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傅君繡都在發呆。
不管是彈琴,舞墨畫荷,賞花,飲酒,始終心不在焉,三魂中少了一魂,呆呆的望著窗外,心思飄得老遠。
有時候會突然傻笑,白皙的兩頰也染上一層紅雲。
有時候卻又擰眉深鎖,坐立難安。
從早上到現在,像她這,一下子笑,一下子憂,已不知多少回了。
他吻了她?
是一時的衝動?還是對她有情?
她的心緒,就像園中被風兒吹亂的花辦,亂舞紛飛,一首琴曲,也被她彈得音色雜亂,無法集中精神。
她站起身,孤身來到露台上,發呆了好一陣子,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一種存在感襲來,她才猛然回神。
「誰?」
驀然回首,高大挺拔的身影,就站她十步之距,靜靜的望著她。
是耿雲天!
她心兒漏了一拍,卻佯裝鎮定。「是你?」
這人居然就這麼闖進來了?這也難怪,嬋娟樓的守衛,哪裡攔得住鼎鼎大名的鐵捕頭?
當再見面時,兩人已沒了先前的劍拔弩張,在那熾熱的目光下,令她沒來由的臉頰臊熱。
「你來做什麼?」
他癡癡望著她,今日,佳人穿了一襲鵝黃色的綢緞雪紗,簡單素雅,卻依然美如天仙,像纖塵不染的清靈佳人。
他走上前,魁梧挺拔的身軀,總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令她不由自主的退後一步。
「我有話跟你說。」
「要說什麼就說,不要靠這麼近。」她故意板起面孔,其實是怕被他瞧出,自己為他昂然挺拔的儀表而心折。
「離開這裡。」他道。
她頓了下。「什麼?」
「離開這裡,我會幫你贖身。」
「大人在說笑麼?」
「這不是說笑。」
他神情嚴肅,目光認真。
「如果你只是想贖罪,就免了,咱們一人還一報,恩怨兩消,誰也不欠誰。」
她轉身要走,表示兩人沒什麼好談的。
但她連踏出一步的機會都沒有,便被身後伸來的大掌抓住,一使勁,將她的人往懷中一帶。
「啊!」她的人,被困在暖燙的雙臂間,令她動彈不得,正要大聲抗議,還沒來得及開口,下一刻,烙燙的唇已罩下。
他用吻,直達最直接赤裸的情感。
自從昨日吻了她後,他一整夜無法合眼,腦子裡全是她的身影。
他很清楚,自己多麼想要她,因此,他今日來,直截了當的表達他的渴望。
當一個深長的吻後,他才放過她的唇,滿意的瞧見她的氣喘吁吁,以及羞怯脹紅的臉。
「你怎、怎麼可以這樣!」
耿雲天這下更確定了,她的憤怒跟凶樣,都是裝出來的。
倘若她真的討厭他或是恨他,就不會一被他吻住,便像孫悟空被套上緊箍兒,整個人氣勢弱了不少,連平日的伶牙俐齒都成了結巴。
他愛煞了這樣的她,可愛極了,一點都不如外傳的可怕,所以說,傳言通常都言過其實,真實的她,其實是個喜怒哀樂分明的俏姑娘。
「我要幫你贖身。」他還是那句老話。
她想掙脫他的懷抱,但鋼鐵般的臂膀毫不鬆綁,擺明了除非他願意,否則她別想離開,而且要她回答。
既然掙不開,她只好由著他,沒好氣的反駁:「我為什麼要答應你?」
「因為你不屬於這裡。」
「那又如何?也輪不到你來管吧。」
「你不答應,是因為還在怪我?」
她抬高下巴。「不行嗎?」
「君繡。」他輕輇喚著她的閨名,歎了口氣道:「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但是當時我並不是故意的,純粹只是不喜歡父母擅自為我做主的親事。」
她瞪著他,嘟起嘴兒。
「我現在才曉得,當時我的一時衝動,對你造成多大的傷害,讓你受人恥笑,我感到非常愧疚,原諒我好嗎?」
她轉開頭,嘴兒依然嘟得高高的,即使他現在很誠心的向她道歉,她依然心中有怨。
「真不原諒我?」
「這種事,哪是一時半刻可以忘記的!你道完歉了吧,如果沒其他的事,放開我好嗎?」
他歎了口氣。「看來,要得到你的原諒,得花一番功夫才行。」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給糖吃就什麼都忘了,試試看換成是你,要是被人家這麼羞辱,我就不信你不介意!你以為幫我贖身,就可以……唔……」
喋喋不休的嘴兒,再度被烙下的唇封緘住。
滑入的火舌,熱燙的糾纏,直把她吻得七葷八素,然後才放過她的唇。
「原諒我好嗎?」
「我才不……唔……」
再吻住,含下她的話語,用他無比的熱情挑逗她的小舌,將她吻得全身無力、暈頭轉向,然後他再乘機問。
「原諒我好嗎?」熱氣呵著她的耳。
「你好奸詐,好可惡……唔……」
唇又烙下,吸吮啃咬,全都用上,他不只吃她的嘴,親她的臉,吮她的耳,連細緻的頸子都不放過,印下屬於他的烙痕。
她暈了,軟了,癱在他霸氣的男性氣息下,明知他是故意的,卻像中了蠱一般,就是無法拒絕。
終究,她還是投降了,難以抗拒他的霸道索求,被吻得氣喘吁吁,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帶點可憐兮兮的向他抗議:「為什麼吻我?」
她用拳頭抵著他的胸,無法真正推拒他。
「你還不懂為什麼嗎?我都表現得這麼明顯了,只差沒把你抱上床,將你整個人吃了,要這樣,你才懂我的心?」
她心情激動,卻仍無法置信。
「我不信。」
望著她泛紅的眼,難得示弱的容顏,令他心都軟了。直到此刻,才深深體會,原來當初自己傷她這麼深。
他心疼的摟緊她,用無比溫柔的嗓音,不住的在她耳畔低啞呢哺。
「等我,我一定幫你贖身!相信我,這一次,我一定不負你,君繡……」
她閉上眼,任由他的親吻,融化自己的倔強,一雙手,悄悄環住他。
眼淚終於滑落,這句話,她等了好久啊……弦月高掛,銀白灑窗。
香居裡,罩著一層輕紗薄幔,隱隱投射出一對男女旖旎的影子。
一抹黑影無聲潛入嬋娟樓,足尖點地後,跨過幾個屋瓦,躍入梅院。
銀鈴般的笑聲,不時從香居裡輕輕傳出。
黑影悄悄來到環廊,伸出一根指頭,在紙窗上戳了個孔,查探裡頭的情況。
才剛沐浴淨身的傅君繡,臉上滿是春色羞意,一襲裹身薄紗衣,勾勒出她曼妙窈窕的身段,妝點得更為秀色可餐。
她坐在軟榻上,低著臉兒,像個小媳婦般端坐著。
翩翩瀟瀟的斐冷羿,緩緩來到佳人身旁,勾起她的臉蛋,不知在佳人耳畔說了什麼,惹來佳人愉悅的輕笑聲。
窗外那一雙怒瞪的眸子,幾乎要噴出火來。
耿雲天渾身散發著危險的殺氣!他猜得果然沒錯,這對男女,果然打算在今晚度過雲雨之歡。
他這輩子,從沒如此被妒火燒得幾乎失去理智,眼看她身上少得可憐的薄紗,而那個男人——那個該死的斐冷羿——竟想用幾個銅臭錢,染指他的女人!
他再也忍不住,猛地闖入房裡,迅雷不及掩耳的伸出五爪,將這個壓在她身上的可惡傢伙給狠狠楸起。
「我殺了你——」
耿雲天臉色鐵青,全身佈滿殺氣,尤其在瞧見她幾乎衣不蔽體之下,妒火快將他的理智燒燬,幾乎就要宰了這個觸碰她的男人!
幾乎是他和對方交手的那一剎那,四面八方也同時跳出一群人,拿著刀劍向他攻來。
有埋伏?
霎時刀劍交擊之聲響起,耿雲天一手鉗制住對方的脖子,另一手則和其他人打了起來。
「停停停!不是他!打錯了!打錯了!」
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傅君繡嚇得花容失色,趕忙大聲阻止。
眾人愣住,不管是拿刀拿劍,還是秀出鷹爪或螳螂腿的,全都定住不動,一個個疑惑的看著傅君繡。
「打錯了?」
「你確定?」
「咦?這人是誰?」
「他為什要攻擊二哥?」
「對呀,為什麼?」
傅君繡急急忙忙的解釋:「這是誤會,別傷他,」然後慌張的阻止這個突然闖進來的衝動傢伙。「你快放開他呀!」
她奮力抱住耿雲天的手臂,生怕他真的殺了對方,因為憤怒的眼眸佈滿想殺人的血絲,看起來真的很可怕。
「他想玷污你!」他氣瘋了。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啦!」
她死命的要把他的手拉開,那剛硬的五爪,幾乎要陷入對方的脖子裡。
被掐住的男人,已經半個舌頭露在外邊,臉色慘白,眼白的部分比眼珠子多,連求救的聲音都發不出來。
傅君繡手腳並用,拚命捶打這個失控的臭傢伙!耿雲天卻依然無動於衷,一心只想宰了對方。
「你膽敢碰她——膽敢碰我的女人——」他雙目瞠紅,怒火狂熾。
這樣下去還得了!
逼不得已,為了怕他誤傷人,情急之下,傅君繡也顧不得那麼多,雙臂摟上他的肩,送上自己的唇瓣,吻住他。
這突來的香吻,果真立即發揮降妖伏魔之功效,令他整個人愣住,原本掐住對方脖子的大掌,也鬆了鬆,沒有再繼續施力。
甜美軟嫩的香吻,讓他渾身的殺氣瞬間消逝,盈滿憤怒的眼神也逐漸趨於軟化。
她移開點距離,審視他的表情,問道:「冷靜下來了嗎?」
他舔了舔唇,意猶未盡的回答:「沒有。」湊上前,繼續討吻。
繡拳在他胸膛上輕捶。「別鬧了,冷靜下來就快放開人呀。」
「你喜歡他?」他渾身又迸射出殺氣,為她的求情和焦急感到不悅。
「因為你再不放手,他就要斷氣了啦!」
「哼!姓斐的該死!他竟然敢——咦?這人是誰?」
他呆住,瞪著手上幾乎吐白沫的陌生男子,當冷靜下來後,才發現他抓住的並不是斐冷羿,而是面孔有三分相似斐冷羿的男子。\
濃眉緊擰。「他不是斐冷羿。」
「他本來就不是,還不放開!」
他猶豫了下,終於鬆開大掌,好不容易從鬼門關裡解脫的斐仲威,摸著自己的喉嚨,連連喘氣,猛咳著。
「咳、咳……他奶奶的!這傢伙是哪裡冒出——」還來不及罵完,大掌又像抓雞脖子似的鎖住他的喉。
「你說什麼?」耿雲天寒氣逼人的質問。
斐仲威除了睜著驚恐的眼,張著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放手!」
傅君繡用力扳開他的五指,把斐仲威從耿雲天的金剛指裡救回來,忙幫他順順氣,一臉擔憂問:「你沒事吧?」
斐仲威吸了好幾口氣,其他人也趕忙將他架到一旁,遠離那怒氣衝天的耿雲天。
斐珊瑚忙拍著二哥的背,急切問:「二哥,你還好吧?」
這次,斐仲威再也不敢隨便亂說話,搖搖頭。「沒事。」就算有事,他也不敢說呀。
斐珊瑚氣呼呼的瞪著耿雲天。這人好囂張,差點傷她二哥,但她也瞧得出對方不好惹,謹慎小心地問:「君繡姐,這人是誰啊?」
「他是鐵捕頭耿雲天。」傅君繡話語中有著暗示,要她和其他人千萬別露口風。
一聽到鐵捕的名號,眾人大為詫異,原本充滿敵意的神情,立刻化為友善的微笑。
「原來是鼎鼎大名的鐵捕耿大俠。」
「久仰久仰!」
「自己人,大家把刀劍收起來。」
鏗鏗鏘鏘的,刀還刀鞘,劍還劍鞘,一副萬事太平、和樂融融的樣子。
耿雲天環視眾人,一把將她摟在懷中,以保護之姿,冷聲問:「他們是誰?」
傅君繡忙道:「我的保鑣。」
「保鑣?」
「是呀。」
「我沒見過他們。」
「當然呀,他們是孫大娘新聘來保護我的,專門防止有人偷偷潛入我的院落,例如你。」
耿雲天審視她看似無事的神情,依然一臉懷疑。
「那他呢?」
殺人的目光,射向斐仲威,嚇得斐仲威屁股犯寒。
「我……我……」
「你不是保鑣。」
斐仲威被他瞪得直冒冷汗,事實上,他是假裝大哥斐冷羿,在這裡與傅君繡演戲,而其他人埋伏四周,等著意圖行刺大哥的刺客上當。
一旦刺客出現,他們便衝出來,將刺客一舉拿下。
誰知,半路殺出的不是刺客,竟是官府的捕快!這人,還是鼎鼎大名的鐵捕頭耿雲天。
若是讓耿雲天知道計劃,今晚的戲還演得下去嗎?
計劃已經實行了一半,刺客們已經潛入嬋娟樓,混在青樓姑娘之中,他們計劃這個陷阱已經很久了,絕不能半途而廢,倘若讓刺客發現官府捕頭也在這裡,他們精心策劃的計謀,將付諸流水。
斐仲威一時語塞,不知該怎麼回答,而耿雲天更加懷疑,一雙眼像把刀似的犀利。
傅君繡心思一轉,大聲道:「他是大夫。」
耿雲天一愣。「大夫?」
「對呀,他是大夫,正要幫我把脈,誰知你胡亂闖進來,壞了人家的好事。」
他目光充滿疑惑,打量斐仲威的眼神,彷彿要看透人心。
「當然,他是斐莊主的弟弟,斐莊主特地叫他來幫我把脈。」
「你生病了?」
「有點頭疼。」她做狀摸著額,果然立即引開他的注意。
「怎麼會頭疼?」
「可能太累了,大夫說我多休息就好,是不是?」
斐仲威忙道:「對,君君姑娘只是身子虛了點,不礙事。」
耿雲天似是相信了,只要她皺個眉頭,他一顆心便吊得老高。
「沒你們的事了,下去吧。」她擺擺手,不著痕跡的用眼神示意,大夥兒會意,趕忙告退,免得再待下去會露出馬腳。
耿雲天扶著她躺回床榻上,關心道:「你好好休息,有保鑣保護你,我就放心了。」
放心?這話中,似乎另有涵義。
為她蓋好被子,他起身要離開,但更快的,一雙手拉住他。
「你去哪?」
她不讓他走,因為,感覺到他似乎察覺了什麼,心兒禁不住跳得飛快。
他也不瞞她,明白她是個獨立堅強的女子,並不柔弱,所以老實告訴她:「適才來此的路上,我察覺到不對勁,正打算去查查。」身為捕頭,多年來,他早培養出異於常人的敏銳,直覺告訴他,今晚不平靜,說不出是什麼感覺,但他知道有事即將發生。
只因心繫於她,急著趕來看看她是否安好,現在曉得她沒事,便打算四處巡查一番,看看是否真有任何詭異之處。
「不對勁?哪兒不對勁?」她故意好奇問,心下擔心,該不會被他瞧出了什麼吧?
「我也說不上來,總覺得今晚似乎有事發生,我回去派些人來,四處看看。」
派人四處看看?這還得了!
他要是帶來大批捕快,刺客還會來嗎?別逗了!
不行!她不能讓他這麼做!
一時情急,脫口而出:「別走,留下來陪我。」
他驚訝的回頭,一雙黑眸,不可思議的盯住她。
為了不讓他察覺異狀,所以她才這麼說,話一出口,連自己也嚇了一跳!她居然說了這麼大膽的話,禁不住嬌羞的臉紅。
哎呀,怎麼辦!她不足這個意思啦,她只是、只是……黑眸變得幽深而火熱。「你要我陪你?」
「我……」此時,窗外伸出一個人頭,是斐仲威,對她比手畫腳。
刺客來了,怎麼辦?
她心下一驚,這些死刺客,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選在這要命的時候來。
「什麼聲音?」耿雲天轉頭察看,但一雙玉手又迅速將他的面孔轉回來,同時送上柔軟的芳唇。
他怔怔的蹬著她,那雙媚意盈波的美眸對他款款送情,軟聲軟語的低語:「是的,我希望你陪我,不要走……」
她知道自已成功引誘他的注意了,因為那對炯亮的灼眸,像要吃了她似的。
顧不得後果,她極盡媚惑之能事,還故意用丁香小舌舔著紅腫的唇瓣,明顯的挑逗他,令他低吟一聲,沒有言語,直接用雙臂緊緊摟住這馨香軟嫩的身子,回應她的邀請。
自從他進房來,腦子裡就一直沒停止想過品嚐她的慾望。
烙下的火舌,將她的呼吸,悉數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