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漾,聽說你昨天救了少爺和整船的人,把壞人打得唏哩嘩啦,是真的嗎?」又有人追著花漾問了。
照例在天未亮就起床,今兒個感到特別神清氣爽的花漾,剛在園子裡打了套拳,跑了兩圈,至少就有三個人問起她昨晚在清柳湖發生的事,接著,她去廚房吃飯,趙大娘和翠翠姐也問;她到前院爬上屋頂幫忙換屋瓦,一起工作的劉力和好旺也沒放過要問,現在她要去煙波園等著這時間差不多要起床的慕容誚的路上,又被問了同樣的問題。
「還好,還好,其實少爺也很利害。」捧著一個擺了幾樣豐盛午膳的大端盤,花漾一點也不顯吃力地對走在她身邊的小春耐心地回答。
小春吃吃笑著。「可你總算是救了少爺,這是大功一件哪!而且我還不小心親眼看到,昨天夜裡小爺進你的睡房」這才是她想探聽的八卦。「你快說,昨晚少爺進去你房裡跟你說了什麼?還是做了什麼?他一定是很關心你有沒有生病吧?」
雖然很八卦,但她敢用她一整年的薪餉保證,就算少爺和小漾這丫頭單獨開在房裡一整晚也不可能有事;因為誰都知道少爺非天仙美人看不上眼。再說,小漾的性情脾氣好是好啦,但不僅跟美人構不上邊,還跟她們同樣是丫頭的身份,即使小漾是少爺朋友的女兒,她也沒一絲一毫讓人將她和少爺聯想在一起的條件——所以她這幾句話其實是揶揄的成分居多。
花漾卻是咦了聲,驚訝地回問:「什麼?昨天夜裡他有進來我房間?我怎麼不知道?」忍不住皺著眉仔細回想,但是……她真的完全沒有他進房的印象啊!莫非她當時已經睡迷糊了?「小春,你沒看錯吧?」懷疑。
小春馬上噘起嘴。「是少爺耶!我怎麼可能看錯。倒是你……」好笑地瞪了瞪她。「你不是騙人的吧?你連少爺進去過都不知道?」
花漾搖搖頭。「我一定是睡著了。」只有這個解釋了。
不過,他怎麼會在那個時候去找她?難道是他臨時反悔又要她做什麼事?至於小春說的關心她有沒有生病……可能嗎?
瞧花漾一臉比她還迷惑的表情,小春聳聳肩,馬上失去了興致。
兩人很快便來到煙波園。輕手輕腳推開了房門,她們一個人將午膳放上桌,一個人換上乾淨的洗臉水。之後,小春離開去忙其他事,負責伺候這園子主人的花漾,則退到房外繼續等人。
隨意坐在門前的石階上,她雙手撐著下巴,視線不由得望向遠方天際逐漸聚攏的烏雲。
好像要下雨了。她的臉色不禁有些愁。
下午慕容逍要出門嗎?
忍不住用手搔搔臉頰,不小心又想到剛才小春說的事上。
等一下再問問慕容逍好了,問他昨晚到底找她什麼事。其實她也滿好奇的。
不過……唉!她竟然連他進房了都不知道,她的警覺心是不是真的降太低了?雖然她的確沒把慕容家當外地,可她這樣還是不太好吧?在心裡小小懺悔了一下。
這時,身後屋內隱約與動靜傳出,她想也沒想,馬上跳了起來、跑進屋。
穿過小廳、跨過寢房,果然見到剛才還睡著的男人已經起床,並且正著裝完畢。
「慕容逍,你起來了怎麼沒喊我?」只有兩個人時,她仍是習慣直呼他姓名。一下子便來到他身前兩步外,匆匆掃視了他身上舒適家居的衣袍——嗯,要呆在家的裝束……
慕容逍低眸,朝她精神奕奕的小臉看了一眼。「沒立即注意到我醒了,該檢討的人是你。」慵懶回她,一邊走向小廳。
她不在意地跟上他。「好好好,我檢討!乾脆我明天就拿把凳子坐在床邊,隨時看著你少爺好了。」隨口應。
「你最好說到做到。」沒想到他卻不反對。
愣了愣,她趕忙補救。「慕容逍,我只是開玩笑的,你別當真啊。」她哪有這麼無聊。
慕容逍已落座。他先是自己倒茶,慢條斯理地啜飲了幾口,這才似笑非笑地朝她掃去一記涼睨。「我以為你有在認真反省……」低首舉箸,開始吃他的午膳。
認真反省?他的意思是她該反省沒及時侍候他少爺起床?還是不該開他玩笑?
忍不住搔搔頭,看著就連吃飯都優雅得十分賞心悅目的男人。雖然和他相處已有十來天,但老實說,她還真摸不透他這個人。在外面,他的行徑、他的表現,完完全全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富家少爺,仗著才氣和財勢,他一擲千金、過著奢靡又荒唐的生活;可是只要不出門,他倒像個隱居的老頭子一樣,隨性地看書、下棋、畫畫,絲毫不見公子哥兒的模樣。
簡直是個雙面人!
她是已經看習慣了,沒有剛開始發現時的驚訝了啦,只是,為什麼他這人就不能簡單一點,讓人好瞭解一點……就像她師兄一樣。
稍後,天空烏雲密佈,大雨開始落下。
已經用完午膳、移到書房的慕容逍絲毫不受天候影響地專心品鑒他剛搜羅到的幾樣珍玩古物。至於花漾,則在一旁一邊替他倒酒,一邊偷偷注意外面大雨隱約夾雜雷閃電的天候。
「……慕容逍,昨天晚上你還有事找我嗎?」為了轉移注意力,她趕緊把酒拿過去放到他手邊,毫無興趣地看了他拿在手上端詳的玉石一樣,忽然想起小春先前跟她說的,於是開口問了。
視線仍盯在玉石上,慕容逍倒挺能一心二用。「昨天晚上……誰說我有事找你的?」立刻明白她在說什麼。
「有人看見你進我房裡。你不是有事找我?」她只是好奇。
驀地,他的眸光閃爍了下,眉微挑,接著終於抬眼,看著站在他面前的花漾。「你在意的重點是不是錯了?」挑剔她。
「什麼?」不懂地直接瞠圓大眼。
看出她果真一副毫無警覺的模樣,他一點不驚訝。「一個男人半夜走進你的房間,正常的姑娘家總該擔心有失名節,你竟然只想到其他事?」她絕不是遲鈍,恐怕最重要的原因是……
他一說,她就懂了。但她馬上咧嘴笑。「你又不是別的男人。」毫無疑問的肯定句——而這更證實了慕容逍的猜測。「雖然我師父和師兄都告訴我,只要是男人,就沒有一個是好人,包括他們;所以我不可以對男人掉以輕心……」搬出他們的告誡。
第一次從她口中聽到這兩號人物,慕容逍卻對他們所謂的「天下男人一般黑」的言論立生激賞——光憑他們敢這麼教她,就知道他們不是一般人。
放下手中玉石,這會兒他靠坐在椅背,輕鬆地接下她沒說完的話。「可是呢?」他想知道她想的。
她還是不明白,就算和她訂下一個月的約定,他也不可能遵守,最後他仍是會將她娶進門,不管他喜不喜歡、願不願意。他遵守的,是他娘親的遺願。半個月前,她在他曾投注過感情的女人嫁給別人的陰鬱時刻出現,他承認,拐她答應當嚇人後的剛開始一陣子,他是故意要讓她吃苦,故意要嚇退她,他對她確實比對待家裡的下人還過分,這也難怪反而引起衛伯的懷疑。直到昨晚在船上,她毫不猶豫要保護他的直覺舉動,才讓他再次審視兩人之間的關係和相處模式。
她是他的未婚妻,假若沒有意外,不久的將來,她就會是慕容家的少奶奶、他的妻子;或許他該做的、是趁著這段時間嘗試著去接納她、喜歡她,而不是排斥她。
不過事實上,喜歡上這樣一個樂觀可愛又直率得逗人的小姑娘並不難……
「可是我師兄師父也說,他們的話不全是真理,也不全是對的,所以我並沒有把所有男人都當壞人。你當然更不是。」花漾尊敬師父師兄,但對他們的話也不是照單全收。他們教會她最重要的是,要相信自己的心、相信自己的判斷。她笑瞇瞇地回望慕容逍。「你雖然風流,卻不是採花大盜。再說,我也不是你愛的那些姑娘,你要我為這種不可能發生的事擔心哦?」
不由得用一根長指撫了撫下頷,他的表情若有所思。「……你對我這麼有信心?而且,你似乎很有信心我對你毫無興趣?」
屋外,雨滂沱直下,忽然間,一道雷「轟」地一聲打落下來,近得彷彿就在上空。
而原本還笑著的花漾卻在同時突地尖叫一聲,刷白了小臉,雙手死命地搗住耳朵,蹲了下去。
慕容逍自然在第一時間發現她的異常反應。她那收驚小兔般的模樣沒讓他發笑,反而激起了他對她的憐愛。當第二道雷接著轟下,他已經來到正怕得縮成一團發抖的花漾身前、彎身,雙掌抓住她的上臂,將她扶了起來。
至於被雷聲嚇得腦袋一片空白的花漾,根本無法控制自己抖個不停的身子,但是……但是她眼前怎麼有一張熟悉到不行的男人臉龐?
……慕容逍……
朝他露出一抹可憐兮兮的虛軟微笑,不過眼睛仍是忍不住瞟向外面又是大雨又是閃電的景象;她臉上滿是驚慌,搗住耳朵的雙手不敢放下。
「花漾……」慕容逍感受到她是真的在害怕。骨子裡其實冷血,就算和其他女人狎玩親熱,卻深藏著疏離感的他,卻意外被這丫頭一點也不故作堅強的模樣打動了,心底某個堅硬的一角逐漸溶化。
沒想到,這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丫頭,竟會怕區區打雷……
猛然間,「轟、轟」連續兩道雷打下。本來就驚魂未定的花漾,這下更被嚇得放聲慘叫。
她下意識要逃竄的身子馬上被一雙臂膀圈住,慕容逍毫不猶豫地將她嬌小的身軀整個攬在自己懷裡,並且牢緊地壓著她,不讓她亂動。
而被他抱住,原本還反射地想掙脫箍制的花漾,發現自己愈掙扎愈被鎖緊,腦子一陣亂哄哄,大口喘著氣,直到一種莫名溫暖又鎮定的力量恍惚間自箍著她的物體傳到她身上,她才慢慢張開一直緊閉的眼。
首先,她看到了佔據啊所有視線的一堵胸膛。一愣,思緒回來了些,她半迷糊地意識到,包圍著她的氣息是熟悉的,而且這個人……
驚嚇又驚愕地緩緩抬起頭——一方堅毅的下巴、線條分明的雙唇、挺直的鼻樑,然後是一雙黑翦翦的眸……
「……慕……慕容逍……啊!你你……」終於察覺到自己正緊貼在這男人的胸懷裡,於是呆呆地放下搗住耳朵的手,一時忘了外面隨時可能再劈下的雷擊,瞠目結舌地差點說不出話來。
慕容逍並沒有立刻放開她。事實上,當他一將這丫頭嵌入懷,原本僅是單純要安撫她的舉動,卻因為貼觸他懷臂間意料之外的柔軟身軀,和忽地竄入他鼻息、一縷充滿陽光味道的髮香,立時令他分神,竟莫名依戀了起來,並且捨不得馬上放手。
即使她此刻已經停止顫抖了。
「為什麼怕打雷?」低眸望進她驚疑不定的大眼,趁她還沒完全回過神,他的手臂悄悄再收攏半分。
他想要確定,盤旋在他心胸之間的依戀和不捨是真實的而不是錯覺。他更確定,就算是曾帶給他傷害的郝若梅,也沒讓他有過這些情緒,沒想到竟是這膽敢要他退婚的丫頭……
捕捉到那兩個字,花漾立刻打了一個哆嗦。「打雷?」一時又忘了兩人的過於親近曖昧,她趕緊轉頭注意著窗外,全身開始繃緊了。「還……還會再打雷啊……」苦著臉的自言自語。
「為什麼怕打雷?」慕容逍穩定的聲音穿透她張惶不安的意識。
心臟倏地「咚」一跳,花漾已經被他近在耳邊的低沉嗓音拉回了心神,也猛然察覺到發生在她身上的某件重要的事……
他他……他的胸膛……他們……他們……
「哇!」叫了聲,連轉頭都沒,她手忙腳亂地推他。「……慕……慕容逍……你……我……我沒碰你……不……不是……對不起!絕對不是我的手故意去抱你……」糟糕糟糕!她該不是剛才被雷鳴嚇到就近抓了他就躲吧?慘了!她的腦子裡現在記得起來的除了一聲大過一聲,簡直要把地獄都劈開的轟天雷外,根本毫無她怎麼會抱著這男人不放的可恥印象!
嗚……不會吧?她應該是再怎麼害怕都不可能抓他來當靠山才對呀。
她的力氣很大,很快就掙開了令她臉紅心跳的懷抱,但她要從他身邊跳開的步子,卻還是受到了阻礙——他一隻大掌突然箝住了她的手腕。
她錯訝地抬頭看向他。
慕容逍隨即發覺,他不喜歡她掙出他雙臂時,瞬間從他懷中失去的溫度和湧上他心底的強烈空虛感。
明明她還是她,為什麼他對她的感覺卻反而如脫韁野馬般地失控了?
「……慕容逍,你……你沒事吧?」他沉默地緊盯著她的眼神,忽然讓她有些發毛,小心翼翼地問他,一邊試著偷偷抽回自己被他抓住的手。
他的臉色……好像不大好看,該不會剛才他有被雷劈到吧?還是被她嚇到了?
呃……想到那自小令她害怕的雷擊,她忍不住地縮了縮肩。外面的雨似乎小了些,應該不會再打雷了吧?
「當慕容家的少奶奶有什麼不好?」繼續扣住她的小手,他終於出聲。
呆了呆。他怎麼會忽然這樣問她?……花漾不由得皺皺俏鼻,脫口而出:「當慕容家的少奶奶有什麼好?」
沒想到他竟毫不遲疑:「一輩子不愁吃穿。只要再貪心一點,你還可以享盡世上少有的榮華富貴。」他的確可以讓她有這等享受。
她頭搖得刀挺快的。「不好!我只要能夠吃飽穿暖就夠了,我一點也不想要什麼榮華富貴,聽起來就累人。」反應直截了當。但下一霎,她還是覺得不對勁地回視他,而他眉眼之中的某種奇異神色,卻讓她直覺頭皮發麻。
「慕容逍,你……你不是在打什麼主意吧……喂喂!你別忘了答應我的事,我絕對不准你背信反悔!」只想到兩人交換的退婚約定,她趕緊提醒他。
「絕對不准?」她像小娃兒叫囂的警告,立刻讓他懶懶地一挑眉,玩味低笑。「若我執意要完成兩家的承諾呢?」
「你不是當真的吧?」花漾驚疑地用力盯著那看著她的眼色表情,似乎變得有些莫名古怪不一樣的男人。他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會突然有這念頭?難道……他真如她猜的,剛才不小心被雷劈到?還是……她努力再絞盡腦汁往上回想。還是昨晚在畫舫上那一架,他其實曾意外被人打到腦子,所以今天才言行失常了?
瞧她大驚失色,但黑白分明的大眼又滴溜溜地轉,彷彿在動什麼鬼主意的模樣,慕容逍驀地發現,他之前似乎錯失了不少樂趣。
「你就這麼不想嫁進慕容家?」似認真似玩笑,他的聲音低調悠然。「還是你不喜歡我,因為你已經有心上人了?」雖然她曾說過,她要退婚的理由除了自覺配不上他,還有她想仗義行俠、遨遊五湖四海,但或許她有個最重要的理由不敢說出口——這丫頭……會有心上人?
哼!若真是如此,他更不可能如她所願了。
「心上人?」直直看進他墨黑的眸心去,花漾覺得她常常還真是接不住他天外飛來的一筆。「什麼心上人?我們不是在說退婚的事?怎麼扯到心上人來了?」莫名其妙的男人。
很好!
慕容逍笑了。
從她的反應,他確定,他可以剔除掉令他稍稍著惱的這一項了。
「好,你沒有心上人。」握住她的手仍不嫌酸,不過他還是把她牽到椅子坐下。他跟著在她身側落座。「所以你其實嫁給我也沒差。」淡淡結論。
回過神,她才察覺兩人靠得極近地坐著,心一跳?下意識立刻站了起來。「慕容逍,你……你今天真的很怪……你還好吧?」有點想伸手去探採他的額,看他是不是病了?這根本不像平常的他嘛。
離他遠一些好了。
她悄悄退後一步。
他嚇到她了——慕容逍輕易地就從她的神情動作猜出她在想什麼。修長十指在膝上悠哉交握,他不動聲色地回她一抹令人捉摸不定的笑。「其實我記得小時候的你……」聊天般的語氣。
她立刻現出驚訝,不相信的表情。「你記得……可是那是十幾年前……」她對他根本完全沒印象。就算之前她爹娘重複過多少遍他們小時候見面的事也一樣,她想不起來啦!那個時候她才不到三歲,哪裡記得年紀那麼小時的事!
但他卻說他記得?
她忍不住暗中算了算——嗯……他大她四歲,那時他七歲,所以他真的有可能記得啊……
「你那個時候小小的、圓圓的,還有張軟嫩可愛得像粉桃花的臉。我記得我一見到你,馬上就歡喜地抱著你不肯放,沒想到你卻被我嚇哭了……」久遠前的回憶和多年前他娘曾笑著告訴他的過往一起交織重疊,並且在這一刻清晰地浮現腦海。眼前這張依然粉嫩得像桃花的少女臉龐,與他記憶中的小女娃幾乎沒有差別多少。他直直凝視著她訝然睜圓的燦眸,繼續漫不經心似地道:「不過雖然你一開始就被我嚇哭,不過後來不怕我了,倒是把我這個大哥哥當大玩具玩。我娘說,那時候我也把你抱上抱下,就連睡覺都捨不得放手……」這一段他沒什麼印象,但他相信娘說的是真的。
她爹娘是曾開玩笑地提起這段啦——就是因為這樣,他的爹娘才非要自家兒子負責不可——花漾 沒料到他會這麼自在地說起以前的糗事。雖然不禁感到有些難為情,但心口卻也意外泛過一股暖流。
「可是你這個大哥哥,長大了卻只會欺負我。」忍不住對他小小埋怨。人果然是會變的。小時候明明當她是小公主,小可愛,長大了再次重逢,他倒把她當下人使喚。怎麼會差這麼多?難怪她完全沒辦法將他和她爹娘口中的溫柔小公主兜在一起。
輕哼一聲,慕容誚睇向她的眼神一轉為凌厲。「你認為,對一個莽莽撞撞跑到我前面,一開口就要『休掉』我的傢伙,我沒立刻把你從門口丟出去,這樣還不算客氣嗎?」暗咬牙。
感受到他語氣中的火花四射了,花漾反省地摸摸頭,尷尬笑笑——啊!這不會是她無緣無故做牛做馬半個月背後的真正原因吧?
不過他說『休掉』耶!哈哈……好委屈、好好笑哦。
「慕容誚,對不起,我……我真的不是故意要『休掉』你……噗哧!」原本要誠心誠意地道歉,最後卻還是憋不住地笑了出來。她趕緊用手搗住嘴巴。
但、來不及了,他還是聽到了!
挑起一道朗眉,慕容誚微瞇眸,冷冷地盯著她毫不矯飾的小動作。可事實上,他不知道要費多大的力氣才能克制自己嘴角不往上揚。
「你說對不起也沒用,你以為我會原諒你,讓你少做一點差事?」正經地恐嚇她。
她小小的咕噥聲從搗住嘴的手心模糊傳了出來。「要我做事沒關係啦,反正只剩半個月……」再半個月她就解脫了。
這丫頭是嫌命長,存心找死嗎?
偏巧將她零碎的回應聲拼湊出大意,這下他的唇角反而一勾,扯出了笑。「花漾。」突然低聲喚她。
一怔,被他突如其來輕柔的低嗓製造出來的蠱惑氣息,莫名驚起了一身寒。她立刻放下手,警覺地又退後一步,再離他遠一點。
「怎樣?要交代我什麼事嗎?」忍不住偷偷瞧了一眼外面開始漸漸放晴的天氣,這下她真的是又天不怕地不怕了。
「如果我說,我已經打算取消和你的交換條件,要你嫁給慕容家呢?」只手撐著下頰,他閒閒地看著她猛地瞪大的眼睛。
「不要!」立刻引發她的反彈,她一下子衝到他面前,雙手握拳。「你明明和我約好一個月,你怎麼可以騙人?!」氣憤地雙頰漲紅。
慕容誚的神色平靜,俊眸眨也不眨地攫住她快燒起來的視線。「我知道你是真的要退婚;你在我身邊沒兩天,我就確信你毫不留戀慕容家少奶奶的位置……」
「所以你早就相信我說的話了?那你幹嘛還多留我這麼對天?!」幾乎要捶胸頓足了。他果然在耍她!
「因為看你忙東忙西,跳上跳下的很有趣。」伸長手倒了杯酒,他悠哉啜飲。
「什麼啊!」不滿地抗議。「你別太過分了!」
「因為我不喜歡莫名其妙被休掉。」理由二。
頓住已經揮舞到他鼻端前的拳頭。「……我剛才已經跟你道過歉了。」咬牙,這次成功地忍住笑。
「還有……」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最後不甘收回粉拳,他繼續漫道。
「什麼?還有?!」是不是等他一條條說完,天都要黑了,有要吃晚飯了?
「娶你進門是我娘親的遺願。」之前確實是因為他娘親的遺願,但此刻卻已摻雜了他的意願。不過,他只會讓她知道前者。
花漾倒吸一口氣。「……你娘……伯母的遺願?」慕容夫人已仙逝多年,她很清楚;可她卻從不知道,原來慕容夫人的遺願竟是要慕容誚娶她……一時之間,她忽然不知道該感動或無奈於慕容夫人對她的疼惜喜愛。
她頭痛了!
天哪!若這婚約只是當年兩方的約定,也許只要慕容誚反對,他還有可能退婚,沒想到他們的婚約竟然還再加上慕容夫人的遺願,這下可難解決了。
「你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這件事?你根本一開始就沒有退婚的打算對不對?你又騙了我!」想通了所有事,她不禁跳腳。
面對她的指控,慕容誚沒反駁。「我已經做好和你成親的心理準備了。」沒洩露任何情緒的,他平淡道。
抓首撓腮,花漾看了看一臉平靜、似乎已經認命的他,最後仰天長歎。「好吧,好吧,我不能怪你。其實我們兩人若真的成親,損失最大的是你,誰叫你得娶我這個不是天仙美人,也不是詩畫才女的丫頭。」說來說去,她應該還要同情他呢。「可是……你真的沒有辦法不娶我哦?」忍不住又朝他望去,期待他聰明絕頂的腦袋想想有沒有什麼漏洞可以鑽,也好免去兩人死期的方法。
這丫頭,直到現在仍是這幅想甩了他為快、毫無一點長進的模樣——胸口有股惱火在燒,,慕容誚氣結地只想乾脆掐死她。至於為什麼她的反應能夠激怒他?或者說,他為什麼會改變了娶她的想法?
其實當他抱住了因怕打雷而受驚的她時,其實當他一將她納入自己懷抱中保護開始,他就知道答案了。
對她的心情,似乎是從許多年前蜿蜿蜒蜒牽引到現在;原本他不相信,但在他一將那個三歲的小女娃,和眼前的十七歲少女清楚地連結在一起後,就知他不想躲開和她的糾纏了。
不過,她卻還是不死心地想逃!
難道,在她眼裡,他只是個過往的記憶?在她心裡,他甚至比不上她的願望重要?
「……有,只有一個辦法。」回應她的一臉期待,他驀地牽牽唇角。
一聽,花漾的眼睛馬上一亮。「你有辦法了?什麼辦法快說!」差點就要伸手扯住他的衣襟催促他了。
「除非我死。」他神色自若,慢悠悠地說。
雙肩無力地下垂,她小臉的光彩消失,懊惱地瞪他。「你根本是在敷衍我。」他不當回事地說出那個『死』字,卻莫名地讓他的心口像有大石頭重重壓下。
「我像是在敷衍你嗎?」他微微一笑,抬臂,毫不遲疑地勾住她的細腰。
她呼吸一頓,下意識要閃開,但她閃避不及——下一刻,腰際對了他鐵條似圍住的臂膀,她不自在地全身跟著僵住。
「慕容誚……你在做什麼?」他碰著她的地方簡直像火燙。其實她要掙脫他很容易,可怪的是,此刻她的腦子和行動似乎分開了,明明要甩開他的,手卻動不了……略一施力,慕容誚將她更攬進自己,直到兩人的膝相牴觸。他抬眸,以一種奇異的眼神定定忘進她的眸心深處。
雖然不安的心情在騷動,可花漾卻仍像被他深濃黑沉的眼催眠般地動也沒動。
「……除非我死,世上唯一的慕容家少奶奶只有你。花漾,若你不想在十八歲生辰進我家門,你只能想辦法踩過我的屍體——」低沉醇嗓吐出的卻是血腥的字句。
但他還沒說完,一隻小手已經急急壓上他的唇。「慕容誚,我又沒那麼黑心地為了不嫁你就要你死,你給我閉嘴啦!」又是死,又是屍體的!如果可以,她很想乾脆把他這吐不出好話來的嘴巴給縫起來。
他的眸湛出笑意。「所以你只好死心,乖乖地進我慕容家。」承認他是在試探,這丫頭對他究竟是不是存有一點在意。現在,他反而不想讓她像逼著與他成親。
他一說話,那在她掌心輕觸的柔軟唇膚和他吐出的溫熱氣息,立刻令她全身泛過一陣戰慄,像被火燙到似地,她倏的縮回手。
握拳,防備又驚愕地盯著這朝她微笑的迷人男人,她怎麼覺得,他今天真的完全變了個人?
「你……」才開口,卻忽然被一個傳自門外的聲音打斷——「少爺,小卑送點心來了……啊……少……少爺……」丫鬟秋菊恭敬地站在門口,可沒想到當她一台頭,便看見坐在一旁書房內椅榻上的少爺,竟親密地摟著一名身材嬌小的姑娘,她立刻尷尬地結巴了起來;剛好這時那原本背向門的姑娘忽然轉過頭來看向她,她隨即在認出那張臉孔後,更加狠狠一嚇!「小漾?!你你……」驚嚇到說不出來來了。
花漾只是下意識地在聽到秋菊的聲音時回頭看,可她一時忘了慕容誚的手仍放在她腰際,兩人間又近得如此曖昧,直到她被秋菊像見了鬼一樣叫出聲,還直瞪著她身後的異常反應驚覺到了什麼,才猛地倒抽一口氣,趕緊低頭一把扳開慕容誚的手,並且迫不及待地從他身前跳開。
「……我我……秋菊姐,你別誤會了,我只是……對對!我只是在教慕容……少爺怎麼防衛近身的歹徒……我才剛教完,真的!我們絕不是你看到的那樣……」慘了!她竟然讓大宅裡最會傳謠言八卦的秋菊看到這一幕!她可一點也不想被人發現她和慕容誚之間有什麼——至少她現在還沒有被揭穿身份的心理準備——所以她只好臨時應變,企圖給看到這一幕的秋菊合理的解釋。
好不容易回過神,驚魂甫定的秋菊看了看花漾驚慌的表情,實在不知道該相信她還是懷疑她。不過,畢竟不是青嫩的小丫鬟,她很快便壓下滿心的驚愕疑惑,盡責地上前將手上的茶點擺上桌,不看向少爺那邊,一忙完就匆匆退下。
花漾看著秋菊離開時的神情,就知道她沒完全相信她的話。
啊!真的完了!
……都是他害的啦!
她突然想到罪魁禍首是誰,立刻轉過身,雙手插在腰上,咬牙切齒地瞪著這仍悠悠哉哉的男人。
「你剛才怎麼不開口跟她說清楚?你會讓她誤會我們……不對!說不定她會誤會是我對你怎麼樣……不行!我還是再去跟她解釋一下!」不放心,她決定追上去。
「你要我說清楚你的真實身份,或者說其實是我勾引你?」戲譫的低嗓懶懶傳自她身後。
猛地停住腳,想了想,最後還是苦著臉抓抓頭。
「我……慕容誚,我看我最好是打包行李回家嘴妥當……反正你也說開了,你不可能退婚……」然後她就等著十八歲那天他來娶人哦?
連她也沒想到,事情到最後會演變成這樣……不過他們之間本來相安無事的,後來怎麼走了樣?到底是從哪裡開始出差錯的?還是說,本來就是她來錯了?因為不管她來不來,慕容誚都會做同樣的決定。
「我還以為當縮頭烏龜不是你的個性。」他從容道。
立刻轉身,朝他丟去一記白眼。「喂!難道你以為大家不會把我和你連在一起,就不相信從秋菊口中傳出去的八卦了嗎?」
「你現在躲也沒用,以後還不是照樣得回來。」不明白她在著急什麼。
他的冷靜多少感染了她,因而她也試著平靜下亂七八糟的思緒。深呼吸了一口,她的小臉很快重現鬥志。「好!我決定了!反正謠言也傳不了多久,只要我堅定剛才的說法就對了。」沒錯!她怎麼可以被這區區小事打敗!更何況,依眾人對慕容誚只愛美人的印象,應該不會不信她的說法的。
總之,她會繼續留下來,但最只要的是,離這危險的男人遠一點。
「慕容誚,雖然我已經知道你答應退婚的機會極小,不過我還是會信守承諾待滿一個月再離開。一切照舊。」
這是關於她花漾的信用,她不會輕易毀諾。
凝視著馬上為自己打氣振作起來的丫頭,慕容誚幾乎可以發現她渾身上下散發出的盛氣光彩……他的心驀地狠狠被撼動。
「一切照舊?」他似笑非笑地逸出這聲低語。「我以為接下來的半個月,你會要求當我的貴賓。」她果然不是一般人。
「我覺得我現在這樣比較自在方便。」她的念頭很單純。至於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