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個是十月初五,一個由算命師精挑細選,宣稱是近幾個月來最適宜嫁娶的大好日子。
這麼一個喜氣洋洋的黃道吉日,該是晴空萬裡、普天同慶才對,可現在……
一抹窈窕的身影獨自佇立在山頭,抬頭仰望天際,那晦暗陰霾的天色和她一身大紅的鳳冠霞帔相當不搭調。
真是諷刺啊!
明明昨兒個還是艷陽高照的好天氣,過了一晚卻立刻變了天,倒還真是符合她的「宿命」呀!
一抹自嘲的光芒自她美麗的眼眸閃過,嫣紅的唇兒也勾起一抹苦笑。
「唉……」霍水蓮歎了口氣,伸手摘下鳳冠,隨手扔到一旁去。
她一點兒也不在乎那頂鳳冠在石子地上滾了幾圈之後,上頭的珠花綴飾是否會掉得七零八落,反正它也派不上用場了。
說來真是一大笑話,天底下有哪個新娘會倒霉到成親的當天,遇到一群土匪來搶劫迎親的隊伍?
偏偏她這個人就是天生「帶衰」,不管再怎麼離奇、倒霉的事情,都有可能會發生在她的身上!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根本也不想嫁。
幸好她自幼就被爹送去習武,有著不錯的身手,這才得以在剛才土匪搶劫迎娶隊伍的混亂中,保護自己的安危,甚至還擊退了幾名意圖抓住她的土匪。
眼看原本浩浩蕩蕩的隊伍為了保命而各自抱頭鼠竄,她索性也假裝逃命,乘機開溜了。
嫁去章家做什麼呢?尤其她的「准夫婿」還是一個白發蒼蒼、病重得只剩下一口氣的老人家。
鄰鎮的章家之所以急忙想要替章老爺子續弦,想也知道是希望能夠藉由這樁婚事來沖沖喜,看能不能讓老人家的病情有所起色。
由於章家願意提供的聘金相當可觀,只求有人願意將家中的閨女嫁過去,而爹竟也完全不過問她的意願就答應了!
她知道,家中根本不缺銀子,爹之所以答應這樁婚事,只是想趕緊將她嫁出去罷了!
更誇張的是,從談論婚事到她上花轎,竟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就搞定了。
她知道章家急著辦喜事的原因,而爹的心態更不難揣測了。
雖然好面子的爹出門在外總絕口不提她天生帶煞的事情,但難免會有一些小道消息流傳出去。華東城的人或多或少都曾耳聞這件事情,只是無從證實起。
鄰鎮的章家肯定是一心急著要替老爺子娶妻沖喜,為了求快,所有的細節都盡可能省略了,只求能快點辦妥喜事,這才還沒查出她天生帶煞的事情。而爹肯定是怕夜長夢多,對方在聽聞了她的「傳說」之後會嚇得悔婚吧!
關於這樁婚事,她不是不曾抗拒、反對過,可爹一句「拜托妳別繼續留在霍家害人了」,像是狠狠打了她一耳光般,也打碎了她對親情曾有過的期盼與渴望……
自有記憶起,她就被爹送去和一名師父習武,由於師父開設的武館距離她所居住的華東城路途頗為遙遠,來回一趟需耗費半個多月的時間,因此她只有逢年過節才會返家一趟,然而每回在家中住不到三、五天,就會被爹以「別耽誤了習武」為由,催促著返回武館。
活了十七年,她的心裡不免縈繞著沒有家人陪伴的寂寞,同時也時常感到疑惑──為什麼爹捨得讓她長年離家呢?
就算她娘出身並不高貴,僅是一名浣衣女,配不上身為當地富商的爹,就算娘只是爹的一名小妾,但是再怎麼說,她也是爹的親骨肉呀!
有一回返家時,她終於忍不住問了爹,而爹告訴她,因為她娘的身子骨太弱了,才會在生她的時候熬不過難產而死,因此爹希望她自幼習武,把身體練得健壯一些,以免將來碰上什麼意外。
聽了爹的這番話,她的心裡好生感動,深信爹雖然和她不太親近,但卻是打從心底關愛她的。
霍水蓮一直這麼堅信著,直到幾個月前……
由於師父決定收了武館,返回江南老家去侍奉年邁的雙親,十多名徒弟們也只能包袱款款地各自返家,她自然也不例外。
當她才剛踏入華東城時,便在街上遇見了兩名主動向她打招呼的男子,他們的態度相當親切友善,望著她的眼神流轉著愛慕的光芒。
他們主動表示想當護花使者送她回家,卻在她開口說霍家僅只在對街,不需要護送而婉拒了他們時,那兩人的臉色竟突然大變,匆匆找了借口離開。
由於他們的反應太不尋常了,因此霍水蓮忍不住悄悄尾隨他們,想弄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結果聽見了他們的對話──
***
「霍家不是只有一位千金嗎?難不成她就是﹃那個﹄霍水蓮?」
「肯定就是她!在這華東城裡,難道還有第二個﹃禍水﹄嗎?」
「聽說她一出生就立刻克死了兩個人,不僅她娘難產而死,就連她那個同父異母的三歲哥哥,也在當晚跌入蓮花池裡溺死了!」
「是啊!這種天生的禍水,還真是可怕!」
「不過她爹不是為了怕遭殃,刻意將她送到很遠的地方去習武嗎?這會兒又不是逢年過節的,她回來做什麼?」
「不管做什麼,總之咱們離她遠一點就是了!反正她爹那麼厭惡、忌憚她,一定過沒幾天就會想法子將她弄走的……」
聽了他們的話,她頓時僵立在原地,怎麼也不願意相信那會是事實。
這太荒謬了!這種事情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是真的呢?然而……一想到自己自幼就被迫離家去習武,她的心又不確定了起來。
懷著震驚的情緒回家後,爹見著了她,臉上沒有驚喜,只有錯愕,甚至還匆匆找了個借口出門去。
為了弄清楚事實的真相,她只好纏著家中待她最親切和善的灶房李嬸問。李嬸原本什麼都不肯說的,但是拗不過她的苦苦哀求,最後終於勉為其難地將當年的事情告訴她。
原來,那兩個男人說的全都是事實!
仔細回想起來,在她拜師習武的十多年內,武館也曾發生過許多大大小小的意外。
據說,師父的武館開設了好幾年,一直相當平順穩當,然而她被送到武館的第一天,不僅武館差點被火燒了,師父還被雷劈中,躺在床上休養了幾個月才復原。而過去這些年來,大大小小的禍事不斷,去年底還曾發生大伙兒集體上吐下瀉的事件,有幾個人甚至病況嚴重到差點丟了性命。
看來,一切都是因為有她這個「禍水」的存在。
霍水蓮的神情一黯,眼底再次浮現自嘲的光芒。
其實對章家來說,她的主動「逃婚」應該是值得連放三天三夜鞭炮大肆慶祝的喜事吧!畢竟她這個天生的禍水若真的嫁了進去,只怕不但沒能如他們所願地沖喜,說不定反而還會害得章老爺子提早一命嗚呼。
望著陰霾的天色,想著這些年來發生在自己身邊的那些大小禍事,原本生性樂觀的霍水蓮,也不禁要怨天尤人了起來。
噢!她真是恨透了她的命運!為什麼老天爺要這樣捉弄她?
可惡!可惡!她真的受夠了!
「啊──」
受不了心底積壓已久的不平,霍水蓮忍不住站在懸崖邊放聲大叫。
喊了一會兒後,她的心情稍微舒坦了一些些,但這樣還不太夠,胸中那股抑郁的情緒還壓得她有點喘不過氣來。
「啊啊啊──」
她忍不住又大叫,纖細的身子激動地顫抖著,像是耗盡了全身的力氣一般,而眼底也開始浮現一層淚霧。
站在山崖邊,望著深不見底的懸崖,霍水蓮整個人像是思緒被抽空了似的。此時此刻她的心太痛、思緒太亂,只想要暫時像一尊雕像般動也不動,那麼或許她就不會繼續沈浸在憤慨難受的情緒之中了吧……
「如果從這裡跳下去,一定會摔得血肉模糊,死狀淒慘無比,妳要不要再多考慮一下?」
一個突然冒出的男人嗓音,嚇了霍水蓮一大跳。
她驀地回頭,又是一怔。
佇立在她眼前的,是個約莫二十四、五歲的男子,他身材高大、體格精壯,還有著一張她所見過最俊美的臉孔。
此刻他正似笑非笑地睨著她,迎風而立的姿態瀟灑而不羈。
當霍水蓮怔怔地望著他的時候,沙爾拓也靜靜打量著她。
當她那張精致絕美的容顏映入眼簾時,他的俊顏立時浮現一抹驚訝的光芒,略顯激動的黑眸也在她的臉上多停留了好一會兒。
他為了辦事正巧經過此地,想不到竟會看到一個佇立在山崖邊的新娘,更想不到……這女子有著一張跟他仍未忘記的那女人有幾分相似的臉孔。
霍水蓮察覺了他那像是在探究什麼似的眼光,但她的心裡並不覺得他的反應有什麼奇怪之處。
畢竟,一個穿著新娘嫁裳的女子獨自站在懸崖邊大吼大叫,確實是一件極為古怪的事情,不論任何人經過肯定都會忍不住多看她兩眼,說不定還以為自個兒碰上了一個女瘋子呢!
霍水蓮輕歎口氣,說道:「放心吧,我沒打算跳下去,不過你最好別過來,免得遭殃。」
「遭殃?」沙爾拓挑起眉梢,她的說法挑起了他的興趣。
「是啊!我是天生的禍水,不論誰跟我扯上關系,都會倒大楣的。」她的語氣透著濃濃的自嘲。
「有那麼嚴重嗎?」
「就是那麼嚴重,誰叫我天生帶煞呢?」霍水蓮想要裝作不是很在意地笑笑,可勉強揚起的嘴角卻是僵硬極了。
沙爾拓聞言哈哈大笑,像是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似的,俊臉上滿是桀驁不馴的神色。
「天生帶煞?我才不信有這種事!」
「不信?等你碰上了之後,不信也得信。」霍水蓮說著,美麗的眼眸掠過一抹深刻的傷痛。
她多希望自己不是會害慘旁人的禍水,如果可以選擇,她寧可所有的禍事都發生在自己身上,那麼至少……至少她不用去承擔別人的厭惡、嫌棄,甚至是害怕之情了……
沙爾拓望著她那沈浸在悲傷往事之中的神情,挑起眉梢,俊臉露出一抹不以為然的神色。
「我從來就不相信鬼神,更不相信有什麼命中注定這回事。」
霍水蓮搖了搖頭,輕歎道:「你不懂……總之,你離我愈遠愈好,我可不想害了無辜的人。」
沙爾拓還沒來得及開口說什麼,突然感到一陣劇烈的天搖地動。
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讓他們詫異地愣了愣,很快地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
地震!
霍水蓮的俏臉微微發白,雖然她在幼時也曾經歷過地震,但那時只是輕微晃動幾下就停了,跟這次完全不一樣。
這次的晃動相當猛烈而且持續很久,彷佛老天爺被什麼事情給觸怒了,怒氣騰騰地要毀滅一切似的。
在一陣陣劇烈的天搖地動中,霍水蓮的重心不穩,身子一個傾斜,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深不見底的懸崖跌去──
「小心!」
沙爾拓見狀低喝一聲,想也不想地撲上前試圖救她。
霍水蓮瞪大了雙眼,想開口告訴他別冒險救她,但卻已經來不及了。
她整個人跌出了山崖,而他雖然及時抓住了她的手,卻也同時被她墜落的力道往下拉,高大壯碩的身子跟著一塊兒摔落。
面對即將來臨的死亡,霍水蓮的心裡奇異地沒有太深的恐懼。
倘若她真的命中帶煞,那麼她死了之後,世間少了一個禍水,似乎也沒什麼不好的。反正,就連她爹都嫌棄、厭惡她的存在了……
只不過,這男人實在太倒霉了,竟得陪著她一塊兒死。
「就說我會害了你的,你偏不信……」她歎了口氣,閉上雙眼,任由自己的身子不斷不斷地墜落。
沙爾拓一邊摟著她,一邊冷靜地面對此刻危急的情況。
要他乖乖等死?那可不是他的個性!
所幸陡峭的山壁長滿了許多的籐蔓,在迅速墜落中,他試著勾住那籐蔓,暫時緩住了他們的墜勢,然而那細長的籐蔓承受不住兩人的重量,撐不了多久就斷裂,而他們也再度往深不見底的山谷跌去。
但無妨,只要能讓他們暫時停頓個一時片刻,對他們而言就多了一分生機。
於是,在墜落的過程中,沙爾拓顧不得身軀被山壁磨得傷痕累累,他把握任何能拉扯住籐蔓的機會。幸好一整面山壁都長滿了籐蔓,要不然他恐怕也束手無策了。
最後,他往下瞥去,看見了底下的水光。
是一片湖泊。
呵!看來他們命不該絕啊!
沙爾拓揚起嘴角,摟住懷中的人兒,與她一同墜入湖中,濺起一陣水花,同時也激蕩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
由於從高處急速落水,讓沙爾拓有短暫的暈眩。
照理說,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即使最後落入湖中,但一般血肉之軀只怕也難以承受落水剎那的猛烈沖擊,恐怕依舊難逃一死。
可他們的情況不同。
在墜落的過程中,沙爾拓已竭盡所能地減緩墜勢,而在落水之前,他不但將霍水蓮小心地護在懷中,也已運功護住了心脈。
內力深厚的他,在經過短暫的暈眩之後,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沙爾拓摟著懷中的人兒,迅速游上了岸。
他將霍水蓮放在湖畔,輕拍著她蒼白的面頰。
「喂!姑娘!醒醒啊!」
接連喚了幾聲,她都沒有半點動靜,這讓沙爾拓不禁皺了皺眉,猜想她可能是在落水之後不小心喝了幾口水,才會昏迷過去。
為了救人,沙爾拓幾乎是毫不猶豫地低頭以口渡氣給她。
她微涼的唇兒柔軟得宛如嬌嫩的花瓣,那美妙的觸感讓沙爾拓有一瞬間的失神,但他很快便恢復了正常。
現在救人要緊,可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
半晌後,霍水蓮的眸子終於緩緩地睜開,意識仍迷迷糊糊之際,她看見一張俊臉朝自己俯近,而唇上傳來了溫熱的觸感……
他在做什麼
「咳……咳咳……」
她想開口,卻只能難受地咳個不停,甚至就連淚水都給逼出了眼眶。
「妳總算醒了!剛才我們掉入湖中,妳喝了好幾口水,所以昏了過去。」沙爾拓怕她有所誤會,便開口解釋。
一聽他這麼說,霍水蓮立刻明白他剛才是為了救她才碰了她的唇,並不是趁她昏迷之際輕薄她。
只不過,想到剛才兩人唇片過分親暱的接觸,她的心依舊難以控制地加速跳動,一張俏臉也不禁羞得微微發熱,蒼白的雙頰因此而恢復了些許血色。
「我們……竟然沒死?」她的嗓音有些干啞。
「是啊!所以情況沒妳說的那麼嚴重嘛!」沙爾拓笑了笑,說道:「什麼命中帶煞?倘若真是那樣,咱們早就直接摔進陰曹地府去了。」
看著他那俊美迷人的笑臉,霍水蓮不禁驚訝地怔了怔。
他們才剛從懸崖摔下來,差一點就丟了性命,他竟還能笑得如此灑脫,而他那輕描淡寫的語氣,更像是在說著一件無關痛癢的小事般。
他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男人?彷佛天大的事情也為難不了他似的!
霍水蓮感染了他的情緒,嘴角也不自覺地勾起。
「對嘛!就是要笑!愁眉苦臉的做什麼?不論碰上再怎麼棘手的事情,也總有解決的辦法,就算真的沒有解決的辦法,也不是自己一個人在那兒猛發愁,就能改變現況的,妳說是嗎?」
霍水蓮又是一怔,他的話深深觸動了她的心。
自從知道自己是天生的「禍水」之後,她的心情沒一天愉悅輕松的,整日抑郁難受。可眼前這男人,卻一副就算天塌下來了也沒什麼好怕似的,那份自在灑脫讓她羨慕極了。
「對了,妳還好嗎?有沒有傷到哪裡?」沙爾拓關心地問。
雖然剛才落水之前,他已將她小心地護在懷中,沒讓她受到落水的強大沖擊,照理說應該是沒有大礙,不過他還是關心地問一下。
霍水蓮聞言,試著暗暗運氣。
由於長年習武,她的身子比那些嬌弱的千金小姐要健壯得多,此刻她感覺有一些虛弱,但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麼不適。
「我沒事。」她說道。
沙爾拓點點頭。「太好了,既然如此,那麼咱們現在剩下的唯一問題就是──該怎麼離開這個鬼地方?」
他們左右張望,就見這兒是一處深谷,看起來並不像附近會有村落的模樣,他們還得設法找路出去才行。
就在他們還在考慮該從哪個方向走的時候,天際忽然傳來幾聲悶雷,隨即下起了傾盆大雨。
「看來,咱們還是先找個地方避雨吧!」
***
在滂沱大雨中尋覓一會兒後,他們終於找到了一個山洞。
霍水蓮正要跟著他一塊兒走進山洞時,卻被他給阻止了。
「等等。」
「怎麼了?」霍水蓮不解地問。
「我先進去看看,說不定有什麼豺狼虎豹也在裡頭躲雨,如果有的話,我得先請牠好心地把山洞讓給我們才行呀!」
沙爾拓笑了笑,徑自走進山洞中。
看著他的背影,霍水蓮的心驀地怦跳不止。
他……是怕她危險嗎?一種被悉心保護的感覺,讓她感動極了,心底也不禁蕩漾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意。
從小到大,她從沒有感受過這種被人保護的感覺,即使是她的親生爹爹,也從來就不關心她的情緒、不在乎她的安危,而他……這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竟對她如此的體貼照顧,怎不教她打從心底感到溫暖?
沙爾拓的身影很快地再度出現,朝她招了招手。
「裡頭什麼也沒有,來,進來吧!」
霍水蓮點點頭,跟他一塊兒進入山洞。
環顧四周,這山洞不算太大,但容納兩個人還綽綽有余。
霍水蓮隨意選了個角落坐下,渾身濕透讓她感到一陣陣的寒意。
「看來,咱們雖然沒摔死,但也要凍死了。」她自嘲地說著。
聽了她的話,沙爾拓的回應是朗聲大笑。
他的笑聲渾厚,一聲聲像是撞擊在霍水蓮的心上,她望著他俊美的笑臉,發現自己根本移不開目光。
「你還笑得出來?」她驚異地問。
「為什麼笑不出來?可不是任何人都能經歷咱們今兒個的遭遇,想想不是也挺有趣的嗎?再說,倘若我們真的要被凍死了,那死前還愁眉苦臉的做什麼?當然得盡可能地開開心心呀!」
霍水蓮望著他,心中除了驚訝之外,更多了分贊歎與佩服。
這男人彷佛從來不知道煩惱、憂傷為何物,看著他那瀟灑自若的神色,她真的好羨慕他,能活得這般輕松愉快。
「這世上有什麼能讓你感到痛苦、煩心的嗎?」她不禁好奇。
聽見她的問題,再看著她美麗的容顏,沙爾拓的眼底掠過一抹復雜的光芒,彷佛想起了一件不願回憶的往事,但那壓抑的光芒也只是一閃而過。
「誰沒有不愉快的回憶?不過我不會讓那些事情留在心上太久的。」他聳了聳肩,刻意換了個話題。「我叫沙爾拓,妳呢?」
「霍水蓮。」
「嗄?﹃禍水﹄蓮?」
「你沒聽錯。」霍水蓮自嘲地笑了笑。「咱們霍家是按照族譜來命名的,我這一輩正好排到﹃水﹄字,所以我想不當﹃禍水﹄也不行。」
一思及自己的「宿命」,她忍不住說道:「等雨稍微小一些之後,你快走吧!」
沙爾拓挑眉望著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妳要我快走?要我把妳扔在這裡?」
「我不想害你。」她幽幽地說。
剛才沒從山崖摔死,不代表她的霉運不會害了他。
見她又蹙起了眉心,一臉憂郁消沈的模樣,沙爾拓自然明白這妮子又想到了她的「宿命」。
「不是說了,我根本不相信有命中帶煞這回事嗎?況且我們這會兒不是活得好好的?從山崖摔下都能不死了,妳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這次雖然僥幸沒事,但是下次呢?你若是不趕快離我遠一點,只怕真要惹上可怕的禍事了!」霍水蓮語氣有些激動地說。
他是她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他,她早就摔死了,她不希望害慘了他。
看著她那一臉堅信自己是倒霉鬼的神情,沙爾拓索性兩手一攤,說道:「好吧!就算妳真的天生帶煞好了,那我倒想看看我會因此倒霉到什麼程度?」
「什麼?」
霍水蓮瞠目結舌,原本以為他只是在說笑罷了,卻見他的表情一點兒也不像是在開玩笑。
「你……你真是個怪人。」她下了結論。
沙爾拓對她的評語不以為忤,反而還深表同感地點頭大笑。
「現在,為了不讓妳﹃害死﹄我們,我得設法讓咱們活下去了。」沙爾拓一邊說著,一邊開始在山洞內忙碌了起來。
他將山洞中所有的干柴枯枝全部聚集起來,努力了好一會兒後,順利生起了一小堆火。
霍水蓮驚歎地看著這一切,看來他們至少不會被凍死了。
「你還真有本事。」
「還好嘍!」沙爾拓笑了笑,說道:「妳剛才說我是怪人,沒錯,我就是出身﹃怪人堡﹄。」
「什麼?」霍水蓮驚訝地瞪大了眼。「你說的……是傳說中的﹃怪人堡﹄?」
相傳,「怪人堡」是由江湖上一群特立獨行的怪人創立的,他們有男有女,性情一個比一個刁鑽古怪,卻都身懷驚人的本事。
據說那些「怪人」當中,有連御醫都要甘拜下風的神醫;有連使毒世家都要敬畏三分的毒王;有能進出守備最森嚴的皇宮還不會被察覺的神偷;更有著曾打敗號稱武林第一高手的絕世高人……
世人對他們的評價有褒有貶,有人說他們是性情中人,有人卻說他們成天只會嬉笑鬧事。
想不到他竟然出身「怪人堡」,難怪性情與一般人很不相同。
「妳也有聽過?看來﹃怪人堡﹄的名聲還挺響亮的嘛!哈哈哈!」沙爾拓一邊大笑,一邊動手褪下衣衫。
他自幼就被干爹、干娘給撿回了「怪人堡」,或許是平靜的日子太過無聊了,他們一個個搶著將一身的本事傳授給他,於是乎,看病、使毒……這些都難不倒他,也讓他出門在外時,有各種法子替自己賺取盤纏──例如替人看診治病,或是憑借輕功到峭壁山崖等險峻的地方摘取珍貴的藥材來販賣。
「呀!你……做什麼?」霍水蓮低嚷一聲,俏臉瞬間泛紅。
「脫衣服啊!剛才不但掉進湖中,還淋了雨,全身上下都濕透了,不把衣服褪下來烤干怎麼行?」
「可……」
見他沒有停手的打算,霍水蓮心慌意亂地別開臉,視線再也不敢朝他瞄去。沙爾拓早料准了她會回避,便也大大方方地繼續脫衣。
身後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讓霍水蓮的心跳莫名地加速跳動,突然有種口干舌燥的感覺。
「好了,換妳脫吧!」
「什麼?我……」
「放心,我不會偷看的。」
霍水蓮瞬間滿臉通紅,整個人像被點穴了似的,根本無法動彈。
孤男寡女的,要她在這兒褪下衣裳?這……這未免太於禮不合了吧!
可……一陣寒風吹來,冷得她直打哆嗦。她知道自己若是繼續穿著這一身濕衣裳,怕要染上嚴重的風寒。
心裡天人交戰了許久,她悄悄轉過頭,就見沙爾拓正背對著她坐在山洞口,看起來像是在欣賞眼前這場滂沱大雨。
他那赤裸的背影,讓她臉紅心跳,匆匆地又移開了視線。
「不把衣裳褪下來烤干,會染上風寒的。放心,我會一直待在這裡,不會再靠近妳半步的。」沙爾拓說道。
聽了他的保證,霍水蓮仍舊心慌意亂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猶豫掙扎了許久,在她忍不住打了幾個噴嚏之後,她終於妥協了。
她用著微顫的小手,一一褪去身上濕透的衣物,只留下貼身的兜兒和褻褲。
將褪下的衣物放在火堆旁邊烘烤,安置好之後,她又回到了原先坐著的角落,一顆心亂紛紛的,臉上的熱度更是久久無法消退。
「看妳身上穿著嫁裳,妳本來今天要嫁人的嗎?」沙爾拓的聲音,拉回了霍水蓮的思緒。
「本來是,但是我趁亂跑了。」
她將迎親隊伍在半路遇到土匪的事情說了後,順便也將她本來要嫁的對象和原因大致述說了一遍。
「什麼?妳本來要嫁的對象,是一個病得只剩一口氣的老頭兒?」沙爾拓不禁皺起了眉頭。
這未免太糟蹋人了吧?再怎麼說,她也是個正值花樣年華的美人兒呀!
「我爹只是希望盡早將我這個禍水送走罷了……」霍水蓮幽幽一歎。
不知道對於她的失蹤,章、霍兩家會有什麼反應?
說不定他們以為她已死在土匪手中,也說不定在發現被她扔在山頂的鳳冠後,會以為她跳崖自盡了吧!
無妨,就讓所有人都以為她死了吧!
反正,這世上也沒人會在乎她的死活,說不定還會為了這世上少了個會害人的禍水而松了口氣……
「啐!真要說命中注定,那麼若注定是長命百歲之人,豈會因為妳的緣故而變得短命呢?」
「這……」霍水蓮被他說得一陣啞口,找不到話來反駁。
他說的,好像也有那麼一點道理……
「算了,不提這件事了。那妳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有什麼打算?霍水蓮忽然一陣茫然。
「我……已經無處可去了……」
她不可能回霍家去,更不可能嫁入章家。她悲哀地發現,天地之大,竟然沒有她的容身之處……
沙爾拓從她的沉默知道了她的處境和心情,想也不想地便說道:「我看,不如跟我回﹃怪人堡﹄吧!」
去「怪人堡」霍水蓮被他的提議嚇了一跳。
「但他們……那些……」她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些傳說中個個不太正常的怪人。
就算他願意帶她去,那些「怪人們」能夠接納她嗎?
「他們全都是我的干爹、干娘,我從小無父無母,是被他們養大的。放心吧!他們老是嫌日子悶得發慌,若是妳能制造些﹃災難﹄讓他們有事可忙,說不定他們還會拍手叫好呢!」沙爾拓笑道。
他那些干爹、干娘個個身懷絕技,只消他那位醫術比御醫還高明的干娘隨便幫幾個達官貴人看看病,那診金就足夠讓他們吃喝不盡好幾個月,更別提其它干爹及干娘都各自擁有令人歎服的本事了。
唔,聽起來,「怪人堡」還真是住了一堆怪人哪!不過,或許是因為這群人夠古怪,他才會擁有這樣特別的個性吧!
「你真的不怕我害死他們?」
沙爾拓不以為忤地朗聲笑道:「放心吧!我干爹、干娘跟我一樣,根本不信鬼神,絕不會把妳那什麼﹃宿命﹄之說放在心上的。況且,我還有個醫術卓絕的干娘,再怎麼樣也鬧不出人命來的。」
聽他這麼說,霍水蓮這才稍微放心了一些,但是又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幫我?」
「相逢自是有緣,況且妳也沒其它地方去了,不是嗎?我總不能扔著妳不管吧!」沙爾拓說著。「怎麼樣?願不願意呀?」
「我……我願意,當然願意!」霍水蓮點頭答應。
自幼她就沒了娘,爹又認為她是禍水,一心想將她推得愈遠愈好,她幾乎從來就沒有感受過親情的溫暖,這會兒有人願意接納、收留她,甚至給她一個棲身之所,又有什麼不好的呢?
「不過,跟著我也是有危險的。我那些干爹、干娘在創立﹃怪人堡﹄之前也不乏仇家,說不定那些人恨不得宰了我這兔崽子來洩恨呢!妳會怕嗎?」
「我才不怕!」
她那斬釘截鐵的語氣,讓沙爾拓不禁揚起嘴角。
「好,那就這樣吧!我帶妳回﹃怪人堡﹄,從今以後,不會再有人嫌棄或厭惡妳的﹃宿命﹄了。」
聽了他的話,霍水蓮的心底湧上一陣感動。
「不知道這場雨什麼時候會停?」她忽然期待起未來的日子。
「也許一個時辰後,也許兩個時辰後,不過那並不重要,反正雨總是會停的,不是嗎?」
「你說得對,不論如何,總是會天晴的。」
霍水蓮揚起嘴角,綻放一抹燦爛的笑顏,這些日子以來心中的抑郁與難受,奇異地一掃而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