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東楊城郊一棟古樸瓦屋前,一名年約八歲的男孩站在廊下,專注的引頸遠眺山頭,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燡兒,在看什麼?快進來吃飯了!」
後頭傳來的溫柔輕喚,終於喚回男孩的目光。
「娘,我在等爹。」男孩回過頭,一臉認真。
那是張出奇俊俏的臉蛋,承襲自父親的俊朗儒雅,一身結實的筋骨,也全是自小習武練出來的。
聞言,桌邊的美婦嫣然一笑。
「瞧你心急的,你爹恐怕得再過幾天才會到家哪!」
「爹這趟出門,不是說好一個月就回來嗎?怎麼都過了這麼多天還沒回來?」男孩心不在焉的把玩著手上的木劍,嘴裡還兀自嘀咕著。「爹爹說好要帶把真劍回來給我的。」
「別急,先吃飯吧!」冷氏溫柔的牽起男孩來到桌邊。「說不定,等會兒你爹就回來了也說不定。」
「真的?」男孩兩眼瞬間散發出希冀的光采,俊俏的臉龐也總算揚起了笑容。
「那我得趕緊吃飽,到門外等爹去!」
望著兒子迫不及待的跳上桌,將飯菜往嘴裡扒,冷氏一雙掩不住憂慮的目光,卻不由得往門外飄去。
雖然嘴裡這麼安撫兒子,但眼見離丈夫預定回家的時間,都已經過了近半月,卻還不見他進家門,這實在讓人不禁擔心起,該不會是路上出了什麼意外——
「冷大嫂——冷大嫂——」
才這麼想著,門外就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冷氏心一驚,連忙放下碗筷衝出門外,只見丈夫的結拜兄弟南宮驊,肩背著一隻包袱,一跛一跛的匆匆而來。
「南宮驊?」冷氏的目光不禁往男子身後探。「我家相公呢?他沒跟你一起回來?」
「大哥他……」南宮驊聲音驟然一哽。
「他怎麼啦?」隱約意識到不對勁,冷氏一張美麗的臉蛋瞬間褪了色。
「他……死了……」
他的話如一記轟然巨雷,幾乎撼碎了冷氏的心。
「相公他……好端端的怎麼會死了?」冷氏強撐起幾欲崩潰的情緒,哽著聲音問道。
「……十五天前,我跟大哥回程途中經過一座林子,不幸遇上一批攔路打劫的土匪……」南宮驊一想起當時的慘狀,幾度哽咽幾乎說不下去。「正巧我內急躲過一劫,但大哥卻沒這麼幸運,土匪不但搜光了大哥身上做生意的幾百兩銀子,最後甚至為了滅口,狠心把大哥給……」
「你目睹了這一切不是嗎?為什麼不救他?」冷氏淚光淒楚的眼底,驀然浮現幾許埋怨。
「都怪我一時害怕,不敢挺身相救,大哥才會慘死在賊人的手裡。」南宮驊萬分懊悔的說道:「全是我的錯,大哥他……是被我的軟弱給害死的!」
「南宮驊,我家相公一向待你如親兄弟,在生死交關之際,你怎能背棄他?」冷氏哀痛的泣訴道。「你怎能眼睜睜看著他送命?」
「大嫂,我對不起大哥!」南宮驊雙膝一曲,在冷氏的面前跪下。
冷氏看著眼前這個曾是丈夫最好的兄弟,如今卻是見死不救的劊子手,竟不知是該怨丈夫識人不清,還是人情太薄弱?!
「他人呢?就算死了,也總該有屍體吧?」冷氏顫著聲音道。
「大哥已被山賊砍得面目全非,為弟的怎還忍心,讓他死後受一路顛簸之苦?所以就在鄰近的一座山村裡,厚葬了大哥,這是為弟為大哥所立的牌位。」
看著南宮驊從包袱裡拿出的牌位,冷氏渾身的血液彷彿在這一瞬間凍住了,僅存的最後一線希望,也終於被徹底打碎。
她怎麼也沒想到,他們母子倆日思夜盼,如今盼回來的,竟是個這麼殘酷的消息。
一想到那麼敦厚溫柔的丈夫,如今卻成了一座牌位,冷氏終於崩潰了。
「相公!」雙膝一軟,再也忍不住痛哭失聲。
冷氏抱著丈夫的牌位,牙根一咬,幾乎想立即跟隨丈夫而去,但身後遽然傳來的一聲巨響,卻驚起了她。
一轉頭,只見身後站著一臉震驚的兒子,手裡的碗已經摔成粉碎。
「燡兒!」冷母看著才只有八歲大的兒子,那股尋死的決心一下子全軟了下來。
她怎能忘了,她還有燡兒,她苦命的孩子啊!
「娘,爹他怎麼了?」冷燡抖著唇,顫聲問道。
冷氏遽然飛奔到兒子身邊,緊緊摟著他。
事情來得這麼突然,連她都無法接受這個噩耗,更遑論是個八歲大的孩子?!
「你爹他……」一時之間,冷氏幾乎不知如何解釋。
看著娘始終低著頭悲泣著,男孩僵立許久,直到目光觸及他娘手裡的牌位。從方才兩人的一番話,以及他娘手上的牌位,男孩隱約明白,他爹再也回不來了。
「我爹呢?你把我爹怎麼了?」男孩突然衝向南宮驊,扯著他的衫擺吼道。
「燡兒,是南宮叔叔的錯,我應該去救你爹的——」
「是你對不對?是你害死了我爹,把我爹還來!」男孩掄起了小拳頭,不停往南宮驊身上捶打。
「燡兒,住手!」即使再如何不諒解南宮驊,冷氏最終還是拉開了兒子。
「娘,他害死了爹,為什麼要阻止我?他害死了爹啊!」
男孩憤恨的瞪著南宮驊,一雙小拳頭在身側握得死緊。
「你爹是被山賊所殺啊!」冷氏痛心的說道。
「他見死不救,跟親手殺了爹又有何異?」男孩眼底強烈的恨意令人心驚。是的,要不是南宮驊的見死不救,爹或許也不會死,如今爹慘死異鄉,而他卻厚顏無恥的苟活,還敢在他跟娘面前請求原諒,他根本沒有這個資格!
「燡兒,你爹這輩子,從來沒虧待過任何人,你是他的兒子,也該學會他的寬厚。」冷氏噙著淚,心碎的低泣道。
要他對害死爹的兇手寬厚?他辦不到!
「他是兇手,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他的!」冷燡小小的心靈中,已經牢牢定下了對他的仇視。
「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但我保證,這輩子定會盡力照顧大嫂母子,來彌補我的——」南宮燁抬起頭,堅定的宣示。
「不必了!」冷氏打斷他,面無表情的遽然背過身去。「你走吧!從今以後我們冷家跟你南宮家再無瓜葛。」
「大嫂——」
「走!從今以後,別再出現在我們母子面前。」
看著冷氏決然的背影,南宮驊知道自己的一念之差,已經釀成了大錯。他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他而死,這個罪孽,他就算是盡其所能彌補,也洗滌不清的。
你是殺人兇手,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的!
南宮驊舉步維艱的步出冷家,那樣滿含恨意的怒喊,卻仍迴盪在他的腦海中,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