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幾天,辛純恩打電話給江裕,他都沒接,看來這回吵架嚴重。
也罷,就讓他多冷靜一下吧。
這天下午,辛純恩回家陪父親吃飯。
辛人友幾年前就把事業重心轉到幕後,和朋友開店,但經營得不太理想,開什麼倒什麼。年輕時的放縱聲色也讓他的健康狀況迅速下滑,從前的意氣風發離他越來越遠,對於唯一還能掌握的籌碼——錢,也就越來越重視。
她本想單純陪父親用飯、聊天,沒想到還有一位不速之客——四十來歲的吳先生,他是她父親的酒友,兩人合資開茶館,也借了不少錢給她父親。
這位吳先生油頭粉面,眼神總給她一種很不正派的感覺。他不止一次表達對她的好感,她看在父親面子上,只是不予理會,和他保持距離。
晚餐後,三人坐在客廳,辛人友道:「我說,你甩了那個江裕吧,不過是個小業務,以你的條件,絕對能找到條件比他好一萬倍的男人。」
「江裕對我很好,也很上進,他將來會有成就的。」
「一開始就要你拿錢幫他開店的男人有什麼用?人家雨陽至少靠自已的實力當設計師,這個江裕除了出張嘴說要開店,大小事都是你在做。」
吳先生插口。「辛小姐能獨力計劃開店,能力很強,那位江先生大概也沒有發揮的空間吧!」
她不理他,對父親撒嬌。「爸,江裕是我男友,你別說得那麼難聽嘛!我打算和他先把餐廳生意做起來,我們也都是結婚的年紀了,順利的話就——」
「我不准你嫁給他。」
「爸,江裕又不差——」
吳先生又插嘴。「男人是要給女人靠的,要女人幫太不像話,至少要像你常提起的那位陶先生,自己努力打拚,你爸也比較安心的把你嫁給他。」
「雨陽也不行,他不過是個小設計師,何況他能有今天,還不是當初我把他介紹給朋友,不然憑他家裡在鄉下種田,他哪可能認識什麼大人物?結果現在事業做大了,也沒看他回饋我什麼。」
辛純恩辯道:「雨陽哪有忘了你?這房子不就是他免費幫你設計的嗎?他也常來探望你,前陣子你拍戲,他也贊助不少錢——」
「我才說他一句,你就回我四、五句,是他重要還是我重要?」
「當然是你重要,你是我爸嘛!」辛純恩陪笑臉。唉,怎麼最近大家都在要她選擇誰重要。
聽了她回答,辛人友臉色還是冷冷的,似乎不以為然。
她又道:「爸,最近戲拍得怎樣?茶館的生意好不好?」
「當然都不錯,你當我是誰?有我做不起來的事業嗎?」
「當然,我知道你很厲害,做什麼都很成功。」其實她知道茶館的生意不好,入不敷出,但父親愛面子,她也不能說破。
「總之,你年紀不小了,要好好考慮結婚了,這個江裕擺明只想挖你的錢,我不准你自己送上門,但以你的眼光,大概也挑不到什麼好男人,我看我給你安排,吳先生就是個好對象,找一天你有空,你們一起吃個飯。」
辛純恩驚愕,父親從不曾如此強勢地干預她的交友,他口氣專斷,臉色卻很怪異,似有難言之隱。
她瞥向吳先生,他對她揚笑,笑容好生得意。她暗惱,瞬間領悟,這男人幾次約她不成,看來是轉向她父親下手,想藉她父親施壓。
她抗議。「爸,我現在在和江裕交往,不能和別人約會。」
「吃個飯算什麼約會?男未婚女未嫁,多交幾個朋友有什麼不對?訂個時間,你什麼時候有空?」
「我沒空,我很忙,我要工作——」
「看來辛小姐不太喜歡我啊……」吳先生悠悠道:「我看雜誌報導,你和那位陶先生的感情好到男朋友看不下去,每段感情都不長,陶先生好像也沒交過女朋友,你不見得常和男友約會,卻常常黏著這位陶先生,你們這麼親密,可是表面上掛著好友的招牌,私底下——」見美女冷冷瞪他,他識相地話鋒一轉。「私底下也真的很要好。」
看他表情,就知道他腦子裡在轉什麼齷齪念頭。辛純恩冷道:「我和雨陽之間沒什麼不可告人的事,也不需要對任何人解釋。」
辛人友道:「吳先生說得對,你再忙也有空找雨陽,不可能抽不出時間和他吃飯。你的店是晚上開,白天閒得很,我替你挑時間,就這個禮拜天。」
看來父親雖然不喜歡被脅迫,還是決定吳先生的要求,她抗拒。「不行,那天我要和江裕跑幾個市場,看食材——」
「那就下個禮拜天中午。」
「不行,我那天——」慘了,那天真的沒事,趕快編理由。「那天我和妙妙約好要逛街,她快當媽了,我要陪她買孕婦用品。」
「逛街隨時都可以去,跟她改時間。」辛人友權威地下令。「就約在那天,和吳先生吃個飯,你好好準備。」
她若執意拒絕,恐怕父親會當場翻臉,因此她忍氣道:「我知道了。」
父親從不過問她的交友,她猜是因為欠了吳先生錢,他才如此積極介入。她越想越心冷,迅速告辭。
她一直努力扮演好女兒,聽從父親的吩咐,於是父親視她的順從為理所當然,她表現好時沒有一句稱讚,她疲累時也沒有一聲關懷,有時她真的很灰心,在父親心裡,她似乎毫無意義,毫不重要。
她悶悶不樂,坐在自己車裡,怔怔望著車窗外霓虹繁麗,行人匆匆,車輛來去,她不想回店裡,想找人說話。她拿起手機,要撥給男友——且慢,他們吵架,他還沒消氣。
接著她想起陶雨陽。若在以往,她早已找他吐苦水,但這幾天連續發生的事讓她猶豫,她不是很在意旁人對她的批評,但扯到陶雨陽,她總是心煩意亂。
對感情,她很有主見,愛或不愛,自己決定,前男友哀求她也不會回頭。可是她和陶雨陽之間老是受到質疑,你一言他一語,她似被攪糊塗了,和他的友好相處,突然都變得不對勁。
交了男女朋友,也該保有交友空間,但她和陶雨陽是不是真的有點逾越了?可是他們的行為都很端正,沒什麼曖昧舉止,除了不想失去他,她有沒有別的念頭?或許就因為不曾深思,放任感情滋長……
她混亂了,心惶惶。還是打給江裕吧,別想太多,專心在男友身上準沒錯。
她撥號,準備好最無辜的嗓音,一接通便撒嬌道:「對不起,我知道你工作很累了,我不該這麼晚還來吵你,但我真的很想見你,你別生氣了,好嗎?」
一陣靜默,那端遲疑道:「我什麼時候生氣了?」是陶雨陽。
哇啊,打錯了!辛純恩抱頭無聲呻吟,還這麼巧,剛好打給他。
「純恩,怎麼了?」
「沒,沒事。我本來要打給江裕,結果打錯了。」她尷尬地嘿嘿笑。
「嗯。」那端的他似也在笑了,然後沉默下來。
既然都打了,聊一下吧。
「你在忙嗎?」
「正在收桌面,準備下班,餐廳的設計圖修改好了,,你記得找時間,和江先生來看。」
「好。你這麼晚才下班?」
「這兩天有個Case在趕,剛剛忙完它。你呢,在店裡?」
「在外面,剛陪我爸吃完晚餐,正要回店裡。」
「你心情不好?」
她怔住。「什麼?」
「你聽起來不太高興,發生什麼事?」他歎氣。「你最近好像老是心情不好……」
他溫柔的語氣,像個大哥哥,像一隻溫暖包容的大手輕撫她頭髮,她聽著,強烈的委屈感突然湧上來。「我也不知道,最近覺得什麼事都不順心……」
她開口,說出那些令她不愉快的事,和男友吵架、父親投資總是失利、還要撮合她和討厭的吳先生……她沒說出和男友吵架的主因,只說是情侶口角,陶雨陽靜靜地聽。
「我覺得好煩,什麼都不順,什麼都好討厭,我想躲起來……」
「躲哪兒?」
「我不知道,也許出國吧?唉,不行,我要省錢,不然開餐廳會不夠用,可是我又不想被找到……對了,我可以藏在衣櫥裡!」她突發奇想。
「衣櫥?」他笑了。
「我的衣櫥大得很,躲在裡面,誰都找不到——對,我就躲在衣櫥裡,門鈴不理,電話不接,大家都會以為我不在,我的店有店長顧著,我可以安心地假裝消失,唯一麻煩的是都不出門的話,家裡存糧吃完,就躲不下去了。」她邊說,他邊笑。
他說:「我會給你送飯。」
她也笑了。「好,那我就靠你了。別忘了送飯時順便帶支手電筒,不然衣櫥裡黑漆漆的,我說不定把飯吃到鼻子裡。」
「嗯,我有你家鑰匙,送飯時會小心,不讓人發現。」他一直笑。「早知道當初設計你家,應該在衣櫥裡設計個密室,讓你躲得很舒適。」
「哪天你想逃避人群,還可以借你躲。」她笑著,就這麼胡扯,沒聊什麼特別話題,不必刻意的安慰,心情就這麼自然而然開朗起來了。
她得承認,很多時候和他在一起,比男友的陪伴更愜意。他們的個性截然不同,但很契合,他是她男性友人中唯一擁有她家鑰匙的,就連她男友也沒有。
「或者你要躲你家衣櫥也行,我有你家鑰匙,每天幫你送飯去。」他低沉的笑聲很悅耳,她道:「陸學長應該也有鑰匙吧?」
「嗯,你和他都有。」
「還有誰有?我們可以組成三人小隊,輪班給你送飯。」
「沒了,就你和他有。」
「就我們兩個而已?你沒給過前女友嗎?我記得你之前那兩個女朋友,一個是你大四時的,第二個是你成立工作室之前的女同事,你和她交往前就挺要好的,她也沒有嗎?」
「沒有,和她還不到給鑰匙的地步,就分手了。」
「我記得你們交往也沒多久,為什麼分手?」她心跳有點不穩,給家裡鑰匙是很親密,至少也是很信任的行為,他們都是彼此唯一擁有對方家裡鑰匙的異性朋友,她之前並沒深思這背後的意義,現在一想,有點曖昧,有點沉重。
「就是……合不來吧。」
他的語氣遲疑,明顯在迴避真正原因。「你和她是女朋友,應該對彼此很瞭解,怎麼會交往後才發現合不來?」
「這很難說,當朋友和當情人不同,當朋友是有交集,當情人難免會干涉彼此生活,不見得相處愉快,而且……」他遲疑了下,淡淡道:「和她交往以後,我和朋友疏遠很多,我不想因為談感情而忽略朋友,和她談過之後,就和平分手了。」
「一般人都是見色忘義,你倒是相反。」她揶揄著,但這反應不對吧?為了朋友而放棄情人,顯示他重視友誼過於愛情,就她所知,當時朋友們都很看好他和那位小姐,在那段時間刻意疏遠他的,只有她——
「我要趕回店裡了,下次聊。」她匆匆掛斷,瞪著漆黑的車窗發呆。
他在朋友間宣佈交女友的消息時,她當然和大家一樣給予祝福。以她豐富的情史經驗,她知道感情裡很忌諱另一半有太要好的異性朋友,於是那段時間她刻意避著他。她告訴自己,這是為他好,雖然見不到他,她很寂寞。後來他們分手,她表面惋惜,暗暗高興,又能光明正大地常常找他了……
她與他都一樣,重視對方更甚於情人,她猜他對她還是有點微妙的超友誼感覺,而她呢?她心情不好,第一個反應是找江裕,可是她真正想傾訴的對象,是他。
也許是對他依賴太深,才產生了錯覺。來自異性的感情,先天就潛伏著曖昧,他們距離太近,感情太濃,旁人的竊竊私議太多,友情彷彿就攪得變了質,她身陷其中,也跟著糊塗了……就是這樣。
她想通了,找出合情合理的解釋,卻仍迷惑著,心慌慌的,像迷失方向。大概是和江浴吵了架,耿耿於懷,才會胡思亂想吧?她決定還是打給江裕,再和他吵也認了,她想聽他的聲音,彷惶的感覺也許就會安穩了。
她再拿起手機,這回仔細確認了號碼才撥出,幸運的是,江裕沒和她吵,還答應陪她吃宵夜。
見了男友,就不會再有奇怪的念頭吧?她這麼樂觀地想。
二十分鐘後,辛純恩與江裕在火鍋店碰面。
點完餐後,辛純恩瞧著男友疲倦的臉。「今天很累嗎?」
「有一點。」江裕苦笑。這兩天他又和老婆提離婚,她依然不肯,兩人不斷吵架,工作又忙碌,他身心俱疲,也沒心情回辛純恩的電話。「不過,看到你就不累了。」
「等一下多吃點,你氣色好差。」兩人之間應該雨過天青了吧?辛純恩很高興。「別忘了禮拜天約好要去看食材喔!我擬好幾份菜單,也找了幾家餐廳,我們去試吃,決定餐廳的菜色,我朋友有認識想換工作的廚師,也要找時間和人家面談——」
「停、停,你一下子說這麼多,我記不住。」江裕苦笑。
「那我把要做的事列好單子,你只要決定什麼時間有空做哪件事,剩下的都給我安排。」
「好,辛苦你了。」江裕握住她擱在桌上的手。「沒想到開店的事情這麼多,要不是有你,我就焦頭爛額了。你將來肯定是個賢內助,雖然我們才交往兩個月,我已經覺得不能沒有你。純恩,我想……」他眼神很誠懇,欲言又止。
「嗯?」辛純恩緊張地屏息。他的表情好慎重,該不會……要求婚?
「等店開了以後,請你給我一年時間,觀察我的表現,我要專心衝刺,把餐廳做起來,然後向你求婚。這一年之內,請你不要對別的男人動心,我知道這要求很無理,你的條件很好,我在你的追求者中也不是最出色的,但我很有誠意,想讓你幸福,請你給我機會。」他深諳辛純恩對家庭的期待,知道這番說詞絕對能打動她。
整整一年,也足夠他說服妻子離婚了,這事越快越好,以免夜長夢多。
「可是開餐廳還有很多因素,不是你很拚,就一定能把它做好啊!」辛純恩感動得眼睛濕潤。他是這麼用心、這麼有責任感的好男人,她不久前的動搖變得遙遠模糊了。果真是太久沒見他,才會有那些鑽牛角尖的怪想法。
「我知道這要求是很過份,我認定你是我未來的妻子,其實很想現在就向你求婚,可是我們才在一起兩個月,實在太匆促,我也擔心事業還不穩定的時候娶你,會讓你跟著我吃苦。」
「我沒那麼嬌弱好不好?不然怎麼把[晶]經營起來。好啦,我們先專心在餐廳的事情上,雨陽改好設計圖了,我們要找時間去他工作室看,盡快動工裝潢。」
「你怎麼知道他改好設計圖了?」
「我剛才和他通電話,他在電話裡說的。」見江裕臉色驟變,她解釋。「我本來要找你,結果按錯號碼打給他,就順便和他聊一下,是朋友之間的閒聊,很普通的,沒什麼。」
江裕看著她,歎口氣。「看來你沒把我的不滿聽進去。」
「我們別再吵這件事好嗎?雨陽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懂你為什麼一定不准我接近他——」
「我也不懂,你為什麼對他那麼執著,說他是你的好朋友,像你的家人,可是他終究是個沒血緣的外人,就和我一樣,我和他在同個水平上,而你表現出來的是重視他更勝過我,怎麼能怪我不安?」
「我沒有重視他更勝過你……」她氣虛,心底的困擾被他揪了出來,無所遁形。
「你為他甩掉好幾任男友,可是愛情對你不是很重要嗎?為了他卻可以連愛情都不要,你對他的難分難捨可能沒你以為的單純。」
「不是那樣,我和雨陽就只是……朋友……」她聽著,驚心動魄,她以為坦蕩蕩的友誼,像積木城堡,正被江裕一塊塊敲落、崩塌,她的信心潰敗,搖搖欲墜。
「而且根據我觀察,他喜歡你,你知道嗎?」
她茫然點頭。「這件事我很早以前就暗示過他,我希望和他當朋友。」
「可是他對你依然有好感,你又為了他一再甩掉男友,換成我是他,我會認為你對我有特別的感覺,我還是可能成為你的情人。你給了他這種錯誤的期待,這是在害他,讓他在你身上浪費時間,你在阻礙他得到真正的愛情。」
「我沒那種意思……」這太震撼,辛純恩傻了。她從沒想過自己在耽誤他,江裕說的這些她全知道,她卻以為無關緊要。她確實自私地想過永遠留他在身邊,這是以友情的名義,摧毀他得到愛情的機會。她惶恐了,慚愧又內疚,痛心著,她算什麼好友?這樣傷害他……
從她震驚的反應,江裕知道自己已經說服了她,乘勝追擊。「這也不能怪你,是人心太複雜,你無法控制別人的心思要怎麼想。現在補救也不算太晚,就從此刻開始疏遠他,別去找他,避免和他見面相處,請朋友多介紹對像給他認識,這樣一來,他的感情有寄托,我不必再疑神疑鬼,你也能為他有好對像而高興,對我們三個人都好。」
聽起來多完美,可為什麼她一點也不高興?不,江裕說得對,她耽誤陶雨陽太久,她必須當機立斷,讓事情轉入正確的軌道。
她低聲道:「你說得對,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唉,我知道你和他很熟,突然要你和他分開是會有點難過,這段時間我會多陪你。」江裕暗暗得意。將她和陶雨陽隔離,和他一起投入餐廳事業,他很快就能完全掌握她——
可是才一天不見陶雨陽,她就覺得寂寞。
她禁止自己打電話給他,即使接到他電話,也盡量三言兩語便結束。她無法當面告訴他,他們短期內不該再見面,也不想介紹對像給他,只能做到疏遠他。這是為了他好,寂寞也得忍耐。
但一掛上電話,就開始思念他。他工作忙不忙?他現在在做什麼?他會不會覺得她都不找他,行為古怪,或是絲毫不覺有異?
她懶得出門,懶得去店裡,江裕陪她,她意興闌珊,少了陶雨陽,她好像也少了生活的力氣。
果真離得太近,感覺便會失焦,留點距離才發現,她以為可能和她共度一生、很重要的江裕,無法取代陶雨陽,某些事,某些心情,她只想和陶雨陽分享,換成了別人,感覺就是不對。
到了第三天,陶雨陽打電話給她,說要拿[晶]部分房間重新裝潢的草圖給她過目,和她討論,她請他寄給她,他拒絕了。
「我想當面討論,順便和你一起吃飯。」
她掙扎了幾秒,怕堅持郵寄會讓他起疑,最後同意和他約在餐廳。
她提早十五分鐘到,坐在餐廳靠窗的座位。十分鐘後,她熟悉的鐵灰色轎車在對街停下,陶雨陽下車。
她不自覺地屏住呼吸,看他朝餐廳走來。他穿磚紅呢絨外套,修長的腿步伐穩健,黑皮鞋光可鑒人,他依舊英挺出色,平凡的街景都因他而輝煌。他的手機似乎響了,他拿出它放在耳邊說話,露出淺笑。是誰打給他?他似乎很愉快。
他走進餐廳,望見她,走到她身邊,在她對面落坐。侍者立刻送上菜單,他翻看著,一面還拿著手機對話。
「好,我有空就回去……」他指著菜單上一項套餐,侍者會意退下。「唉,叫媽別再安排相親了,拜託你幫我勸她,緣分到了我自然會結婚……」
是他妹妹吧?辛純恩假裝觀賞窗外風景,聽他又說了幾句才收線。
「是我妹妹打來。」陶雨陽解釋,打開公文包,取出一片光盤。「設計圖、材質樣本,估價單,我都燒在光盤上了,你回去看完想要修改的,再告訴我。」
「不是要當場討論嗎?」她錯愕。
「我是想找你吃飯,討論只是借口。」他微笑道:「這兩天,你在電話裡都沒什麼精神,我有點擔心。」
「擔心?」與他眼神接觸,彷彿有股輕微電流竄過她身體,她的臉熱烘烘,彷彿和這眼神久違了一百年。
「擔心你是不是和男友吵架了,一個人悶頭生氣,或沮喪。」
「所以你找我出來……」
「只是想看看你。」他望著她,眼色溫柔。「看你氣色不錯,就放心了。」
她怔住,因他這句話,心劇烈震悸。唯有他,聽她聲音,就知她心情好壞;唯有他,察覺她有異狀,就非要親眼看見她,確認她無恙。
在他溫暖的墨色眼瞳裡,她感覺淪陷了,心跳急促。見不著他時,如此思念,在他身邊,一切都如此自然契合,她明白了,友情應是越親密越寬廣,唯有愛情越愛越狹窄,不可理喻的獨佔,不要任何女人接近他,她以為單純的友誼,原來是包裝愛情的糖衣……
但太遲了,她已有男友,她覺悟的時機是個錯誤。
「以後要忙餐廳的事,大概沒什麼機會和你這樣吃飯了。」
「有那麼忙?」
「因為我和江裕意見都很多,溝通很費時,平常工作又累,忙一天之後真的懶得動了,反正還有電話可以連絡嘛。」她得忠於現存的感情,她現在能做的,唯有推他一把,期望他們都能跳出這泥沼,將愛情昇華為友誼。
「你別老是這麼關心我的情緒,我自己會處理。」
「沒辦法,聽你口氣怪怪的,我就會擔心。」
「你啊,把時間都花在我身上,怎麼有時間照顧你自己?」她語氣故意輕快。「你要是分一半對我的注意力給相親對象,說不定早就結婚了。」
他警覺。「為什麼突然提起我的相親?」
「因為,江裕說我們太親密,會給你錯誤的期待……」
「所以他要你來和我斷絕友誼?」那男人要他們劃清界線,她的某幾任男友也做過類似的事,唯有江裕說服了她,讓她對他開口。
「不,他只說這樣對你不好,以前是我太粗心忽略了,老是霸佔你的時間,是他點醒我……」
「以前你從不在乎男友說我什麼,但你現在在乎江裕的話。」他望向窗外,淡淡道:「他對你而言,是很特別的人吧?」
她啞口無言。三天前她會篤定回答,現在卻說不出口。她好像在一出荒腔走板的戲裡,她阻止不了它的進行,只能照著劇本演出。
「我早就知道,總會有這一天。」他眼眸似玻璃,冷而脆弱,聲音很輕。「總有一天,你會在乎某個男人更勝過我,會對他百依百順,會因為他,把我拋棄在一旁。」
「我不是要拋棄你,只是——」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終於找到這個比任何人都重要的人,你的Mr。Right。」他微笑,眼眸回溫,還是那樣溫柔地看著她。「我為你高興,真的。」
但她不高興,一點都不高興,他心碎的眼神讓她心痛,可她又能做什麼?挽留他,造成三角局面?
「替我轉告他,他想太多了,我從沒期待我們之間會發生什麼。」他說謊。「我只是想陪著你……」偷一點她的笑語,偷一點她的眸光,安在心頭珍貴收藏,而今連這樣隱密的幸福,都不再被允許。
終於有個男人超越了他的地位,他無法再賴在她身邊,幻想她終於愛上他的奇跡出現。
他的心這樣痛,但即使到了此刻,他還是捨不得對她不溫柔。
他只說:「抱歉,我突然想到手上還有個緊急的案子要處理,先走一步。」他拿起賬單,直趨櫃檯結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