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戲紅妝 第四章
    黎明初曉之時,司徒少塵終於找到了落腳的城鎮。

    他一走進客棧,早起的店小二便笑呵呵地迎上前熱絡道:「客倌,早上好,用早膳嗎?」

    司徒少塵放眼打量客棧裡熱絡的情景,溫謙有禮地吩咐道:「有勞小二,麻煩您給我兩間上房。」

    店小二聞言撓了撓頭,一邊賠罪地解釋:「哎呀,客倌真對不住,今兒個咱們就只剩一間上房了。」

    「就只剩一間上房了?真挪不出一間空房嗎?」司徒少塵蹙眉,俊雅的神情頗為懊惱地兀自思索著。

    懷裡的姑娘受了傷,若能舒舒服服,安安穩穩睡上一覺,對她的傷有益。

    這是他打一開始的打算,要不也不用大老遠趕上這一趟路。

    「客倌您有所不知啊!這十來天正逢本鎮市集,鎮上投宿的客棧怕是都沒空房了,要不請客仿委屈一晚,先要了這間房,明兒個再替您換?」

    莫怪一大清早,這小村落的客棧便處在異常熱絡的喧囂當中。

    「那可真不巧,」司徒少塵沉呤了會兒,好脾氣地道:「一間房就一間房吧怎麼也強過露宿街頭。」

    店小二聞言,臉上神情由憂轉喜。「那好,那好,請到掌櫃的這邊,給您登記。」

    原以為大事底定,沒想到就在這時,時辰一過,封梨雙身上的穴道自動解開。

    受不了司徒少塵溫和的翩翩公子模樣,她從司徒少塵的披風裡伸手抓起店小二的衣襟道:「要兩間房就兩間房,你囉嗦個啥勁兒?」

    沒料到斯文公子懷裡的姑娘會突然伸手拽住他,店小二險些嚇得叫爹喊娘。

    司徒少塵見狀,拉回她的手,以溫和柔軟的語氣,低聲警告著:「毒姑娘,莫要惹事!」

    他實在無法不佩服她,不過讓她歇了半個時辰,她便養足氣力動手威脅別人,若真教她恢復所有的體力,豈不鬧得天下大亂。

    「我不過是想和店小二部清楚,是不是真的只剩下一間房,哪裡惹事了?」壓根不覺自個兒有錯,封梨雙說得理直氣壯。

    拜他點穴所賜,她在他懷裡稍稍歇息了會兒,現在精神可好得很。

    「姑,姑姑姑娘,不敢蒙您,真的沒空房了,請您多多海涵,海涵吶!」店小二嚇得冷汗直冒,唯唯諾諾地開門。

    店小二形形色色之人見多了,一瞧便知,斯文男子懷裡的艷姑娘全身上下散發著危險的威脅性,招惹不得吶。

    「我不管,無論如何,我今兒個就非要兩間房不可,更不要和你睡一間房!」

    她好歹也是雲英未嫁的黃花大閨女,難不成就這麼隨隨便便與他睡一間房?若傳出去,她還要做人嗎?

    不似她堅持的態度,司徒少塵十分具有君子氣度地說:「若毒姑娘真介意,入夜後,我隨意到外頭找個地方合合眼便成。」

    「不要。」她雖不善良,但「知恩圖報」這道理她還是懂的。

    彷彿已習慣她使潑耍狠的模樣,司徒少塵語氣和緩地道:「出門在外本就有諸多不便,還是你真的想睡荒郊野外?」

    封梨雙聞言,氣得擰起眉:「哼![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本姑娘是念你對我有恩,才與人計較這些,要不然何必管你睡哪?」竟還和那店小二一鼻孔出氣,她越想越惱,越惱便覺得頭昏眼花。

    瞧她氣呼呼的模樣,司徒少塵竟覺得 她可愛得緊:「多謝姑娘體恤,只是沒空房也是沒法子的事。」

    店小二見兩人似乎聊得很熱絡,於是大膽插了話:「大爺和姑娘都是坦蕩蕩的江湖兒女,若不介意--」

    他話未盡,封梨雙氣急敗壞地瞇起艷眸,揚起小拳頭,在店小二面前虛晃著:「當然介意,我要兩間房。」

    有道是[以客為尊],一遇上像封梨雙這樣會「盧」的姑娘,店小二完全沒了辦法。

    店小二教她一威脅,明顯一震,很勉強才擠出聲音,惶恐道:「客倌,請您多多海涵,小的不敢蒙你,真的沒兩間空房」

    不願將時間浪費在這種無意義的問題上,司徒少塵當機立斷地做了決定:「小二,這間房我們要了,再麻煩你幫我們送一桶熱水及清淡的米湯,小菜上來。」

    「好的,好的,沒問題。」店小二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瞧他一臉濫好人的模樣,封梨雙心頭那把無名火竄得老高:「喂!你存心想氣死我是不是?」

    完全無視她乞得冒煙的神情,司徒少塵乞定神閒地沉沉低笑了起來:「放心,人沒那麼容易被氣死的。」

    也不知是否靠得太近,他沉然的笑嗓彷彿震入她心坎裡似的,讓她的心莫名其妙悸動了起來。感覺到他笑聲漸歇,封梨雙心閒那感覺卻久久未褪。

    是她的內傷太嚴重嗎?她暗暗搗著心口,疑惑地擰起眉思忖著,不明白自個兒到底是怎麼了。

    「如果累了,你就先歇下吧!」紊亂的思緒壓得太沉,一回過神,眼底落入司徒少塵過度貼近的俊顏,封梨雙抑不住驚呼出聲:「你、你做什麼」

    司徒少塵舉止輕柔地將她放在床榻上,因為她的尖叫,連忙退了數步:「你不是要我抱著你一輩子吧?」

    被她狠狠咬了一口後,他絕對相信這姑娘一激動起來,很可能會做出一些超出一般姑娘家反應的動作。

    雙頰染上紅暈,封梨雙眸中儘是戒備地嗔了他一眼:「誰教你靠得那麼近!」

    他微怔,隨即啼笑皆非地笑出:「我很想知道,如果直接把你[丟]上床,你會怎麼對付我。」

    封梨雙怔了怔,這才發現是她自個兒想事情想得出了神,才會被他靠近的臉龐給古著。

    「哼!算你還不點自知之明。」雖然眼前的男子不像那些覬覦她美色的男子,但仍然無法讓她放下心裡的防備。

    已習慣她夾槍帶棒的說話方式,司徒少塵吐出舒朗的嗓音,溫和笑道:「那我現在可以幫你把把脈嗎?」

    他要替她把脈?封梨雙這才憶起,離開密林前他也替她把過脈。

    「隨便!」都已經跟著他來到這裡,豈還有容她拒絕的分?

    「那有勞姑娘把手伸出來,好讓在下幫你瞧瞧。」他好整以暇地拉了張椅子坐在床榻邊,好脾氣地將修長的指搭在她的手脈上。

    「你是大夫?」

    司徒少塵輕斂著眉,避重就輕地淡道:「嗯!幾年前我繼承了我爹的衣缽,算是合格的大夫了。」

    「算是合格的大夫了?!我不會是你第一個病人吧?」她瞇著眼,似乎等著他說出肯定的答案,好讓她可以順理成章掐死他,然後擺脫他。

    因為怨恨[步武堂]帶給他們一家的災難,所以在爹娘過世後,她根本不打算完成爹娘的遺願。

    更甚者,在知道他與[步武堂]有關係後,她壓根不想,也不該再與他有所牽連。

    「放心,姑娘不是我第一個病人。」他微微扯唇,語氣不慍不火。

    瞧他沒半點脾氣的模樣,封梨雙覺得礙眼極了,偏偏在如此狀況下,實在很難不去注意他的長相。

    他俊美的模樣與五叔叔有幾分神似,但卻比五叔叔更加出塵俊雅,那氣質是徹底不染塵俗的清俊。

    思及此,她不由得揣磨著,他的父母是誰?在「步武堂」裡排行第幾當思緒不期然轉至此,心忽地一蕩,她抽回仍被他抑住的手。

    見她突然抽回手,司徒少塵有些愕然地問:「怎麼了?」

    封梨雙用棉被裹住自個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縮進床榻最角落:「我沒事了,你了去!」

    一發覺自個兒又不經意想起「步武堂」,她把身體藏在被裡,又恨又惱又驚。她怎麼可以忘記爹娘的死,怎麼可以忘記「步武堂」帶給家裡的災難?

    「很冷嗎?」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司徒少塵有些不知所措,深怕自己忽略了她身上哪一個症狀,導致她產生如此反應。

    「我沒事!你走啊!」

    聽著她嬌軟的聲音由被子裡模模糊糊傳來,司徒少塵微乎其微地擰眉,開始細細思索著他是不是在不自覺中冒犯了姑娘。

    在百思不得其解後,他有些不明就裡地道:「我會走,但在離開之前,你得讓我探清你的脈象,好對症下藥吶!」

    封梨雙緊捉著被子,因為他溫和,包容且關懷的語調,聲音中沒來由地摻了絲哽咽:「你走啊!我不要你管!就算我病死、餓死、冷死全都不關你的事!」

    她不懂,他明明知道她是人人口中的小妖女「毒梨兒」,他為什麼還要對她這麼好?

    是內傷作祟嗎?她的胸口好疼好痛。

    意外察覺姑娘的哭腔,司徒少塵略頓,好半響才無奈地低聲問:「難道是我做錯了什麼,得罪了姑娘嗎?」

    似乎沒料到他會這般揣測,封梨雙一股腦兒掀開棉被坐起身,一臉哀怨地瞪著他:「你好煩、好煩,難道你就不能不管我嗎?」

    從小到大,除了爹娘的愛以外,她再也無機會感受其他親人,朋友的關愛與疼惜,上山來尋他們的全是為了搶爹娘研製的藥而來的江湖人士,沒有人會給予他們尊重

    所以她為爹娘替「步武堂」犧牲的舉動大感不平,任由憎恨扭曲她爹娘口中「步武堂」所有美好的一切。

    如今,他的好,讓她心中隱隱約約湧起了一股矛盾複雜的慌亂。

    「你受了傷,我不可能不管你。」完全不解姑娘因休鬧彆扭,司徒少塵拿她沒轍地歎了口氣。

    驀地,娘親臨終前的話語在她耳邊響起--

    「傻孩子,只要回回到那裡你會懂的」

    娘指的就是像眼前男子這樣待她的感覺嗎?心口灼灼熱熱的,無法釐清此刻的情緒,讓她心裡甚是懊惱。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難道你不怕我嗎」她低噥的語句狀似呢喃,離開長白山後,她為保護自個兒,其行事作風,在江湖人士眼底是離經叛道,是詭變難捉摸的。

    人們驚艷於她的美貌,卻也懼怕她毒死人不償命的狠辣樣。

    只有來自「步武堂」的他與那些覬覦她美色的男子不同自從遇見他之後,她竟開始不習慣寂寞的感覺。

    迎向她無辜又迷茫的氤氳淚眸,司徒少塵著實被她的反應弄糊塗了。

    她面對敵人時滿不在乎,狠毒不留情的模樣,面對小兔兒溫柔甜美的模樣,現下則是一副嬌弱惹人憐的模樣到底眼前的姑娘真正的性情是什麼?

    他眉心微蹙,有些懊惱地問:「是因為我對你太好所以你才哭的嗎?」

    「你眼睛瞎了?我哪有哭?」封梨雙心下一驚,心虛地連忙抬起手,率性地抹了抹臉蛋,睜眼說瞎話,語氣還嗆得很。

    一碰到頰上濕濕熱熱的眼淚,封梨雙驀然一震,壓根兒不明白自個兒莫名其妙哭個啥勁兒?!

    一瞬也不瞬地盯住她孩子氣的可愛模樣,司徒少塵兩道目光略沉,心裡矛盾至極地泛起莫名波動。

    他不喜歡她狡黠、狠毒的行徑,卻又無法不憐惜她的無助嬌弱。

    莫名的,他為姑娘稚氣無禮的反應輕歎了口氣:「是呀!是我眼花了,看錯了,這下你可以乖乖讓我把脈了嗎?」

    一再被他看穿心思,封梨雙心裡的警戒,身上的保護刺再次將她層層包圍,她拒絕他的關懷,硬是不肯示弱地道:「我自個兒的身體自個兒知道,犯不著你來操心。」

    俊雅的輪廓陡地緊繃,司徒少塵嚴肅地道:「不許拿你自己的身體開玩笑!」看著她蒼白若紙的臉色,他十分肯定,她的意志力堅定,個性剛強,能強撐到現在,已夠讓他訝異了。

    感受到他愛憐滿溢的目光與關切的言詞,封梨雙有些恍惚,說不出的萬般滋味在內心輾轉。

    「死撐對你沒好處,坐起來。」他伸出手,不容置疑地開口。

    封梨雙瞪著他的大手,心倏地提到嗓口地問:「你要做什麼?」

    見她不肯配合,問題一堆,司徒少塵不由分說地扶起她,上了榻,在她面前坐下:「先為你療內傷。」

    他一貼近自個兒,封梨雙立即感受到他溫熱陽剛的男性氣息,她心中怦怦亂跳地側過頭去,完全不敢看他的表情:「我」

    「從現在開始,不准說話。」

    大掌壓制住她不安分扭動的纖肩,司徒少塵連忙收斂心神,氣聚丹田,將純陽內力匯於雙掌,貫勁朝姑娘胸口的膻中穴注入。

    當那一股源源不絕的熱力由胸口傳入,漸漸延伸到四肢百骸時,封梨雙只覺整個身子似浸泡在暖泉裡,全身上下舒暢地讓她感到莫名清爽。

    過了一會兒,汗水由司徒少塵頂上冒出,紛紛由他俊雅的輪廓滑下,封梨雙見狀,這才感受到他言行一致的君子風範。

    他是盡全力在幫她。

    驀地,這輩子從不知感激為何的封梨雙,竟感到心頭微微發熱,想開口說些什麼 卻怕分了他的心神,於是跟著閉起眼,不敢和他說話。

    待他再次運勁朝她胸口鬱結處一擊時,封梨雙倏地嘔出一口黑血。

    司徒少塵緩緩收回掌勁,好半晌才睜開眼笑道:「都傷成這樣,你竟還有氣力去恐嚇店小二,與我吵架,鬧脾氣,真是不服你也不成。」

    耳底落入他調侃的語調,她俏臉一赧,所有感激的話在瞬間吞入肚腹:「我困了,想休息。」

    司徒少塵溫和地揚了揚唇,取來布巾為她拭去唇角的血後,又為她斟了杯熱茶:「把口中的血味漱掉,要不你若吐了我一身,我又有得忙了。」

    封梨雙有些訝異,沒想過他會察覺到,她在密林前咬了他一口後,那噁心想吐的反應。

    撇開這個不說,封梨雙才憶起,以好幾個時辰前,她重重咬了他一口思及此,她不甚自在地問:「那你的傷呢?」

    俊容一怔,司徒少塵唇邊浮現一抹欣慰淡笑:「那傷口很好,沒事的,多謝姑娘關心。」

    頭一回聽到有人向她道謝,封梨雙不知怎麼回應,癟了癟嘴反而有些不自在地道:「我困了,你別再和我說話!」

    司徒少塵靜靜注視著她,連自己都未察覺,看著她的目光是何等溫柔。「我到鎮上抓些藥,你好好睡一覺。」

    感受到他深幽眸子裡說不出的柔情,封梨雙的心猛地一促,蒼白的雙頰倏然染上紅暈:「唔。」她輕應了聲,生怕他瞧見似地,背過身不去看他。

    「晚些小二會送米湯來,有什麼特別想吃的東西嗎?」

    封梨雙暗暗歎了口氣,這個男人呀真教人討厭!

    思緒掠過,她的唇邊卻不自覺揚起一抹略帶頑皮的甜笑:「你若有本事就去捉些蜈蚣,蝙蝠來,讓毒姑娘我好好享用。」

    司徒少塵哪裡聽不出她語氣裡調侃的成分,不期然的失笑出聲:「實在對不住。」他朝姑娘抱了抱拳又道:「我走了,你好好歇著。」

    他記得娘親也對他說過類似的話,言下之意是嫌他婆婆媽媽,囉哩囉嗦,娘親還說,他對愈在乎的人,設想的便愈多

    臨走前他的目光不自覺落在姑娘嬌小的身形之上,笑容頓時僵硬!

    難道……他在不自覺中,也在平起那個行事狠毒的毒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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