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色南暗,但是帳幔裡的人兒卻初醒。
念兒閉了閉眼,赤裸的身子,仍然泛著歡愛過後的潮紅,她拉攏著被褥,偎進了他暖熱的懷抱裡。
原來兩人的結合,是這種奇妙的感覺,而她居然可以投入其中,將他的愛撫和親吻全當成一種享受。
「你怎麼不睡?」他微揚著唇問道。
「我、我睡不著……」她聲音細如蚊蚋地回答道。
他可以感受到懷裡柔軟的嬌軀,隱隱約約顫抖著,於是攬緊了她的身子,體貼地問:「冷麼?」
「不冷。」在他的懷裡可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溫暖,她只想好好溫存,怎麼會覺得冷呢?
「可是你在發抖。」
「我……」她微垂眼瞼,羞怯道:「我只是有點害怕……」
聞言,他不禁輕蹙眉頭。
「你害怕什麼?」
為什麼她會選擇奮不顧身愛上他呢?
她明明知道自己只不過是個代嫁新娘,並非他真正想娶的妻子,她這樣將真心交給他值得麼?從頭至尾,他一直認為她是顧斐衣,而非顧念兒——
她能告訴他,她在害怕什麼?
在第一眼見到他時,她心中充滿強烈的衝擊和震撼,不敢相信,世間竟然會有如此俊美無儔的男子,不僅出現在她面前,而且還成為她的丈夫,她必須仰賴一生的天。
但是事實的背後,她不該這樣全心全意地投入,因為她只是個代嫁新娘,如果沒有外頭謠傳的流言蜚語,現在躺在他身邊、享受他的柔情的女人,應該是斐衣而非她……
「你怕我麼?」這是他最直接想到的答案。
「當然不是。」她迅速地搖了搖頭否認。「我說過你是個好人,我為什麼要怕你?」
「我做了什麼事,讓你覺得我會是個好人?」
他相信自己在外頭的形象,一定和冷酷無情脫不了關係,可是這個女人口口聲聲,都說他是個好人。
究竟他哪裡好到值得讓她掛在嘴邊?
「你願意關心縉兒。」
他閉了閉眼。
「這樣你就認定我是個好人?」
道理有這麼簡單麼?
「嗯。」她輕笑道:「一個真正冷酷的人不會去關心別人,雖然你外表看起來確實冷漠,但是在你心裡,其實有很溫柔的部分存在,對吧?」
他愣了愣,別開臉道:「別亂猜。」
他居然會因為她的話,感到有些不自在!
像是……不好意思——
老天,他真的愈來愈奇怪了!
「既然你心裡關心縉兒,為什麼總是要板著一張臉呢?對一個孩子來說,你是個過於嚴肅的父親。」
突然間,他憶起了那段破碎的過去……
雖然同樣的聽從母意,發了世交的千金柳玉葉,可是他在柳玉葉身上,從未得到任何心動的感覺,甚至他始終為這段婚姻感到頭疼欲裂,因為柳玉葉對他的不滿實在太多了。他整日忙於公事,所以沒有時間,可以好好陪在妻子身邊,讓她深嘗了獨守空閨的苦果,所以最後她拋下一切,和府裡的長工私奔了。
因為母命難違,所以他又非心甘情願地娶了妻,他仍然同樣地忙於公事,終日鎮坐書房裡,可是顧念兒對他惟一的不滿就是他冷落了縉兒!
除此之外,她無隻字半句怨言。
不知不覺間,他徹底被她打動!
無論是她為縉兒所付出的心思,亦是她萬般對他好,都讓他莫名地受到感動。
也許這輩子再也沒有其它女人,可以像她待他如此真心了。因為外頭的流言,讓所有想接近他的女人都卻步,現在惟一敢和他同床共枕的女人,恐怕也只有她了。
「老實說,我無法原諒女人的背叛。」
念兒知道他所指何事、何人。
「但是事情已經發生多年,何況孩子是無辜的,你不應該將糊塗的過錯,怪罪到縉兒身上。」
「我明白。」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當初究竟在計較什麼?現在的他早已經因為時間的流轉,而改變了心緒。「那……你以後會對縉兒好一點麼?」
「我沒虧待過他。」
「可是縉兒說你不准府裡的人接近他。」
「我怎麼不知道有這種事?」他疑惑地看著她。
「只要有誰對縉兒好一點,你就會用嚴厲的目光警告那人,不是麼?」這是冬香告訴她的。「我天生就這張嚴肅的臉,是誰那麼會聯想?竟然可以繪聲繪影成這種無聊的事?」他微怒地問。
「你、你的意思是說,你根本沒有阻止,或不准任何人接近縉兒?」她訝異地反問。
「當然沒有。」他肯定地回答。
「娘呢?她又是怎麼看待縉兒呢?」
記得冬香說過,老夫人對小少爺的態度也非常嚴謹。
「縉兒總是刻意避開我和限,所以我娘從不勉強縉兒和她親近,於是他們祖孫倆的感情很生疏。」
「嗄?」怎麼會是這樣?和她聽到的傳聞截然不同,可見外人對他的誤解可大了。
連縉兒也誤會他爹了……「如果你沒怪過縉兒,為什麼上次縉兒端湯到書房給你喝,你要在他面前將場倒掉呢?」
「那全是因為你的緣故。」
「我?」她不解地問:
「為什麼會是我?」
「因為那主意是你想出來的,我正為你的事心煩,自然不想接受,任何有關於你的好事。」
「呃……」
念兒征了怔。
沒想到他竟然會為她的事而煩,真是令她意想不到,畢竟他所表現出來的,總是冷漠和淡然。
「老實告訴你一件事。」他決定對她坦白一切。「其實縉兒他娘,確實是死在我面前。」
她愣了愣,定定地望著他有些感歎的眸子,同時感覺到,他心中存在著一分無奈。「當時我找到了縉兒他娘和府中的長工,我並不想挽回什麼,但是他們一見到我,以為我將會對他們做出殘酷的報復,所以他們兩人一直逃、一直逃,最後逃到了山崖,當我趕到時,他們便選擇跳崖、雙宿雙飛。」他笑。
「也許我真該稱讚他們的勇氣,所以事情發生之後,我沒辦法輕易地去付出感情,我擔心自己無法拿出全心全意,反而造成另一段傷害。」
「原來……」
她也歎了口氣。
沒想到他的前妻,竟然是在他面前走上了自殺一途,但是他從來不解釋,所以外人對他的誤解便愈來愈深。
「你為什麼不說明白呢?明明不是你的錯,可是每個人,卻將你看成了魔鬼似地。」她爹也是因為如此,才不答應將斐衣嫁給他,否則憑他的人才和家世背景,爹一定會滿意有他這個乘龍快修。
「我沒必要對任何人交代這件事,而且說明白了,也只是對柳家造成更大的傷害,畢竟是世交,不能不留情面。」
他雖然這麼冷酷地說,可是她卻莫名地瞭解他心裡的想法——
他不想揭穿前妻的行為,並非只是為了顧及世交情誼,早在柳玉葉香消玉殤之後,柳家和龔家便互不相往來了,撕破臉的兩家還有什麼情面?
他之所以隱瞞前妻真正的死因,是想徹底成全前妻和她的所愛,因為他們有勇氣面對自己選擇的愛情,他應該祝福。
他不想公真相,是想一肩挑起惡名,外人也許知道他的妻子紅杏出牆,但是只會以為,他的妻子是因為無法忍受他的殘酷無情,才移情別戀,情有可原,外人會因為同情,所以原諒柳玉葉的行為。不情不願的婚姻,他惟一能彌補柳玉葉妁,就是死後不必讓她再背負任何千古之罪!
她忽然將他抱緊,心中的不捨和感動全滲在一塊兒。
「你真的是個好人、好丈夫,她……實在錯過你了。」她由衷地說。
他想了想,笑道:「她不算錯過,因為我從來沒愛過她,所以我也不算是個好丈夫。」
聞言,念兒先是沉默,而後才仰首問道:「我呢?」
他定定鎖住她水盈盈的眸波,說不出半句話來。
「如果我求你不要錯過我,你會答應麼?」天曉得她可是提出多麼大的勇氣,才能將這些話問出口。
他翻身壓上她,將她清麗的容顏,全部看得仔細。
包括她的柔、她的嬌、她的媚……
他一一不放過。
「你不知道麼?」他的聲音逐漸低沉,正忍耐著心底的慾望。「我對你一直都是情不自禁——」
說完,他吻上她的唇!
旖旎的浪漫在層層帳幔下,再一次激情展開……
萬里無雲,晴空歷歷。
高飛的紙鳶點綴天際,長線的另一頭,洋溢著歡樂的笑聲。
冬香和碧雲的手中,各自操握一隻紙鳶,開心地在後花園裡又叫又跑,像是興奮登天的仙子。
「冬香!你加油吶!」縉兒大聲喊道:「碧雲的紙鳶都飛得比你還高遠遠!你輸了!」
念兒坐在涼亭裡,替縉兒斟了一杯涼水,很高興看到縉兒一臉笑容的模樣,這才是屬於小孩應有的表情呀。
「娘!」
縉兒開心地跑進涼亭裡對念兒說道:「碧雲真的好厲害,她拉得紙鳶飛得又高又遠,像是一隻真的大鳥,就要衝入雲端了!」
「有這麼高麼?」念兒笑問。
「有有有!我覺得有就是了。」縉兒一連造聲地說,彷彿將碧雲當成崇拜的對象。
「喝口茶吧。」念兒將杯子遞給了他。
「你又喊又叫,口容易渴。」
「嗯。」
縉兒喘過念兒遞來的茶水一仰而盡,臉上儘是笑嘻嘻的表情。他看了看涼亭外,帶著笑容對念兒說:「娘,謝謝你!我從來沒有這麼開心地玩過。」
念兒掏出絹帕替他擦拭額上的汗水,又輕撫他的發項,疼惜道:「是你一直太要求自己,你知道麼?其實你爹他——」
「爹……」正當念兒想替縉兒解開心中的結,天洛卻突然走進涼亭裡,徹底佔據縉兒的注意力!
看到爹忽然出現,而且不但走進涼亭裡,還很自若地坐在他身邊,此時此刻他整個人完全呆愣住了!
縉兒倏地站起身,全身緊繃不已。
龔天洛掃了兒子一眼,不禁揚唇而笑。
「椅子長刺,讓你坐不住?」
「不、不是——」
縉兒還是無法相信,他爹居然會主動和他說話!這是第二次了。
「不是就坐下。」
他一句話,縉兒立刻乖乖地坐下,噤若寒蟬。
念兒見狀,笑問:「為什麼這麼緊張?」
縉兒回答不出半句話來,他忐忑不安地坐在他爹身旁,總覺得自己非要小心不可,絕不能意爹生氣因為爹的笑容可是難得一見!
念兒和天洛互視一眼,她投遞了一抹鼓勵的眼神給她的丈夫。
「縉兒。」龔天洛終於開口:
「如果有空閒時間,可以到『喜祿居』向奶奶問安,你是她的親孫,在府裡,惟有你最有資格依賴著她,得到她全部的寵愛。」
「喧?」他有沒有聽錯啊?!
縉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親耳聽見的,會是由他冷酷的爹口中說出來,怎麼可能呢?
看著他發愣的表情,念兒知道天洛的話嚇壞這個孩子了。
她不禁溫柔地漾開一抹笑,暫且緩和縉兒震驚的心緒。「你爹說得對,你一定要聽話去做喔。」縉兒定走看著父親,緩緩地點了頭。
「知、知道……」
爹真的愈來愈不一樣了,非但他生病時會來看他,甚至平時也會主動開口和他說話呢!
縉兒喜形於外的神色,讓念兒覺得很安慰,她努力想讓他們父子的關係轉好,總算有一點小成果了。
雖然天洛今日只對縉兒說了一些話,而縉兒則是因為震驚,所以什麼話也無法響應,可是相信來日方長,他們父子兩人之間,一定會愈來愈有話聊。
時間總是可以改變一切,不是麼?
念兒笑著望著眼前這對父子,心裡有莫名的信心和感動,彷彿這兩個男人就是她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