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可能奪走父親在笑樹心中的地位,成為他的支柱嗎?
浩士幫他蓋好被,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間,依然無法入睡。
多待些時曰吧!和笑叔安靜地生活,慢慢平撫他心中的創傷,即使花費一輩子也無所謂。
黃昏之花
學校的午休時間,花霧齊拿了便當悄悄來到化學室。
無論清理得多乾淨,化學室總有化學物品的味道,會選在這兒享用午餐的,他大概是唯一一個吧。
霧齊走去開窗時順手把便當放在桌上,操場的喧嘩聲立刻傳進,彷彿連室內渾濁的空氣都一掃而空。
霧齊滿意地靠著窗戶而坐,享用便當和短暫的觀世者。
在這種炎炎熱夏,心甘情願在操場活動的幾乎只有男生,而且有六成是運動社的。
"那位同學!你在踢球,不是踢人!眼睛要看啊!"
建築物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響起。霧齊稍微伸長上半身往下一望,果然看到那傢伙。
霧齊本來想繼續保持沉默,讓他走過就算了,可是那傢伙好像頭上長了眼睛似的,竟然毫無理由地抬頭,好巧不巧就看到正要縮回室內的霧齊。
"霧齊老師∼∼∼你一個人在那幹什麼?"
"吃午飯。"他都這麼大反應地又叫又揮手,要假裝沒察覺也難。霧齊只好認命地回答,意思意思地揮揮手。
因為不喜歡自己的姓氏,他強迫要求所有人叫他名字,包括學生。
"別這麼可憐一個人吃午飯嘛!你叫我我會陪你啊!"大嗓門哈哈大笑,引來更多學生的觀望,讓霧齊想就這樣拋下他不理。看,旁邊的女學生都掩嘴偷笑了。
"霧齊老師∼你等等,我很快就上去了!"
"你上來做什麼?"
"陪你吃飯啊!"
"不用了!"
可是那傢伙一點也不理會他的抗議,一如既往。
"池老師你不是要跟我們一起吃嗎?"站在他旁邊的女學生不高興地嬌嗔。
"抱歉,我有事要跟霧齊老師商量一下,下次再陪你們。"
然後又說了些有的沒的,大個子消失在建築物裡。霧齊掏出香菸、點上,從口中吐出白煙。沒多久,"嗒嗒嗒"的腳步聲從遠到近,然後化學室的門打開。
"啊,霧齊老師你又在吸煙了!"
"飯後來一根總可以吧?"霧齊不耐煩地搔頭。"我午飯已經吃完了,你回去陪可愛的女學生吧。"
對方怪叫一聲,不過還是拉了椅子過來和霧齊相對而坐,繼續嘻皮笑臉。
"那霧齊老師陪我吃吧,我下課前一連上了兩堂體育課,快累死了。"
眼前除了一大盒便當以外還有兩個香腸麵包、一包飲料和兩顆蘋果。對在一旁看的霧齊看了都差點反胃。
"哪有老師陪學生一起跑的?"
"這樣才能注意到偷懶的學生。"
"可見你以前偷懶過,否則怎麼知道?"
"我除了化學課以外,最喜歡上的就是體育課了唷。這點老師應該最清楚不過才對。"
霧齊偏過頭不回應,靠吸煙掩飾心情。
池楷傑,今年剛上任的體育老師,也是霧齊以前的學生。他曾說過要回來,被霧齊含糊應付,只是霧齊沒想到他會以這種方式回來。
當初那老圍著自己轉的小伙子現在依然在自己身邊轉,只是他不再是個乳臭未乾的小伙子,而是比自己高大、強壯的有為青年了。
"霧齊老師,張開口。"
霧齊回過神,見夾著煎蛋的筷子正在自己眼前。他瞇起眼,拒絕照做。
"你這麼瘦,多吃點嘛!也要少抽點菸才行。"楷傑仍不放棄地把煎蛋對著他,再這樣下去只怕會較量到上課鐘響。霧齊只好無奈地張嘴,吞下煎蛋。
"要仔細咬啊。"
"要你管,我肯吃你就該謝天謝地了。"也不想想自己幾歲,他幾歲了,竟然擺起大人的架子來,哼!
"那我們再來一口飯"
"你給我我立刻吐到你身上!"霧齊別過頭,大呼一口菸,彷彿現在就在吐那口飯。
"別這樣嘛,你吃太少了才長不胖啊,身上根本沒多少肉。"
"請別把我跟野獸比在一塊,我是為了保持我的美好身材。你以為年過四十的人還可以大吃大喝嗎?"
"年過四十還沒人幫你注意飲食,的確滿悲慘的"
霧齊瞬間僵硬,額頭出現第一滴汗水。
"霧齊老師的相親失敗了吧?"健楷仰起嘴角,慢條斯理地說出把他推向地獄的話——雖然也是事實。"這是第十次?"
"第九次!"
"不過聽說這次是老師你拒絕對方。"他繼續說。"這表示我還有機會吧。"
"等一下,我回絕可不是因為"
"我知道,不過我還是很高興。"他吃完兩個麵包,開始咬蘋果。"每次聽到老師相親的消息,我都緊張得要命,可是又沒辦法拜託老師不要去,因為老師一定不會答應。"
也不是沒阻止過他。霧齊記得當楷傑還是學生時,自己接受主任的安排,和他老婆的表妹的朋友的阿姨的女兒見面。那一天,他特地穿體面點的西裝而不是一年不知道有沒洗過十次的外套,襯衫還燙過,相親消息不陘而走。那天放學,楷傑趁他走之前攔住他,拜託他別去,還順勢把他推倒在地。這也是霧齊第一次得知楷傑對自己的感情。
當然,最後沒讓他得逞,否則自己為人師表的面子該往哪兒擺?以後該怎麼欺壓那群學生?
"看來上帝還是有點可憐我。"楷傑看他一眼,透露出來的感情明顯到讓霧齊無從適應,只能不停地抽菸。
他又掏出菸包,楷傑按住他的手,不讓他抽。
"說好只有一根的。"
霧齊哼一聲,不過還是把菸放回口袋,望向窗外。
"我真搞不懂你。"
"嗯?"
"依你的條件,要找對象不是容易得很,何必找我?"霧齊用發牢騷的口吻念著。"剛才那群女生不就很迷你嗎?要不然我看你要找男生也不難,你身材不錯啊"
"老師這麼想嗎?"他面露欣喜,隨即又黯下,帶了些疑惑。"那為什麼老師不會被我迷倒呢?明明追了那麼多年。還是我上大學那幾年不算?可是我有很勤勞地寫信啊。"
"你夠了喔你!"漲紅臉的霧齊為了阻止他繼續說下去,慌得拍桌後立刻發現自己反應過度,又困窘起來了。"那些跟喜歡沒關係。"
"怎麼會沒有?我因為喜歡你,為了證明給你看而努力上你的課,這幾年也努力考到師資申請回來教書。你知道這過程多艱苦嗎?而且又沒有你在旁邊鼓勵我,適時給我一個微笑"
"你一定要說這麼肉麻的話嗎!"他感覺全身的雞皮疙瘩都出現了!
"看老師為了我而驚慌失措還滿有趣的。"他又露齒微笑,把吃完的食物全收進塑膠袋裡,待會拿回去教務室扔掉。面對那樣的表情,霧齊根本發不起脾氣,從以前就是這樣。
楷傑雖然不是問題學生,卻有點過於活潑,常帶頭突發奇想,來點無傷大雅的惡作劇,特別是在上霧齊的課時。身為老師,免不了要做做樣子,對他訓訓話,但是每次看到楷傑的笑臉,他的氣勢都沒來由的消失了。後來知道他喜歡自己,所有的惡作劇只是想引起自己的注意,這才比較狠得下心來,罵得出口,免得給他無謂的期待——
結果自己的辛苦都付之流水
"我這種老頭,虧你還能喜歡這麼久。"他又傷腦筋地搔頭。手上沒菸,都不知該把手怎麼辦。
"我也沒想到,可是就是喜歡了。"楷傑聳肩,好像在說其他人的事一樣。"進大學的時候我曾經迷惘過一段時間,雖然最後還是照著計畫進行。回來這裡,只是想給自己一個確定:沒想到一見到老師,心跳就不由自主地加快,全身上下都充滿幸福的感覺,好想撲上去抱你,只是會被老師一腳踹開吧?"
"廢話!"
"這樣下去我還要花幾年呢"他發出歎息聲。
"你可以放棄。"
"老師你不要鬧彆扭嘛!我只是說說而已。不管花幾百年我都會努力加油喔!"
"所以說,把時間花在我身上值得嗎?"這問題感覺好像重複了無數次,他到底有沒有聽懂?"我跟你不一樣。你的人生才剛開始,我卻已經漸漸走向黃昏,你不應該選擇跟我一起過。"
"老師,對我來說這根本不是重點啊。我就是想跟你在一起,無論你是妙齡美少女還是七老八十的老爺爺都沒有關係。"
"你以為我會被這種話說服嗎?"他可不是毫無世事經驗的年輕小鬼。
"果然不行嗎?"楷傑大笑,一點也不氣餒。
"其實對我來說,就因為你我年齡相距太遠,所以我不得不把握跟你在一起的時間,和你多相處。"
霧齊困擾地往後倒,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從小到大最不會處理的就是感情問題,搞不好這就是為什麼他到了這種年齡還是單身漢一個。
正當他還在想該怎麼回應時,一粒排球忽然飛進,在兩人之間的化學桌上重重彈了一下,趺到地上。慶幸的是化學器具都收到櫃子裡,才沒任何損壞。霧齊衝去抓起球,來到窗口,下面有兩三名男學生正看著他。
"你們小心點好不好!要是有人受傷了怎麼辦!"
"霧齊老師別太生氣,小心禿頭喔!"
"禿頭也不用你們管!"
他奮力一丟,被其中一名學生接住。
"謝啦老師!"
"兔崽子,要好好道歉!"
"對不起老師∼∼!"
"可惡,一點誠意也沒有嘛!"他碎碎念,轉頭回去室內,看到正在沉思的楷傑。
穿著體育服的楷傑頭髮往後撥,展現完整的側面。和一般的亞洲人比起來,楷傑的五官較為鮮明,不過又沒西方人的那麼突出,增添了一點和當事人不太符合的柔和感
"霧齊老師。"
"嗯?"忽然被呼喚,霧齊彈了彈,繼續被窗而站。
"其實我有機會嗎?"
霧齊呆怔地看著他伸展腰身,沒想到他會在這時候這麼問。
"雖然說的很堂而皇之,可是還是有點擔心啊。"他連看都不敢看霧齊一眼,逕自說下去。"我不怕花費多少時間,可是我怕最後你會覺得我很煩。被你討厭的話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時候,午休結束的鈴聲不識時務的響起。
"霧齊老師你這堂有課吧?我先回辦公室好了。"楷傑邊說邊打算離開,要是這麼置之不理的話,兩人的關係一定會變調——察覺這一點的霧齊慌張起來,頭腦亂成一團。
"楷傑,你要是現在放棄就不是男人!"
"老師你在鼓勵我嗎?"
楷傑身子愣住,慢慢回頭,面對窘促的霧齊。只是這樣還不夠。他逼近,想牽霧齊的手,又怕會發生慘狀,伸出的手又縮回。
"老師,你是要我不要放棄嗎?"
霧齊再也無法忍受,抽出香菸包又要吸,再次被楷傑制止。
"花老師,快上課了。"
"不准叫我花老師!"
"全世界只有我這麼叫你,不是嗎?"楷傑死皮賴臉地笑。"其實我想這麼叫你好久了,這樣感覺我是特別的。"
"就算你是特別的也不准這麼叫!"
"那可以叫你霧齊嗎?"
"池楷傑!"
"像平常一樣叫我楷傑就好,不然小傑也可以。"
怎麼好像跳進他設的陷阱裡了?
霧齊無力地靠著桌子,雙肩低垂。
"你這怪人"
"喜歡人很正常啊。"楷傑掙扎一番,確定還沒學生到達,偷偷靠近霧齊,牽了他的小指頭。"對我而言,老師是屬於我一個人的黃昏之花。"——
罷了,就暫時這樣吧。
霧齊認輸地把頭靠在他肩膀上,閉起雙眼——
以後的事,就留到那時候再想吧。有個人這麼迷戀他這糟老頭,他何樂而不為?
"你要是再叫我的姓我就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