暈了過去。
樓清羽一直昏昏沉沉的睡著,隱約知道自己在發燒,傷口大概受了風,不知道會不會發炎?這裡的條件落後,萬一引發其它併發症就麻煩了,這具身體又沒那麼健康不行!他還不想死!
想起迦羅炎夜和他腹中的骨肉,樓清羽就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死。不論在這個世界怎樣活著,他已經有了至親的人,至少他也要看自己的孩子一眼!
幾次恍惚地醒來,感覺司錦小心地給他肩膀的傷口換藥,還有人給他餵水餵藥,似乎還曾聽見秋兒沙啞的嗓子在那裡喚他。
有一次醒來,眼前黑沉沉的,房間裡很暗。樓清羽朦朧地感覺有人在他身旁,他努力瞇起眼集中焦距,慢慢摸索過去,握住那人的手,沙啞艱澀地道:「別……別在這裡,小心……傳染……」並未聽到回答。樓清羽實在病的不清,感覺那人給自己餵了幾口水,自己好像模模糊糊地對他說了什麼,然後漸漸再度人事不知。
手,卻一直沒有放開。因為意識太過朦朧,以致醒來後他自己也不記得了。
樓清羽在床了躺了三、四天,燒才終於漸漸退了下去,人也清醒過來,只是身體還極度虛弱。左肩上的傷口果然發炎了,但好在治療及時,那蒙面人給他用的也是極好的藥,終於沒有什麼大礙。只是他胸疾舊症卻復發了,短時間內好不了,必須好好休養。
樓清羽苦笑。才好了兩年多,又要做回病秧子了,他還真有些不習慣。
迦羅炎夜望著樓清羽白皙的面頰消瘦蒼白,雙頰尖了下去,露出越發顯得堅毅的下巴。只是眼神仍然那般清亮,因為病中,比平時更加多了一抹柔和的溫意。
樓清羽見他進來,微笑地喚:「炎夜。」迦羅炎夜走到床邊,慢慢坐下,問道:「好點了嗎?」「好多了。」樓清羽拉拉他的袖子,讓他坐過來點,細細看看他,道:「那天我錯了,你別生氣。」迦羅炎夜微微側過頭,沒有說話。
樓清羽道:「你那天怎麼上山了?看見你真是嚇了一跳。讓你著急了,真抱歉。臉色好像有些不好,身體沒事吧?」「臉色不好的是你吧。」樓清羽笑笑,摸摸自己的臉,問道:「真的不好?」迦羅炎夜說完那句話就覺得自己的口氣不太好。他明明是關心清羽才來的,怎麼那態度好像有點太高高在上了?
他努力緩了緩口氣,盡力輕緩地道:「還好。比前兩天好多了。」樓清羽並不在乎迦羅炎夜把夫妻間的關懷弄得像長官視察似的,他已經習慣了,畢竟不能指望一個出生以來就身居高位的王爺學會關心他人。
樓清羽想起那天自己貿然上山引起的後果,遲疑道:「那天山上去了多少人?他們看見你……了嗎?」「你別管那麼多了,好好休息吧。」樓清羽皺了皺眉,「那些人……你到底……」迦羅炎夜輕描淡寫地打斷他,「這件事你別管!沒人看見,不會有問題的!」二人一時沉默下來。
迦羅炎夜心裡有些懊悔。他並不是故意語氣這麼生硬,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和脾氣。其實那天的事仔細回想,還是自己做錯在先。樓清羽起的那個名字他雖然不喜歡,卻沒有理由隨便懷疑他的用心,而且……自己後來說話也確實過分了些。
畢竟孩子的事也是他的心頭傷,但不知為什麼,那時候就是不想示弱,不想讓他看見自己內心的軟弱,所以衝口說出了讓兩個人都受傷的話。
樓清羽負氣離開時說的最後一句,讓他被重重擊倒。神秘就誰活著的人,永遠爭不過死者。
迦羅炎夜覺得自己那一剎那好像不會呼吸了,胸口脹得要爆開,整個人被種陌生而憤怒的情緒所虜獲。
晚上樓清羽沒有回來,他從盜汗中驚醒,渾身酸痛不堪,往旁邊摸了摸,卻摸了個空。以往這個時候他從夢中醒來,樓清羽總會隨著他的動作睜開眼睛,雖然睏倦卻溫柔地幫他按摩腰背,或者輕聲和他說兩句話。但今夜身旁一片冰涼,讓他的心也沉了沉。
迦羅炎夜為自己瞬間產生的不安和失落感到厭惡。他從不依賴任何人,也不習慣依賴任何人。他發現樓清羽深夜未歸,派人去尋,竟在山腳下找到受驚的奧賽,後臀還有虎爪之傷,那一瞬間他感到從未有過的慌恐,連夜帶人上山去尋。
直到天色將明時,山上終於傳來消息,似乎找到什麼了。他急忙騎著獅子驄衝了上去,誰知竟在半山的懸崖邊,發現一具白虎橫臥在地,地上滿是腥臭的血跡,虎屍上還有魚殤劍留下的痕跡。
迦羅炎夜無法形容自己當時的心情,直到樓清羽突然憔悴地出現在眼前,整個人才好像從虛浮的半空中踏踏實實的落了下來。
他不記得他們是怎麼下的山。他只記得自己一直提著心,看著沈秀清和秋兒把樓清羽送回臥室,看著他們忙忙碌碌的幫他治傷餵藥,心口一直茫然糾痛著。
這樣的感覺他以前從未有過。
樓清羽昏昏沉沉了好幾天,他也跟著難受了幾日。沒有樓清羽在旁,半夜睡不踏實。偶有抽筋盜汗,他不喜旁人近身,也只有自己硬撐了過去。
那夜反覆無法入睡,起身披衣去看樓清羽,誰知他竟迷茫的醒來,拉著自己的手夢中囈語,說什麼為了你和孩子,我也不會去死迦羅炎夜黑暗中竟臉紅了一陣。
他從未想過,竟會有人對他這般情深意重。當初他強娶他,實沒安著什麼好心啊。
其實迦羅炎夜已隱隱察覺自己對樓清羽的感情不一般,可卻不願深想下去。此時見他舊症並發,又受了重傷,心裡日日擔憂,面子上卻死咬著說不出來。
「你……」他打破沉默,卻只吐出一個字,再說不下去。
樓清羽不再提剛才的話題,拉著他的手,看著他的臉色道:「聽說那夜你也尋了我一夜,身子真的沒事麼?」「孩子沒事。」「我不是問孩子,我是問你呢。」迦羅炎夜沒有說話。樓清羽往旁邊側了側,拍拍床榻,道:「上來躺躺。」迦羅炎夜蹙眉。
樓清羽笑道:「上來吧。正好小睡一會兒。」迦羅炎夜猶豫了一下,慢慢脫了鞋子,上床在樓清羽身旁躺下來。
這幾日他一直住在耳房,晚上睡不踏實,白天還要處理府裡那日遺留的一些事情,精神委實不好。
樓清羽拉過被子給二人蓋上,手在他腹上摸了摸,低低道:「這幾日辛苦你了。」迦羅炎夜低聲道:「以後不要隨便跑出去。」「嗯。」樓清羽輕輕應了他,道:「那天的事還生氣嗎?」迦羅炎夜沉默片刻,道:「那天是我小題大做,原不是你的錯。」「你不喜歡那個名字,我們不用就好了。其實那人……早已不在這世上。我視他如兄弟,原只為了紀念,以後不會再提。
我說那話,也是惱急了,你別放在心上。」迦羅炎夜靜靜望著他,樓清羽的神情讓他不忍。他慢慢垂下視線,低聲道:「你不必勉強,我也沒有那麼小氣。」樓清羽輕輕一笑:「你說這話,倒像吃醋一般。」迦羅炎夜微窘,頓了頓道:「那天我也過分了,你、你……」「我不生氣。」樓清羽笑咪咪地看著他,伸手摟住他,將自己的額頭抵在他額上,輕輕道:「其實,那天的話我沒有說完。」「什麼話?」迦羅炎夜微微一僵。
「活著的人,永遠爭不過死者。但活著的人,卻永遠比死去的人更重要。」二人和好如初,經歷了此番生死之劫,感情竟越加和睦了。
隨著天氣漸暖,迦羅炎夜身上越發重了,漸漸行動不便,燥熱難耐。到了四月末,已經很懶得動身了。
沈秀清勸道:「王爺,您適當的多運動運動,對孩子有好處,生產也容易些。」迦羅炎夜不耐道:「內院就這麼大點的地方,你讓我運動什麼!」他近些日子早憋壞了,滿肚子悶氣,委實無處發洩。
樓清羽忙柔聲道:「好了好了,別生氣。你想怎樣?我陪你。」迦羅炎夜火氣稍稍消些,道:「算了,出去散步吧。」散步回來,樓清羽早讓人準備了溫熱的浴池。迦羅炎夜現在體溫異常的高,在外走一會兒便熱出一身大汗,每天樓清羽都會陪著他沐浴。
南方最不缺的就是水,浴室的清池裡蓄滿了從後山清泉引來的清水,以沐浴而言,微微加熱後的水溫仍有些偏低,但浸泡卻足以消暑。
迦羅炎夜浸在水裡,樓清羽坐在池沿邊幫他搓背。
此時迦羅炎夜的肚子在水池下看得分明,鼓鼓脹脹,胎兒不時的蠕動都清晰可見。水的浮力極大的緩和了他的不適,所以每天都要泡上好一會兒。
「真快受不了了。他什麼時候能出來?」樓清羽笑道:「再忍忍,還有一個來月吧。」古時人說十月懷胎,可實際上人類的孕期只有九個月零十天左右。
他輕輕滑下浴池,靠在迦羅炎夜身邊,摸摸他的肚子,道:「你能摸出孩子的手腳在哪裡嗎?」迦羅炎夜一愣,道:「這個還能摸出來?」「他在你肚子裡,他動的時候你感覺不出來麼?」迦羅炎夜還真……沒注意過。過了半晌才道:「有時會踢我這裡,大概是腳在動吧。」樓清羽按照沈秀清教的方法這摸摸,那按按,又在他說的地方探了探。
迦羅炎夜推開他的手,語氣不善:「你做什麼?太用力了。」「秀清說你的胎位有些偏了,這兩天讓他幫你正正吧。」迦羅炎夜僵了一瞬,沒有說話。
「這是為你好,也是為孩子好……」「好了,知道了。」迦羅炎夜截斷他的話。過了一會兒,又有些擔心地問:「偏得厲害嗎?」「讓秀清好好幫你看看。若不是你固執,也許早查出來了。」迦羅炎夜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似乎也沒有了泡澡的心情。
「出去吧。讓他現在就過來。」樓清羽輕輕攬住他,低聲道:「別擔心,有我陪著你,不會有大礙的。」迦羅炎夜漆黑的眸子看著他,忽然忍不住重重在他腕上擰了一記,慢慢出了池子。
樓清羽苦笑,知道這是他在怨恨自己讓他懷孕,可也不知道是誰想要孩子的?揉了揉手腕,跟著爬出浴池,小心地上前扶住他,幫他擦乾身子,穿好衣物,回到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