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墜徑直朝白世非走去,卻是看也不看他,只從他身邊經過,一言不發跨出了門外。
白世非回過神來,飛快轉身跟過去,輕怯而討好地低聲笑喚,「小墜。」伸手去拉她的衣袖。
尚墜猛地一摔袖子,將他的手毫不留情地甩開。
白世非急了,「我本是要早些回來,沒想到和那群人作別之後,一出閣子間就遇見飄然和幾位朝官,結果大家一道去了飄然府中喝酒,結果全醉倒了,都在他家中留了一宿。」
尚墜再度甩開他伸來的手,依然一聲不發,只腳底下加快了步伐。
「小墜。」白世非暗暗叫苦,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卻不敢碰她。
走出庭院的拱門外時,迎面碰上匆匆而來的鄧達園,他臉上訝色一閃即逝,白世非和尚墜剎時都顯得有些尷尬,兩人大清早從屋子裡一起出來,可不容易讓人誤會?
白世非輕忍唇邊笑痕,俊眸向旁偷瞥過去,這存心曖昧的形容舉動偏巧被尚墜的眼角餘光掠見,羞極之下怒氣更盛,只恨不能鄧達園此刻不在眼前,她非與他發急不可。
鄧達園只當全沒看見兩人之間暗波洶湧,低首恭稟道,「公子,西北傳來飛信。」
白世非眸光一凝,即時斂起了玩鬧神色。
只這一耽擱,尚墜已頭也不回地快步走了開去。
白世非看著她的背影,想了想,還是正事重要,遂與鄧達園往書房而去,「信裡講什麼?」
「趙元歡一行已經離開興州,入了玉門關。」
「何時到達京城?」
「估摸在元宵節前後。」
白世非沉吟道,「你叫人去把鋒璿請來。」
那邊尚墜在疏月庭外遇見白鏡,白鏡看她臉色不對,心裡不禁驚疑,慌忙笑嘻嘻地和她打招呼,尚墜狠狠瞪了他一眼,便再理也不理,只逕自朝裡走去,白鏡吐了吐舌,飛跑去尋白世非。
回到屋裡,揀張凳子坐下,愈想心裡愈委屈氣惱不過,她的眼眶漸漸紅了起來。
當晏迎眉從寢室裡出來,便見尚墜正以手背無聲抹淚。
她大為驚訝,「你怎麼了?」
尚墜不肯作聲,只是搖搖頭,站起身來,迅速擦乾了眼淚。
晏迎眉察顏觀色,想來大致與白世非脫不了關係,也就不多問什麼,只與她往膳廳去用早食。
石徑兩旁梅香若隱若現,兩人慢慢步行。
走至雕廊時,晏迎眉看尚墜已平靜下來,方再問道,「到底怎麼了?」
尚墜依然不作聲,過了好一會,才低聲道,「他昨兒晚上沒回來。」
晏迎眉驚訝,然後皺眉,「有沒有說在哪兒過夜的?」
「說是在那個姓任的醫官府上,一群人喝醉了……」
晏迎眉看她神色,「你不信他?」
尚墜沉默,他情急之下的解釋並不似臨時編造的藉口,只是,當她在他房裡看見床上被褥疊放整齊,醒覺他一夜不歸的那瞬間,感覺十分不好受,像有一塊重石堵在了心口。
晏迎眉笑道,「你若真不信他,那還不好辦?去把白鏡叫來,我幫你細細盤問他一番。」
尚墜想想,應了聲好。
心裡也確想知道白世非昨夜到底幹什麼去了。
去到膳廳,晏迎眉問過小廝,得知白世非在書房,尚墜便往那廂去找白鏡。在廊道遠遠便見書房外的一個角落裡聚集了好些下人,大家把白鏡圍在中間,他一臉眉飛色舞地講著什麼,旁人則聽得津津有味。
行近時隱約聽見他們提到白世非,一群人興致勃勃地圍著白鏡,七嘴八舌說的說問的問,全都聚精會神,沒人察覺尚墜已走近,她悄然掩身,躲在了簷柱後面。
聽著聽著,她的臉色越來越煞白。
書房裡似傳來聲音,口若懸河的白鏡停下話頭,慌忙推開眾人過去,沒了主角兒的一群人很快便散了開去。
尚墜定定地呆立在柱子後,整個人似乎失了魂魄。
「墜子,你在這幹嗎?」身後傳來訝異叫喚。
她下意識回首。
晚晴乍見她神色異樣蒼白慘淡,不禁嚇一跳,連忙問她怎麼了。
尚墜微茫地看著面前的臉孔,好一會,才慢慢清醒過來對方是誰,她收起情緒,緩下僵然面容,輕聲對晚晴道,「你今兒不是向總管告了假麼?」
「是,我娘病了,我這會兒正要回家去看她。」
尚墜深吸口氣,「我和你一同出府去。」
晚晴驚訝,「你要出府?夫人知道麼?」
「不要緊,我有點事兒要辦,速去速回花不了半會兒工夫,回來再與她說,走罷。」
晚晴雖然心裡疑惑,卻也知晏迎眉待她不比尋常侍婢,只得跟上前去。
尚墜有意站在晚晴的另一側,與她並肩而行,藉著她身形的遮擋從書房外走過,門屏半開的房內白世非坐在書案後,神情專注地傾聽著鄧達園及莊鋒璿的說話,雖然隱約察覺門外有丫鬟樣的身影一閃而過,以為是來往的侍婢,也沒去在意。
兩人出了前廳,經過前庭,快走到白府大門時,遇見從外而來的一位布衣樸素的年輕後生。
晚晴笑著迎上前,「丁大哥。」
那後生趕緊施禮,「晚晴姑娘。」一抬首看見旁邊的尚墜,不禁呆了呆,只覺眼前人面容嬌妍,葉眉清麗,一雙絕色黑瞳似靜靜地凝視著人,然而眸光卻彷彿穿透了他的身體,懸空浮著一抹茫然不知掩飾的悲傷還是蒼涼,形容微微淒楚而哀婉。
心頭驚艷震盪,他有些靦腆而慌亂地趕緊低下頭去,竟不敢繼續面對尚墜那似看非看他的眸光。
晚晴掩嘴一笑,與他道別後牽了尚墜離去。
走遠了才道,「那人叫丁善名,是商管家的外甥,家裡也有些田地,公子每趟出門免不了會帶些好吃的什物兒回來,商管家總在私底下攥著點,時不時把他叫來,讓他也帶些兒家裡去嘗一嘗。」
尚墜漫不經心地「哦」了一聲,整個人神思恍惚,明顯並沒有聽進去,出了府門,她與晚晴分道揚鑣,獨自往南門大街而去。
拐過得勝橋,走到東十字大街,行人和賣貨的般載車來來往往。
一頂四人轎子從她身後急急經過,卻忽然在路邊停了下來,一道身影從轎子裡鑽出,興奮不已地朝她叫道,「小天仙!」
尚墜怔了怔,看向來人。
張瑋縉快步走到她面前,臉上儘是歡喜,「沒想竟在這兒見到你!你要去哪裡?我送你可好?」
「不用了,謝謝張少爺。」她客氣應了聲,垂首繼續趕自己的路。
張瑋縉朝轎夫揮了揮手,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後,極好奇問道,「小天仙,你怎麼一個人出來了?世非呢?還有你臉色很差,人不舒服麼?」
尚墜的小臉白了白,看他一眼,走了幾步忽然想到什麼,側頭再看看他,說道,「你昨兒個可有去玩關撲?」
「有啊,怎沒有,還遇到世非他們一夥兒呢。」
「你們玩了一宵麼?」
「那倒沒有,我後來和伴兒們去了會仙店喝酒。」
尚墜微斂眼眸,「我知道,公子他們去了蓮花樓聽曲兒麼。」
「世非竟然連去了哪都告訴你?」張瑋縉挑眉,又嘻嘻笑道,「今兒一早我就聽人說了,他們昨天晚上可夠瘋的。」
「是麼?」
張瑋縉說得興起,「怎麼不是?竟然關撲一個叫價三千兩的歌姬!也太能玩兒了,只可惜那等熱鬧場面我竟不能夠親眼見著。」越說越覺扼腕。
尚墜在潘樓街和高頭街交界的路口停了下來,定睛看著張瑋縉,「蓮花樓應該在這附近?」
張瑋縉心頭一格楞,「你要去蓮花樓?」完了,是不是他說錯什麼了?
尚墜沒有應他,往兩邊望了望,逕自折進高頭街。
張瑋縉趕緊跟上去,「你去蓮花樓做什麼?」
在孫殿丞藥鋪和馬鐺家羹店之間有一座門楣氣派的雕簷畫樓,大門上方掛著漆藍描金的匾牌子,龍飛鳳舞地刻著「蓮花樓」三字,正是開封最有名的歌館。
尚墜遠遠站定在樓門口外,淡聲道,「你幫我進去問一聲,公子昨兒晚上是不是真有來過。」
張瑋縉傻在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