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一種習慣的動物,遭遇的事多了,不習慣也得習慣了。比如說:被姑媽退件、被姑媽罵;比如說:在上工時間被僱主纏著聊天 …
奉姁的原則是工作時不能被任何人事物干擾,她需要全然的專注。她的工作態度向來嚴謹自律,全心全意對待。即使生性溫和散漫,為人處事
從不給人臉色看,但那也是有底線的,一旦越界,就會遭到她毫不留情的… … 抗議。
她很想跟那個老是靠在門框邊看著她準備食材的人說:請你回去工作,也讓我能好好工作,別像個背後靈似老跟著行不行?她更想在他每次「不小心」牽住她手時,嚴肅的說:請放開我的手,我不是小孩子,懂得看紅綠燈,會自己過斑馬線,上下樓梯不會跌倒。
可是這些很神氣、很宣示主權的話,卻一直沒有機會說出口。只能說,那個男人太狡猾了!
對,就是狡猾。因為他每次都是在越界一步後,又馬上退回彬彬有禮的界線內,讓她好不容易醞釀起來的勇氣都無從發出,只能洩氣殆盡。他對她,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如果他越界的動作多一些,那她就可以理直氣壯的質問他:這是追求還是性騷擾?但這人偏偏就是不給她發問的機會!現在每天藉著討論趙董事的菜單之名,常常上班到一半跑來她的小廚房嗑牙。一個這麼忙的人居然有空來找她三叔六公起來了,你說這到底算是怎麼一回事啊?雖然說趙董的挑食他很關心沒錯,但身為一個主管,指導了大原則、大方向之後,就應該放手讓下面的人去處理,有問題再糾正就是了,哪有人像他這樣,閒扯到連她用哪個牌子的代糖都非要搞清楚的!如果他在闕家公司裡也是這樣做事的,那麼他的職位一定是總務-
上管辦公器材維修更替,下管廁所衛生紙有無以及暢通與否。
闕大少近來的行為真的給她造成不少困擾。以前一天頂多忙個四小時,現在則是加倍了。她現在的工作除了幫闕大少準備三餐之外,還多了
幫趙老先生準備午餐的任務。她第一次陪著大少過去,只是為了滿足老先生對她的好奇心,再之後,就無須出門應酬了,她只要根據醫院那邊開出來不忌口的食材去準備出老先生可以食用的餐點即可。
雖然只是多準備一個人的食物,但這可不是餐桌上多放一雙筷子、電子鍋裡多煮一杯米就可以解決的事。老人家的餐點和年輕人是不同的,更別說這個老先生身患多種老人病,可以吃的食物種類不多。奉姁自然不會用趙老先生可以吃的食物去打發闕東辰,同理,也不會把闕東辰的餐點多煮一些分出去,就直接當成老先生的食物。先別說這兩個人是難纏的厭食症患者了,就算這兩位是那種有美食就可以打發的普通食客,她也不能隨便草率煮食。這是一個合格廚師的基本職業道德。
所以這一星期多以來,她很忙。在趙老先生還沒膩了她的手藝之前,她都會非常忙。以一個廚師來說,作品深受捧場,當然是件很得意的事,
累一點也值得。但是若是因為這樣而惹來麻煩的話,那就很讓人煩惱了。
因為趙老先生這件事,她發現自己好像沾上了一點小麻煩。昨天通Skype 時,聽她說秋家的人想找她比試,來個「華山論廚」… …
因為她是秋家目前唯一能逮到的奉家人,這是什麼跟什麼啊?秋家人又是誰啊,怎麼沒聽過?
當然,小殃嘲笑她說她沒聽過是正常的,因為她是萬年奼女,搞不好連現任總統是誰都不知道,所以沒人期待她聽過秋家大名,不用太難過。
總之,唉,好煩。
現在是早上十一點十分,奉姁正在準備老先生的午餐,而那個應該很忙的闕大少,此刻又像一枚背後靈似的,站在門邊看著她在忙,讓她做起事來失去了從容流暢,很想將人趕走,但又不敢,只好盡量的視而不見。一般來說,十一點四十分左右,醫院那邊會派人過來取餐。而如果闕東辰有空的話,他也會撥冗親自送過去。這七八天以來醫院的人來取過六次,而闕東辰送過去兩次,今天嘛,沒有意外的話,應該是醫院有人會來取。畢竟闕大少通常是很忙很忙的,一星期三兩天的慇勤算是比較恰當的討好,不會那麼惹人嫌。
給闕東辰準備的午餐已經差不多都煮好了,現在只剩烤鮭魚肚還沒放進烤爐,這是一道必須現做現吃的料理,放不得的。其它人倒好說話,可是面對闕東辰這個超級挑嘴的人來說,她永遠必須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對待,這人的舌頭超嬌貴的,完全怠慢不得。所以平常她很少會自找麻煩的去做那種必須即做即吃的食物,要不是考慮到闕大少營養攝取的均衡,她會讓自己偷懶更久。可目前不行,這個厭食症的傢伙好不容易養出一點血色,身上也長了些肉,但距離正常標準還有待努力。
闕大少不特別喜歡吃魚,如果她端上一盤有魚刺的魚給他,他不會抗議,只會原封不動的將它放成廚餘。他也不喜歡以清蒸、水煮、油炸、油煎方式處理過的魚肉。唯一能接受的就是烤魚,而且是外酥裡嫩、色澤金黃,咬下去還能滿口鮮魚油汁味道的那種,只有剛出爐的魚肉才能有那種口感,放涼一點就走味了,所以她很少給這個難養的男人做烤魚吃…
…
「你今天要幫趙老先生送飯過去嗎?」沉默得太久,先忍不住的那個人只好舉白旗投降,乖乖開口。已經站在門口五分鐘,像個背後靈,除了打了聲招呼,就再也沒開口的男人回道:
「我剛才接到電話,趙家會派人過來。」
「喔。」她點頭。
可點完頭了,人還是站在那裡。於是她只好又問道:
「你打算提早吃午餐嗎?」雖然覺得這個人應該沒那麼快餓,也沒那麼閒,但沒話只好找話,不然怎麼辦?
不料他居然同意:
「十一點半開飯,可以嗎?」
「啊?」奉姁驚訝的轉頭看他。
她的正眼相待,似乎正是他站在這裡所等待的,因為她看到他的眼中盛滿笑意,不小心之下,又被那迷死人的笑眼給暈得心肝亂跳、雙腿發軟。
老天,這是怎麼一回事啊?他長得帥不帥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他很瘦,瘦得像非洲難民。當他臉上帶著笑意、唇角往上打勾時,她看了也沒什麼感覺,只覺得他在做臉部肌肉運動,很假,跟她上工時的那張面具一樣假。可是,當他眼中充滿笑意時,眼睛會變得水汪汪像一泓山泉,瞬間就可以將她秒殺。而她,無力抗拒,只能渾渾噩噩的像那只被庖丁肢解的牛一樣,被分屍了都無感無覺,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這到底算什麼啊…
…
「不方便嗎?」
「什麼不方便?」她只能傻傻的反問他。
「十一點半,提早吃中飯。可以嗎?」
「可以,當然可以,我現在就把魚放進烤箱。」很快的開啟烤爐預熱,然後從冰箱裡將魚取出來,放在乾淨的砧板上,抽來兩張廚房紙巾抿
著魚肉上的水氣。動作一氣呵成,毫不拖泥帶水。
闕東辰發現自己喜歡看她料理食物。不知道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養成的習慣,也忘了以前他對於會產生油煙味的地方充滿抗拒,向來是不靠近的。
以前覺得廚房就是油膩潮濕的同義詞,而現在,只要一想到有她在的廚房,卻覺得溫暖而充滿期待。其實正在使用中的廚房,通常還是潮濕而充滿油煙味的,但是奉姁是個非常清爽的人,她總是把週遭的環境保持得非常乾淨。一道菜一道菜的做下來,她的流理台不會殘留下菜葉水漬,每樣等著她料理的食材都井然有序的排好,每煮好一道菜,就會清理好週遭環境,然後再接著煮下一道。
而她身上的打扮也讓人非常安心。
她在工作時,總是將及肩的秀髮給牢牢盤在腦後,有時會綁上頭巾,從額頭纏到腦後;有時會戴著簡易的廚師帽,可以完全覆蓋住頭髮的那
種,總之就是把頭髮好好的管束住,絕對不會在餐盤裡一讓人發現到一根頭髮。
她總是穿著白色的上衣,而且上衣永遠保持潔淨,從早到晚,都不會在她身上發現明顯的污漬,仍然白得很舒服。當然,她在作菜時,會圍上一件全身型的圍裙,避免不小心被油泡菜漬給沾上身,那件陳舊且縫有七八個口袋的圍裙,也令人印象深刻。
在處理生鮮食材時,她會光著兩隻手,不過當食物煮成、排盤時,她會戴上乾淨透明的手套,才去碰觸。常年雙手勞動的人,當然不可能有一雙細嫩的手,也沒有修飾美麗的指甲。她的手並不滑膩,顯得乾燥,但握起來很溫暖,覺得很乾淨清爽。闕東辰不知道別的廚師有沒有在細節上做到如此細緻的地步,但是當他發現奉姁這樣做時,覺得很安心。所以即使忍不住想親近她,卻不會在她工作時走近她,干擾她。他就站在門邊,隔著兩三公尺的距離看著,並不是這窄小的廚房再也容不下第二個人踏進,而是對她工作的尊重。
「你-- -…
打算一直站在這裡,直到我把飯煮好嗎?」以為他交待完吃飯時間提前之後,應該就可以走人的,豈知他少爺還是杵著,正在刨絲瓜的奉姁只好再度開口,問得很直白。
「趕我了?」他反問。
「我是怕你耽誤了工作。」她客氣假笑,希望臉色沒有太猙獰。
「我耽誤妳了嗎?」
「怎麼會呢,我只是煮煮菜而已。你人忙事多,耽誤了可不好。」從冰箱裡拿出吐沙完畢的蛤蜊,又給他笑一個。心中默念:顧客永遠是對的… …
顧客永遠是對的,一百遍。
「就這點時間,沒什麼可以耽誤的。」絲瓜炒蛤蜊嗎?很清甜的一道菜品,他覺得滿意。
好,看他
「是嗎?」她假笑。「是的。」他也回她一笑。因為沒讓奉姁襲暈,所以確認完畢:是假笑。
怪異的氣氛就這樣僵著了,度秒如年得像是會就此僵到地老天荒,幸好這時聽到他辦公室的電話鈴聲遠遠傳過來奉姁心中鬆口氣,微笑的道:
「有電話耶。」熱烈的表示送客。
「待會見。」闕東辰只好退走,把安靜的空間留給她去大展身手。
這幾個月以來,非公事而跑來闕東辰辦公室的不速之客很多,拒絕沒人理的,推又推不掉,於是闕東辰也只好習慣了自己午餐時刻會三天兩頭跳出一個兩個人來討飯吃。當然,那麼也只好從奉姁那邊下手了-
既然口頭的拒絕無法遏止食客的出現,要求奉姁,不管有什麼來客,每道菜煮的都必須是他的口味,不必針對個別來客費心。這樣一來,倒也一定程度的遏止了他的休息室變成親友聚餐場所的悲慘結局過來贈飯,偶爾來一兩次也不是不能接受。
不過,他從沒想到會在午餐時問見到這些陌生人。
這些號稱來幫趙董事拿午餐的人,也真是讓闕東辰開了眼界。只是小小一隻食籃,需來過來四個人嗎?奉姁做的又不是滿漢大餐!而且來的還不是醫院的工作人員,可見醉翁之意不在酒,重點不在趙董事的餐點,而在於人。
他並不喜歡用餐到一半被打擾,因為食物會冷掉,因為食慾會滅掉。
所以他現在心情很不好,雖然臉上看不出來。
十一點半,他準時享用到了可口的午餐。今天魚烤得很香,他認為可以為此多吃半碗飯。當他開始對著香噴噴的魚肉進攻時,奉姁正在幫趙老先生的保溫食籃填裝食物,然後送到一樓的服務台,就等醫院派人來取。
極為簡單的情況,則因為這四個不速之客而變得麻煩。
這四個號稱來取食籃的人在樓下收了提籃竟是不肯走,直接交由司機送去醫院,而四人則堅決的要求見闕東辰一面。一樓的服務人員無奈之
下,只好打電話上去告知闕東辰的秘書,希望能得到上頭進一步的指示。
然後,闕東辰愉快的午餐被打斷了。他想吃第二碗飯的心情被打壞了。只吃了十五分鐘的闕東辰對仍在用餐的奉姁道:
「妳慢用,吃完就收了吧。」
「嗯,好的。」她點頭。
「菜很可口,妳份量也準備得很恰當,今天情況特別才剩下這許多。明天還是這樣的量,別縮減了。」他走了兩步,又回過頭吩咐。
奉姁點頭表示理解:「嗯,我明白的。」交待完重要事件,他才慢條斯理的走進洗手間刷牙洗手。動作不快不慢,絲毫不因為外頭正坐著四個等他接見的客人而加快腳步。
奉姁偷偷地想:那四個人,一定很不重要。而且今日來訪,也不可能帶著好心情離去。
她悄悄猜測闕大少此刻的心情一定很不好,非常不好。目光瞟到他沒用完的那些菜飯。六碟菜都還剩下一半,一碗飯也剩下三口,是他這幾個月來吃得最少的一頓。大概不到下午三點,他就會餓了吧?
嗯,她該準備什麼下午茶點心呢?西點甜品是別想了,中式糕點也不行,餓肚子的闕大少,在非正餐時間,會想要吃點熱的、鹹的、好入口的湯品類 …
嗯,煮個冬瓜排骨盅吧,到時也可以放一把粉條…
就在奉姁邊吃午飯邊考慮下午的點心時,洗漱完畢的闕東辰也離開休息室,會客去了。
四個來客分別是:趙麗虹、秋盼兮、秋芷心,還有,秋家家主:秋星華。這星期以來,每次闕東辰到醫院拜訪趙董事時,都會遇見趙麗虹。他對沒有往來合作關係的女士,通常不會留下太多印象,即使她是第一個打一照面就以批判口氣說他「野心勃勃」的女人,也不能在他心中留下痕跡。
這個看起來很討厭他的女士,已經算是很頻繁的出現在他眼前了。之前在趙董事那兒見過三次- 而他這星期也只去過三次,勉強說是偶遇也
無不可。但今天如此堅持求見,就落下了痕跡。雖然不愛往自己臉上貼金,但闕東辰有理由猜測這名女士對他有一些私人感情上的想法。
會接見他們,有大部分的原因是看在趙董的面子上。而一小部分嘛,就是聽到秋星華這個名字,產生了好奇,於是就讓他們上來了。當然,無論怎麼說,他心情還是很不好的,因為食慾被打斷了,他沒有吃飽,卻再也不肯吃東西,這種久違的鬱悶感,令他心中不快。
「這是秋星華先生,是我們華人廚藝界鼎鼎大名的大師。我今天特地過來,是因為想請闕先生為我們引見引見你那位私人廚師奉小姐。這個不情之請,還請闕先生成全。」趙麗虹以公事公辦的口吻說著,一見面就開門見山,直視著闕東辰的目光端正,沒有一絲一毫柔軟。
「在沒有徵求奉女士同意之前,我不能答應你們的不情之請。」闕東辰把「不情之請」的客套話原句奉回,讓這四人知道這要求確實非常的不恰當。他是不給面子,但他又憑什麼要給這四個陌生人面子?他與趙麗虹完全不熟,根本是點頭之交,可趙麗虹似乎覺得她有權利、有面子,可以在他面前說得上話,輕易領著人上門來要求他幫忙做些什麼。她這樣的托大,一點都不臉紅的嗎?
奇怪的女人。不知道從事的是什麼行業?如果從商,那她的未來恐怕很暗淡。闕東辰心中對此女有了定論。
「為什麼?只是引見啊,她現在人不是在公司嗎?只是叫她出來一下,有那麼困難嗎?你是她的上司,現在又是上班時間,只要你肯叫一聲,她豈會不出來?」趙麗虹覺得很沒面子,整張美麗的臉都脹紅了,口氣不自覺的強硬些許,覺得這男人在找麻煩,在給她削面子。
「奉女士的職責是幫我料理三餐,其它的應酬,不在工作範圍內,我沒有權力支使她。」
「這種事只是舉手之勞而已。你是不想做吧?」談不到三句,口氣就尖銳起來。趙麗虹想到這個男人唯利是圖的心態,心中非常不好受,有種幻滅感。再次肯定這個男人永遠只做對他有利的事,要是沒有任何好處,即使是舉手之勞的小事,他也不給人一點方便。這個男人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在其它人面前給她難看!心胸怎會如此狹窄!
「趙小姐,我還有工作得做,如果沒有其它事的話- 」,做出送客的姿態。被趙家千金這麼一鬧,他對秋家的興趣很快打消。
物以類聚,他就不用對旁邊那三個俊男美女多做什麼關注了。雖然秋家的目標是追上奉家或超越奉家,但現在看起來不過是口號而已,完全不必放在心上。
「你- 」趙麗虹氣極,看起來將要口不擇言。
這時秋芷心上前拉住她。而秋盼兮上前說話:
「闕先生,我們是很誠心前來拜訪奉小姐的,可不可以請你問她一聲,也許她願意見我們呢。」
「抱歉,秋女士,我不能答應妳。」
秋盼兮再接再勵:
「是這樣的,我這邊有一本她在闕家工作時做的筆記,我受益良多,想親自對她道謝。」連忙趕在趙小姐說出更糟糕的話之前開口,雙手捧著奉姁留給她的筆記本,以茲證明。
闕東辰對那本筆記看了一眼,小小巴掌大的一本,封面上的字跡確實出自奉姁,不知道裡面寫了什麼 …
很有眼色的秋盼兮連忙說明道:「這是一本記載著闕家上下每個人口味的不同、如何拿捏口味鹹淡的筆記。雖然是很小的一本,但對我幫助很大。」其實她是這幾天才想到有這一本筆記,衝到放廢紙的倉庫裡翻找了兩天才找出來,還好管家還沒讓人來資源回收,不然這一本重要的筆記就再也找不到了。
「可以讓我看看嗎?」闕東辰問。
「當然,請。」秋盼兮連忙遞上。
闕東辰接過,慢慢的翻閱著。會客室裡一時安靜了下來。
秋家人將這本筆記看得很重,連遠在馬來西亞的家主都特地回國了,在昨天她終於將筆記裡的全部數據給存進計算機、製成家族檔案之後,今日才央求趙麗虹帶他們過來拜訪闕東辰,主要就是想藉此認識奉姁。因為家主在馬來西亞還有重要的事得辦,傍晚就要上飛機,所以才會如此倉促的上門來。不然以秋家的能力,找到奉姁並不是太困難的事,無須通過闕東辰這一關。
因為奉姁是秋家人至今唯一找著的奉家人。也因為奉殉,秋家小輩們才知道廚藝界有個古老的世家姓奉。奉家有三四百年的歷史,奉家三四百年累積下來的食經是廚藝界夢寐以求的絕世秘岌,即使現在秋家在廚藝界大大有名,但仍然只是浮名,可能風光個十年二十年,就淹沒在歷史洪流裡,成為無足輕重的塵埃。但奉家,卻因為有著厚重的累積,未來仍然是廚藝界不倒的傳奇。
奉家是秋家努力的方向,不僅要學習,更要超越。
而秋盼兮是秋家人裡唯一吃過奉姁煮食的人,所以她一下子成了秋家的名人,被家主再三垂青看重。可惜的是即使她吃過奉姁煮過的食物,卻沒留下什麼印象-
她一直覺得自己煮的比奉姁好吃太多了。奉姁的手藝很平淡,這是她唯一的看法,也許在別人聽來,會覺得她這評語是基於同行相忌的私心,可是秋盼兮真的只有這個評價。
現在知道奉姁出身自名門奉家之後,她不得不懷疑自己當時對奉姁的看法是不是出了差錯?一個來自古老名門的弟子,怎麼可能煮出平凡的食物?所以她必須再吃一次,仔仔細細的品味一次做確認。
她不知道家主如此注意奉姁的原因是什麼,但她和堂姑秋芷心想要見到奉姁的理由很簡單:品嚐她的手藝,並要求一較高下。
闕東辰翻完了筆記之後,並沒有還給秋盼兮。道:「這本筆記,算是我闕家的吧?」
四人聽完,臉色不一。誰也沒想到闕東辰會這麼理所當然的表現出佔為己有的意圖。只是一本小筆記啊!對於外行人而言,這東西一點價值也沒有。闕大少要了它做什麼?
「這筆記,奉小姐已贈送給盼兮,算是屬於秋家的了,闕先生。」一直沒有發言,靜坐在沙發上的秋氏家主秋星華,淡淡的開口。
「不能這麼說。」闕東辰頓了一下,道:「歷來在我闕家工作過的廚師,都會將重點飲食筆記傳承給下一任廚師,裡頭記載的都是關於我闕家的飲食喜好。一任傳一任,其筆記離職也不能攜走,都會交由總管製成檔案。所以,這筆記目前屬於闕家現任廚師,卻不屬於秋家。」
這說法也合情合理。筆記裡記錄的確實是闕家事務,秋家沒理由佔為己有。
秋星華點點頭,同意闕東辰的說法,反正內容已經制檔了,也就沒必要將小冊子取回,起身道:
「今天我等前來,算是冒昧了。闕先生不願引見奉小姐也在情理之中。打擾了。」他是四人裡看得最清楚的。趙麗虹沒有她吹噓的那麼有能
耐,闕東辰甚至並不認識她,他們三人過來,備受冷待,算是自找的,誰教他們輕信趙麗虹,以為她跟闕東辰有交情。當然,闕東辰出乎意料之外的不給情面,也不在所有人預料之內。既然再待下來也不可能見到奉氏女子,也就沒有留下糾纏的道理。此路不通,自有解決的辦法,他打算告辭了。
「送他們下去。」闕東辰點頭,對侍立一旁的秘書交待著。
「闕先生!請等一下!」秋芷心見闕東辰打算從另一道門離開,連忙小跑過去。
闕東辰微側著臉,淡淡看著她。
秋芷心從包包裡掏出一份邀請函。「請幫我轉交給奉小姐。這是後天晚上,我在雲闕大飯店舉辦的慈善美食風華展,請她務必光臨。」
雲闕大飯店… … 闕家的產業。他只好接過,但不做下任何承諾。腳步再無停留,離開了。
「聽過秋家嗎?」
「昨天第一次聽到。」
「有什麼感覺?」
「感覺?」喝完最後一口排骨湯,奉姁擦了擦嘴。「為什麼要有感覺?」現在是下午三點半,兩個人坐在休息室的小餐桌上,一人一盅冬瓜盅大快朵頤。她特地去挑了兩塊半圓形的冬瓜,都是半個足球大小,她刷刷洗洗去籽之後,整個下午就忙著做這道點心了。
闕大少喜歡喝清爽的冬瓜湯,但他討厭冬瓜軟綿綿的口感,所以煮冬瓜盅是唯一可行的方式;排骨只能用小肋排,肉不能老,不能有碎骨;再加一點干貝蛤蜊提鮮,姜絲香菜之類的調味必須撈起,不能上桌被看見。
他今天比較餓,所以放了一小把粉條在裡頭。
比起闕大少的龜毛,她自己的這一盅就豐富多了。總之算是吃得皆大歡喜,份量又剛剛好,讓她得意不已。由於兩個人都吃得差不多了,所以才會開始聊天。
「秋家對妳奉家很在意,以後少不得有許多碰頭的機會。」闕東辰說道。
「喔。」那又如何?她只是奉家一尾小小的服役中子弟,任何一樁與家族有關的大事,都跟她無關吧?天塌下來,大人頂著,小魚小蝦退散。
「秋星華這個人不簡單。」闕東辰想了下,提醒道。
「誰?」這人是誰啊?「秋氏家主。將秋家聲名建立起來的人,一個年輕有為的大師級廚師。目前經營一家亞洲知名的美食獵人公司,目標是延攬全世界知名的廚師,建立起廚師經紀人制度,在廚藝界呼風喚雨,一統江山。」說到後來,口氣免不了戲譫。
閒聽起來武俠好重,他在演哪一出?」奉姁不解。
「雖然很武俠,但他正在朝目標邁進。」闕東辰對她道:「我問了劉總管,在妳還沒來我家工作之前,我們是從秋家的美食獵人公司下訂單,
委託他們代找廚師過來面試。我們聘用過兩位,表現都不錯,後來妳就來了。妳還記得妳是怎麼來闕家工作的嗎?」
奉姁回道:
「那時我剛出來歷練不到半年,在雲闕大飯店廚房當雜役,每天負責洗蔬菜、削皮,等著考乙級廚師執照。然後有一天劉總管就來了,突然要我做一道蛋炒飯給他吃,我就做了。接著沒多久就被請到你家當主廚了。」
「那時他應該是看到了妳的姓氏,所以當場考校妳,以確認妳是不是奉家出身。」
「原來如此。」奉家很有名嗎?她不覺得啊。
「闕家這二十年來聘請廚師都是一年期。妳卻做了四年,非常了不起。」
「你是在誇我做得好吃嗎?」好難得哦。
「是啊,聽不出來嗎?」
「聽得出來,但難以置信。」她老實道。
「本來我也不輕易說的。」闕東辰微笑。
「那現在為什麼說了?」她也知道想從這男人嘴裡敲出一句讚美是多麼天方夜譚的事。
「因為私心。」他定定的看她。
「什、什麼麼私心?」不知道為什麼,心跳突然好快。
「私心就是:我喜歡妳,所以沒辦法嚴苛,無法視而不見。」
「呃… … 」呆住。她聽到了什麼?她有聽到什麼嗎?
「更別說,妳確實值得。」
「謝謝。」習慣性的響應。
「不客氣。」他擦完嘴,起身,傾近她,在她唇上輕輕一親。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