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下午的北區商圈附近,羅品豐看著前方十公尺處的一個背影,不得不承認,他們確實有緣分。
只不過是要回山上家裡前,順路去買點心帶回去;結果車才停好下來,就在來往的路人裡,一眼就看到某個眼熟的人。
他默默跟在後頭看了一陣子,忍不住在心裡感歎;她為什麼到哪裡,都如此格格不入?
這附近是有名的商圈,香楓夾道,走異國風情路線,來往都是打扮時髦的年輕人,名車、名包、名店四處可見,何敏華走在當中,光閃人就閃得好辛苦。
看著她擦撞過兩個西裝筆挺的上班族,又差點踩到擺地攤的精品飾物,被年輕擺攤小妹妹怒目而視之際,羅品豐實在看不下去了,他跨開大步,追了上去。
「妳小心點行不行?」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臂,穩住跌跌撞撞的她,適時拯救了旁邊差點遭踐踏的地攤舶來品,也拯救了差點被狂罵甚至挨揍的冒失鬼。
何敏華抬頭看他一眼。無助又茫然,看得他心頭一緊。
而且,她的臉色實在不好看,比當初被他懷疑吸毒時還糟。
她到底怎麼回事?這麼大個人了,還不會照顧自己嗎?居然連走路都走不好。
「謝謝。」她道謝之後,竟掙脫了他的掌握,也不再直視他,低頭就想迅速離開。
對待他,居然比一個陌生路人還不如!
「等一下。」羅品豐不大愉快地出聲叫住她。「幹嘛這麼匆忙?我有這麼可怕嗎?」
確實是滿可怕的。想到上次在電話裡不怎麼愉快的交談結尾,何敏華就忍不住打個冷顫。
她絕對不是裝柔弱、裝可憐。他看得出她努力想要擺脫自己的笨拙,卻根本使不上力、用不對方法。越嘗試,就越失敗。
「我還有事──」她找著借口,還是想逃。
「有什麼事?」
「要去前面……」何敏華抬眼,匆忙中隨便講了第一個看到的店名。「啊,對了,我要去宋江。」
「正好我也要去買外帶。一起走吧。」
「可是……」
前面正是著名的餐館店面,慕名而來的顧客不少,用餐時間,連外帶區都是人潮。他們排進隊伍裡才沒多久,就被叫住。
「斯咪媽現──」
居然對著他們講日文!是兩個一看就知道來自日本的年輕女生觀光客。他們舉趄手中輕薄的數字相機,又比手勢又指店面,滿臉期待地看著羅品豐。
是了,羅品豐長得確實有點像日本人,濃眉、表情嚴肅、端正的五官,方正的下巴;但他只是淡淡望著兩位遊客,任由他們半路認親似的說得好高興,毫無反應,也不接過一直遞過來的相機,非常冷淡。
開什麼玩笑!他一天到晚都在拍照,連休息時間都不放過他嗎?
他本來就不是一個非常親切的人。
結果,在一旁的何敏華看不下去了,她天生就是服務大眾的命。她溫柔地用日文詢問:「要拍照嗎?我來幫忙好了。拍這邊是不是?」
日本妹聽見了熟悉的語言,開心得笑咧了嘴,兩人擺著姿勢,左一張右一張的,拍完還要立刻窺看結果,不滿意又續拍……搞了老半天,她們才滿意離去。
插曲結束,排隊的兩人之間又陷入難堪的沉默。外人看來,他們還真像一對剛吵了架的情侶,正在鬧脾氣。
「妳會講日文?」隨著隊伍慢慢移動,羅品豐終於隨口問了一句。
「呃,一點點。」
羅家開設的是溫泉會館,早期招待過許多日本觀光客,祖父還是留學日本回來的;他們小孩自小可說是耳濡目染,多少會一點基本日文,羅品豐當然聽得出她在客氣。
她的日文講得很流利,絕對不是地球村剛學一個月的那種「一點點」。
明明不笨呀,留學美國,還會講日文,為什麼──
終於輪到他們時,羅品豐迅速勾選好了他要的東西,然後拿著點單,好整以暇等著她。
過了一下,何敏華才意會,他又要幫她埋單了。
「不用了,我自己點就可以。」
「沒關係。快點。妳今天應該不用幫一群人埋單吧?」他隨口調侃。
何敏華還是不想欠這個人情,伸手就想去拿新的點單。手一揮,就差點把堆在旁邊等人來領的一盒盒餐盒給打翻!
到了這個時候,羅品豐已經很純熟了。廢話不多說,眼捷手快,一手扶住搖搖欲墜的盒子,一手拉住她,立刻控制住局面,沒有讓災情擴大。
眾目睽睽之下,站在那裡實在太尷尬了,他索性拉著她進店裡。
「吃過飯沒?還沒的話,就一起吃吧。」
「我、我還有事……」她慌慌張張的想逃。
但店裡客人很多,穿梭其中的服務人員也不少,她一動,又是災難──
「坐下!別再亂動!」羅品豐終於受夠了,很凶地下令。「看妳這樣真令人痛苦,能不能手腳利落點?看一下周圍環境再動作,行不行?」
結果,居然把人罵哭了。
何敏華安靜坐下,頭低低的不肯看他,也不肯說話。氣氛僵硬冰冷。
幾秒鐘之後,她揉了揉眼睛,一顆眼淚掉出來;然後又一顆、再一顆好像抹不完似的,紛紛落下。
平常也就算了,但今天她真的已經忍耐到極限。
不只今天。是這個月、今年、這一輩子。
「我不是故意要罵妳。」見她這樣,羅品豐的語調不自覺地放軟了幾分,解釋著自己突如其來的怒氣。「可是我真的不懂,妳明明不笨,為什麼不多注意、多用心一點?跌跌撞撞、冒冒失失的,看了讓人很痛苦,妳知道嗎?」
她沒有抬頭。回答時,嗓音裡帶著水意。
「我怎麼會不知道?」她低低地說:「你以為我很喜歡這樣嗎?」
細若蚊蚋的回應清楚鑽進他耳中,連語氣裡的無奈寂寥,都清清楚楚。
此刻她又像是回到了在舊金山小巷裡,羅品豐第一次見著的那個女人,安靜得好無奈。讓人──至少是讓他──想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熱騰騰的小米粥、牛肉餡餅、花素蒸餃一一上桌。兩人沉默地享用著美食。情緒達到飽和點、終於哭過的她似乎很餓,面前一有食物,她就默默的吃,吃得乾乾淨淨,完全不客氣。
然後,突然看她停了筷,整個人定住不動。
「怎麼了?」羅品豐一直在觀察她,自然立刻發現她的異狀。
「我燙到了。」她很冷靜地低聲說。
現做的牛肉餡餅要慢慢吃,如果一大口咬下,結局就是這樣,被裡面的熱油跟湯汁燙到嘴。
不過,了不起的是,被燙到可是非常痛的,她居然像是在說「我吃飽了」那麼若無其事。
對照她平日慌慌張張的肢體動作,不知道為什麼,她此刻的冷靜讓羅品豐很想笑。
太荒謬了,這個女人。充滿了矛盾跟危險性。反差太大。
「讓我看看。」他溫聲說。
何敏華終於抬起頭。眼眶是紅的,嘴唇也是。楚楚可憐的柔弱模樣讓羅品豐心頭微微一擰。
隱約之中,他好像模糊地知道了這陣子以來的介意與不解,是怎麼一回事。
她真的不是很漂亮,也不是很亮眼。
為什麼會是她?
§ § §
吃過飯,他們從餐廳出來,在週末下午的逛街人潮中漫步。一時之間不知道要說什麼,但是羅品豐也沒有急著離開,就閒閒的陪在她身邊,不疾不徐地走著。
走了好一陣子之後,何敏華才突然發現,她居然沒有撞到人,也沒有再被摩托車嚇到了。
因為身旁這個沒出聲的沉默男人一直走在外側,不著痕跡地護著她;而且,還會適時稍稍扶一下她的手臂,幫她閃過一個又一個迎面而來的行人。
動作很小,他又做得自然,才讓她一開始沒察覺。
等到發現時,一股暖洋洋的奇異感受突然湧上來,燒得她耳根子有點癢,又有點辣,害她本來走得好好的,當下又踉蹌了下。
「小心。」他已經見怪不怪了,熟練地扶了她一把,一面淡淡地說:
「剛剛在吃飯的時候,我不是故意要罵妳。聽過就算了,別往心裡去。」
「沒、沒關係。」她已經夠不自在的了,還突然聽他這麼說,更是莫名其妙的緊張起來,簡直都要同手同腳前進了。
兩人又默默走了一陣子,她一直努力要忽視鬆鬆擱在她後腰位置的大手,非常有禮貌地幾乎沒有碰觸到,但那個姿勢,讓何敏華非常非常緊張。
又不是沒交過男朋友,前一個還訂婚了,幹嘛現在搞得像高中生初戀一樣,這麼敏感又青澀?
氣氛正曖昧又有點尷尬之中,羅品豐很嚴肅地開口了。
「不過,妳這個老是跌倒或撞到人的問題……曾經做過詳細的檢查嗎?有沒有想過要怎麼改善?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一聽之下,硬撐的穩定表象差點完全粉碎,要不是羅品豐拉著,她大概已經摔成了狗吃屎。
這男人到底怎麼回事?是「有話直說」的遵行者嗎?不說話則矣,一說,就都言簡意賅,一點也不拐彎抹角。
「我當然有啊。」她有點哀怨地看他一眼。「我最近還報名了成人芭蕾舞的課程,只不過──」
說著說著,眼眶突然又紅了。她咬住下唇,努力忍耐著幾欲奪眶而出的淚。
「只不過怎麼了?說給我聽。」羅品豐穩穩地問。他的口氣一點也不像在探聽八卦,而是完全就事論事,像在研究什麼專題似的。
「我小時候已經學過芭蕾,所以小姐幫我報了中級班;可是,不管我怎麼努力,還是跟不上……」她悶悶地開始說給他聽。
滿懷希望的去上中級的芭蕾舞課,結果,美麗優雅、卻也帶著一點高傲的名師希望她降級,去跟初級班上課。
好吧,降級就降級。沒想到,她到了初級班還是跟不上。老師很有耐性地多教了兩堂課,終於還是對她坦白,她似乎不適合學芭蕾,建議她可以學其它門坎比較低的舞蹈,達到自娛的效果即可。
「可是我就是想學芭蕾。我也想要很美麗、很優雅。」像是水壩的閘口一開就不可收拾,她一古腦兒的對著羅品豐全部傾吐出來。「基本動作跟舞蹈姿勢我都會,真的!可是音樂一放,應該要隨著音樂起舞、做連續動作的時候,我就會一直出錯、打結、甚至跌倒。」
羅品豐一點也沒有不耐煩,濃眉微微鎖起,非常認真地聽著。「老師們有沒有說過問題在哪裡?」
「不知道。他們都說我太緊張了,根本沒辦法放鬆,然後,有些人天生就是肢體比較不協調。」她抬眼,無助地望著他。「而且一緊張就越僵硬,柔軟度更差了。像這樣,要怎麼學好芭蕾?我自己都覺得很沒希望。」
雪上加霜的是,從舞蹈教室受了重挫出來,就遇上了羅品豐,心情已經低落到極點了,才會被他的直率評論弄哭。
「也許還有別的方法──」
羅品豐才說到一半,身旁的她突然停步,整個人像被釘在原地似的,還兩眼發直,瞪著對街。
「又怎麼了?」羅品豐奇怪地偏頭看她。「妳踩到鐵釘嗎?」
照她剛剛被燙到時的反應推測,這是非常有可能的。她的痛感神經好像也比別人遲鈍。
沒想到下一秒鐘,何敏華轉頭就跑!
這還是認識她以來看她最迅速又敏捷的一次反應。羅品豐被拉著住反方向迅速離開,在人群中驚險穿梭的時候,忍不住在心裡嘖嘖稱奇。
是有人追殺嗎?還是見鬼了?大白天的商圈,會有什麼讓她嚇得逃之夭夭的人出現?
一路如被鬼追一樣地死命狂奔,一直到轉進了某條小巷、遠離人潮之後,才停下來。羅品豐還好,何敏華已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沒辦法,有人不但天生運動神經差,體力也不怎麼樣。
「呼……呼……好險……」她放開了他,彎腰直喘著,手還猛拍心口。
「妳看到誰了?芭蕾舞老師?」
她猛搖頭,一時之間還說不出話來。
「那不然呢?債主?仇人?小學同學?初戀情人?前任男友?」
她還是搖頭,一面也搖搖手,示意他等一下,讓她喘過氣再說。
羅品豐雙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等著。
「我……剛……看到……」她喘吁吁地說:「……我媽。」
這就更奇怪了,完全是意料之外的答案。哪有女兒看見媽媽會嚇成這樣的?
「我媽很喜歡我的未婚夫,呃,應該說是前任未婚夫;我們解除婚約以後,她非常生氣,所以我一直在躲她;因為如果被遇上,她一定會大發雷霆,狂罵我一頓不說,還要逼問我為什麼退婚、要我去道歉、強迫我嫁。」
「妳都回來這麼久了,她想罵的話,應該早就罵完了。」他冷靜指出。
「沒有呀,我們一直都是分開住;而且我媽很忙,她還沒有機會好好跟我談這件事,我也不想給她這個機會。她真的非常、非常喜歡我前男友。」用了兩個「非常」強調,顯然不是開玩笑的。
羅品豐依然保持原姿勢,沈吟片刻。
「既然妳媽這麼喜歡,那她幹嘛不自己去嫁?」
他為什麼可以用如此嚴肅正經的表情,說出這麼匪夷所思的話?
何敏華先是一愣,然後,泡泡一樣的笑意一真直冒上來;她知道這時候很不恰當,但是,忍了一下還是忍不住了,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那彎彎的新月又出現了。她笑起來,比平常一臉哀怨時好看數百倍。
「而且,我發現了一件事。」羅品豐完全不為所動,還是一本正經。
「什、什麼事?」
「妳很敏捷嘛。逃命的時候一點問題都沒有。證明妳有潛能,應該可以把芭蕾舞學好。」羅品豐說:「不只芭蕾,連田徑都可以嘗試看看。」
又是幾秒鐘的安靜,然後,她的狂笑再度爆發。「哈哈哈──」
今天一整天的情緒起伏實在太大了,她笑得像是情緒崩潰一樣,完全沒辦法掌控,也無法停止,笑到眼淚都掉出來了,還停不下來。
羅品豐也不攔她,就任著她笑。笑得累了,她蹲在原地狂喘,一面抹眼淚。
「舒服一點沒有?」終於,他彎下腰問。
「嗯。舒服多了。」她點點頭,吐出一口暢快的大氣。
若不能哭,狂笑一場也有治療的功效。何敏華真的好多了。
「那走吧,我送妳回去。」
「咦?你不是有事嗎?」她這時候才想起來。「對了,你剛剛是要去宋江拿什麼?外帶牛肉餡餅?小籠湯包?」
「等妳想起來,小籠湯包都蒸乾,變成鍋貼了。」他冷冷地說。
立刻又引發一陣驚天動地的狂笑,何敏華今天真的是瘋了,本來已經要起身的,結果又笑到蹲下去。最後還得煩勞羅品豐伸出援手,拉了她一把,才站得起來。
他的手很有力,而且很溫暖。
而且,他是冷面笑匠。還有比這更有魅力的男人嗎?
§ § §
羅品豐回家過了一個很放鬆的週末。
他平常住在市區工作室附近,偶爾有空才回家。不是不喜歡,只是,家裡有時候熱鬧到令人無法消受。
他父母雙全,上頭有兩個哥哥,底下一個妹妹;大哥已經結婚,有一對可愛的雙胞胎女兒,也就是他的侄女。這兩位芳齡四歲的羅家小小姐,正是他頭痛的最大來源。
雖然是雙胞胎,長得極為相似,但個性完全不同。姊姊甜甜猶如龍捲風,所到之處,遍地瘡痍;妹妹蜜蜜卻非常內向害羞,才隔幾天沒見,小叔叔只是要接近她打個招呼而已,都會把她嚇得拔腿飛奔,一路逃到媽媽懷裡躲起來。
那個死命狂奔的可愛模樣,讓羅品豐看得想笑;希望蜜蜜到了二十來歲,別還是一見了人就慌張恐懼的模樣。
不過,看她鑽在母親懷裡的模樣,羅品豐陷入了沈思。
在他既定的印象中,母女關係是世界上最牢不可破的一種。他母親簡直溺愛他么妹可茵到極點,而他大嫂對於這兩個粉雕玉琢的女兒更是愛逾性命。那種專屬於母女間的連結,是外人──即使是其它家人──都無法想像。
然而,為什麼何敏華會怕自己的母親怕成那樣?
何敏華這個人真是充滿矛盾,偏偏他生性無法忍受謎題。天地萬物都該井然有序、清清楚楚的。遇上何敏華,還真是──
「俗俗,你在想什麼?」小小龍捲風來了,巴著他的腿,仰起蘋果般紅撲撲的小臉,很認真地問:「在想要帶甜甜去哪裡玩嗎?」
羅品豐居高臨下看著她,手撫著下巴,糾正發音:「叔叔,不是俗俗。」
「屬、孰!」甜甜很用力的捲舌。
「嗯。什麼事?」
「出、去、玩!」再度強調。
「妳要我出去玩?好,那我就走嘍。」說著,羅品豐拋下小不點兒,故意裝作要離開的樣子。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我也要去!」瞬間,甜甜大叫起來。
就是這樣,這個嫩嫩的嗓音會在他耳邊一直吱吱喳喳,永無止境,等到他離開山上回到自己的住處了,遺餘音繞樑,三日不絕,迴盪著「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要去可以,要帶妹妹一起去。」他提出條件交換。「要是妹妹也去,我就帶妳們出去散步繞一圈。」
「好。蜜蜜!我們出去玩!」龍捲風立刻刮向自己的妹妹,硬是把妹妹從母親懷裡拉出來。
「不要……」蜜蜜給拉得差點跌倒,都快哭了。
「不用怕,俗俗不是壞人,而且姊姊會保護妳!」甜甜挺起胸,用力拍拍自己胸口,可愛得讓羅品豐要很努力忍,才沒有笑出來。
「沒關係,甜甜,來。」羅品豐對甜甜伸出手,甜甜迅速過來拉住。
叔侄兩人都已經走到玄關了,他才故意回頭對蜜蜜說:「不快點來,我就跟姊姊去散步了。」
蜜蜜天人交戰了很久,最後,才怯生生地走過來,讓叔叔牽著,一大兩小出門去。
他其實知道怎麼哄害羞怕生的蜜蜜。絕不能嚇到她,也不能逼迫或下令,要迂迴婉轉接近,最後,還要讓她自己做決定。
訓練有素。所以他也知道怎麼哄何敏華這樣的女子。瞧瞧那天,他不就成功地把她一逗笑了?
不知道週末的傍晚她在做什麼?也在享受家庭時光嗎?聽她的說法,似乎是獨自生活,沒跟家人住在一起。難道又是一個人在街上晃蕩?一個人去吃飯?然後驚險萬狀的不知撞到幾個人、撞翻幾個鍋碗瓢盆?
還是,自己煮?她會煮飯嗎?會不會是動輒把廚房燒起來的那種恐怖分子?說起來,他還真不知道她以什麼維生,無法想像她可以擔當怎樣的重任──
繞來繞去都想到她,簡直就像甜甜的魔音傳腦,揮之不去,繞樑三日。
「俗俗又在發呆!」甜甜很大聲的對妹妹說,胖胖小手控訴地指著散步不認真的叔叔。
然後,她的注意力立刻被羅品豐身旁翻飛的小蜻蜓抓住。「啊,蜻蜒!蜜蜜妳看,有蜻蜓!姊姊抓給妳!」
當下龍捲風立刻增加強度,全速狂奔;蜜蜜跟在她身後,跌跌撞撞的,跑得不快又不夠敏捷,令羅品豐提心吊膽,只得快步跟上,護著侄女。
不過,令羅品豐有點詫異的是,蜜蜜不像以前那麼糟了,她雖然跑不快,又踉踉蹌蹌的,可是也沒有跌倒。
要不然,以前她從學走路起,在這碎石鋪成的小徑上不知道摔過多少次,粉嫩嫩的小手小腳上留過了好多令大人心疼死了的傷疤。
也是因為這樣,他大哥大嫂帶著蜜蜜尋訪過不少早療的醫師。顯然最近的治療有了成效──
「姊姊等我!等我!」蜜蜜雖然只能跟在姊姊屁股後面喊,但她很勇敢,也很堅持地要跟,小小臉上充滿了決心。
看著蜜蜜,羅品豐突然心念一動。
「蜜蜜,等叔叔一下,叔叔跑不動了。」他故意裝可憐,果然引起心軟的蜜蜜同情,她猶豫地停下來,回頭等他。
「好累,好累。」他彎著腰慢慢走近,好像老頭子一樣。「叔叔老了,要去看醫生。蜜蜜,妳的醫生借叔叔看好不好?」
蜜蜜搖頭。「我最近沒有看醫生了。」
「哦?那妳都看什麼?」
「看老師呀。」
「蜜蜜!蜜蜜!妳趕快來看!有金龜子,牠快要飛走了啦!」蜻蜓沒追上,甜甜的注意力又被別的東西吸引,她遠遠地大叫著。
叔侄倆對望一眼。默契在一大一小間迅速形成。
「來,叔叔抱妳,我們用跑的。」
蜜蜜也很合作的伸長手讓他抱起。羅品豐長腿跨開,懷裡抱著小孩卻猶如無物,哪有一絲一毫老態?他們迅速追上了叫著跳著的甜甜。
一面,還沒忘記繼續盤問:「蜜蜜跟叔叔說,爸爸媽媽帶妳去看什麼老師?是彈鋼琴的老師?還是講英文的老師?」
「都不是。」蜜蜜慎重地搖頭。「是跳舞的老師。」
「跳舞的老師嗎……」大膽念頭迅速在腦海裡慢慢成形。
「俗俗,你要學跳舞?」甜甜在旁邊聽見了,有點困惑,小小腦袋偏著,看看人高腿長,很真man、很帥氣的叔叔。
「不是叔叔要學,是叔叔的朋友──」
「叔叔的朋友,很會跳舞嗎?」甜甜追問。
羅品豐對著侄女微微一笑。眼眸裡,滿滿都是連他自己也沒察覺的溫柔。
「她一點都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