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八卦很快就傳開來。
這年頭人人愛八卦，尤其是在銀行這種枯燥乏味的工作環境，作為餘興話題可是再好不過。
在深夜相擁熱吻的男女，竟然毫無任何曖昧？這一點，任憑崔櫻櫻怎麼解釋，完全沒人相信。
累極了……她無力地想著，與其花時間解釋，不如把精神放在如何創業績上吧，沒有亮眼的業績就等於沒有未來，什麼都甭談了。
只是，崔櫻櫻想得容易，事情可沒這麼簡單。
這天下午，吳副總召見，崔櫻櫻提著七上八下的心來到二十樓。
「最近很忙喔？」一坐下來，吳副總皮笑肉不笑地說。
「呃……忙是應該的，我——」
「熱戀中嘛，當然是很忙！」完全聽不進崔櫻櫻的話，吳副總搶著說：「櫻櫻啊，談戀愛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我絕對不反對公司同事談戀愛，但是你也得睜大眼睛、摸摸良心啊！」
「副總，我、我不是……我沒有……我……」
這該怎麼解釋？任她平時伶牙俐齒，眼看這個節骨眼，偏偏一句話也說不完整。
「什麼人不好談戀愛，偏偏挑了個死對頭！」
「不是這樣的……」這該從何說起？
「這要我怎麼說？現在全公司上下都流傳，說你為了谷東川把李總裁的單拱手送他，怎麼？愛的禮物嗎？」
「我沒有！我……」崔櫻櫻緊咬著唇，忍住鼻間泛上的酸意。
「沒有？哼，要我傳證人嗎？」吳副總往桌上重重一拍，怒罵：「你應該知道我最痛恨公私不分的人！業績不好，我還勉強可以給你機會彌補，結果你、你竟然把公司利益送給外面的男人！這在法律上是可以告你的，到底懂不懂啊！」
精心妝扮過的粉顏，迅速褪成蒼白如牆。
吳副總咬牙切齒地瞪著她，繼續罵。「看在你之前替公司打下江山，立下不少功勞，這次的事情我就不再追究，但是沒辦法留你了，自己寫辭呈，我給你兩個星期的時間交換工作！」
崔櫻櫻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顫抖的雙手緊握好一會兒，她才回應道：「是。」
像是掉了魂似的，崔櫻櫻一路恍惚地從二十樓回到她的辦公室。
坐在號稱是依造人體工學精心打造的舒適皮椅上，她輕撫著櫻桃木色的桌面，這是去年業績成長兩倍時，吳副總特地要人送來的新桌子。
她還記得很清楚，當時，吳副總呵呵笑著——
「桌子越大，要做的事情就越多。櫻櫻啊，下回不只是換桌子，是要換辦公室，我在二十樓等你喔！」
吳副總還真是神機妙算。想不到真的要換辦公室了，不過不是往高樓層走，而是她竟然被炒魷魚，得離開這裡到別的地方了。
兩個星期交換工作，其實並不困難，只是如何收拾情緒，才是大問題。
她唰唰唰地提筆振書，開始著手列出清單，把最近剛完成與未完成的事項先整理出來。
「經理……」林碧郁敲門進來。
她咬著唇絞著手，不安地說：「我不是故意講出來的，是實在太震撼了，所以就打電話給阿心，阿心說死都不相信，她又打給小李，小李打給駱駝，駱駝又打給阿峰——」
「好了，別說了。」崔櫻櫻無奈一笑。「說再多也沒用，反正，人生就是這樣，也沒什麼。」
林碧郁吃驚地看著她。「崔姊，你怎麼講這種話？你不要想不開啊！」
「我有什麼想不開的？還有誰比我想得更開呢？」她聳聳肩，若無其事地說：「沒別的事的話，我還有一堆事情呢，兩個星期內就要完成交接，工作可多著呢，這下又有得忙了。」
「交換？為什麼？」林碧郁一臉疑惑。
「因為……我要離開這裡了。」崔櫻櫻對著她微笑。「以後沒辦法再罩著你們，自己多保重了。」
「你、你、你——你要離開這裡？」林碧郁抓緊桌角，激動得快要哭出來。「為什麼？崔姊，你不能走！沒有你，我們怎麼辦啊！」
「放心吧，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一定或絕對的事情，副總會先接手這裡，沒有我，你們還是會過得很好，一切都會和往常一樣的，別擔心了。」
這些話說得容易，崔櫻櫻其實胸口痛得要命。
她的存在與否，並不是真的那麼重要。就像這個她曾經費盡心思辛苦經營的位子，現在只需要兩個星期的時間，就有人立即接替。
很多曾經以為很重要的事情，現在，真的不是那麼重要了。
對她而言，失業並不是最糟的，只是賣命了這些年，卻落得如此不光彩的下場，震撼、不甘、心酸、惆悵，所有的負面情緒，難免全在這一刻浮上心頭。
不過，縱使傷心難過，也得留到沒有人的時候。
崔櫻櫻振作起精神，她擺出了招牌的甜美笑容，一派輕鬆地對林碧郁說：「你不是說發現了一家新的意大利餐廳？我們找個時間去吃吧！」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
連徐貴琴也聽聞了消息，急忙趕來問個清楚。
「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業績差了點，就得捲鋪蓋走路嗎？也不想想你這幾年替這個不長進的銀行做了多少業績！這像話嗎？」
徐貴琴重重地拍著茶几，憤恨難消地怒罵著。
崔櫻櫻端上一杯咖啡，若無其事地甜笑。「阿姨別氣別氣，來，先喝杯咖啡吧，公司也有付我薪水和獎金呀，我又不是做白工，對不對？」
「我哪還喝得下？」徐貴琴拉過崔櫻櫻的手，仔細端詳著眼前蒼白又瘦削的臉頰，難得厲聲地問：「櫻櫻，我當你是自己女兒看待，有什麼話不能對我說的？你老實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要瞞住精明的徐阿姨，恐怕也不是容易的事。崔櫻櫻歎了口氣，垂著頭，好一會兒才開口。「原本的大客戶，被另一個公司搶走了。」
她斟酌著遣詞用字，盡可能地淡化事實。「同事看到那個公司的營業經理送我回家，有些誤會了，以為我們之間有特殊關係。吳副總知道後很生氣，認為我出賣公司利益，對外說是我自動辭職，事實上是……是他要我走。」
「這樣啊……」徐貴琴聽完之後倒是冷靜，沉吟了半晌，又問：「那麼，你和那個營業經理又是怎麼回事？」
突如其來的問題，崔櫻櫻愣住了。
是啊，谷東川和她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胸口微微泛起刺痛，深深吸了口氣，她試著平靜地說：「沒事，純粹誤會而已。」
「既然是誤會，為什麼不跟吳副總解釋清楚？」
她搖搖頭。「離開這裡也好，我工作也有好些年了，每天做牛做馬地拚業績，其實也很累了。」親暱地倚著徐阿姨，她甜蜜蜜地撒嬌起來。「可以休息一陣子，不也很好嗎？」
「這麼說也沒錯。只是櫻櫻啊，你真的放得下嗎？」
「阿姨您別替我操心，人生還很漫長，沒有什麼放不下的。」
「說得這麼輕鬆呢。」徐貴琴愛憐地拍拍崔櫻櫻的肩膀。「離開這裡之後，有什麼打算嗎？」
「沒。」崔櫻櫻笑得燦爛，笑得爽快。「只想先放鬆一陣子再說。台灣的金融業這麼多，應該不至於連個小飯碗都捧不到吧？」
「這倒是——啊，對了！」除貴琴像是想起什麼似地又說：「既然閒著有空，不如我來安排相親吧！」
「啊？」
「你上回答應我的喔！」徐貴琴眼睛都亮了，自顧自地碎碎念起來。「我那個憨兒子啊，長得人模人樣，工作也挺認真的，車子房子銀子都有，就是脾氣差了點、個性麻煩了點——咦，我跟你說過沒？他在外商證券公司上班喔，規模可不輸這裡，算起來也是同業，說不定可以安排個位子給你……」
崔櫻櫻聽著這位氣質雍容的婦人，不斷誇獎自己的獨生子，努力為她找尋各種出路，非親非故，竟然待她這麼好，好感動。
她的胸口澎湃洶湧，眼眶又要起霧了。
「好，我去就是了。不過阿姨，這可得先說好，只是認識認識而已喔！」
「真的？太好了，包在阿姨身上！」徐貴琴驚喜萬分，馬上從皮包裡撈出手機，一邊按號碼一邊抓著她的手。「擇日不如撞期，今晚六點半，不准後悔喔！」
「沒問題。」
只見徐貴琴拉大嗓門，對著手機撂下狠話。「喂，我是你媽——今晚六點半，君華飯店大廳等著，敢遲到一分鐘就別想叫我媽！」
掛上電話，徐貴琴拎起背包，興奮地說：「不吵你啦，我先去找個朋友，晚點和你在飯店大廳碰面。記得，是六點半喔！」
「是，遵命！」崔櫻櫻笑著送她出去。
六點半？君華飯店？搞什麼啊？谷東川盯著手機，愣著。
要命，整個感覺就是要命。
不知道老媽是吃錯藥還是接錯神經了，沒頭沒腦地下了這道聖旨，用膝蓋想也知道，百分之九十九點九又是要相親吧！
算算日子，他也好一陣子不近女色了，無論是老媽安排的相親活動，或是酒吧裡的美女辣妹，他就是提不起勁。
坐在設計簡約的辦公室裡，他甩著筆，對著計算器發愣。屏幕上各國的股票、期貨指數不時跳動，他的心口卻沉甸如石，完全無法專注於其中。
追究起來，大約和崔櫻櫻有些關係吧。
他始終忘不了她的嬌媚笑靨、軟玉溫香，還有那沁甜如蜜、勾人心魂的吻。
根據一號網民，就是崔櫻櫻的好友周穎青的老公，也是他的死黨張之璽提供的最新情報，崔櫻櫻已經遞辭呈，下周就會離開『日出銀行』。
「還不就是因為你！」張之璽這麼說。
不，她的來來去去跟他有什麼關係？就算是有一點點……呃，一點點是因為他拿走李總裁的單，但那又如何？商場本來就如戰場，勝敗自負，哪能把責任往別人身上推呢？
不過……如果能忘記業績，如果能撇開那張訂單的恩怨，那麼，也許他會考慮進一步的行動。
例如，吃飯、看夜景、喝杯小酒、散步、談談心。
也許，還會牽著她的纖手，或者擁她入懷，給她一個纏綿溫柔的吻……
話說回來，現在不是想這些事情的好時機，還是趕緊赴約去吧，要是遲了讓老媽發火，可不是隨便就能混過去呀！
迅速穿上西裝外套，他帥氣地抄起車鑰匙，大步跨出辦公室。
坐在柔軟舒適的沙發上，崔櫻櫻欣賞著飯店大廳裡佔了整面牆的銅鑄刻畫和晶瑩閃亮的水晶燈，靜靜打量著衣香鬢的人來人往。
「我去一下洗手間，馬上回來！」徐貴琴一見到她就丟下這句話，匆匆地往另一頭奔去。
崔櫻櫻望著遠去的背影微微一歎。她敢打賭，今天肯定要讓阿姨失望了。誰會對一個即將失業的女生有興趣？崔櫻櫻暗自搖頭苦笑。不過，不管對方表現如何，她絕對不能露出半點不愉快的臉色，那可是徐阿姨的寶貝兒子啊。
想到這裡，她不覺地挺直腰桿，踩著高跟鞋的細腿優雅地交迭，又伸手把長髮撥弄整齊，端端正正地坐著。
正當她開始感到微微腰酸的時候，有個人影佇立在她跟前，詫異地抬起頭，她的心口用力跳了好幾下。
又是谷東川。
他才踏入大廳，一眼就看見崔櫻櫻了。
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她，是台北太小，還是所謂的緣分？他莫名雀躍起來。
「你在這裡幹麼？」谷東川的唇角上揚，毫不遲疑地在她身旁坐下。
瞧他態度自若地坐在沙發上，淡淡的古龍水味夾雜著男人的氣息，迅速飄襲而來，崔櫻櫻忍不住又挺起了腰桿，坐得更正更直。
「那你又在這裡幹麼？」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口氣也好不到哪去。
「我？我來當孝子。」
沒頭沒腦的答案，崔櫻櫻聽得霧煞煞，卻也不想多問。谷東川已經把她害得夠慘了，最好離她越遠越好。
倒是谷東川看似輕鬆自在，心頭卻開始有些不安。
要是讓崔櫻櫻知道他是來相親的，不曉得她心裡會怎麼想？是取笑？還是說風涼話？
而且，萬一超難纏的老媽出現，到時候場面就更尷尬難看了。
一思及此，他的胸口越發焦躁。
崔櫻櫻偷瞄了谷東川一眼，一雙劍眉微蹙，臉色不怎麼好看，她心頭更不高興了。
怎麼？就這麼不想見到她嗎？
她霍地起身，賭氣地換到對面的位子，巧的是，谷東川也同時站起來。
還是離她遠一點比較好吧，免得待會兒更難堪。他心裡這麼盤算著。
只是，瞧見她端莊優雅的坐姿，谷東川又忍不住胡亂猜想，她到底是來這裡做什麼？
還來不及找個相距最遠的位置，一個健康、充滿活力而且非常熟悉的聲音，如魔音傳腦般地穿越空間，分毫不差地向兩人直襲而來。
「呵呵呵！兒子今天真乖，好準時喔。」
這一喊，崔櫻櫻和谷東川兩個人都愣住了，面面相覷，靜聲無言。
「一定要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您是我媽嗎？」谷東川低聲抱怨。
原來谷東川就是徐阿姨的兒子！她的腦袋裡迅速地閃過徐阿姨曾經說過的話，例如同業、經理，還……性格古怪？
這是什麼晴天霹靂啊？崔櫻櫻幾乎要暈過去了。
「來來來，坐在這裡就對啦。」徐貴琴把谷東川拉到崔櫻櫻面前，熱情介紹。「櫻櫻啊，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她伸手往谷東川結實的寬背不客氣地一拍。「傻瓜，快把名片拿出來啊！」
「不用了，阿姨。」崔櫻櫻努力地想擠出一點笑容，卻發現臉部肌肉早已失去控制。
她壓下情緒，盡可能地放輕音量。「阿姨，我們認識的。」
崔櫻櫻別過頭看著谷東川，明媚的雙眸燃著熊熊怒火，一個字一個字、緩慢而咬牙切齒地說：「谷先生就是把我客戶帶走的那位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