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綵排現場。
PA系統測試中,音量超大,四一用麥克風尋人。「伴娘,伴娘在哪裡?請到前面來。花童呢?我們最可愛花童妹妹,趕快來唷,要輪到你了。」
場地還亂亂的,工作人員忙著擺花、安排桌椅、調試影音系統。準新郎一臉冷靜,在前面跟飯店派出來的負責人討論流程。鬧哄哄的環境裡,有人還能坐在角落,低頭讀信。
她讀得好專注,彷彿世上所有的噪音跟混亂都與她無關,注意力只集中在手中薄薄的信函上。
直到她的好友在身旁出現,手插著腰,一臉無奈。
「可茵,你躲在這裡多久了?」外貌甜美嬌俏的程思婕最近因為好事將近,更是容光煥發,她居高臨下望著羅可茵——以及趴在可茵膝蓋上、手裡拿著一張信封在玩的,全場廣播還找不到的小花童。
「啊,我看你們都在忙……」羅可茵抱歉地說。
她向來就是最不喜歡麻煩人的個性,偏偏這段時間以來,只要她出現,朋友們都小心翼翼護著她,彷彿被雨淋了兩滴就會融化,風一大就會被吹跑。拜託!她的體重可是穩定中求發展,早已經回復到病前的八、九成了。哪吹得跑!
「我看你是……算了。」程思婕只是歎氣,低頭問甜甜:「阿姨剛剛在找你,你怎麼不出來?你手上拿什麼?」
「我在這裡陪姑姑啊。」小女生理直氣壯,伸高手給阿姨看被她消瘦捏得爛爛的信封。「我也在看信。」
這年頭還有人寄信?程思婕稀奇地接過,端詳片刻,然後不可置信地問:「席承岳寫信給你?你們不是一天到晚形影不離了,幹嘛還寫信?」
羅可茵這是傻笑,英氣的眉眼柔軟了。
他在醫院不能見她的那幾天裡,寫了長長的信給她。但她一直捨不得馬上看完,因為看完就沒了,所以像小女生用第一次買的香水或口紅一樣,小心翼翼地保存著,一次只敢用一點點,一點點——
後來席承岳發現了,便允諾她有空就繼續寫。他寫一封新的,她就拆一封舊的看,這樣,舊永遠看不完了。
看她的神態,程思婕也跟著傻笑起來。被結婚各項繁瑣小事磨損了一點點的粉紅心情立刻重新茁壯,跟好友一起冒起泡泡。「好浪漫喔,這年頭還有人這麼用心,一個字一個字的寫信給你。我們家老爺連E-MAIL都不大愛回。」
「對,他們根本是高中生交筆友式的談戀愛。整個過時。」一個冷冷的嗓音加進來,乃是明日的伴娘趙湘柔大駕光臨了。
「沒辦法,高中時沒談完就分開了嘛。」說完,看趙湘柔露出想殺人的表情,羅可茵趕快補上一句:「這是學長說的。」
講完,還很不好意思地笑笑。
趙湘柔精緻如雕像的臉上則全是不屑。「你們發夢發完了沒?到底要不要綵排?司儀都喊了好幾次了。」
準新娘充耳未聞。她彎腰,環住羅可茵的肩「我早就直到你們到最後一定還在一起,承岳學長真的是超棒的人。可茵,你們會很幸福的。」
「這話應該是我對你說,你明天要結婚了。」可茵緊緊抱住這個樂觀、正面、永遠都在鼓勵她相信愛情的摯友,不知為何,眼眶熱辣辣的。「抱歉我沒辦法當你的伴娘……你要做個最快樂最美麗的新娘子。」
「哦……她們要開始漏水了。」趙湘柔又翻了個最美麗的白眼,牽起甜甜的小手。「甜甜我們趕快走,免得被傳染,變成愛哭包。」
「愛哭包是什麼?」所謂三歲四歲狗都嫌,正處於好學愛發問階段的甜甜立刻踴躍提問。
「愛哭包就是你姑姑跟思婕阿姨這種女生,動不動就哭哭。」
「阿姨,我跟你說,我上次看到男生也哭哭喔。」童言無忌,天大的秘密都說了出來。「是承岳叔叔。」
「哦?」趙湘柔非常有興趣,牽著她越走越遠,一面準備好好盤問——
角落的兩人破涕為笑,有點不好意思地看看對方。
「你的身體還在調養中,伴娘這麼辛苦的事。讓湘柔做就好了。」程思婕找到面紙,遞了一張給她,自己也抽了一張印眼角、擦鼻涕。她一面順口問:「學長今天沒陪你?週末也要工作?」
「他好像有事要處理,不過應該會過來這邊跟我們回合。」
「有件事要處理?」程思婕吐吐舌說:「我家老爺講這種話,感覺上只是要去修電腦;可是每次聽到席律師講這種話,總覺得就要有人遭殃了。好像就是在打算把人告得傾家蕩產似的。」
羅可茵被逗笑,「沒那麼嚴重吧?」
事實上,程思婕猜得雖不中,亦不遠矣。席承岳確實是去處理不怎麼令人愉悅的事情,或者該說是人物。
他把送到他辦公室的一雙昂貴對表帶在身上,獨自來到約定的地點——趙氏辦公大樓的頂樓,趙董事長的辦公室。
一進門,席承岳便開門見山,把禮盒擺在桌上,說出來意:「趙伯,多謝好意,但您的禮我們不能收,請拿回去吧。」
正埋首看公文的趙董抬起頭,一雙有著魚尾紋的桃花眼瞇細了,打量著眼前的年輕男人。半響,才反問:「是可茵的意思?」
席承岳搖頭。「她不知道。」
趙董的眼神閃了閃。「你不徵詢她的意見?或許她會願意收下,畢竟我跟可茵……咳……我們……」
這喉嚨故意清得很有文章、很曖昧,但席承岳根本不吃這一套。
「你跟可茵什麼都沒有,也什麼都不是。」他毫不留情地說。
趙董往後靠在高背皮椅的椅背,雙手在胸前交叉,瞇著眼說:「是嗎?我可是一直非常關心她,我們也分享過一些想法……」
「趙董如果有需要,可以打去政論節目call in,全台灣觀眾都會樂意分享您的想法。」席承岳冷冷一笑。「可茵只把您當成長輩尊敬,該不會是趙董自己想太多,誤把尊敬當成是好感,妄想了什麼吧?」
趙董不吭聲了,看著他的目光越發冰冷。
「我想也不可能。畢竟年齡差距這麼大,可茵又是您千金的好友,這麼荒謬又無恥外加自作多情的蠢事,不大可能發生在您身上。」
「你說誰荒謬、無恥?」趙董的臉已經黑了一半,桃花眼燃燒著怒火。他這輩子還沒被誰這樣侮辱過,席承岳一個毛頭小伙子,竟敢如此無禮!
「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趙董,您覺得我正在說誰呢?」跟律師吵架真是毫無勝算,人家有多年的專業訓練,進可攻退可守,絕非一般人能招架。
「你這是對長輩講話的態度?我好歹也是看著你長大的,你爸媽教你這樣尊敬長輩?」
「尊敬不是無條件放送的,為老不尊,沒有當長輩的自覺,又如何要人無條件的尊敬?」
「不用這麼傲慢,不過就是一個女人,你追到了,而我沒有。」被嚴重威脅的趙董略抬下巴,傲然望著他。「論歷練,論手段,你都還太嫩;我交往過的女人,可是——」
「嘖嘖,趙伯,只有最下流的男人才會把這種事掛在嘴邊。」席承岳笑笑,不過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種。「這樣有損紳士風度呢。」
「風度?你跟我講風度?」趙董被酸得差點拍桌大罵。「我還特地選了對表送你們當作賀禮,這還叫沒風度?」
「不需要。」席承岳斬釘截鐵。「趙董要關心的話,我義務提供法律服務的幾個弱勢團體都非常需要企業關心跟支持,我會請秘書把名單傳真給趙董。至於可茵,她有我就夠了,不勞您費心。」
嗆聲完畢,席承岳轉身就走,根本不想多留。
「傲慢的小子。」在他身後,趙董沉沉的話聲鬼魂般追了上來,彷彿詛咒,或是不懷好意的語言。「你最好一輩子不要再讓她有迷惑、無助,想找我談談的時候。」
握著門把的手停了片刻。
「那,不是最基本的要求嗎?」他回頭,鏗鏘有力說道:「不能給女人安全感,還配說愛她?敢問趙董事長,您愛過任何人嗎?」
一句話,狠狠刺入風流老帥哥的心頭,還沒回神,年輕銳利的律師已經拂袖而去。
鐵青的俊臉,直到抵達飯店了還沒恢復正常。緊握的拳,剛剛數度差點就揮出去了。
席承岳邁開長腿,直直走入明日婚宴的會場,一眼就看到在角落獨坐的羅可茵。
他走過去,還沒來得及回答羅可茵關心的詢問,就先拉起她抱住,溫暖柔軟的身子緊緊摟在懷中,一顆心才踏實了。
他現在已經不是當年的高中生。或才要出國留學的年輕人,他有能力了,可以給她足夠的、巨大的安全感。他一定可以的。
「怎麼了?臉色不好看,事情辦得不順利嗎?」
他的回答,是一個火熱卻溫柔的吻,封住了她的唇,也封去她的追問。
完全不在乎他們身邊何處,吻得又徹底又甜蜜,輾轉廝磨,不捨結束……吻得羅可茵心跳瘋狂失速,臉都紅了,卻依然乖乖依偎著顯然心情激盪的學長。
眾人全看傻了眼。
「這……是明天的上菜秀嗎?」半晌,飯店工作人員才忍不住問。
「沒,只是在熱戀而已。」趙湘柔做個「受不了」的表情。
「好好喔,熱戀……」年輕貌美的司儀羨慕死了,眼睛直盯著修長帥氣的男人,以及被他珍惜地抱在懷裡中的女子。「剛認識、交往哦?難怪這麼甜蜜。」
「才怪咧,他們認識都十年了。」
「十年了還這樣?」眾人再度驚呼。
沒辦法,緣分就是這麼一回事,就連很不甘心的趙湘柔都不得不承認,他們是真的有緣分,糾纏多年,最終還是繞回原點,要在一起。
但席承岳這樣的表現實在有點反常。熱吻方休,羅可茵微喘著,低聲輕問:「到底怎麼了?剛剛去辦什麼事?」
「沒什麼,趕趕蒼蠅而已,小事。」他輕描淡寫地說。
有人猛拉他的褲管,低頭一看,甜甜仰起粉嫩小臉,手上一朵玫瑰花舉得高高的。「叔叔看!花!」
原來小女娃長得實在太討喜,眾人都忍不住要逗她、跟她玩。佈置會場的工作人員還選了一朵粉色玫瑰話給她,她興匆匆的奔過來獻寶。
「這朵花很漂亮,我們送給姑姑好不好?」
「好。」點頭如搗蒜。
他彎腰抱起甜甜,甜甜慎重的把花獻上。羅可茵接過,笑開了。
遠遠的望向親暱說笑著的大小三人,程思婕把手穿到趙湘柔的肘彎,靠在好友肩上,一起看著。
「他們好像已經是一家人了。」程思婕好欣慰的說。
「他們是時間錯亂。該談戀愛的時候沒談到,所以現在不是回到過去,就是預支未來,太錯亂了。」趙湘柔搖頭。「不管他們,明天的流程——」
程思婕笑瞇瞇,眼睛都瞇成彎彎新月,超甜美。
「你笑什麼?」
「你說不管,其實就是贊成了,對不對?」程思婕笑著揭穿這個表面驕傲、嘴巴很硬,但其實心超軟的好友。「不然你以前可是反對到底的。」
「哼,等著瞧吧。」
是呀,大家走著瞧。她們一點也不擔心,因為可茵是耐力一流的長跑選手。
只要堅持下去,到最後,一定會到達終點。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