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重華開著車,自己一個人回到新竹,心情比傍晚上台北的時候更惡劣。
因為老爸的專制,他從小和他就相處得不太愉快;長大之後,老爸處處干涉他的自由,父子間的感情在不知不覺中就變得更糟了。
其實,他也不想這樣,可是誰叫老爸要那麼專制頑固呢?
念什麼學校,由老爸決定;從事什麼工作,要老爸同意;連要交什麼樣的女朋友,也必須老爸點頭。他真的受夠了!
當初不顧一切自己跑來新竹創業,就是為了脫離爸媽的束縛。沒想到他們不肯放過他,連他的婚姻自由也要干涉!
現在,他們還逼他和岳綾結婚!?他們以為,現在的他依舊會受制於人嗎?
等著好了,他如果擺脫不掉那個歇斯底里的女人,他"歐陽重華"這四個字就倒過來寫!
想到這裡,他不自覺使勁握緊了方向盤,修長的手指微微泛白。
就在他要轉進住處巷口的時候,丟在副駕駛座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他微瞥一眼,是岳綾打來的。
看到那個手機號碼,他心中升起一股厭惡,隨即伸手抓過手機,立刻切掉它。
但,就在這瞬間,車外驀然揚起一陣驚駭的尖叫聲。
他直覺地煞車?卻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在他眼前倒下,他立刻開門下車。
一個長髮、穿著白色洋裝的女子,倒在他車前不遠處,他連忙上前審視。
"小姐,抱歉!我撞到你了嗎?有沒有怎樣?"
那名女子抬起頭來,微微凌亂的秀髮下,是一張蒼白卻又美麗的小臉。
"沒……沒事。你沒撞到我,是我反應過度,自己踩到石頭跌倒了。"她沒有血色的嘴唇泛出一抹勉強的微笑,聲音有點顫抖,顯然受到了驚嚇。
歐陽重華看看周圍,發現地上確實有一些碎石頭,還有一隻斷了跟的涼鞋掉落在石頭旁邊,大概是這名女子為了閃避他的車子,不小心踩到石頭摔倒造成的。
"真是對不起,害你摔成這樣。你的腳流血了,我送你去醫院吧。"他注意到她雪白的小腿和膝蓋,都有被碎石擦破的傷口,流出的鮮血染紅裙擺一角。
"沒關係的,不嚴重。我就住在附近,我回去自己擦藥就好了。"
那名女子搖搖頭,擦傷的手掌撐在地上,想讓自己站起來。
歐陽重華見狀,立刻伸手攙扶她。
"還是去醫院看看,不然我過意不去。"他說。
雖然沒有撞到她,但,是因為他開車分心才會害她摔傷,他有責任。
"真的不用了,小傷而已,我自己回去擦藥就行了。"那名女子有自己的堅持。
"好吧,我送你回家。"
=這……"
"至少讓我為你做點事。"
年輕女子見歐陽重華神情誠懇,才有些羞怯地點點頭。"好,那就麻煩你了,謝謝。
"別這麼說。"
歐陽重華小心翼翼的將她扶上車後,才回到駕駛座。
"我就住在前面大約兩百公尺的地方,不好意思,麻煩你。"她客氣的說。
"不會,不好意思的人應該是我。你住在哪一棟呢?"歐陽重華看著車窗外飛掠的住宅區,發現已經快到自己住的地方了。
女子伸手指著前方一棟豪華別墅旁的三層樓小洋房,"我住在那裡。"
歐陽重華將車停在小洋房的圍牆外,有些訝異。
不會這麼巧吧?居然在他房子的隔壁!?他為什麼從來沒有見過她呢?
"謝謝你送我回來,我下車了。"
"我扶你。"他也跟著下車扶她進門。
"謝謝你,我沒事的,你也可以回去了。"她在門內微笑的對他點點頭。
歐陽重華遞給她一張名片,"上面有我的聯絡電話,如果你的傷勢有任何問題,請你與我連絡。"
"好,再見。"
見對方把門關上,他才回到車上,把車子開進自己的別墅。
** ** **
隔天早上,歐陽重華一如往常出門上班。
才開出巷子,就看到前面不遠處一個纖細的人影,正一拐一拐的走著。
他認得她正是昨天差點被他撞到的那名女子,隨即把車開到她旁邊停下,按下車窗。
"早。"
"啊,早安。真巧,又遇見你了。"她微微一笑,神情有些訝異。
"你的腳扭傷了?"
"好像是吧,不過沒關係,還能走。"
還能走?這是什麼話?他決定一定要帶她去醫院檢查傷勢。
"你現在要去哪裡?"
"我要搭公車去學校上課。"
"你是大學生嗎?"他感覺她看起來十分年輕,年紀大約二十歲左右。
"不,我今年剛就讀研究所。"
"哪所學校?我送你。"
那名女子遲疑了一下,"這……不太好意思吧,昨天已經麻煩你送我回家了,我自己搭公車就可以了。"
"上車。"歐陽重華逕自打開車門,不容拒絕。
她見車門已經打開,也不好意思拒絕到底,只好微紅著臉上車。
"謝謝你,我念C大,有順路嗎?"
"順路。"他隨口回答,將車開往火車站的方向。
女子安靜地坐在他旁邊,眼睛望著車窗外的行道樹,神情顯得有些不自在。
"我叫歐陽重華,你叫什麼名字?"他打破沉默問道。
"我叫江晴恩。"
"今天上課到幾點?"
江晴恩覺得這個問題有些奇怪,但還是據實回答:"下午三點。有什麼事嗎?"
"下午三點,我在你們學校門口等你。"
"呃?為什麼?"
"你的腳扭傷,我要帶你去醫院。"
"不用了,真的沒什麼,也不是很痛,過幾天就會好了。"不想再麻煩對方,她連忙拒絕。
歐陽重華聽她這麼說,俊眉微皺。
"不能這樣,萬一留下後遺症,那就不好了。"
聽她處理傷口的方式,就知道她是一個很不會照顧自己的女孩,令他實在不放心。
"可是……不然我自己去醫院好了,不用麻煩你。"
"這是我的責任。"他堅持的說。
不管怎樣,是他的疏忽害她受傷,他有必要負責到底。
"但……"
"不用說了,就這麼決定。"
下午三點多,江晴恩跛著右腳走出學校正門,果然看到那輛熟悉的銀色轎車就停在警衛室外面,車子旁邊站立著一道挺拔的人影。
歐陽重華看見她走出來,立刻上前扶著她的手臂。
"你真的來了!其實,我可以自己去醫院的。"江晴恩帶著歉意說道,覺得自己給對方添了不少麻煩。
"別說了,這又沒什麼。"他扶她上車,自己再回到駕駛座發動車子。
"可是,你不用工作嗎?現在還不到下班的時間。"
"沒關係。"他無所謂的說。
身為歐陽集團旗下飛揚科技的總經理,他愛上班就上班,不去也沒多大關係,隨他高興。
"謝謝你。"
"不用這麼客氣。你想去哪間醫院檢查?"
"都好。其實,我對新竹還不太熟悉。"她不好意思的笑笑。
"哦?你不是本地人?"歐陽重華一邊開車,一邊和她閒聊。
"不是,我是嘉義人,考上C大才搬來新竹的。"
"原來如此。"難怪她就住在他隔壁,他卻從來沒見過她,原來是剛搬來不久。
"你呢?你是這裡的人嗎?"她側著臉笑問,態度十分和悅親切。
"不是,我是來這裡工作的。對了,你念什麼科系的研究所?"
"外文所,我對外國語文很有興趣。"
"以後要教書嗎?"
"嗯,是這麼希望。我想當老師,大學的時候就修過教育學程,可是現在教職好像不是那麼好找,只好繼續唸書充實自己。"
"有自己的抱負,又能順著自己的理想走,是很不錯的。"他說。
學生時代,他也曾經有自己的志向,可是身為歐陽集團董事長的兒子,他沒有決定自己未來的自由。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很矛盾的人。他既不能像大哥一樣,衷心順從老爸的安排,也無法像舜華、瑾華一樣,為了捍衛自己的理想,和爸爸對抗到底。
雖然他成功運用歐陽財團的資金,一手創立在台灣電子業界排名數一數二的飛揚科技,但他卻找不到自我。
坐擁豪宅、成為人人稱羨的電子新貴,這些就是他想要的嗎?如果是這樣,為什麼他總覺得自己的心空虛貧乏,好像什麼東西都不曾擁有?
"那個……"江晴恩見車子駛過一間醫院,回頭想告訴歐陽重華。卻意外的見到他若有所思的樣子,便立刻閉上嘴,不想驚擾他。
"什麼?"他回過神後問道。
"沒有、沒什麼。"她掩飾的說。
歐陽重華看看四周的景色,明白了剛才江晴恩想跟他說什麼。
"抱歉,我剛才在想事情,沒注意到醫院已經過去了。這裡不能回轉,我們去另外一間好嗎?"他歉然的說。
"好。"她順從的點點頭。
歐陽重華帶她到另外一家醫院看診,上完藥走出傷科的時候,江晴恩扭傷的右腳腳踝已經用繃帶裹得像饅頭一樣大。
原本坐在大廳等候的歐陽重華見她走出來,立刻起身扶著她。
"還好嗎?痛不痛?"
江晴恩搖搖頭,微笑的說:"不太痛。"
"醫生怎麼說?"
"醫生說,兩天來換一次藥,一個多禮拜就會好了。"因為右腳無法走,她只好扶著歐陽重華的左手臂,有些吃力地走出醫院大門。
"我會負責帶你來。"
"不用了,我已經記得這間醫院的位置,我自己來就行了。"
"別跟我客氣,這是應該的。"
"不是客氣,是沒必要這樣麻煩你。昨天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不是你撞到我。"
"我說沒關係就沒關係。對了,你現在有事嗎?"
江晴恩看看手錶,時間將近六點。"現在沒事。"
"我請你吃飯。"
"讓我請你吧,畢竟是我麻煩你的。"她連忙說。
歐陽重華沒回應她的提議,逕自拉開車門。"走吧。"
** ** **
"你現在住的地方,是租的嗎?"
吃過飯之後,時間還早,他們兩人就坐在餐廳裡閒聊。
"不是,那是我舅舅的房子。舅舅全家移民美國,剩下那棟房子還沒賣出去,暫時借我住的。"
"那裡離你讀的學校,好像遠了點。"
"沒辦法,我沒抽到學校宿舍,學校附近的學生套房房租又很貴。不過,有地方可以借住,我就很高興了。"她微微一笑,老實說道。
"你很知足。"
他越來越欣賞眼前這個女孩,她的個性謙和溫順,予人好感,他更是喜歡她溫柔的笑容。
"知足常樂嘛!"
突然,歐陽重華的手機響了起來,拿起來一看,又是岳綾。
他嫌惡地微蹙俊眉,直接切掉來電,他的反應讓江晴恩感到訝異。
"是不是因為我在這裡,害你不方便接聽?"她有些歉然。
"不是。只是我不想接那個人的電話。"
"喔,對了,現在幾點了?"她好像突然想起什麼重要的事情,連忙看看手錶。
"你有事嗎?"
"七點半了。不好意思,我必須先離開了。"
"什麼事?"
"我八點有家教。"
"家教?"
"是,我有一個家教工作,教一位高一女生英文。"
"你一個女孩子,去別人家裡,不會太危險?"他似乎有些不以為然。
"不會啦!"
"可是你的腳受傷了,還要去上課嗎?"
江晴恩笑了笑,"我受傷的是腳,又不是腦袋,沒關係的。而且那個學生後天要段考了,我不能不去幫她上課。"
"那好吧,我送你。"
"不行!不能再麻煩你,我自己搭計程車就……"
未講完,歐陽重華已經起身拉她起來,不給她拒絕餘地。
十點家教完畢,歐陽重華準時來接她。
"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她紅著臉搭上他的車。
"別見外。"
不久,到家後,他扶她進屋。
這間洋房不大,外觀看起來小巧,客廳也小小的,只有幾樣簡單的傢俱擺設,環境整理得十分雅致。
"如果你不嫌棄,請坐一下,我泡杯茶給你喝。"
"好。"他坐在鵝黃色的長沙發上,俊挺的身形在這個小巧的空間裡更顯得高大,手腳似乎有點不知該擺哪裡。
過了一會兒,江晴恩從廚房端出一個花茶杯,放在他前方的茶几。
"這是藍莓茶,希望你會喜歡。"
"謝謝。"
"我才要謝你,勞煩你一整天,我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她坐在歐陽重華對面,真誠的說。
"應該的,是我害你受傷。"他端起茶杯,淺嘗一口。
"沒有,請別這麼說。"
歐陽重華瀏覽四周後,在左方的牆壁上發現了一張肖像畫。畫裡是一個笑容可人的少女,一頭服貼柔順的長髮,五官小巧美麗,一雙秀美的眼睛彷彿流露出溫柔的眸光,畫得十分傳神。
"畫裡的人,是你吧?"他微笑的問。
"是,那是我自己畫的。"她有點不好意思的說。
"你也對繪畫有興趣?"
"嗯,大學的時候修過美術系的課,你看到的這張,是當時的期末作品。雖然畫得不好,可是自己覺得還蠻值得紀念的,所以搬到新竹的時候,就順便帶上來。真是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
"畫得不錯,不過,你比畫裡面的人漂亮多了。"他突然出人意表的說。
江晴恩聽了,一張小臉瞬間紼紅,不知道該說什麼。
歐陽重華笑著起身。
"不打擾你了,我們明天見吧。"
"喔,好,請路上小心。"見他要離開,江晴恩趕忙站起來,幫他開門。
走出門外,上車之前,歐陽重華驀然回過頭來。
"忘了告訴你一件事——我就住在隔壁。"
"隔壁?"江晴恩感到困惑。
"嗯,隔壁,就是你眼前這一棟。"他指著隔壁的花園別墅。
"你……你就住在這裡?"她不禁露出十分驚訝的神情。
她怎麼也想不到,居然會有這麼巧的事。
"對。有任何事情,隨時歡迎你過來找我。晚安。"
"呃……好,晚安。"她有些出神的站在原地,眼睛呆呆地看著他把車駛進那棟佔地廣闊的豪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