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關蕾庭,羅倫一反寬容心腸,經由傑明暗地查證,送酒的侍者、背後指使者全無所遁形——有心查訪劣行事跡的話,雞蛋裡也挑得出骨頭,更何況是三個花天酒地的貴族公子?莫名其妙被軍部彈劾行為不檢、疏忽職守,三個人就被開革了軍職爵勳,有冤無處訴。
知道羅倫為她出氣的蕾庭不但不領情,還嗔怪他多事,「要報復,我自有辦法!不用你出力!」
她真的說到做到,花了點錢極人情,弄來了三人再外賒欠的賭債借據,成了對頭債主,讓曾受過三人閒氣的手下們登門索討……無力償債的三人陸續宣佈破產,出了她一口怨氣。羅倫不禁搖頭,沒有收入的貴族子弟除了世襲的爵位外,可說是一無所有,早知如此,他不該多事插手的……
「別擔心,據我所知,有幾位想攀附貴婦封號的富商女兒對這三人青睞有加,天無絕人之路,說不定他們還得『感謝』我,讓他們娶了富婆。」消息靈通的蕾庭心情好轉地透露了這個事實。
自從麥斯出使班國後,再也沒人引領羅倫「探訪民情」,他好奇地詢問蕾庭這幾年的遊歷見識。
碹蘭皇室的濱海宮殿、赤膊操練的雄壯海軍、古銅色肌膚的健美少女,班迦羅的布匹市集、連綿數十里的錦繡景觀、香氣四溢的珍貴香精……人、事、地、物,在她口中栩栩如生地源源而出。
被繁文縟節拘禁得不能自由行動的羅倫有些欣羨與遺憾。她就像直上青雲的飛鷹,自在遨遊於五大國,而自己卻始終只能在地面仰望興歎。
兩人之間的濃情深愛就像永無終點的長跑競賽。為了她,他努力鞭策自己吸納新知,做一個在她面前不致靦顏自卑的男子漢,卻屢屢驚訝於她的卓越進步。
「似乎每次小贏了你一點,你馬上就急起直追,又越過了我……」他這樣告訴蕾庭。
蕾庭睜大了眼,驚異而笑。「著也正是我的想法。」
每一次,她覺得自己超前了一些,羅倫總是輕易的又追過她。這場良性互動的競爭可能會延續一輩子吧,蕾庭暗忖。
歡喜的心也會泛起酸楚嗎?百感交集的她衝動地摟住他的脖子,低聲宣誓:「你永遠是我願意捨命追隨的君王!」
羅倫笑了,「我不要你捨命相隨,只要你幸福、快樂就好。」
「幸福、快樂?」她歪著腦袋思考,「聽起來太奢侈了吧?不切實際!」
總有太多的責任和義務等在前頭,不容他們隨心所欲。
翡彤麗皇后的突然到來,是蕾庭預想不到的狀況。
她單膝跪下請安,沉默了許久,翡彤麗才緩聲開口:「起來吧。」
身後的女官、侍女們屏聲斂容,接連遭遇侄兒、皇兄駕崩等打擊的皇后,一直悲苦自傷,對待奴僕總是疾言厲色,可是眼前人是伊登伯爵之女,皇后應該不至於損辱她吧?」
「聽說閣下善於經商,經常遊歷各國?」皇后的語氣冷淡。
蕾庭欠身為禮,「不敢當。只是寄情寓樂罷了。」
「那麼,」翡彤麗厭憎無禮地質問:「你滯留宮中,不嫌委屈嗎?」
蕾庭一怔,不卑不亢地回答,「我已在打點行李,一待春雪消融,即整裝出行。」
羞愧有加的翡彤麗放緩了語氣,「能自由行動真是件可羨之事……」
「皇后謬讚。」她謙言答禮。已經有女主人的宮廷,終究不是她落腳的地方。
翌年初夏,艾靈頓捲土重來,這一次連班迦羅的軍隊也隨之出動,兩國軍隊在吉陵國境內會合,朝亞德蘭國界而來。
震怒的亞德蘭王驅逐了兩國大使,而出使班國的麥斯也被班迦羅王『好心』地驅逐出境。
只不過,深得班國官員歡心的麥斯可不是狼狽逃難,在他表態願為班迦羅王做內應後,他帶著大批饋贈財物,乘坐舒適豪華的大馬車,一路悠哉游哉,像遊山玩水般回到亞德蘭。覲見君王時,巧計脫身的麥斯和羅倫幾乎笑翻了天。
「陛下,我已壓倦了這種紈褲子弟的形象,希望能有一展身手的機會。」麥斯正經地說。
他的願望很快就可以達成。
班迦羅和吉陵國共計八十萬大軍,漫塵遮天地壓境而至,為了護衛國土家園,亞德蘭厲兵秣馬,精銳盡出。
並分四路的亞德蘭軍隊在巧妙安排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突破邊防,避開班、吉兩軍主力,迂迴地攻下了遠在百里之外的河內平原——那是吉陵國最富庶的土地,年年供給吉陵國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糧食。
幾乎是在同時,在山嶼關卡集結重兵的暗、吉聯軍,也因亞德蘭新編製的火槍隊伍翦羽而歸,一鼓作氣的軍心在強大火力下受挫。
後方的糧食補給輕易地被神出鬼沒的亞德蘭游擊隊所攔截,班、吉兩國的統帥焦急不已,私下抱怨對方疏忽大意。
「班迦羅王的『機密情報網』是出了什麼差錯?」吉陵國統帥雷勒斯急得冒汗。
而班迦羅國君臣一致認定艾靈頓是一個扶不起來的庸才。「居然連自家糧倉也保不住。」
為了大局著想,八十萬大軍只好分散,除了鎮守險惡關卡、與亞德蘭短兵相接之外,還得出兵去奪回河內平原。
萊恩、伊登伯爵這些老將的沉著應戰自然無庸置疑,他們發揮了以寡擊眾的輝煌戰績,硬是讓班、吉聯軍無法越雷池一步。
另一方面,當四十萬大軍急急開拔,想奪回河內平原時,卻遇到了最大的阻礙——湍急的龍河是河內平原的水利命脈,而在對岸等候的正是以逸待勞的亞德蘭士軍。
長期抗戰,勢在必行。問題是,時間拖得愈久,對長途跋涉的班、吉兩國軍隊就愈加不利。
狼煙四起、哀鴻遍野,鐵蹄蹂躪的是吉陵國最富庶的農地,顛沛流離的是手無寸鐵的無辜農民。
當麥斯「玩」夠了游擊攔截的把戲,摘掉蒙面黑巾出現在河內平原時,得到了亞德蘭軍的歡呼喝彩,年輕的士兵無不為他藝高膽大的英雄行徑而傾倒。
麥斯證明了自己不是虛有其表的花花公子。
當班迦羅王獲知最新軍情時,臉都綠了。他恍然大悟,自己真被麥斯玩弄於股掌間……原來這傢伙是一隻披著羊皮的野豹,在對手疏忽的時候狠狠地咬上一口!
談笑用兵的麥斯以他奇特的魅力降伏了年輕氣盛的新兵,將士用命;與宮廷維持良好的溝通,君王的智囊團密投機宜,補強了麥斯經驗不足的小缺點。
一個月、兩個月……四個月過去了,河內平原依然在亞德蘭的掌控之下。
萊恩有長期經營的理念,下令築城、屯兵、開道、耕種、招安,河內平原儼然成為亞德蘭的邊疆重鎮。
治病、療傷、幫助當地居民的善舉,消除了淳樸農人的疑慮,懷柔政策更是感召了目不識丁的吉陵國百姓,建設更加順遂快速。
初秋的河內平原結穗纍纍,一片金黃色的麥浪隨風起伏,眼看即將有個豐收季節。當萊恩宣佈比照吉陵國舊制,抽稅再減免百分之二十時,這些付出血汗的農民莫不歡欣鼓舞。
原本可能成為傾家蕩產的亡國奴,沒想到卻可以得到溫飽……身份卑微的他們所求不過是家庭平安、子女溫飽而已,什麼戰爭、國仇,全部是貴族們爭權奪利的把戲。一些耄耄老者仍然記得亞德蘭先皇查爾士陛下的仁心慈德,不時說起他二十餘年前締結和平盟約的高瞻遠矚——相形之下,吉陵國的新王艾靈頓簡直是個利慾熏心的傻瓜。
「居然背棄了有婚姻之好的亞德蘭國,去依附野心勃勃的班迦羅王……」白髮蒼蒼的老農搖頭歎息道。
「戰爭的慘況,我們已經看怕了……」另一個老者含淚回憶,「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僵持了六個月後,兩方軍容的消長可見端倪,亞德蘭軍衣食豐足,而班、吉兩國聯軍逐漸出現補給不足的窘狀。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自詡足智多謀的班迦羅王派遣密使傳諭,一場足以顛覆敵方陣營的陰謀,正在黑暗中展開……
鎮守邊境、打得班國軍隊焦頭爛額的伊登伯爵帶兵出巡,監視補給路徑的安危,多次在途中遇見逃難的流民,心存警覺的伊登伯爵通常都不加以留難,任他們奔逃到他國求生。
這一日,七、八個衣衫襤褸的老弱婦孺蹣跚步行到伯爵一行人馬之前,為首的老者顫巍巍地跪下,哀哀乞求一點糧食。
騎士們不約而同的轉向主人,暴露了伊登伯爵的身份。
看似駝背的老者猝然發難,以驚人的速度襲擊伊登伯爵,破舊的衣衫下短劍在手,刺向馬背上的伊登伯爵。
未穿盔甲的伊登伯爵迅速反擊,平定混亂後,他的左臂掛綵,滲出一些血跡,傷勢並不嚴重。
當場被殺的刺客臉上浮現出一抹詭譎笑容,去掉偽裝的死者其實是吉陵國軍官。
其餘人全部制服盤查,同行的夫人、小孩嚇得魂飛魄散,看著他們涕泗縱橫的模樣,心懷慈悲的伊登伯爵下令放人,掉頭回營。
忽然湧現的疲倦感伴隨著暈眩襲來,輕微割傷的手臂逐漸黑腫。那把劍有毒!幡然醒悟的眾人急召軍醫,然高燒不退的伊登伯爵已經陷入昏迷中。
原本忙於調度、護送軍需的蕾庭得知消息後,馬不停蹄地趕來看望父親,心憂如焚的她不忘點燃煙火,尋求神谷居民的幫助。
軍醫的低語斷斷續續飄入時而清醒、時而昏沉的伊登伯爵耳中。
「傷口不深……太大意……慢性劇毒……擴散……除非神跡出現……」
神谷的幫手來得迅速,但對已耽擱兩日的伊登伯爵而言卻太遲了!
「不!不會的!」蕾庭的反應暴烈,「儷,你們是諸神遺留人間的血脈,一定有辦法救他的!儷!求你……」
儷別過視線,輕聲道:「雷之子,我們不是萬能神祇,你該明瞭……」
落花怎麼可能重回枝頭?花謝又開是大自然生生不息的準則。儷所能做的只是減輕伊登伯爵的疼痛,讓他暫時恢復清醒。
死亡,對他不過是長遠的睡眠——只是太快了!看著蕾庭幾欲崩潰的表情,伊登伯爵想,我的小蕾庭還沒準備好面對一切……他原想多庇蔭她一段時日,看情況是不能夠了……
同樣遇刺的萊恩比他幸運多了,一向嫌惡骯髒氣味的萊恩對這些流民退避三舍,因而躲過了淬毒的劍鋒,聽到伊登伯爵遇刺,他急忙趕來探視。
見到他迴光返照的氣色時,萊恩還抱著一線希望,直到老友將蕾庭托付給他,並請他擔任遺囑見證的「殊榮」時,萊恩的心直往下沉。
「這麼快就放棄了?」他勉強一笑,「老友,當真不再眷戀這個世界了嗎?」
臉色潮紅的伊登伯爵笑容飄忽,心臟正不規律地跳動,「我讓艾雯等太久了……」
驚惶失措的席安、薇安也在夫婿的護送下疾弛趕來,衣敞發亂、淚痕未乾的模樣想見行程的辛苦、倉促,以及擔憂父親的心情。
取出早已備好的遺囑,宣召麾下騎士、女婿、女兒集合,伊登伯爵緩緩地審視眾人,想把自己的心意傳遞給部屬親友。
「蕾……你來!」他召喚ど女,命她為德睿·伊登·弗雷斯特伯爵速記最後的遺訓。」這是為父能給你上的最後一課,我引以為傲的兒!」
面無表情的蕾庭雙眼滿是深沉的風暴,撕心裂肺的痛令她捏緊的沾水筆幾乎撕裂。她急忙放鬆受勁,閉目深吸一口氣,「諸神助我!」
伊登·弗雷斯特伯爵緩緩道出詔告族人的遺訓。
蕾庭以過重的力道艱難地為父親的遺訓劃上句點,雙手不自覺地顫抖。
「你一向是個聰敏的孩子……」伊登伯爵知道自己的生命已走到盡頭,伸手握住了心愛的ど女,傳達最後的勇氣和鼓勵後,他緩緩鬆手……
一片哀痛哭聲中,蕾庭茫然起身,看見席安、微安哀痛欲絕的神情,她伸出了手——得到的不是擁抱,而是姐妹們的屈膝行禮,一幹部屬、僕從紛紛單膝跪下,黑壓壓一片人頭綿延至營帳外。
從今以後,她就是一族之長!弗雷斯特的女伯爵!
此刻,她流不出半滴眼淚,心口像深沉無底的窟窿,吞沒了所有情感。
營外,年長的騎士已準備好送給故主升天所需的祭品——一匹伊登伯爵騎乘多年的名駒。彷彿感應到主人已離去,它焦躁不安地噴氣、踢騰,時而嘶嗚不已。
拒絕部屬代勞的好意,蕾庭執劍冷靜地刺入馬匹的心臟,為父親送上坐騎。敏捷利落的身手縮短了馬匹的痛苦。
噴射而出的血液濺上蕾庭冰冷的容顏,落在發間、胸前,血跡斑斑,甚是可怖。
天際繁星點點,為永恆之鄉的歸人引路……
護喪的行列由前線返回弗雷斯特莊園,皇室的旌旗勳章不過是死後榮哀,對蕾庭封閉的心靈絲毫沒有幫助。
遵照父親的心願,將他與亡母合葬在家族墓園,力求簡單的肅穆葬禮結束後,重孝在身的蕾庭一心只想返回前線。
依照國禮,新任伯爵得朝觀君王,請求名義上的承認封號,於是蕾庭帶著五十名騎士往國都出發,浩浩蕩蕩的隊伍只有黑白兩色,所過之處是懾人的深沉威儀。
回來了……
厭倦於漫長等待的羅倫長長吐息,在這種時候,他卻只能焦慮懸念。不只一次憎惡一國之君的身份,他寧願自己是雲、是風,逐鷹飛翔,而不是一次有一次忍受漫無止境的等待!當接受封號的女伯爵當著眾人面前請求承襲軍職時,早有心理準備的亞德蘭王沉重地開口:「子承父蔭雖有前例,然恤人子喪親之慟,不宜遞加重荷,你之所謂,容後再議。」
蕾庭深沉的碧眸凌厲得嚇人,不肯善罷甘休的意圖明顯可見。
一俟散會,她隨即直闖羅倫寢宮,臉色不善地開門見山道:「我不需要你的保護!羅倫,我無法忍受!」
傑明不禁慶幸陛下有先見之明,提前遣退了所有侍從,不然這位新任女伯爵怒氣衝天地前來問罪,不知又要掀起怎樣的軒然大波!
羅倫感覺太陽穴隱隱作痛,真要剝奪她的「權利」是站不住腳的,但是至少可以跟她討價還價一番。
「茲事體大,須圖眾議。」他閃避話題。
「別跟我打官腔!」蕾庭雙眸迸出火花,語氣森寒。
他深深凝望著她,明白她並不如外表所顯現的剛韌。為什麼非得眼睜睜地看著她征戰沙場,為他圖謀他根本不想去爭取的霸業。
「蕾,以你現在急欲報復的心情,我能安心將軍事大任交付給你嗎?」羅倫溫和地提出質疑。
半晌難以回言的她反覆掙扎、思考,最後終於下定決心,「我會改!」
「我又怎麼能相信暴躁易怒的你會聽從指揮?沒有實戰經驗的你能妥善調度重兵嗎?」「你要我怎麼做?」蕾庭沉聲反問,一再提醒自己不可造次。
他亮出底牌,原先由伊登伯爵所統轄的軍隊必須改編於萊恩麾下,換言之,蕾庭可襲父蔭,但得擔任副將,聽命於萊恩。
「這不合常理!別人會怎樣看待我?一個初次披掛上陣就躲在長輩庇蔭下的膽小鬼?」她反應激烈。
「時間會證明一切。更何況,能與『雄師元帥』並肩作戰,對初次上戰場的騎士是一種難得的殊榮。」
冷靜陳言的羅倫毫不退讓。「如果你自負到認為自己能超越皇叔的功勳……那麼,我不會再與你多費唇舌,所議之事作罷!」
他罕見的強硬令蕾庭瞠目結舌。
「讓我換一個說法吧!」他放緩語氣,「蕾,如果伊登伯爵在世,你會心甘情願地服從他的指揮,對不對?既然如此,你有什麼理由不聽從一位年齡、見識、才智都與他不相上下的長者?」
「我懂了。」她低聲道。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翡彤麗莽撞地擅闖帝王寢宮,矛盾且有目的地搜尋她想知道又不願證實的事情。
指使女官喚來鵠立門外的傑明,她毫無阻礙地進入可以聽見兩人交談的範圍。
剛結束爭辯的蕾庭激動地直呼羅倫的名諱,誓言凱旋而歸的決心。
而陛下的反應……令翡彤麗為之心碎。不似對待她般的溫文有禮、微笑謙和,而是以一種男人對待愛侶的蠻橫,強擁蕾庭入懷,低喃著她的名字,要她保重自己。
「記住!你的命是我的!」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夫君!一個不屬於她的男人!摀住雙唇的翡彤麗踉蹌地轉身奔逃,她的世界、她唯一可仰望的天全在瞬間崩潰!
身後的驚呼顯示自己暴露了潛聽窺視的行跡,但她全不在乎了!家國將滅,夫君別有所愛……這一年來的悲苦自傷如烈焰般燒炙著她的靈魂,今天是最後一場試煉了,千瘡百孔的心,終於碎成片片……
沉默抑鬱的蕾庭回到前線時,正好趕赴幫忙河內平原的農民收割,這些稻麥五穀足以讓前線戰士度過一個不虞匱乏的冬天。
僵持了大半年,枕戈待旦的亞德蘭軍得到了一次足以扭轉乾坤的大勝利!
艾靈頓為了懲戒雷勒斯久守不攻,派遣沙其曼取而代之,士氣受挫的吉陵國士兵在沙其曼的嚴厲催逼下,搭浮橋欲強行渡過龍河,但在夜色掩護之下進行的奇襲,終究是一場空言;沾滿油脂的布團及火藥在點燃後不斷落在渡河的吉陵國士兵頭上,而狼狽抵岸的前鋒面對的是一群比黑夜更邪惡的魔鬼,驃悍無情地破陣而來。
為首的是英姿煥發的金髮青年,黑衣銀甲,殺氣騰騰的蕾庭看起來像是從地獄中馳騁而來的魔王!
彷彿永無休止的殺戮伴隨著戰鼓喧囂,震天聲響逐漸衰微,愈來愈清晰的是負傷者的哀號、呻吟,戰事乍歇,河岸屍首狼藉似鬼蜮。
清澈湍流的龍河染成一片鮮紅,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血腥味及屍體燒焦的惡臭,慘況令人鼻酸,吉陵國軍心渙散、死傷難計!
斬下敵將腦袋、高舉手上的蕾庭宛如鬼魅,取得首功的她往上游疾馳而去,尋找清潔水源洗滌臉龐、雙手的血跡,麻木不仁的感覺逐漸消退,再次殺人的衝擊一樣令人難受作嘔。總回習慣的!甩掉噴濺發間的水珠,她當下決定:要剪短這一頭累贅的長髮!
乘勝追擊的亞德蘭軍掉頭包抄在國界僵持的班迦羅軍隊,一步步縮緊包圍。
犧牲了吉陵國的士兵,消耗掉亞德蘭軍的火力,班迦羅王的目的已經達成一半,保存戰力的連打帶跑戰術橫越了吉陵國境;與羅倫的想法不謀而合,班迦羅王也有長期爭戰的決心。
戰事經秋歷冬,採取主動攻擊的亞德蘭軍倍感吃力,因為班迦羅軍且戰且退之際,實行焦土政策,不留半點土地、人力予以敵軍利用,每當萊恩攻下一座城池,往往只是得到一座廢墟,吉陵國百姓遭受的壓搾、剝削是令人歎息的光景——金錢、財物、糧食、牲畜,甚至壯丁,都被班迦羅軍隊以「同盟」名義強征而去,留下的是一群群老弱病殘、飢寒交迫的婦孺。
疲憊的亞德蘭軍不僅無法休養生息,反而還得花上數倍的時間去整頓殘破的領地,甚至安撫吉陵國百姓。
軍糧醫藥取之不易,但是一看見這些無辜民眾饑寒傷病、奄奄待斃的慘況,又不禁令人義憤填膺。
可以想見的是,班軍一路搜刮吉陵國的資源,軍需更加克裕,而亞德蘭軍隊的情況益形險惡。
絲毫不受戰火影響的班國宮廷依然歌舞昇平,班迦羅王為一切盡在掌握中而愉悅。亞德蘭年輕的王怎麼可能坐視無辜人民凍餒而亡?他曬然而笑,對敵人仁慈是種愚蠢的自殺行為!
真正的勝負才剛要開始……
當亞德蘭大軍兵臨城下,艾靈頓才幡然醒悟,他不過是一隻被人玩弄股掌見的棋子;枉作千古罪人,卻沒有得到他所奢想的百年大業,反而陷吉陵國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
到了這種地步,也已經不容他回頭了!班國大使力勸他棄國逃亡,不久的將來還可東山再起!
有何不可?艾靈頓狠下心腸,現在就算他自裁謝罪也無濟於事,反而徒留笑柄!再相信班迦羅王一次,也沒有什麼可以損失的了!
他聽從班國大使的安排,逃向班迦羅國王宮尋求庇護。
不料,尾隨其後的追兵是一批黑衣魔鬼!魂飛魄散的艾靈頓丟下了絆手絆腳的愛妃寵妾,棄車騎馬逃亡,隨行護駕的騎士也跟著策馬狂奔。
凜冽寒風呼嘯而過,似刀割臉頰,劇烈運動的肺部彷彿即將爆炸,驚悸的喘息有流亡的人們口中逸出。
壯觀的石橋出現在前方視野內,只要過了橋就安全了……
橋的另一端,接應的人交換意見:「君王有令,為了大局著想,必要時犧牲『誘餌』也在所不惜!」
身著重孝的蕾庭決意活捉艾靈頓,以慰亡父在天之靈!有太多疑團需要這個懦夫來澄清,她不會讓他輕易就死的!
跨下的駿馬奔馳如風,一步步逼近目標,當前方的人馬奔馳至石橋中央時,蕾庭的馬匹也落蹄在橋上,只差幾步!她甚至可以看見艾靈頓驚惶的表情。
弓箭手呢?艾靈頓大口喘息。接應的人不是保證箭不虛發嗎?不會變卦了吧?
一股熟悉的刺鼻味道飄入鼻端,毛骨悚然的蕾庭猛地勒住韁繩。
「停!撤退!」她向後大吼。
來不及了!
爆炸聲轟然大響,硝煙瀰漫,還未踏上石橋的眾人眼睜睜地看著石橋崩塌陷落,墜下萬丈深淵。
石破天驚的變故震懾住僥倖生還的人們,一馬一人的女伯爵竟不在行列中……
搜救工作持續進行著,馬匹殘骸、人體屍塊陸續被發現散落於深谷河岸邊,其中並沒有那耀人眩目的金髮;懷抱著一絲出現奇跡的希望,神谷的煙火訊息在個據點不停閃耀,乞求佳音回報,晦暗的夜空染上七彩的光芒,那是令人心碎的淒美……
一個月了。
羅倫坐擁寒意,任痛苦撕嚙心肺,直到無法忍受的時候,再一次以酒精來麻痺自己。
沒用的!他的心愈痛,神智就愈清明。
班迦羅王大概做夢也沒有想到,他給了羅倫最痛的一擊,麥斯默然想道。
他悄聲詢問傑明,得知這種情況已持續三天,羅倫不能再喝了。
「陛下,弄壞了身體,徒使親痛仇快而已!」麥斯勸道。
「我明白……」他嘶聲道。閉上雙眼,腦海中全是她的身影,微笑、生氣、活潑、固執……
憶起她信誓旦旦地保證不傷害自己,他喃喃低語:「蕾!你這個騙子……」
彷彿變了一個人的亞德蘭王失去仁慈寬厚的心腸,全心進取吉陵國,如風捲殘雲般吞併了吉陵版圖。
展現鋼鐵般的強硬態度,他決心兼併班迦羅國,不再寬待仇敵。
心是久旱乾涸的荒漠,澤被萬物的仁澤不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