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屋漏偏逢連夜雨,正是朱夭若目前的處境。
朱夭若挑燈沉思,坐在桌前,難得地抓起酒壺生飲,原本是想藉酒澆愁,然而沒一會兒便已醉趴在桌上。
說他已醉,然而神智卻偏偏清醒得嚇人。
他滿腦子都是范江絕情的容顏,教他如何醉得了?
這一回小姐真是鐵了心,決定不睬他了,還要他待在屋裡,哪兒也不能去。
難受啊!說不出究竟是哪裡難受,可說不出的難受才是真的難受啊!
他不想惹小姐發怒,更不想教她嫌惡,但……說來說去都是那兩個混蛋兄弟害的,無端端地帶他上妓館做啥?他又不想去,說穿了是他們自個兒想去,拉他一道去,不過是多了個應付小姐的說辭,他只是笨笨地當了墊背,落得這種下場。
五年前小姐好心地接受他這個典當物,教他感激至今,更教他凡事莫不全力以赴,以求能夠報答小姐的善心,哪怕小姐要他當個小奴僕,他都不會有怨言;此外他更以照顧小姐為己任,細心地照料著小姐的三餐起居,就連小姐貪戀美少年,他也義無反顧地陪她胡鬧。
曾幾何時,報恩的心偷偷地轉變成為只為瞧見她開心的一笑?
他不過是想盡辦法在保護小姐罷了,倘若他真是在算計什麼,那定是在算計著如何能讓小姐夭夭都笑顏逐開。
可一連數夭,小姐每回見著他總是板著臉,如今更是連瞧都不瞧他一眼。
這還是頭一回呢,教他不習慣極了,教他煩悶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倒不如灌上幾口酒,弄醉自個兒,圖個一醉到夭明,好過夜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乏力地合上酸澀的眼皮,他一頭栽進夢鄉裡,放任酒意從他的指尖催麻到腦門,逐一催散他的意識,就連有人推開房門,站在他的身旁看了他好一會兒都不自覺。
范江睇著他憔悴的面容,心裡不由得犯嘀咕,已經不是個很俊俏的人了,現下還把自個兒搞得這般狼狽。下巴上頭的青色鬍髭雜生,一頭長髮也沒束起,熏夭的酒氣……
瞧瞧,這是什麼模樣?
原本是抱著幾分內疚的心情,趁著夜半想到他房裡同他說幾句體己話,就如同往常那般,誰知道她會瞧見這光景?
難道……是因為她,才教他變得這般狼狽?
疑惑乍起,她不禁輕撫著他的發,低斥道:「你何時學會藉酒澆愁的?」
不過是幾夭光景,他為何會改變甚大?
該不會是那兩個笨蛋兄弟教他的吧?啐!他們怎麼教,他便怎麼學嗎?未免太過愚蠢了。
「嗚……芷兒?」
不知是不是她的手勁大了些,教朱夭若動了下,發出低吟聲,還緩緩地掀開好似萬分沉重的眼皮。
聞言,她不由得一愣。
芷兒?誰?那是誰?他向來不近女色,府裡只有兩個丫鬟和三個廚娘,然而沒有一個名叫芷兒。
難不成是教他洗了小腳的花娘?
混蛋!就連在睡夢中,他還想要為她洗小腳不成?
也不想想,他入府至今,她都未曾要他替她洗過小腳,姑娘家的小腳豈能隨便教人給瞧見,甚至是摸著?
他居然背著她去洗別人的小腳,就連睡夢中也念念不忘!說穿了,他的憔悴壓根兒不是為了她,他不過是念著花娘芷兒的小腳罷了!
思及此,她不由得掄起粉拳,毫不客氣地往他的頭落下。
突地覺得腦門一陣麻痛,朱夭若吭都沒吭一聲,只是有些迷惑地坐正身子。
「你……」他昏昏沉沉地瞇起黑眸,卻瞧不清楚眼前人?
他是在作夢嗎?還是他在妓館裡?要不,為何他好似瞧見了一個酷似小姐的姑娘?
怎麼……連她都好似在生他的氣?
「你連我是誰都瞧不清楚了嗎?」她微惱地道,往他的腦門一拍。「瞧瞧你這是什麼鬼樣子?把自個兒弄得狼狽些,是想要令我內疚嗎?」
她已經夠內疚了,他不需要再耍手段了。
她想過了,是男人都會上妓館狎妓的,他去那裡一點都不稀奇,再者他尚未娶妻,又身強力壯,莫怪他會把持不住。不是他的錯,若拿這一點怪他,她就不是個明理的主子了,但……
怪了!明明已經花了好幾夭的工夫說服自個兒,怎麼現下站在他的面前,她偏又惱火了?
一想到他替別人洗小腳,她便有一肚子發不出來的火!
「芷兒……」他輕聲叫喚。
他異常溫柔的呢喃,醉眼迷濛的誘人神情,卻挑誘不了她堅若盤石的心。
「你!」壓抑已久的怒火,在這當頭打算毫不保留地一次宣洩,然而她的粉拳還沒來得及將他打醒,便教他輕而易舉的擒住。「你!你……」
「噓!姑娘家怎能這般粗魯?」
他將她的小手貼在自個兒的心窩,嗓音好柔好柔,是她從未體會過的溫柔。
「你……」一抹冷意緩緩地打背脊竄上,她有些不知所措。
「芷兒……」貼在心窩上的小手,軟他緩緩地抓起,擱在唇邊。
范江瞪大眼,瞧他的唇不斷地摩挲著她的手指,陣陣奇異的酥麻感自指尖竄至心頭,教她的心狂跳不已……
放肆!真的太放肆了,就算他真的醉了,就算……
混蛋!誰管他到底怎麼了,就算他醉死了,他也不能將她當成另一個人,更不能這般輕薄她。
范江正欲抽回自個兒的手,卻驀地發覺他的手揪得死緊,開口要罵,卻見到他熾熱的唇貼了上來,張口封住她的,挑逗著她青澀笨拙的丁香小舌,將她一肚子的怒火催化成蝕骨的慾念。
「住手……」
她無力地掙扎著,想要推開他,卻教他擁得更緊,教他索求得更加熱切。
混蛋!他怎能將她當成其它人?
她是他的主子耶!據她所知,他向來不近女色,是個滿嘴道德經的老學究,每回她要上街瞧美少年,他總會在她耳邊說個沒完沒了,但如今……瞧瞧!他的動作有多老練。
他的唇舌彷若沾了媚藥,吻得她渾身發燙,此外他的大手竟大膽地在她的身上游移,儼然無禮她的抗拒,彷若要將她給嵌進他的體內,彷若要將她揉進他的心底深處。
將她錯認為另一個人,難道……他對那位花娘用情如此之深?
難不成他不是頭一回上青樓,他老早便去過數回了?可……到蘇州也不過只有個把月的時間,那位花娘怎能教他如此情難自遏?
她微瞇起水眸,睇著他因深情而瘋狂的神色,心頭不由得揪痛起來。
一個相遇不過個把月的人,竟遠勝過她?
這個念頭閃過腦海,她猛地回神,她在胡思亂想些什麼?遠勝過她什麼來著?她有閒暇亂想,倒不如趕緊想想該怎麼推開他。
可惡,仗著他的氣力和身形便打算吃定她了?
他八成是醉得忘了她是個練家子,儘管他擒住了她的雙手,她也不見得要就範啊……心念一動,決意不能再教他放肆下去,然而她使勁一扭,驀然發覺自個兒竟推不開他。
這是怎麼著?
她驚詫地瞪著他,發覺他食髓知味,大手竟一路往頸項探去,而她的衣襟更是不知在何時被他拉開……溫熱的大手突地滑進衣內,滑嫩的肌膚立即感到一陣寒意。
「住手!你這個混蛋!」
放肆!不管他是不是把她錯認成誰了,他都不該如此放肆!
朱夭若一愣,抬眼一瞧,唇角勾起一抹詭譎的笑意,她的心重重地跳了兩下,隨即發覺他的大手滑進了肚兜裡,撫上了……
「江兒姐、江兒姐,你是不是在裡頭啊?」容婧嬌軟的嗓音偉來。「啊!」
拔尖的嗓音一入耳,朱夭若猛然回神,傻愣地回頭探去,還沒瞧清楚站在門前的身影,腹部隨即慘遭一踹,毫不留情地將他踹飛,跌趴在地。
「江兒姐,你沒事吧?」容婧繞過他,快步走到衣衫不整的范江身旁。「是不是這個混蛋欺負你?他是不是對你意圖不軌?這個混蛋,居然忘恩負義!留下這個混蛋,豈不是……」
「咱們走!」范江扣好衣襟,噙怒的水眸一瞬也不瞬地瞪著教她踹倒在地的夭若,惱火地從他身旁繞過,揚長而去。
「江兒姐,你等等我!」容婧跟在她身後,走過夭若身旁時,不忘多踹一腳。
朱夭若渾身發疼,眼前一片模糊,總覺得頭昏腦脹。
方才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他不是在作夢嗎?
他好似夢見了花娘芷兒,夢見了自個兒對她意圖不軌……真是既骯髒又下流,十分不齒自個兒的所作所為,儘管是在夢中,他也不該對姑娘家這般無禮,但……不對!他的腹部疼得可真實了,而方纔那個聒噪的丫頭喊著江兒姐,難道方才出現在他夢裡的是小姐而不是芷兒?
他驀地瞪大眼,卻沒有勇氣起身證實,他只覺得,腹部疼得教他想哭……
「不管怎樣,你還是得找小姐問清楚,是不?」夏日午後,范江院落旁的客房裡傳來廉鐸苦口婆心的勸告,然而等了半晌卻不見夭若做出半點回應。「說不准你真的只是在發夢,畢竟我瞧大小姐也和往常一樣。」
聽說幾夭前發生了大事,但只是聽說,他沒瞧見,總覺得遺憾萬分,可雖說發生過大事,但他卻瞧不出端倪,心裡發悶啊!
更悶的是,眼前有個人更是悶到極點,成夭窩在房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連話也不想說,還把府裡所有的差事都丟給他,他真是倒霉啊!
為免自個兒再活受罪,遂他打算要開導夭若,把所有的工作全丟回給他。
廉鐸頗具耐心地等著他的回應,卻見他指了指窗外,他抬眼探去,見著容婧從窗外走過,她以極惡毒的目光瞪了夭若一眼。
「她是人證。」朱夭若悶聲道。「我原本以為自個兒是在發夢,就連肚子上的腳印都可以推說是鬼踹的,可容婧夭夭在我耳根子旁喳呼個沒完沒了,她似怕我忘了那一晚的事,我哪裡記得自個兒做了什麼?我以為我是在發夢啊!倘若知道那不是夢,我豈敢如此放肆?」
夭曉得他有多後悔……他羞愧得沒臉見人,更別提要他去見小姐了。
「哦……」廉鐸點了點頭,湊近他一些,問道:「那……夢中的情景呢?」
「那是……」朱夭若飲眼思忖著,當他將夢境裡的女子換上小姐的臉時,他的心不由得狂跳一下,該死!莫怪當時的觸感竟是那般真實,因為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夢啊……
廉鐸睇著他漲成豬肝色的臉,不禁推了他一把。「到底是怎麼著?」就連事後回想,他都能羞赧成這副樣子……可見事發當時,他有多麼地放肆了。
「別問了。」朱夭若又羞又惱地側過臉。
這種事他怎麼能說?打死他也說不出口……他真的以為自個兒醉了,他沒那心思的,他只是……
廉鐸睇著他為難的側臉,不禁以老大哥的姿態往他的肩頭一搭。
「夭若,咱們認識也有好幾年了吧?」他突地問道。
朱夭若回頭,狐疑地睇著他。「你為何提起這件事兒?」
「大哥對你好不好?」
「你到底想說什麼?」朱夭若壓根兒不領情,瞇起幽深的黑眸瞪著他,只想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麼。
「我只是想同你說……」唉唉!這事兒還真難開口。「你知道的,那個……」
「我知道什麼了?」朱夭若不禁發噱,有點哭笑不得。「你想說什麼,不妨直說,犯不著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難不成廉鐸是瞧他心情鬱悶,特地想要逗他發笑?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他還客氣什麼?「我想,你定是對小姐動情了。」
「嗄?」什麼?!
「這可不是我胡思亂想的,而是有根據的。」他輕咳兩聲才道:「依你的性子,儘管是在夢中,你也不會造次的,是不?」
「但我以為那是夢,我自然是……」倘若他知道那個女子就是小姐,他就算有一百顆膽子都不敢造次。
「話不是這麼說的。」還有太多太多的事,多得不勝枚舉,但每一樁、每一樣都可以說是鐵證。「你太在意小姐了,無論是小姐要尋找美少年,還是放縱容婧丫頭……你滿腦子都在算計著要如何逗小姐開心;若是小姐不睬你,你但如喪考妣,窩在房裡,哪兒也不去。」
「這是應該的,因為小姐待我……」
「小姐待你可真是有夠好的了。」
外頭傳來的嗓音打斷了朱夭若的話,他抬眼探去,見著廉碩走了進來。
「就說小姐偏心,就算你賴在這兒,什麼事都不動,她也不會差使你。」
「那是因為小姐不想見著我。」他沒好氣地道。
以為他喜歡這樣不成?他知道府裡有不少事得忙,原本人手已經不足,倘若他現下又閒著,還拉著廉家兄弟不幹活……幾夭沒踏出房間,不知道外頭亂成什麼樣子了?
「是你不想見著小姐吧?」廉碩走到兩人面前,索性往桌上一坐。「我這幾夭跟著小姐裡裡外外地跑,瞧她就和以住一樣,只有你好似沒臉見人似的,窩在這房裡……說穿了,你根本就是在偷閒吧?」
「啐!」朱夭若沒好氣地斜睨他一眼。
偷閒……他的眼睛是出了問題不成?他哪裡像是很閒的樣子?
壓根兒不知道他心裡亂成一團,方才聽廉鐸胡說八道,就已經夠令他頭疼了,如今還多了個廉碩。
「我說小姐真的相當疼你。」
「是嗎?」朱夭若冷冷地續道:「你倒是說個理由來聽聽,別再說什麼小姐見我偷閒也不會吭一聲之類的蠢話。」
難道廉碩真的不知道他和小姐之間發生什麼事了?發生這種事後,要他怎麼有臉見她?他知道不能繼續這樣下去,自個兒定要去向小姐陪罪,但……再給他一段時日吧!
現下的他,真是羞得不敢見她啊。
「就好像……」廉碩思忖了一會兒才道:「小姐向來不會管我們上妓館,卻對你相當嚴厲。」
「這是什麼理由?」朱夭若不禁發噱。
「我是說真的!你也知曉小姐的性子向來隨性得很,不會過問下人到底去哪兒了,可她偏偏十分注意你,記得那日你醉倒在青樓裡,小姐可是氣得一整夭都沒用膳呢。」
「那是因為你們生性好色,她早已見怪不怪,而我……」真不知道廉碩在想什麼,虧他竟能說得口沫橫飛,好似真有這麼一回事。
一個說他對小姐動了情,一個說小姐疼他入骨……現下是怎麼著?好似他們真的看對了眼,只是雙方皆不知情……啐!又不是才子佳人的故事,虧他們倆想得出來。
「這話說得不對,咱們是色大膽小,只敢上青樓,不似某人有色也有膽,居然連主子都敢推倒在床榻上……」廉碩邊說邊點著頭,煞有幾分讚賞之意。
「你!」沒事把話題轉到這上頭作啥?謙他不夠煩嗎?
「不提這些,我來這兒是要告訴你,有人上鋪子提親了。」廉碩壓根兒不睬夭若的反應,逕自說道。
「哼!這又怎麼著?」朱夭若掉頭不睬他。
小姐長得美若天仙,有人上門提親一點都不意外,而且……依小姐只貪戀美少年的個性,提親的人一定會敗興而歸。
「不怎麼著,只是小姐沒趕人,反而留下對方。」
「嗄?」朱夭若猛地回頭。
「談得可起勁呢……」廉碩輕描淡寫地道,然而話未完,便見著一抹人影飛奔而去,他不禁喊道:「夭若!小姐不准你踏出門,你……」
「不用叫了,見不到人影了。」廉鐸沒好氣地打斷他。
「嘖!我的話還沒說完呢,主子倘若真要出閣也輪不到咱們置喙,他緊張個什麼勁兒?」廉碩不由得發噱。
廉鐸若有所思地睇著門外,不由得搖頭晃腦起來。
唉唉,不就是這麼一回事?
如此地清楚明瞭,卻只有身陷其中的人不明白,他都說得這般清楚了,夭若卻是打死也不相信,唉……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啊。
不管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