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時而暴躁,時而溫柔,時而冷酷,時而寬厚。想著當梳子落地時,他眼裡驟然升起的讓人心驚的怒氣,和瞬間變得溫情脈脈的眼神,她在心裡不安地問自己,手裡握著那把梳子,緩緩地梳理著長發。
如果我知道該如何與這樣性格多變的男人相處就好了。她憂慮地想。爹爹和哥哥,還有羅州府的官吏、男僕們是她這一生接觸最多的男人。爹爹和哥哥都是有教養的謙謙君子,言行謹慎,為人和藹;其它官吏和僕傭們對她更是恭敬有禮,她從來沒有接觸過像冼崇梃這樣脾氣暴躁、情緒多變,又不掩飾好色之性的男人。
唉,我惹誰不好,為何偏偏惹上了他呢?!
她轉向窗外,對著月亮歎氣。我該怎麼辦才好?
夜空寂靜,明月高懸,她好想家!離開羅州這麼多天,爹爹一定急壞了。她真後悔當初不該一時任性,私自離家跑到高涼去看熱鬧,結果被山賊綁架,如今更是害得自己有家回不得,讓爹爹和哥哥操心,還讓人恥笑。
想到這裡,她被愧疚感擊敗,伏在窗沿上暗自流淚。
冼崇梃站在無法再插上的房門邊,觀察了她好半天。
當看到她仰頭對著月亮歎息時,他的心裡充滿了對她的愛慕和憐惜,看到她皺眉時,他想起了不久前與冼克的一番對話。
「你如果真的喜歡她,就不該帶她回來。」
「為什麼?」他橫眉豎眼地問。
那時,他剛跟主簿顧大人說完話,正想去看看被他帶回來的馮媛,替他跑腿的冼克來了,交給他梳子的同時說了這句話。
冼克並未被他粗野的態度嚇著,而是以一貫的冷靜回答道:「她是個真正的淑女,絕對不會喜歡粗率魯莽,處處留情的男人。」
「哪個男人不多情?我帶她來,就是要讓她親眼看看我是一個多麼討美女喜歡的男人!」冼崇梃沾沾自喜地宣布。「我要讓她珍惜我!」
「那你將適得其反。在她目睹你的風流多情時,會離你越來越遠,會鄙視你的所作所為。」冼克毫不留情地指出。
冼崇梃的臉色變了,生氣地往族兄面前一站。「你敢咒我?」
冼克沒有退縮,平靜地說:「我是告訴你事實。今天你與奇英她們無所顧忌的言行已讓她心生厭惡,她想離開這裡,准確說,是想離開你。」
「真的?」他的怒氣頓消,驚訝地說:「怎麼會這樣,我被女人們愛慕,她該高興才是。我們的女人從來不在乎自己的男人受到多少女人的愛慕。」
「那只能說你對女人一無所知,況且,馮姑娘絕對不是你所熟悉的『我們的女人』!」冼克強調了那幾個字。他知道身為大都老愛子和繼承人的冼崇梃,歷來是女人們爭相競逐的對象,從成年起,他一直得到女人的寵愛,因此永遠不會知道,他的女人們私底下為了爭寵而互相爭斗的真實內幕,也永遠不會在乎失去他寵愛的女人會如何心碎。也許,馮姑娘能給他補上一課。
冼克的語氣不是不重,可惜冼崇梃並沒有完全理解,他正為馮媛想離開他的消息煩惱。回想著當他被那些女人圍住時,確實看到她臉色很不好地呆立在院子裡,可當時,他並沒有特別在意,現在想想,他後悔了。
「我會去找她,告訴她我只在乎她,其它女人不過是送到嘴邊的美食,不吃不敬……」
「不要把你得到過的女人都說得那麼不值。」冼克忿忿不平地提醒他。
他驚訝地看著冼克,半晌才明白他的怒氣所為何來,遂歉疚地說:「我對女人確實太隨便,她們之中有不少好女人,茴香就是,自從她嫁給你後,比以前開心多了。」
「也美麗多了。」冼克點點頭,轉而提醒他。「不管怎樣,我只是想給你個忠告,如果你是認真的,就好好對待馮姑娘,如果不是,就不要去惹她,把她平安地送回家去。否則,你的麻煩會很大。」
說完,冼克徑自離去,留下他思索著冼克像是警告的「忠告」。
此刻,看著已占據了他整顆心的姑娘黯然神傷地伏在窗台上哭泣,他的心在抽痛。他知道她想回家,可是他不能就這樣送她走,在她接受他、理解他之前不能!
雖然他不明白自己為何獨獨對她產生了這麼強烈的感情和占有欲,但他知道自己是認真的,他唯一不知道的是,該如何做,才是「好好對待她」。
他走到她身邊,卻不敢碰她,也不敢大聲說話,害怕嚇著她,讓她更遠地逃離他。他只能克制著滿心的憂慮和愛意,望著傷心哭泣的她。
她半干的頭發如絲緞般披覆在她纖弱的肩背上,那是他生平見過最美麗、最飄逸的長發,它在月光中閃爍著誘人的光澤,讓他忍不住想抓起一束放在唇邊,體會那無與倫比的柔軟和沁人心脾的芳香。
他沒有想到自己真的那麼做了。
可是他的手才剛觸摸到那冰涼的發絲,她就倏地抬起頭來了。先是用浸潤著淚水的美目看著他,隨即像遭到攻擊的野兔一般飛快地跳離椅子,避開他的碰觸,驚惶地問:「你怎麼又來了?你不是要去陪芳兒嗎?」
她淚痕斑斑的小臉和厭惡的眼神將他的克制擊潰,他一把將她抓住,用力拉近自己,低聲說:「除了妳,我不想去陪任何人!」
他的力量太大,她根本無力與之抗衡,只能任由自己被他擁入懷中。
她的頭發——他最喜歡的柔軟光亮的頭發流淌在他的手臂,帶給他無法言說的感動,他珍愛地圈住她的腰,第一次發現用心擁抱自己心愛的女人時,竟能得到如此巨大的快樂。
他緊緊地擁抱著她,一則害怕她再次掙脫逃跑,其次也因為他覺得自己是如此迫切的需要擁抱她,彷佛只有抱著她,他才能痛快的呼吸似的。
馮媛在他的懷裡僵硬地站著,她不明白為何她的理智明明是要反抗他,可她的身體卻以她無法控制的方式趨向他,如他所願地緊貼著他,彷佛鑲嵌在銅器上的玉石般嵌入他強壯高大的身軀裡。而她穿著的湖藍色長裙也以令人羞愧的方式熨貼在他堅硬的大腿上。最可怕的是,她的大腦失去了操控身體的能力,在她無法清醒地思考事情時,一股陌生的暖流迅速由她的小腹升起,竄過全身,帶給她從未經歷過的顫栗。她對這種匪夷所思的反應感到無比的震驚,她從不知道在一個男人,甚至還說不上喜歡的男人懷裡,自己會有這麼奇怪的反應。
也因此,她害怕起來了。猛地推開他往後退,直到背脊撞到窗台,無路可退。
他不容她逃離,一個大步走近她,將她困在窗台與自己龐大的身體之間,他的手臂溫柔地摟住她,另一只手則撫過她的脊背,順著她光滑的發絲來到她的頭部,靈巧的手指插入她濃密的秀發,不輕不重地按摩著她急需安撫的發麻的頭皮。
月光在他們身上籠罩了一層朦朧的色彩,那銀色的光芒和他恰到好處的按摩催眠了她,讓她剛才還繃得很緊的神經漸漸放松,並沉浸在一種懶洋洋的舒適中。
就在她放棄抵抗,溫順地依偎在他胸前,與他的身體完美地契合在一起時,冼崇梃確信自己的選擇沒有錯,他要她——要她的美麗、她的勇氣和她的機智,他要她伴他一生,就是她,不是其它女人,他相信只有她陪在他身邊,他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
他從未像現在這樣激情澎湃,從未像現在這樣想要一個女人。過去總是女人們自動找上門來討好他、取悅他,因此他從來不需要去迎合任何人,只把自己的需要放在首位。可是今天,光是像這樣抱著她,就使他體內漲滿了強烈的欲望,他覺得如果不滿足它,自己一定會死,因此他放肆地摟抱著她,愛撫著她。
「媛媛……媛媛,我要妳永遠跟著我。」他貼著她的發絲呢喃道。
那渾厚的嗓音劃破她的神智,將她從慵懶中喚醒,她猛然抬起頭來,惶恐不安地將他推開,從他的雙臂中逃出,逃到他無法立刻將她拉回的地方。
天哪,她是怎麼了?難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己跟他接觸不過短短一日,竟然也沾染了他淫蕩的惡習了嗎?
「不要過來,我不是放蕩的女人!」她嚴厲譴責著自己,驚懼不已地阻止他的靠近,同時仰起頭凝視著他的眼睛,想從中看出輕薄和浪蕩來。然而,月光在他的臉龐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陰影,她無法看清他的眼睛,卻能感覺到他那似乎能看穿她靈魂的眼神正堅定、深沉地凝聚在她的臉上。
「過來,媛媛,妳需要我,我也需要妳。」他柔和的聲音在月色下帶著巨大的誘惑,他多情而穩定的目光彷佛有吸力般讓她的腳步情不自禁地想邁向他。
「不——」在發現自己真的被他吸引時,她驚恐地叫了起來。在他面前,她猶如不解世事的孩童,而他則是經驗豐富、熟悉女人的浪子,她斗不過他!
她逃出房間,梳子從她手中滑落,墜落在地板上,但這次,沒有人去關心它。
冼崇梃很快就在他先前已經點了燈的中堂抓住她,而她立刻將他甩開,激動地說:「走開,你太老練,我不是你玩游戲的對象,找與你旗鼓相當的對手去吧!」
「如果我要玩游戲,絕對不會找妳。」他不顧她的反對,牢牢地抓住她。
此時此刻,看著她逃避的目光,他明白了冼克對他的警告。今天回來時,他做錯了,他不該讓那些女人對他放肆,也不該給她們鼓勵,他更不該以為媛媛會像那些女人一樣隨便。但不管怎樣,發生的已經發生了,他無力挽回過去,但可以改變未來,他要讓她看到他的改變。因此他不能讓她逃走,否則他將永遠失去她!
「媛媛,妳聽好,我不會再玩游戲,再也不會了,我要妳,就是妳!」他俯視她,用堅定的眼神宣告他的決心。她的臉龐沐浴在金色的燈光下,他被她清純的目光和無瑕的美麗感動得聲帶打顫,他希望她沒有聽出他聲音裡的顫栗。
他的宣言像一桶冰涼的水迎頭澆下,馮媛徹底驚醒了。
她迎視著他的目光,醒悟到自己犯了個錯誤。他是冼崇梃,是嶺南赫赫有名的蛟龍,是被女人寵壞了的強勢男人,他很強壯,這樣的男人不會接受拒絕。自己的逃避和拒絕只會激起他更強烈的征服欲,只會讓自己更深地陷入他的追逐中,而憑她的力量,甚至她整個馮家的力量也未必能與他抗衡。
因此她得改變策略,以退為進,保持清醒的頭腦,否則她一定無法全身而退。
冷靜後的她,在心裡提醒自己:不能激怒他,不能鼓勵他,更不能相信他。像他這種大權在握的浪子,不可能對感情認真,而她只求安然離去,再也不要與他碰面。
方略既定,她不再掙扎,像個木頭人似地站在他的懷裡,平靜地說:「我不會再跑了,你可以放開我嗎?」
冼崇梃雖然魯莽,但並不笨,知道她驟然轉變的態度和僵硬的身軀已經表明了她拒絕的態度,而此刻不是逼迫她的時候,於是他放開她,退後一步,在兩人間留下安全的距離,輕聲要求道:「現在睡覺還太早,妳能陪我說一會兒話嗎?」
原以為他不會這麼好說話,因而在見到他放手時,馮媛頗為訝異地看著他。
「怎麼,妳連這個要求都不能答應我嗎?」見她遲遲不語,冼崇梃郁悶地問。
馮媛搖搖頭。「不是我不答應,只是……你答應要去陪芳兒啊?」
見她哪壺不開偏提哪壺,盡挑他懊悔的事說,他的臉色一沉,悻悻然道:「我什麼時候答應了?我告訴過妳,從今以後,除了妳,我不會再陪任何女人,妳干嘛不相信我呢?」
見他如此,馮媛不想再引起「戰火」,以息事寧人的口氣說:「隨你怎麼說,反正我累了,不想再跟你吵架。」
「我也不想。」他走到燒著小火的爐膛邊,指著長椅對她說:「坐下。」
馮媛沒有多話,坐在鋪著軟墊的長椅上,這才發現早已被她忘記的飯菜籃子就放在火塘邊的小桌上,而當他揭開火上的鍋蓋時,她看到飯菜都在蒸籠裡。
「是你弄的嗎?」她驚訝地問。
「當然,不然還有誰?」他輕笑。
看著充滿香味的熱氣,她情不自禁地吞咽口水。
「吃吧,快一天沒吃飯了,妳不餓嗎?」見她不動手,他逗趣地問。
「餓啊,怎麼會不餓?」他居然注意到她沒吃晚飯?想到他這樣的粗人也有如此細心的一面,她確實吃驚。「你怎麼會知道我沒有吃飯?」
他替她把飯菜取出放在小桌上。「因為我有眼睛。」還很有心。
她心口一跳,隨即胡亂說道:「你吃過了嗎?」
「早就吃過了。」
當然,那些女人一定樂意侍候他用飯。想到這裡她心情略轉晦暗,卻仍佯裝沒事地說:「喔,我真傻,你當然不會這麼晚了還沒吃飯。」
「妳不傻,不過我希望以後妳每天都能和我一起吃飯。」他定定地看著她的眼睛,而她則裝做沒聽見,垂下頭把注意力放在香噴噴的飯菜上。
看她吃飯是一種享受,她不像當地女人那樣,抬著碗隨意蹲坐在哪裡都可以大口吃喝,而是端正地坐在案桌前,將飯菜集中在一只碗碟裡,閉著嘴小口地吃,彷佛那不是尋常米飯,而是山珍海味,得細嚼慢咽才能品嘗出其中美味來似的。
「干嘛那樣看著我?」發現他一直在看她時,她停止咀嚼望著他。
他笑了笑。「妳吃飯的樣子好美。」
她臉紅了,卻沒法罵他,只是給了他一個責怪的眼神。「你這人真奇怪。」
「也許我真是個怪人。」他贊同地說。
「你的個性和為人,跟你的家人一樣嗎?」
「不,我們各有各的性格和脾氣。」見她停住了嘴,他又提醒她。「妳繼續吃吧,邊吃邊聽我說就好了。」
她如言照做,他則對她說起他的家人和自己與兄妹們的個性差異。他說的雖然不多,對他不幸早逝的兩個哥哥更是只用了三言兩語,但從他簡短的言詞和豐富的表情裡,她仍感覺得出,他深愛著他的家人,對兩位哥哥的遇害一直抱著沉痛的心情,對他的妹妹們也充滿喜愛和尊敬。
出生於那樣顯赫的家庭,他自小受到的尊重和擁戴自不待言,而身為上有兩個哥哥,下有兩個妹妹的他,更不會缺乏保護和敬仰,這大概就是養成他桀驁不馴與霸氣個性的原因。
他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情感,讓馮媛明白他是個感情豐富的男人,粗率的外表下有一份不易被察覺的溫柔。難怪會有那麼多女人飛蛾撲火般地圍繞在他身邊。
冼克的妻子那張黝黑而美麗的臉龐出現在眼前,她遺憾地想:情感豐富、長相俊美、地位崇高的年輕男人會吸引女人的注意並處處留情,是可以理解的,只是,他如何能在對一個與他有肌膚之親的女人付出感情後,又輕易地放她離開呢?
也許這就是他與百合個性的不同吧。雖然與百合接觸的時間不長,但她相信百合是個對感情忠貞不二的女子,就像她自己,一旦付出真心,將永生永世不變。
「吃飽了嗎?」
他親切的問話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才發現自己已經將飯菜推開了。
「吃飽了。」意識到自己的出神,她不好意思地說。
冼崇梃再次做出讓她想不到的事:幫她收拾碗碟,而且動作相當熟練,彷佛做過很多次,末了還沒忘記給她遞上一碗茶。
「你平常也做家事嗎?」他的表現實在太出人意料了。接過茶水,她突兀地問他,隨即雙頰發燙,這樣的問題太過親密,顯得很冒昧,可話已出口,收回已晚。
「什麼?」幸好他沒聽清楚。
她趕緊打哈哈。「沒什麼。」
他精明地笑了。「如果想知道我是否會做家事,那得慢慢來,跟我相處久了,妳自然會了解我的一切。」
原來他聽見了。馮媛的臉蛋更燙了,不過既然他能保持鎮靜,她當然也能。
「你可以早點讓我回家去嗎?」她問。
「過幾天吧,明天是趕墟日,也是我們狩獵的日子,妳會騎馬嗎?」他沒正面回答她,而是巧妙地把話題轉到其它方面。
馮媛知道他的用意,雖不滿意他的做法,但此時此刻,她也不想破壞兩人剛剛建立起來的和平關系,與他和平相處比與他劍拔弩張要輕松愉快得多。
「當然會,可惜我已經好久沒騎馬了。」她不無遺憾地說。
「為什麼?」
「因為爹爹忙著布兵防御,又怕山賊作亂,不許我像以前那樣馳騁山林。」
「是嗎?那妳喜歡什麼樣的馬?」他沉思地問她。
她信口道:「我最喜歡四、五歲的小牝馬,那樣的馬不是很難駕馭,卻很活潑能跑,也容易培養感情。」
「是的,年紀太老的大多有倔脾氣。」他附和她,深沉的目光凝視著她。
就算聽出他的弦外之音,馮媛也沒有搭腔,她可不想再把話題引到兩人危險的關系上,可是他並不想放過她。
「雖然我比妳哥哥大兩歲,但我不認為我老了。」見她不回應,他淡淡地說。
馮媛故作不懂地回道:「你比我哥大兩歲,已經做到刺史大人,當然不老。」
見她故意模糊焦點,他無奈地笑道:「妳分明知道我說的不是做官。」
她眼中閃過慧黠的光,接上他的話。「當然不是,官場上,六、七十歲的官吏多得是,你不過才活了他們的一半年紀,怎麼會老呢?」
「唉,早就有人告訴我,不要跟聰明人來往,否則你只有兩個下場。」
「什麼下場?」
「要嘛被氣瘋,要嘛被玩死。」
「喔,說這話的人一定聰明絕頂。可以告訴我,他是誰嗎?」
「冼百合。」
「我嫂嫂?呵呵,她果真是個聰明人!」馮媛開心地贊美道:「不過我哥哥也很聰明,相信他倆的生活一定很有趣。」
說到這兒,她忘記了與他之間的芥蒂,雙肘撐著小案桌、湊近他,期待地說:「要不你早點送我回家吧,我可不想錯過我哥哥的婚禮。」
他則神情不變地看著她。「等妳真的了解我了,我會送妳回家。」
她氣惱地坐正身子,嘟囔道:「我已經很了解你了,干嘛還得留在這裡?」
「妳了解我什麼?」他目光深奧地看著她。
她看著他,很想照實回答,但又想那樣的話一定會惹怒他;可是說假話,她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這確實讓她為難。
見她如此,他覺得有趣,便逗她。「不了解也沒關系,反正妳有的是時間。」
「我當然了解。」她逞強地說。
「何不說說看。」他以目光挑釁她,看她敢不敢應戰。
她搖搖頭,笑著說:「別對我使激將法,我可不會中計。」
他哈哈大笑起來。「聰明的姑娘,妳真是我的寶貝。」
她再對他皺皺眉頭。「也別給我灌迷魂湯,我不是你的寶貝,永遠也不會跟著你的手指頭轉,更不會贊美你踩踏過的泥土。」
「妳真可愛!」他笑得更開心了,那爽朗的笑聲在小樓裡回響,一口白牙在燈火中十分顯眼。而他的笑聲極具感染力,馮媛也情不自禁地跟著他笑了。
樓梯上響起一串腳步聲,門開了。馮媛跟著冼崇梃回頭,看到下午在花園裡已經見過的女人相繼走入,為首的正是那個吊在冼崇梃頸子上親他的女人。
她臉上的笑容僵住,冼崇梃也停住笑聲,微笑著對她們說:「妳們來了?」
「是啊,大人,我們說好在大廳見面的,可是一直等不到你,就來找你了。什麼有趣的事讓你這麼高興呢?」領頭的女人興沖沖地奔過來,跪坐在他腿邊,雙手極自然地搭在他腿上,其它的女人也都很親密的依偎在他身側。
「確實是有趣的事。」冼崇梃沒有拒絕她們的親近,快樂地指著坐在對面的馮媛。「既然妳們來了,就認識一下吧,這位是馮姑娘,我的貴客。」
然後再對馮媛說:「她們都是我的好姑娘,這位是奇英。」他拍拍擱在他腿上的手,又指指身側的女子。「她是芳兒,她是菊子,這位是彩芹……」
他的好姑娘!馮媛心裡酸溜溜地想著,她的目光掃過這些作風大膽的女人,並在那個叫奇英的女子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
她的穿著十分惹眼,緊身短上衣幾乎包不住她豐滿的身體,下身的褲子寬腳口醒目地繡著與冼崇梃身上的衣服襟口處一模一樣的蛟龍圖案,而且她的長相也屬這幾個女子中最美的,那又翹又尖的下巴此刻正頂在冼崇梃的腿上,而她的眼睛直愣愣地盯著馮媛的臉,那目光彷佛一支銳利的箭射向馮媛的心窩。
馮媛與她短暫對視後,看出其中的妒意,因而淡淡一笑,轉開眼睛。不料才一抬頭,她的目光旋即落入了冼崇梃幽暗的黑眸中。那雙凝住她的目光深邃而多情,此刻盈滿了快樂和滿足,甚至透露著得意和炫耀。
看著他左擁右抱,她知道那些快樂和滿足來自何處。所有的好心情消失,她起身道:「各位且隨意,今夜已深,恕我不再相陪。」
說完,她轉身離開了。
冼崇梃想喚住她,可她眼裡的疲憊與困惑止住了他,他只能看著她離去。生平第一次,他對自己過去熱衷於與眾多美女相伴的荒唐行為感到懊悔和厭倦。他同時也注意到,馮媛沒有返回早先她洗澡用過的臥房,而是進了相鄰的那間。當聽到門閂被用力插上時,他再次為她的聰明和冷靜喝采,她必定知道,更深夜靜時,他不可能再去搗毀她插上的門閂,迫她開門。
他當然看出她在生氣,也知道她為何生氣,可是他必須慢慢改變,不可能忽然就將眼前的美人們一股腦兒地推開。
女人們見馮媛離開,便開始大肆談論起馮媛不知好歹的態度。
冼崇梃根本沒注意她們在說什麼或者在做什麼,他的全副心神仍沉浸在與馮媛愉快相處的快樂余波中。想起與她的每一個碰觸和每一次深情對視,他的心就充滿了喜悅,極佳的心情讓他縱容了女人們放肆的言行。
進門後的馮媛則沒有聽到她們的言談,只聽到冼崇梃不時發出的豪放笑聲。
那笑聲不久前還讓她心動,現在卻讓她心煩。
除了妳,我不會再陪任何女人……他的話猶在耳邊,此刻回想起卻帶著很深的諷刺意味,她努力漠視他的聲音,越過已經沒了門閂的房間,走進隔壁那間同樣久未有人居住的廂房,插上門後,再抬起兩把木凳頂在門前,這才安心地上床。
躺上床時,她還擔心會因心情煩躁而睡不著,但因為兩天兩夜沒好好休息過,她才閉上眼,就沉入了夢鄉,門外的說笑聲和困擾心頭的煩惱,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也因此,她並不知道就在她入睡後不久,中堂內的女人們已經被趕走,志得意滿的冼崇梃獨自站在窗前,面對靜謐的夜色回味、整理著自己嶄新的情感。
翌日,當馮媛醒來時,房間裡早已布滿陽光。
在寬大的床榻上愜意地伸了個懶腰,她承認這是自從她離開家後,睡得最好的一夜。
窗外傳來號角聲,她驚訝地豎起耳朵。那是什麼?
喔,對了,昨夜冼崇梃說過,今天是趕墟日,也是狩獵日!
她匆忙起床,走到窗前,可除了外面高大的院牆和院牆外的青山,她什麼都看不見。懊惱地歎了口氣,她跑到門口把堵住門的凳子搬開,再將門閂打開。
中堂內空無一人,昨夜她吃剩的飯菜和籃子也不見了,可是牆邊木台上有干淨的水,她匆匆洗了臉,再跑進昨夜被冼崇梃破壞了門閂的房間,找到掉在地上的梳子,仔細地將頭發梳好。可是,當她試圖將頭發盤成整齊的發髻時,問題來了:她固定發髻的頭飾在被山賊綁架時就丟失了,那天在九重天冼百合給她的發帶和簪子也都在被冼崇梃拖來的路上遺落,現在她該怎麼辦?披頭散發出去見人嗎?不,她已經夠丟臉的了,不能再讓人恥笑衣冠不整。
她在兩間廂房裡尋找,那裡根本沒有女人的用品。略一沉思,她轉向主屋,終於找到幾條黑色綢帶。正要走出門時,她突然看到胡亂扔在巨大的木榻上的衣服,那衣襟邊醒目的蛟龍圖案讓她立刻認出,那正是冼崇梃昨天還穿在身上的衣服。
難道他也住在這裡?
掃視著這間寬大的臥室,她的心跳失序,四肢發涼。如果昨夜他真住在這裡的話,那她完美的名聲就完蛋了!她要如何向父兄解釋這一切,如何向世人證明她與那個聲名狼藉的浪蕩子獨居一樓,卻什麼事也沒發生呢?
該死的冼崇梃,枉我把他當朋友,他怎麼能陷我於如此尷尬的境地?!
懷著一腔怒火,她唯一的希望是找到他,聽他否認他昨夜住在這裡。
她匆匆用綢帶將盤在腦後的發髻綁好,便離開了木樓。
樓下,她看到昨夜給她送飯、送衣服的女人,而那女人也看到了她,立刻跟她打招呼。「馮姑娘起來了?大人不讓人去打攪妳,要我在這裡等著侍候姑娘呢。」
「不需要侍候,我能照顧自己。」馮媛禮貌地走過去,指著身上的衣服感激她道:「我還要謝謝妳昨晚借給我衣服,這身衣服很美,也很合適。」
那女人安靜地說:「我已經看到了,這身衣服確實不錯,姑娘穿上更漂亮,可它不是我的,是大人讓我給姑娘送去的。」
怎麼又是他?馮媛看著身上的衣服,納悶地問:「他哪來的女人衣服?」
女人單手捂嘴輕笑道:「大人給女人買衣服可不是新鮮事。」
她愣住,只覺得反胃,卻又忍不住譏諷道:「冼大人果真是個愛女人的風流男人!」隨即又問她。「大嫂,妳知道這樓是誰住的嗎?」
「我叫茴香,姑娘請稱呼我的名字吧。」她謙卑地回答道:「這樓是給大人住的,有時大都老和百合酋長來時,也住在這裡。」
「是嗎?那昨晚呢,他昨晚也睡在樓上嗎?」她臉色發白地問。
「當然,大人當然是睡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