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兒姐,外頭那個人是誰啊?」
晚膳時容婧才清醒,她坐在房內的大圓桌旁用膳,圓圓的大眼忍不住地瞟向外頭的人影。
「別睬他。」
范江張口吃飯,不忘再替她夾上幾樣菜。
「可……」容婧扒了口飯,又道:「他的表情很可怕耶。」說不准一個不注意他便會跑進來,一口把她給吞了「別睬他。」范江依舊不以為意,繼續品嚐著廚子的好手藝,壓根兒不把正在門外監視的朱天若放在眼裡。
「可方纔他的眼睛瞪得很大。」送飯菜進來的時候,他……
「容婧。」范江把碗一擱,坐到容婧的對面,遮去她的視線。「別再瞧外頭了,我說了甭睬他。」混蛋!也不想想自個兒的臉有多猙獰,居然敢嚇人……回頭非得好生告誡他不可。
「他是江兒姐的隨從嗎?」看不見門外的人影,她覺得心裡踏實多了。
「不算是。」
「是總管嗎?」
范江偏著頭思忖了下。「不能算是,但也可以算是。」畢竟宅子裡頭的大小事他全包辦了,若說他是總管,一點也不為過。
「他到底是什麼身份?」她不由得感到好奇了。哪有這般奇怪的身份?
「他……」范江夾了一口菜,邊嚼邊說:「他是當鋪開張的第一筆交易。」
「交易?」
「就是典當品羅。」她輕歎了一聲。
「他把自個兒當給你?」容好驚訝地道:「你不是向來偏愛美少年的嗎?」
他不像啊!一點都不像,而且看起來兇惡極了,那一雙大眼好似會噴火似的,她多伯一踏出房門便教他給傷了。
范江無語問蒼天,帶著幾分無奈地開口:「有啥法子?誰要他是當鋪的第一個客人?」不做第一筆買賣,可是會觸霉頭、犯忌諱的……遂她只好勉為其難地買下他。原本是打算要將他培育成美少年的,天曉得他完全不是那塊料!為何頭一個踏進當鋪的不是個美少年呢?
「是這樣子啊……」就說嘛,江兒姐怎會改了嗜好。「不過……江兒姐,我不得不提醒你,他瞧起來不很正派,你得多提防他。」
聞言,范江不由得噴出一口菜,不偏不倚地噴在容婧的臉上。
「江兒姐……」容婧不禁哀號了聲。她說的都是真的嘛,他那雙眼帶著幾分狠勁,很嚇人的,天曉得他哪天會不會謀財害命!
「對不住、對不住。」范江連忙站起身,拿起手絹替她拭去一臉菜渣。
能怪她噴菜嗎?實在太好笑了,容婧居然要她提防天若……可不是她自誇,她手底下的每個人都乖得很,但就屬天若最會件逆她,可他之所以敢如此大膽,問題都是出在她身上。他是忠臣,她偏是昏君,只覺得忠言逆耳。這樣的人,有什麼好提防的?
「我說真的……」
「小姐。」
容婧話末完,見著朱天若推門而入,隨即識相地合上嘴,一雙靈活的水眸在他身上打量起來。
「誰准你進來了?」范江頭也不回地問,實在是她忍笑忍得難受極了。
「可……」他緊咬著已經咬得極酸的牙關,眸光如刀似劍般地掃向容婧,他不由得在心裡啐了幾聲。混帳東西!居然要小姐替他拭臉,真是太不要臉了,教他如何忍得下這口氣?
「出去。」范江再次深呼吸,忍著大笑的衝動。
「我……」
「出去!」可惡,她快撐不住了。
「是。」臨走前,他不忘悻悻然地瞪了容婧一眼。
合上門,范江不回頭,一路倒退坐回椅子上,隨即趴在桌上無聲的狂笑,逼得她熱淚盈眶。
「江兒姐,你方才瞧見了沒?他瞪我呢。」見他退到門外,容婧不禁小小聲地告起狀來。「好個莫名其妙的人,我又沒有得罪他,他犯得著這般瞪我嗎?又不是我叫他救我的。」一睡醒便聽江兒姐把事情說上一遍,她知曉是他救了自個兒的,但……要她說聲謝謝直說就好了嘛,何必瞪她?她不吭聲,真以為她是被人嚇大的啊?
「江兒姐?」她等了一會兒,見范江依舊趴在桌上,肩頭顫抖得極為劇烈,想要探手拍拍她的肩,眼角的餘光卻瞥見門外的身影,容好不由得乖乖地縮回手,無奈地肩起嘴來。
「沒事、沒事,我只是笑得有點過火……」唉唉,笑得她好累啊。
「你在笑什麼?我教人給欺負了耶。」見范江抹去淚水,還詭異地顫肩忍笑,她不禁翻了翻白眼。
「沒事,他不過是以為你是個少年郎,所以……」一想到他那張陰沉的臉配上滿腹的道德經,她便忍不住想笑。他一向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悶葫蘆,所以……有時這樣逗逗他,倒也挺好玩的。
「他的眼睛瞪得那般大是好玩的不成?居然當我是少年郎?」容婧怒聲道。不是她自誇,她的長相可是一等一的好,被人稱為湖州第一美人可不是浪得虛名,可他竟認為她是個少年郎……眼睛瞪得那麼大,想嚇她不成?啐!
「誰要你一身男裝打扮?」她又抹了抹眼角的淚水。
唉!笑得她肚子都疼了。
不過這可有趣了,非得再逗逗他不可,最好能夠逗得他七竅生煙,只盼往後他能變得有趣些,才不會老像個乏味的小老頭。
「可……」誰都看得出她是女兒身吧?
「他甚少與姑娘家接觸,再說我在畫舫上剛瞧見你時,心裡還想著不知道是打哪兒來的俊小子呢!」范江拿起碗筷,繼續用膳。「倘若不是你將落水之際,髮絲從帽子裡掉了出來,我肯定會將你當成美少年。」
「是嗎?」她的扮相有那般俊俏嗎?
好吧!就算是給江兒姐面子,她就不同那個粗人計較了。
「那你……何時要回去?」
「江兒姐要趕我走?」她一愣。
「不是,這宅子寬敞得很,你想要待下便待下,待多久都不成問題,畢竟咱們已有多年未見了,只不過……」范江擱下碗,笑得一臉興味。「你總得告訴我,你怎會從湖州跑到蘇州來呀?」總得給個說法,改日若有另一個麻煩跑來時,她才知道要怎麼應對,是不?
「我……」二曰難盡啊。「其實是要去京城避禍的,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你,我根本不知道你已經來江南了,原本是想到京城去的,那兒人多,多少會有人肯幫我,所以……
范江邊吃邊聽,壓根兒不睬門外那個快把眼睛給瞪出來的朱天若,逞自和容婧閒聊,直到夜深人靜……
「哇,這是什麼東西?」
一早廉鐸替范江送來洗臉水,卻見著一抹黑影蹲在房門外,嚇得他立即跳至一丈外。只見黑影緩緩地抬頭,啞聲道:「天亮了?」
廉鐸定睛一瞧,定近他一些。「天若?你蹲在這兒作啥?你該不會從昨兒個便一直蹲在這兒吧?」
「我只是在盡我的職責。」他起身活動筋骨。
「這是哪門子的職責?」廉鐸看向房門,發覺懸在門上的簾子都放下了,不禁輕歎一聲。「唉!小姐向來不需他人在門外候著,你窩在這兒一個晚上,圖的到底是什麼?」
「我圖的是什麼?」他冷眼瞪向廉鐸,輕哼一聲:「哼!難道你會不知道小姐的房裡多了個來路不明的渾小子?」小姐真的同那個渾小子窩在房裡一夜……壓根兒不避嫌,教他心痛極了。
不論他們之間到底有無發生任何事,他定要守在門外,守住小姐的清白。小姐放下簾子遮掩,還拉過屏風遮著,教他想看也沒得看,想推門入內卻又沒膽子,所以只好在這兒等著。他是在等,若是聽著什麼古怪的聲音,或者是那個渾小子敢欺負小姐,他便要破門而入,只是……等了一整夜,好似沒什麼古怪聲響。他想……應該沒有發生任何事才對,畢竟他沒有聽到什麼聲響……最好真是如此,要不他肯定要教那個渾小子好看!
「唉!你又不是頭一天跟在小姐身旁,豈會不知道小姐向來只愛欣賞美少年,壓根兒不可能真的把對方給吃了。」廉鐸揚了揚手,將洗臉水擱在門前,頎長的身子斜倚在門板上。
「我又不是怕小姐把那渾小子給吃了!」朱天若沒好氣地道。真不敢相信廉鐸竟會說出這種話……難道他壓根兒都不怕主子會被一個來路不明的渾小子佔了便宜?
「不然呢?」
「當然是……」睇著一臉傻樣的廉鐸,他不禁翻了翻白眼,不想睬他。
「喂!話只說一半,你是要我猜嗎?我向來最討厭猜謎了,你直截了當地告訴我,少在那兒拐彎抹角。」哎呀!話只說一半,也不想想聽的人心裡會有多難受,真是折磨人哪。廉鐸跑向前,一把勾住天若的肩頭。
「我沒要你猜,你要怎麼想便怎麼想。」啐!他才沒心思同他玩猜謎哩,他得想個好法子才行。他得要想想,該怎麼做才能教小姐把那個渾小子攆走。
「說的是什麼話?明明是你先起了個頭,如今搔得我心頭發癢,你卻打住不說!」真是太沒天良了,簡直是天地不容!
「要說什麼?」房門一開,范江傭懶柔潤的嗓音傳來。
兩人回頭一瞬,見范江神清氣爽地倚在門邊,臉上帶著柔媚的笑意,那神情訪若……初為人婦一般,淡淡地透露著滿足欣喜之意。朱天若心頭一震,張口欲言,卻覺得胸口疼得緊。昨兒個,他明明沒聽見什麼聲響,怎麼……但若是沒有,小姐為何露出這般勾人的模樣?
好似她和那渾小子已經……
「小姐,你該不會吃了裡頭的渾小子吧?」廉鐸想也不想便問。范江斜睨了他一眼,粉拳毫不客氣地往他胸口落下,疼得他登時捧胸猛咳。
「喂!你是睡得腦袋不清醒了,才會說出這等不入流的渾話嗎?」她沒好氣地啐他兩口。儘管不想讓大夥兒知曉容婧是女兒身,但她也不想讓他們將她想得這般污穢;儘管她偏愛濃眉大眼的美少年,但純粹只是欣賞,只是用眼睛瞧,她沒下流到要對方以身相許。
嘩!跟在她身旁這麼久了,居然還不知道她的脾性,真是該打。
「小姐,咳咳……沒有就沒有,何必下這麼重的毒手?」倘若真是瞧他不順眼,也不需要這般狠心吧?
「啐,誰要你一張臭嘴淨說些臭話?」范江瞪了廉鐸一眼,隨後抬眼睇向不發一語的朱天若。「你杵在這兒作啥?你不知道天亮了,我的肚子也餓了嗎?」
唷!他該不會真的守了一夜吧?這張臉憔悴得有點嚇人,眼眶下還隱隱染上一抹黑,不過那雙大眼依舊相當炯炯有神地……瞪著她?
「我馬上吩咐廚房替小姐準備早膳。」朱天若立刻應道。
「要記得替容婧準備一份。」見他轉頭就要走,她趕忙再提醒他一句:「我們要在房裡用膳。」
朱天若身子一僵,仍奮力咬牙道:「知道了。」
「還有,替我備馬車,我今兒個要到鋪子去。」
「咦?」他回頭照著她。
小姐要去當鋪哪裡需要坐馬車?不過就在兩條街外……難不成主子是要邀那渾小子一道上鋪子?
「容婧要陪我一道去。」
「小姐真要那渾小子……」
「她叫容婧,有名有姓的。」她沒好氣地道,拿起了洗臉盆,隨即又走回房內。
房門半掩,透過擋在床楊前的屏風,隱約聽見她溫柔地喚著那個渾小子……朱天若不由得咬緊牙關,只覺得牙齦發疼,猛然驚覺自個兒已經咬牙許久,卻渾然不覺。
「你不覺得小姐今兒個瞧起來特別柔媚?」胸口一不疼,廉鐸偷偷地晃到朱天若的身旁。
「小姐向來如此。」朱天若冷聲道,逕自往廚房走。
廉鐸膘了他一眼,又說:「好!就算你說的是真的,但小姐今兒個瞧起來特別開心,這一點你總該認同了吧?」
「我認不認同重要嗎?」朱天若惱火地瞪著他,沒好氣地往前頭的小徑跑去。
廉鐸眨了眨眼,有點無奈地道:「不過就是問問嘛,犯得著這般惱火?」嘖!他還沒向天若追問方纔的謎底哩,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