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除了心中的芥蒂,真正與師叔們見了面後,她在眾人殷切期盼下,像個說書人用了一整夜的時間,娓娓交代了這些年來他們一家人在雪山極境及長白山地生活的一切。
那一晚,她在回憶過往點滴的同時,也跟著敞開了心房,讓「步武堂」這個大家庭的愛,涓滴落入心田。
心裡所有苦澀與無奈也在那一夜得到宣洩的管道,迅速蒸發。
而原本像顆尖銳石子的她,在一日一日滴水穿石的感動下,逐漸磨去身上的稜角,逐漸學會細細體會感受。
在她倚在靠窗的臥榻前,沒來由地想起近日點滴,發起呆的同時,屋外傳來一陣輕盈腳步聲,下一刻「咿呀」推門聲 落入耳底。
她回過神,瞧見穆夕華端著補湯進屋的身影。
發現她孤零零的身影偎在靠窗的臥榻上發呆,穆夕華心頭生出一股憐惜之情:「怎麼坐在窗口吹風呢?」
彷彿還不習慣她隨口一句話裡深藏的關切,封梨雙怔了好半刻才有些不自在地喚著:「四、四嬸。」
聽到她開口喚她,穆夕華給她一個鼓勵的笑:「過來,四嬸幫你燉了盅人參雞湯,快防患趁熱喝了。」
封梨雙聞言,竟感到過意不去:「其實,我的身子已經休養得差不多了,您不用再費心為我做這些。」
她常想,再這麼繼續進補下去,她可能很快會變成小母豬。
穆夕華露出莞爾一笑,邊舀湯邊說:「偷偷告訴你,這人參可是你十叔到北方特地買回來給你補身子的,他不好意思當面對你說,硬是纏著我,要我幫你燉盅湯,至於這野雞,則是你七叔今早到後山幫你獵的,所以充其量,四嬸我只不過是借花獻佛罷了。」
聽著她柔軟真誠的語調,封梨雙感覺到胸口因為感動微微縮著。
她屏著氣,半晌才紅著臉兒哽咽地輕聲說:「四嬸謝謝您,請您也幫我幫我謝謝他們。」
穆夕華忍不住失笑地抬起眼看著她:「有些話親自說會好一些,再說,你爹娘不在了。叔叔嬸嬸們多疼你一些,不為過吧!」
「好。」她輕輕應了一聲,表情還是有幾分不自在。
在「步武堂」住了幾個月,封梨雙終於深深體會到,娘親臨終前那一句話的含意。
除了當日與她起衝突的第二代弟子,對她仍有成見外,「步武堂」讓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親情與愛。
她不否認,這是一個充滿愛的地方。
而此刻的她,感覺全身彷彿被一派和煦的陽光輕輕籠罩住,全身溫暖得不可思議。
聽到她的回答,穆夕華心裡歡喜,臉上的笑,簡直比花還要燦爛,撤去了心防,她這個徒侄哪裡像江湖人士傳言的那般狠毒惡劣呢!
「對了,你和塵兒什麼時候回聖朝?」
「聖朝?什麼聖朝?」封梨雙不解地問。
「怎麼塵兒還沒與你提這事嗎?」穆夕華小心翼翼地問,心想自個兒是不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封梨雙搖了搖頭,一臉茫然。
穆夕華不作多想,安撫地道:「那我想晚些時候他會提的,他找回你卻沒尋得解藥,總是要回聖朝覆命的。」
由穆夕華的話中拼湊出了個大概,封梨雙有些震懾地問:「塵他是聖趄的人?」
好久以前她由娘親口中聽過三師姑與龐武聖朝宗主,那一段驚心動魄的愛戀故事,卻沒想到司徒少塵竟是聖朝的人?
這突如其來的認知,突然間讓她的思緒有些紊亂。
「難道沒人跟你說塵兒是聖朝少主?」這就有些誇張了!
沉靜了會兒,她深深吸了口氣,努力讓聲音清晰而穩定地反問:「他是聖朝少主?」
這下子她總算明白為何司徒少塵身上那股出塵的氣質,會如此「異於常人」了。那一瞬,他們之間彷彿又多了條無法跨越的鴻溝。
攀配不起的「雲泥觀念」又不小心悄悄盤踞在她看似堅強,實則脆弱的心。
聽著封梨雙一句句擲回的問句,穆夕華翻了翻眸,沒好氣地說:「這小子,難道是幫忙堂裡的事昏頭了,竟然連這麼重要的事也沒對你說。」
她心中一震,喃喃自語道:「他沒提過,我以為他只是堂裡的弟子。」
話落的那一瞬間,封梨雙的心打了個顫,在這個時刻她才赫然想起,她身上有著醫治無敵雙腿的解藥。
見封梨雙低垂著頭久久不語,穆夕華笑容略僵地連忙打著圓場道:「你別惱,我想」
「四嬸,我沒生氣。」
若依她以前的性子,若知曉有人敢誆騙她,她決計不會讓對方好過,但這一回不同。
因為這一回她面對的是心愛的男子
「嗄!?」
封梨雙抬起臉容,唇邊綻出一朵頗有深意的笑花:「其實我好像也有些事,忘了對他說。」
穆夕華好奇地偏頭睨著封梨雙臉上耐人尋味的神情,心裡漫著說不出的感覺。
唉!希望她的無心,可別讓兩個孩子鬧脾氣!
穆夕華離開後,封梨雙獨坐在長榻上悵然良久,對於人生的際遇,更是多了層躲不過上天安排的宿命感。
她從沒想過,司徒少塵會是聖朝少主。
她的爹娘窮盡一生心血,為的就是要幫司徒少塵的娘親--艷無敵治癒因毒而癱瘓的雙腿。
曾經,她因為心疼爹娘的一生,繼而恨起這一切,卻沒想到繞了一大圈,她還是回到原點,不得不面對。
難道是因為爹娘不允她如此,所以安排她與司徒少塵相遇、相戀,逼得她不得不拿出解藥嗎?
封梨雙望著窗外那掛著一輪圓月的蒼穹,那如潮思緒已隨著寢屋裡幾縷裊裊檀香而趨漸沉定。
她心裡已經有了決定。
「天都黑了,怎麼還沒把燈給點上呢?」
忽然,男子微惱的嗓音隨著房門被推開的聲音,落主耳底。
「今晚月色很美,我想看月亮。」她靠在疊起的軟枕上,若有所思的眸子落在窗外。
今夜的月色明亮,即便不點燈,透窗直射入房的月光,還是將屋裡灑落一地明亮。
司徒少塵凝望她在月光下的窈窕身影,沒來由地感到心煩意亂:「雙兒!」
「唔!」她意態闌珊輕應了一聲,眸光依舊落在窗外。
感覺到她心事重重,他邁開腳步,默然地在她身旁坐下,竟跟著靜愣了半個時辰之久。
「你沒話對我說嗎?」似乎忍受不了身側的寂靜無聲,封梨雙側眸瞥了身旁的男子一眼,逸出一聲歎息。
司徒少塵輕擰著眉,彷彿極為懊惱地悵然低笑:「就是有太多話得與你說,千言萬語,一時間倒讓人不知該從何說起了。」
視線落在一臉沉鬱的男子身上,她頓了頓,嗓音幽然地道:「無妨,這些事你慢慢再對我說就好了。」
司徒少塵有些愕然:「你不怪我?」
她嘟著唇,艷美嬌容漫著稚氣:「誰教我太喜歡你,生不起氣來。」
心陡地一促,他不由得苦笑:「那我該感謝姑娘高抬貴手放過我嗎?」
封梨雙嗔了他一眼,伸手扯了扯他的袖,斟酌了好半刻才道:「塵,我有話對你說。」
他挑眉,因為她不同於往常的語氣,神情跟著嚴肅了起來:「怎麼了?」
她由懷裡掏出一隻青玉丹瓶,慎重地將其擱在榻邊的小方桌上。
眸光追隨著她的動作落在那一隻青玉丹瓶之上,司徒少塵頓了片刻才問:「那是什麼?」
她抿了抿唇,遲疑了半晌才道:「解藥。」
他的眼神倏地一沉:「解藥?什麼解藥?」
「治好艷姑姑雙腿的解藥。」
司徒少塵聞言一驚,也不管是否弄疼了她,激動地扣住封梨雙的雙臂問:「你說你有治好我娘雙腿的解藥?」
「塵,你捉得我好痛。」司徒少塵那激動的手勁讓封梨雙疼得輕呼出聲。
猛地鬆開手,司徒少塵愧疚地道:「對、對不住。」
自從得知大師伯與師伯母已經過世的消息,他沮喪地以為娘親的腿再也沒有治癒的可能。
卻沒想到,封梨雙身上竟然有解藥。
她搖了搖頭,反而有些自責地說:「我早該告訴你的,只是我沒想到,你會是艷姑姑的兒子,所以」
暗自調息抑下過分激動的情緒,他溫緩地道:「不怪你,這一陣子咱們都處在混亂當中,我也有很多事都還沒和你說。」
雖然他們的感情在時間的催化下逐漸加深,但對於彼此的瞭解卻還是貧乏得很。
或許回聖朝後,日子單純些,他們可以更加瞭解彼此。
封梨雙自然不知他內心的想法,一思及他將離開,她不由得輕斂起眉,狀似不經意地問:「那你什麼時候要把解藥帶回聖朝。」
他忽地握住她的柔荑,靜凝著她問:「雙兒,你願意陪我回聖朝嗎?」
喉頭一咽,她眨了眨眸,有些不確定地問:「你要我陪你回聖朝?」
他頷了頷首,緊握著好的柔荑,再堅定不過地開口:「當然,只有你知道解藥的用法,你不陪我回去,怎麼醫我娘的腿?」
聽他這麼一說,封梨雙心一凜,表情有些委屈,氣得想磨牙:「你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打算帶我回聖朝?」
眸底閃著促狹的光芒,司徒少塵嘴角揚著怪異的弧度:「當然!我沒理由不帶你回去,造成自己的困擾,不是嗎?」
腦中「轟」的一聲燃起怒火,她臉色陡然一變,美眸冒火地瞪著他:「我會把解藥的使用方法寫給你,我不想與你回去!」
她雖然嘴裡說得灑脫,可心裡卻有千百萬個不甘心。
一想到這個只想利用她,可惡至極的聖朝少主,她又氣又惱地想放聲尖叫。
瞧著她氣得粉臉嫣然的模樣,司徒少塵斂下笑,有些無奈地推了推她的額道:「笨雙兒,你怎麼到現在還分辨不出,哪些是真話?哪些是逗你的話?」
或許他骨子裡並不如外表謙謙君子的模樣,每每看著心愛姑娘氣得臉紅耳赤,艷麗奪目的嬌顏,他就像上了癮似的,不斷想逗她,戲弄她。
她一臉愕然,瞅著他問:「你說,你方纔那些話是故意鬧著我玩的?」
沒半點悔過之心地揚了揚唇,司徒少塵以深沉但溫和的眸光,溫柔望著她:「我怎麼捨得把你留在「步武堂」,沒你陪在身邊,我會很悶的。」
一意識到被心愛的男子戲耍,俏臉一凝,封梨雙氣急敗壞地輕呼一聲:「噢!你好壞!」
姑娘那久違的嬌惺性子一起,很「不小心」便賞了司徒少塵一記拐子和一枚粉拳。
再度失算被襲,司徒少塵搗著眼,抗議道:「你,你怎麼打人?」
封梨雙聞言,表現出心痛得不得了的樣子,挨進他懷裡誇張地驚呼道:「天、天哪!我打到你了嗎?我真的好抱歉」
哼!要扮乖,裝可憐,誰不會呢?她可是這方面的高手呢!
「你好抱歉?那你要怎麼補償我。」他挑起眉趁勢張臂抱著她,把她困在懷裡,霸氣地問。
封梨雙想也不想,不假思索便將頭枕在他的頸窩處:「我累了,罰你讓我抱著睡。」
他揚了揚眉:「這是哪門子的處罰?」
「[步武堂]愛心氾濫處罰法。」她接得順口。
司徒少塵聞言苦笑:「怎麼我沒習過這一門功課?」
「當然!」她好驕傲地仰起下顎,說得理直氣壯:「四嬸說,這是[步武堂]的女子才能學習的功課,你是男子,只有認命的分。」
在穆夕華細說她與四叔在「步武堂」裡,那一段與師兄弟姐妹間,有愛有笑的年輕歲月,封梨雙大有所獲。
司徒少塵莫可奈何歎了口氣,早知道恢復活力的她,必定是個小禍害。
「難怪四叔警告我,別讓四嬸和你太親近,原來,這就是女人與女人咬耳朵的後果。」
「囉嗦。」不以為意地依偎在心愛男子厚實溫暖的懷裡,封梨雙銀鈴般的嬌笑聲,流溢串成一段醉人的音符。
在愛情與親情的滋潤下,她已完全銳變、成長,心裡的陰霾與孤單不再。
落得如斯田地,司徒少塵不知還能說些什麼。他早該知道,在「步武堂」裡,姑娘家一向比男子吃香。
認命些讓她在懷裡覓著最舒服的位置,他的大手已情不自禁地落在姑娘的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著。
夜很美,皎白的月光輕輕灑落在緊緊相擁的人兒身上,呈現一幅美好靜謐的畫面。
兩個月後
陽光照耀在覆著琉璃簷頂的大殿上,勾勒出刺眼的金山光芒,彰顯出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氣息。
封梨雙瞇起眸看著眼前迷離、眩目的金山光芒,心頭隱隱顫動著。
「塵,這裡就是你們的聖朝嗎?」幾個月前,她與司徒少塵一同拜別「步武堂」的師叔們,踏上回聖朝的旅程。在經歷幾個月的奔波,他們終於回到消失在歷史的王朝——龐武聖朝。
打從她與司徒少塵由綠蜂甬道進入聖朝,腳步落在由一地枯殘落葉鋪成的黃、綠色天然長毯後,封梨雙的驚歎一路未歇。
只見周旁綠林蓊鬱,鳥聲啁啾,花香瀰漫,遠處依稀能聽見溪水潺潺流過的大自然氣息,讓生長在苦寒之地的她,無法不讚歎聖朝的清新、美好。
「此處比中原多了一種出塵的寧靜,但待久了,你就會悶得想找各種名目到外頭透透氣。」
聽說他三歲那年初回聖朝,興奮得又叫又跳,整整在綠意盎然之間奔馳了一天之久。
這一刻,司徒少塵不難理解封梨雙初入聖朝的震撼。
「或許吧!」她輕聳肩,一雙水眸好奇地打量著四周,霍地,她輕呼出聲。「這是你肩上護甲的花紋。」
「那是『龐武聖朝』的族紋。」
當初見到他寬肩上的護甲花紋時,她便覺得那花紋極為特別,沒想到竟是失落王朝的族紋。
莫名的,封梨雙的心一顫,真正走入司徒少塵的世界,她才深刻瞭解到,他的身份有多麼尊貴、與眾不同。
難得的是,他並無一般皇子睥睨一切、不可一世的傲氣,反而溫和謙恭得像個書香世家教養出的貴公子。
「你在想什麼?」
隨著腳步落在青石冷玉砌成的長廊之上,兩人交握的手,如同她的心情,前後輕晃、擺動著。
「努力消化你給我的震驚。」封梨雙唉唉歎著氣道。
定下腳步,司徒少塵側眸瞥了她一眼,正聲道:「我不希望你因此改變對我的態度。」
她俏皮地吐了吐舌,沒好氣地輕笑道:「你可以想像我對你卑躬屈膝的順從模樣嗎?」
聽她這麼一說,司徒少塵挑了挑眉,心頭漾開一抹笑意。「是無法想像。」
語落,兩人不約而同笑出,那喜悅的聲調,在長廊間迴盪著歡樂的節拍。
聽到笑聲,一名頭上包著藍色帕頭的女婢由長廊一端急步而出。
眸光一定,婢女驚喜道:「少主,您回來了?」
司徒少塵頜了頜首,張口便問:「紫蘿,宗主和主母呢?」
那名喚紫蘿的婢女思索了會才道:「這時候宗主和主母應該在百行草原,要奴婢請宗主回來嗎?」
「不用,我去尋他們,你去忙你的吧!」
紫蘿福了福身,領命退了下去。
封梨雙瞧著那遠去的窈窕身影,有些恍然。
「你在看什麼?」
「你們聖朝連婢女都好美,清秀雅致,氣質出塵……」她輕聲喃著,幾乎又要自慚形穢了起來。
司徒少塵玩味地瞥了她一眼,將她的反應誤以為是在吃味。「放心,你比紫蘿美,你可以放心獨佔我。」
粉頰染暈,封梨雙沒好氣嗔他一眼。「沒半點正經的,誰跟你說這些來著!」
他聳肩,俊雅的臉上寫著不置可否。
不讓他太過得意,封梨雙說出心裡的想法。「我說,若讓中原的豺狼虎豹知曉聖朝這『美人窟』的存在,定要狂性大發了。」
「秉著先祖的遺命,我定會誓死保護、捍衛聖朝的恬靜美好。」他堅定開口,溫柔的眉宇間此刻竟有一股凝重懾人的威嚴。
暗暗將他氣勢驚人的一面納入心底,封梨雙發現心裡對他的喜愛又多了一分。
她慶幸自個兒愛上這樣一個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