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社區型的小公園,在高樓林立的大台北裡,顯得特別幽靜。
下午時分,原本因為寒流而顯得冷清寂寥的公園,因為一對時尚男女的到來,氣氛顯得很不一樣。
陳詩涵一身名牌套裝,腳穿尖頭高跟鞋,標準的粉領族打扮,在這寒風之中,她的身形俐落、態度強勢。
「這是個意外,我不要生下這個孩子!」陳詩涵堅定且激動地說道。
「就算是個意外,還是我們愛情的結晶,我們可以立刻結婚,我一定會給你一個溫暖的家。」薛育淳說得苦澀。
「我不要結婚,我只有二十五歲,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怎能被小孩給綁住。」陳詩涵猛搖頭。
薛育淳看著自己交往兩年的女朋友,發現她此刻陌生得像是路人甲。
「詩涵,你冷靜點。」他牽起她的手,讓她在涼椅上坐下。
陳詩涵順從地坐了下來,帶著控訴的眸頁瞪著他。「我已經決定要拿掉小孩,我只是告知你,並不是要經過你的同意。」
「你想想看,現在有個小小的生命正在你的肚子裡成長,而這個生命還是我們的孩子。」他握住她的手,將她的掌心擱在她那平坦的小腹上。
「育淳,不是我狠心,而是我真的不能生下這個孩子。」她收起氣焰,語氣變得和緩,「你應該知道我的夢想,我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可以從助理秘書升到秘書的位置,等過兩年我存夠了錢,我還想出國唸書,要是我懷孕生小孩,這些都勢必會被打斷。」
「你的夢想可以等生完小孩再來完成。你不用擔心,我會找保母來照顧孩子,你什麼都不用做,只要把孩子生下來就行了。」
「又不是你懷孕生小孩,你說的當然輕鬆。孩子生下,我就有身為母親的責任,那不是找個保母就能解決的。我已經仔細考慮過了,我絕不會把孩子生下來的。」
「詩涵,難道你不能為了我,晚個一年再實現夢想嗎?我真的很想要這個小孩,很想要跟你共組家庭。」他沒有任何談判的籌碼,在公司他是高高在上的總經理,但在心愛的女人面前,他卻卑微得像個小卒。
「如果你愛我,你就該設身處地為我著想,難道你不能尊重我的決定,你忍心看我放棄這大好的前程嗎?」他近乎哀求道:「詩涵,我知道你還年輕,對事業有一份憧憬,我也很支持,但小生命來到,我們沒有權利剝奪他的生命,你好好想想,我們得承受這個意外。」
樹影搖晃,陳詩涵的臉明暗不定,語帶哽咽,「那我也請你為我想一想,懷孕的人是我,我不要這麼年輕就當媽媽。」
「把孩子生下來,我相信你一定會是個好媽媽,我們一定會有美好的將來。」他苦口婆心的勸著。
「你太自私了,為了自己想要一個家的心願,就不肯尊重我的心願,你到底愛的是我的人,還是只是想要我為你生小孩?」陳詩涵不滿地質問。
「我看自私的是你這個女人!」一個清脆有勁的女聲突兀地插入陳詩涵和薛育淳的對話之中。
只見俞宇潔微抬下巴,手指著陳詩涵說道。不顧寒冷的天氣,她仍是一身火紅的短裙,那樣的火紅,讓她一身的氣勢像是著了火。
陳詩涵站了起來,不明所以地問:「你是誰?」
「俞宇潔?」薛育淳也站了起來。「你怎麼會來?」
「我……」俞宇潔雖然有點心虛,但還是抬頭挺胸。「先不管我怎麼會來,我們先管管這個女人,她怎能說出這種謀殺生命的話來!」
「這是我們的私事,你叫個外人來做什麼?」陳詩涵質問薛育淳。
「俞小姐,麻煩你離開,不要打擾我和我女朋友的談話。」薛育淳不想讓事情變得更複雜,只好揚聲請俞宇潔離開。
「你根本說服不了她,我可以幫助你的。」俞宇潔既焦慮又緊張。
俞宇潔是搭電梯下樓的,但在知道有個小生命有可能會消失不見,她無法坐視不管:也就是這種雞婆熱血的個性,才能讓她燃燒生命地做著公益事業。於是她開著她的小轎車等在公司外,尾隨著薛育淳一路來到這個小公園。原本她不打算露臉,只想知道事情的發展,沒想到一聽到那個女人說的話,她就忍不住跳了出來。
「我不管你是誰,你沒有權利管我的事。」陳詩涵怒看著俞宇潔。
「我是育淳的朋友,我當然有權利管。」
「俞宇潔。」薛育淳想出聲制止俞宇潔,不料她沒讓薛育淳有插嘴的機會。
「詩涵小姐,很多想懷孕卻無法懷孕的女人,她們多求得一子,求得是多麼的痛苦,而你很幸運可以懷上孩子,你一定要用感恩的心,珍惜這個緣分。」俞宇潔不管薛育淳那難看的臉色,硬是管起了別人的家務事。
「如果我想要生小孩,以後多得是機會。但絕對不是現在。」陳詩涵不為所動,原本被薛育淳稍稍軟化的心,也因為這突然冒出來的女人,讓她怒火高漲,意志變得堅定無比。俞宇潔激動地說:「可是你懷孕了,那是多麼可喜的事,你只是早一點把小孩生出來。」
「你又不是我,憑什麼主宰我的人生!在我的人主規畫裡,我至少要三十歲之後才要當媽媽!」
「你知道嗎?拿掉小孩會很傷身體,萬一處理得不好,很有可能會造成子宮大量出血,造成以後不孕,這不是開玩笑的。」
俞宇潔企圖用另一個角度來說服她。
薛育淳於是不再阻止俞宇潔,他想,或許俞宇潔能改變陳詩涵的想法也說不定。
「我會去大醫院,找口碑好的醫生來動手術。」陳詩涵馬上頂了回去。
俞宇潔又說:「別這樣,若你現在拿掉小孩,以後一定會後悔的,那將會是無止盡的痛苦。」
「如果我現在不拿掉小孩,那才是我一輩子無止盡的痛苦。」陳詩涵反嗆了回去。
「我看你根本不愛薛育淳,你若愛他,怎麼忍心拿掉他的孩子。」俞宇潔實在無法理解。
她這句話重重地衝擊了薛育淳的心,他根本不敢想她到底愛不愛他。
「他若愛我,又怎麼忍心看我為他生小孩而吃苦受罪呢?」陳詩涵反問道。
「兩人相愛時,一定會跟對方有愛的結晶,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除非你不夠愛對方,才會不想要擁有兩人的小孩!」俞宇潔的語氣聽來格外生氣。
「那就當作我不愛他吧。如果他只是想要孩子,任何女人都可以幫他生,包括你!」陳詩涵對著俞宇潔說完話,接著轉身對上薛育淳淒苦的眼。
「詩涵,你怎麼可以說出這種話!」薛育淳無法相信這話竟是出自於他交往兩年的女朋友的口中。
「很遺憾我們在這件事上無法達到共識,你若不想陪我去拿小孩也沒關係,我會找別人陪我去。」陳詩涵轉身,朝著馬路的方向走去a薛育淳楞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他連喊住陳詩涵的力氣都沒有。
以詩涵的冷靜及理智,她絕不會意氣用事,如今竟說出叫他和別的女人生孩子的話,可見事情已經糟到無法挽救的地步了。
俞宇潔將他和詩涵的關係徹底的毀了,但他還想要和詩涵繼續下去,他不想和她分手。更不想聽她說出這種決絕的話。
天空一片陰霾,冬日的雨緩緩飄下。
「你快去追她呀!」俞宇潔提醒著發楞的他。
「你幹什麼要多管閒事?」無處可發的脾氣,就這麼對她發洩了出來。
「你為什麼要逼她做選擇?為什麼要讓她說出這樣決絕的話?」雨絲淋透他的發,他卻渾然未覺。
「我是不是把事情越弄越槽了?」俞宇潔很自責,要是她能忍一忍,也許事情不會糟到這種地步,所以她被罵是活該。「對不起啦!」
「她正在氣頭上,就算追上她也沒有用!」他咆哮著,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這樣的他,連他自己都感到害怕。
「你別這樣,下大雨了。」她看著那越來越密的雨絲,眼睛只能瞇成一條縫了。「我的事,不用你管!」他邁步往前走。
「喂……」她跟在他的後面走著,陪著他一起淋雨。「你真的不去追她嗎?」他走到自己的車子旁,以遙控器打開車門。
「你不能開車,你現在心情不好,絕對不能開車。」她一把搶過他手中的鑰匙。
「俞宇潔,你要是閒著沒事幹,可以去找那些有錢人募款,我沒有錢,你不用再跟著我了。」他想搶回她手中的鑰匙,無奈她動作敏捷地跳開了一大步。「我說什麼都不會讓你開車的。」說著她將車鑰匙塞進自己的裡,她就不信他這個正人君子敢伸手進去拿。
「你……」他氣得牙癢癢的,從沒有看過這麼厚臉皮的女人!「你要去哪?我開車送你去。」這男人發瘋了,若一讓他開車,她很怕會鬧出人命。
他跨大步走上前,左手扣住她的手臂。
她瞪大雙眼看著他一臉陰森。「你想要幹什麼?」他直接以行動回答她——將右手伸進她的胸口,摸了摸那兩團,指尖穿進裡,在刷過小小的同時,也抓住了那串鑰匙。
她瞪大眼看著他那始終冷峻的眸色,感覺自己的心跳至少飆高到兩百下。「你……」他放開她,不發一語地轉身打開車門。
他的行為只讓她慌亂兩秒鐘,她隨即跑到副駕駛座旁,用力拉開了車門,在他發動車子的同時,跳上了他的車……俞宇潔緊跟著薛育淳,就怕情緒失控的他會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但,她實在太不瞭解薛育淳了。
一路上,薛育淳不但連一個紅燈都沒有闖,甚至連超車的舉動都沒有,平面道路的時速始終都維持在五十左右,就算上了高架最快也不過八十。
俞宇潔很訝異他鎮定的功力。一般人跟女友鬧翻了,情緒多多少少都會反應在開車上,沒想到他專注到連突然從安全島衝到快車道的野狗都能閃過。一路上,她識相地閉嘴,他也沒有跟她說話:好幾次她忍不住』
想開口說話,都被他那陰鬱的臉色嚇得將嘴邊的話給吞了回去。
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剛剛他的手碰到了她最的地方。好久沒有這種心悸的感覺了,這個男人不僅引爆了她的情感。更掀起了她那埋藏在心底的。
他沒有回公司,而是直接回到他住的地方。她依舊死皮賴臉的跟著他;跟著他走進超商,看著他買了兩瓶紅酒,再加快步伐跟著他爬上五層樓公寓的頂樓。總之,這件事她得負一半的責任;要不是她多事,或許陳詩涵不會說出這麼決絕的話。
「你都沒有事要做嗎?」他站在家門口,悶聲問道。
「有呀。」事實上,她下午還約了人要談募款的事。
「那你快走。」他拿出鑰匙,打開大門。
「我不放心你嘛!」她喘著氣,嬌滴滴的話語中多了撒嬌的意味。
結果,他並沒有阻止她的登堂入室。
她走進他家,大眼朝四周轉了轉,看得出來房子有一點年紀了,但整理得乾淨清爽。一點都不像是單身男人的狗窩。
看他從廚房走出來時,手裡的紅酒不但已經打開,還多了一隻酒杯,她趕緊替他把大門關上。
他在沙發坐下,替自己倒了一杯酒,暗紅的酒液,他就這麼一口飲盡。
她在另一張沙發坐下,並沒有阻止他喝酒,因為他的確需要發洩一下情緒。兩杯酒下肚,薛育淳這才幽幽開口,說起了關於他和陳詩涵之間……他這個從小在育幼院長大的孤兒,沒父沒母沒有手足兄弟,在這個無助的時候,沒有人可以讓他傾訴。
看著眼前這女人,一個全身充滿勾引味道的女人,他想他一定是心慌到昏了頭,才會將向來引以為傲的理智全都拋到腦後。在工作上,他算是個強人;在感情上,他卻脆弱得像是初嘗愛情滋味的少年,否則,他怎麼會對一個陌生女人喃喃說著心事?也許,就是因為陌生才沒有包袱,而沒有包袱才能夠暢所欲言,他想要暢所欲言,所以才藉由酒精說出心底的話。
他從兩年前說起,也不管俞宇潔有沒有在聽。
大學剛畢業的陳詩涵正準備全誠工作,當時的面試官正是他,結果毫無工作經驗的她成了他的助理,他被她認真的神情深深吸引。
陳詩涵有著一頭長直髮,外表文靜清秀,舉止投足間有著大家閨秀的氣質,是個會令男人都想接近、疼惜的女人。
但她的個性卻與外表截然不同:初出社會的她,沒有一般草莓族的脆弱,反而有著吃苦耐勞的個性與非常旺盛的上進心。
她白天工作,晚上還補習英文和日文;她不甘永遠只是一個助理,她對未來有著非常遠大的抱負。
天天和她相處,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看到她會心跳加速、說話會結巴,而她也總是含羞帶怯的紅著一張臉回應著他。
兩人曖昧了三個月之後,他終於在一次外出洽公時跟她告了白,問明她的心意。薛育淳將一杯紅酒灌入喉,回憶起和陳詩涵初相戀的日子,他的表情陶醉,眼神有些茫然。
「後來呢?」俞宇潔急問道,想想不對,她拍了下自己的大腿,「想也知道她一定是答應了嘛。不過宇心怎麼說你沒有女朋友?既然詩涵和宇心都是你底下的人,沒道理宇心不知道你們在談戀愛呀。」他看著酒杯。「她的確答應和我交往,不過她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俞宇潔喝著自己從冰箱裡找到的果汁,沒有陪著他一塊喝酒。
「她不想讓公司裡的人知道我們在交往。」又是一口喝光杯裡的酒。
「哇,要是我有你這麼優的男朋友,我恨不得召告天下,讓別的女人不敢來跟我搶。」
「我就是欣賞詩涵這點……」他答應了,雖然動心談戀愛,但他這位業務部主管得以身作則,辦公室戀情還是盡量低調,否則一個處理不當,不但會害了她,也會害了自己。
但是在不被發現的範圍內,他還是會私心的多照顧詩涵一些。
他們的戀情隱瞞得很好,他載她上班,總是在離公司一站遠的站牌就放她下車;他送她回家,也是在離她家一站遠的站牌就讓她下車。
兩年來,大家對她在工作上有著極高的評價,再加上她那甜美的笑容、進退得宜的舉止、旺盛的企圖心,在副總經理助理秘書出缺之後,她便從他的助理高昇到了助理秘書的職位。
這兩個月,他外派到中民,無法天天和她一起上下班,頂多一周見面一次;加上中民因為要被合併,員工好幾次鬧罷工,害得他連假日都得鎮守在公司,更遑論可以接送她了。
但他天天都打電話給她,希望維持戀情的溫度,可他明顯地感覺到,她似乎有意在冷卻。
前天夜裡,當她告訴他,她的月事已經一個半月沒來,在初步驗孕下,應該是不小心懷孕時,他開心到恨不得立刻飛奔到她的面前,學著電視偶像劇,將她高高抱起轉圈圈。
俞宇潔看著他落寞的眼神,問:「後來呢?「詩涵說她累了,想要早點休息,不准我過去找她,她說她過兩天再打電話給我。」當晚他的喜悅沒被澆熄,他以為她真的累了,畢竟跟在副總經理的身邊,得學會一身超人的本領。他開始幻想著:他就要有一個家,會有心愛的老婆和可愛的孩子。
可是沒想到這個美好的夢,這麼快就被打碎了。
「結果就是你今天中午接到的電話?」俞宇潔問。
他點頭。「我早該想到她不要孩子,她還這麼年輕,現在更有機會可以升上秘書的職位,她對未來有很多的看法,我竟然會作這種奢求的美夢……」你不要氣餒,也許她只是一時無法接受,你再好好跟她說。」平常俞宇潔在輔導各種案件時總是口才俐落,如今面對他,她除了為他心疼,竟然說不出更多的話來。
「沒有用的,我對她來說或許不是最好的結婚對象,所以她才一直不想讓我們的戀情曝光,也不願意生下我們的孩子。」酒越喝越多,他的情緒也越來越低落,連帶的心事也越揭越多。
「你這麼好,我想有一打以上的女人搶著要嫁給你。」她真的這麼認為。
「你又不認識我,憑什麼說我好!」他擱下酒杯站了起來,口氣又沉又重。「看你這麼想要一個孩子,還願意給一個女人幸福的家,這不叫好男人叫什麼?」她也站了起來,想安慰他卻無從安慰起。
「你根本不懂!我不是好男人,我沒有像樣的房子、沒有錢、沒有家庭背景、沒有她想要的一切,我什麼都沒有!我什麼都無法給她!」他雙手一揮,臉上有著深深地無奈。
一向循規蹈矩的他,今天不但蹺了班、在大白天喝起了酒,還把一個只見過兩次面的漂亮女人帶回家。
看來這個打擊不僅讓他負荷不了,還讓他的行為面臨失控的邊緣。
「你別這樣,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多管閒事。」她握住他的手臂。這麼大的一個男人,那悲傷的情緒卻是這麼地真實。
「是呀,你為什麼要多管閒事?或許詩涵會幫我把孩子生下來,都是你,這都是你的錯!你是不是要賠給我一個孩子?是不是?」他雙手緊緊抓住她纖細的肩膀。
他不僅行為失控,連說話都失了該有的分寸。
「……」俞宇潔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他真的很愛陳詩涵,愛到捨不得對她說出任何一句苛責的重話,所有隱忍的情緒,在回家後全都爆發出來。
這幾年,她經常當別人心情的垃圾桶,無論是面對家暴婦女或單親媽媽,她所受的訓練告訴她,在傾聽後,別急著為當事人下決定,而今天她犯了嚴重的錯,她在沒有深思下,就採取了主動的干預。
她願意承受他的情緒,願意幫助他走過難關。這樣一個偉岸男人,為了感情脆弱得像是無助的小男孩。
她心疼他,但更多的恐怕是喜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