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悅拉起外套,在這寧靜的房中醒來,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好像都沒有人吵她,也沒人叫醒她。
她揉揉眼睛,忍不住伸了一個懶腰。不伸還好,一伸便看到了手腕上的表。
「什麼?這麼晚了?」她瞬間嚇醒,她竟睡了整個下午!「怎麼辦?怎麼辦?怎麼會這樣?」
她緊張地抱著仲子覲的外套跳下躺椅,下意識裡,她並不想放開這衣服。
不過現在她沒時間想那麼多,只是趕緊衝出房門。
「樂悅小姐……」
門一開,仲家保鑣依然站在門口,不過樂悅什麼話也來不及跟他們說,就飛也似地衝往前方攝影棚。
「我……」她見到大家,正要大聲解釋,卻倏地停下腳步,話語卡在喉嚨。
仲子覲正在拍戲。
與其說是在拍戲,不如說是在演自己。
是了,樂悅終於知道,為什麼大家不斷說服他接下這個角色。
樂悅呆立在攝影棚一角,聽著仲子覲說著對白,看著他走台步,而大家正忙著將他的身影拍攝入鏡。
她悄悄地退了幾步,靜靜地倚在牆頭一角。剎那問,她似乎只想這樣遠遠地、靜靜地遙望他。
仲子覲有著他人難以取代、難以模彷的優雅身段,獨特的貴族氣息與生俱來,上天賦予了他與眾不同的高雅,舉手投足儘是魅惑人心的懾人風采。
「卡!很好,子覲,最後一個鏡頭,你走到前面那張沙發坐下,傭人幫你沏壺茶。」導演喊著。「化妝助理過來支援一下這個鏡頭好嗎?」
拍攝現場中有些畫面需要臨時演員支援,如果只是簡單的動作,導演通常不再另請演員,而是直接請工作人員幫忙入鏡。
化妝助理在一旁應道:「喔!好。」
「另外讓人去把樂悅叫醒,今天子覲的鏡頭都已經拍完了,該她上場了。」
遠處的樂悅這才明白,剛剛自己為什麼能睡那麼久,原來是先將她的鏡頭統統跳開。此時她聽見仲子覲開口。「她醒了嗎?如果沒有,再讓她多睡一會。」他走到導演旁再說道:「如果演員沒有好氣色,拍起來也不會好看。」
樂悅聽到這些話,不禁愣在原地,原來……是仲子覲交代讓她多睡會的嗎?是他要劇組先開拍其他鏡頭,好讓自己多休息嗎?
麼要對我這麼好?他不是驕傲得像只孔雀嗎?
樂悅只感覺她張著的嘴有些微干、說不出話,心頭有些悸動,手心竟然微微發汗,和一點小小的緊張。
我……我在幹什麼?
情竇初開的樂悅並不知自己為何會這樣,只是雙頰開始泛紅,腦袋一片混亂。
我怎麼會喜歡上那個自以為是的傢伙?他說話處處針對我,一張臉總是冷到不行,現在不過是讓我多休息一下,我在胡思亂想什麼?有什麼好感動的?
樂悅拚命趕走腦袋中那些曖昧的想法,一張臉紅通通,小拳頭不自覺握緊。
她不想承認仲子覲蠻橫地闖進了她的心窩,偏偏他那無與倫比的氣息盤據了她的整片天空,淹沒了她的小宇宙,趕也趕不走,躲也躲不掉。
仲子覲走到沙發旁坐下,雙臂橫放在兩旁椅背,對他而言這種再自然不過的動作,卻無意間流露出濃烈魅力。
「好帥……」
這話不是樂悅講的,是躲在一旁的工作人員竊竊私語發出的聲音,縱然她心底也隱約這樣讚歎。
仲子覲自從上次在醫院看到疑似樂悅的背影后,心中便存有一絲懷疑,加上看見樂悅的氣色這樣不好,便要大家先讓她休息。
再怎麼說,她也只是個年輕女孩,體力不濟便不該再勉強,休息後再工作也才能有好的表現。既然自己是出資老闆,替「員工」想想也是應該的。
仲子覲只是這麼認為,卻不曉得遠遠看著他的樂悅,已經為他亂了心頭方寸。
「準備好了嗎?」導演喊著。
只見仲子覲端坐在沙發上,大家就定位後便開鏡。不過飾演傭人的化妝助理,卻怎麼演也不自然。
「你怎麼搞的?連倒個茶也不會?」導演忍不住發飄。不過越是這樣罵,助理越是緊張,她不知道為什麼,一靠近仲子覲,手腳便不聽話,仲子覲的氣勢令人不自覺地發慌。助理一邊倒茶,本要偷偷瞄向這位帥氣大少爺,卻不知為何雙手開始發抖,呆在原地。
仲子覲瞥了她一眼,對導演說道:「算了,不要怪她。」他轉頭向後方的人說道:「你來。」
樂悅傻眼了,這少爺陣仗不小,保鑣、家僕、司機一應俱全,現在還直接叫自己的私人管家上場。樂悅嘟起嘴,悄聲道:「要不要乾脆連廚師都自己帶好了。」
她話才說完,就聽見仲子覲說道:「這個鏡頭拍完大家休息一下吧!我讓廚師替大家準備晚餐。」
什麼?還當真有私人廚師?太……跩了吧?
「樂悅小姐,你醒了?」有人看見她站在牆角。「你怎麼站在那兒?」
「嗯……我、我……」她可不希望有人發現她在「偷看」仲子覲。「沒有、沒有,剛剛醒。」
「你是不是還是不舒服,怎麼說話斷斷續續的?」
「沒事、我沒事……」
真要命,自己這麼緊張做什麼?樂悅吞了吞口水。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睡那麼久,該拍我的戲了嗎?」
「仲老闆……嗯,子覲要我們等會兒先休息,他會吩咐廚師準備晚餐。」仲子覲答應演出後,便讓大家喊他的名字而不是仲老闆。
其實這樣「親民」的舉動挺得人心的,不過一心想要揮去腦中那些曖昧想法的樂悅硬是想跟他唱反調。
「真做作。」她嘟囔著。
「樂悅小姐你說什麼……」
「沒事啦!」
「那等會兒請跟我們一起用餐。」
「好啊!」
吃飯就吃飯,還怕他啊?別以為這點小手段就可以收買人心。樂悅嘟起嘴,跟自己這樣說著。她有些害怕,她不要、不想、也不願意對這位傲氣十足的大少爺低頭,她用盡力氣想把他的身影從自己心頭趕走,卻發現……好像只是白費工夫。
矛盾又紊亂的心思讓樂悅坐在餐桌前雙眼呆滯、心神渙散,讓她這樣的另一個原因,是這頓仲大老闆請的晚餐。
需要這樣嗎?樂悅看著眼前一盤盤的佳餚、一雙雙的刀叉,心中喃喃念著。
仲子覲請的晚餐怎麼搞得像高級飯店宴客一樣?一位位戴著高帽的侍者端著廚師在後方廚房現做的法式餐點,依序地放上桌。
樂悅演過類似的戲碼,就是長長的餐桌上放滿一大堆的水晶杯,然後會先上一些餐前開胃菜,她要裝裝樣子抹抹麵包,然後會是什麼牛排或羊排正餐,最後是塊蛋糕或冰淇淋當點心,而現在這些竟在她面前活生生地上演,這些法式佳餚真材實料,不是在拍戲,是他們的仲大老闆「隨便」請的一份晚餐。
「樂悅,你最近身體是不是不太好?」仲子覲吃了老半天,總算說了句話。
樂悅直覺地抬起頭。「哪有?」
「你三餐是不是都不太正常?這樣下去身體會不好。」
「你放心啦!我會順利拍完你的戲。」樂悅沒好氣地說著。
演藝圈的現實,她早已深刻體會,許多關心其實都帶著條件,她認為仲子覲的問候只是在擔心他的戲有沒有辦法順利完成。
仲子覲聽完她的話,放下了刀叉。
「我的話你沒聽懂嗎?」
「什麼?」
「三餐要正常。」
「聽見了啊!」
「你似乎不當一回事。」
「我……」她有些語塞,他幹嘛這麼認真?
「你是女孩子,這樣下去撐不久。如果你還想在這行長久待下去,照顧好身體是首要之務。」
樂悅終於停下了手中的刀叉,吞下了嘴裡的牛排,抬起頭,看著仲子覲。
他的話……似乎不是虛偽的關心、隨口的問候,而是真正要她注意自己。
很久、很久沒有人這樣真心對待她了,她要忙著工作,也要忙著照顧重病的媽媽,她就像不停打轉的陀螺。
「幹嘛這樣關心我?」
這虛偽現實的工作環境,讓樂悅早已不信有什麼真心,所以她帶著懷疑想再確認一次。而仲子覲被她這樣一問,先是微微一征,然後扯開嘴角淡笑。
「你真是一個倔強的女孩。」
對他而言,照顧好自己的演員,尤其是女生,本就是他紳士派的作風,他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卻不知已讓樂悅心口翻騰。
剛剛他的那個笑,怎麼那麼……好看?
他是真的……關心我……
「我……哪有……倔強?你亂說。」她克制不住結巴起來。
仲子覲不跟她爭辯什麼,揮手招來他的私人廚師。「往後樂悅小姐到場拍片,你負責她的餐飲,依照她的身體狀況調配飲食,知道嗎?」
「是的,少爺。」
「沒事了,下去吧!」仲子覲向廚師微點了個頭,廚師應聲離去。不過樂悅心中響起陣陣吶喊。
沒事了?怎麼會沒事?本姑娘吃什麼……要你管?不、不要對我這樣照顧……我……我……
她發覺自己快要投降了,快要屈服在這自以為是的大少爺手下。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麼輕易就被人擄去了一顆心?自己可是大家求之不得的甜美教主,多少人排了幾天幾夜的隊就只為了看她一眼、和她握一次手,現在自己怎能這樣輕易地就把一顆心雙手奉獻給別人?
「你怎麼了?」就在她內心倔強地不肯認輸之時,仲子覲的話響起。「不舒服的話,今天的戲就別拍了,吃完飯我派人送你回去休息。」
他的聲音低沉渾厚,樂悅雖然閃避著他那勾人的眼眸,卻發現自己腦子充滿了他的話語。他紳士般的風度舉止、濃烈的貴族氣息,已讓樂悅快招架不住了。
他優雅地端起高腳杯,像極漫畫中的王子,樂悅卻連咀嚼菜餚的力氣都沒了。
不要對我那麼好,不要問我怎麼了,還不都是因為你……
這頓飯佳餚滿桌,樂悅卻吃得食不知味,她壓根兒心不在焉。
在工作滿檔的狀況下,她好難得可以這樣睡一個午覺、吃一頓不趕時間的晚餐,帥氣的男明星她見多了,卻沒有一個在下了戲後,還可以像劇中人一樣真心關懷她。
她成天操心工作、擔心媽媽,卻沒想到這世界還有一個人,會認真地告訴她「三餐要正常」、「累了先休息」。她亂了方寸、沒了主意,幾乎投降。
仲子覲心平氣和地切著牛排,樂悅卻慌得連刀叉都拿不穩;他處之泰然,她卻自亂陣腳。她年紀輕輕便要在複雜的演藝圈打拼,早熟和獨立是她必須學會的事,此刻卻有人用高人一等的驕傲征服了她,好像在他面前她可以放鬆下來,好好喘口氣。樂悅的心田悄悄插上了白旗,天空不知不覺已被他佔據。
***
豆蔻年華的樂悅,原本塞滿沉重工作的日子,現在開始起了變化。她演過不知多少的感情戲,卻沒有一部真正在自己的世界中上演過。忙著工作的她根本沒有時間談戀愛,她也壓根兒沒料到這樣的感覺一來,竟排山倒海地席捲了她原本寧靜的世界。
「你這個台步不對啦!會擋到鏡頭,觀眾看不到你的表情。」樂悅在與仲子覲排戲的時候,不斷出言糾正他,比導演還認真。「還有,你的發音還要多練練,口音很重耶!」
仲子覲在美國長大,中文說的並不算流利,不過這年頭偶像劇演員流行帶點混血色彩,這連導演都不介意的事情,樂悅卻比其他人都還認真。
不過樂悅的熱誠仲子覲並沒有太在意,他依然「我行我素」地「搞排場」,身邊一大票人跟進跟出,看得樂悅眼睛都花了。
她並不明白,以仲子覲現在的身價,不能出點差錯。從飲食到人身安全,仲家從以前到現在的規格就是如此。不過樂悅不懂這些,她只在乎仲子覲對她的「付出」有沒有感覺。
很遺憾的,這個仲大少爺似乎沒有為她改變什麼。
「鏡頭會移動,發音順其自然,這是導演說的,所以你不用太擔心。」仲子覲對樂悅刻意的關懷沒有太大反應,只是平靜地說著。
樂悅臉色微微沉下,仲子覲實在太不給面子了。不過沒關係,男人都是木頭,自己再找機會多努力就好。
樂悅告訴自己不要太失望,畢竟現在來仲子覲的片廠拍戲,是她所有行程中最快樂的事情。
她發現自己只要看見他就會很快樂,只要聽到他的聲音就會很開心,如果他對自己多問一句、多笑一下,自己就會一整天沒來由的興奮。
樂悅不曉得自己的得失心怎會這麼重,也不知道該怎麼辦、該怎麼做,更沒人可以商量。不過她抗拒不了仲子覲,阻擋不了他闖進自己的心田,那種心情悸動、思想隨他飛舞的酸甜感覺,樂悅沒人可說,只有獨自雀躍。
仲子覲沒發現身邊這個女孩到底怎麼回事,倒是時常來片廠關心進度的心黛瞧出了些端倪。
「子覲,我想問你一件事。」這天心黛暗自把他拉到一旁。
仲子覲有些疑惑道:「怎麼了嗎?」
「嗯……是這樣的,你有沒有發現,樂悅最近不太一樣?」
「不一樣?」
「是啊!她每次來片廠,好像都很開心。」
「樂在工作,沒什麼不好。」仲子覲用一貫平穩的語氣說著。
「可是她以前好像不是這樣。」
「我不知道她以前是怎麼樣,不過如果她心情好,這不是壞事。」
「你難道都沒有感覺,她為什麼心情會好嗎?」
「嗯?」仲子覲終於發現心黛好像有話要對他說。「你是不是想說什麼?那就直說吧!不用拐彎。」
心黛白了他一眼,大概也只有她這個二嫂「瞻敢」對他這樣。「我說子覲,你是真的沒感覺嗎?樂悅她應該是……喜歡上你了。」
「喔。」怎料他就這樣答了一聲,什麼表情都沒有。
「喔?你這是什麼回答?」
「不然你要我說什麼?」
「你還真豬頭耶!」
「我跟二哥不一樣。他懂女人,我不懂。」
「女人有這麼難懂嗎?」心黛不覺提高聲音。「笨蛋,你只要細心體會一下,就可以感覺到樂悅現在對你特別照顧。」
「照顧?」仲子覲不覺莞爾。「我哪需要女人照顧?」
「是,大少爺,你衣食無缺、無憂無慮,生活中多得是人服侍照料。但二嫂要跟你說的東西不一樣,這東西叫做感情,不是隨隨便便找個人就可以『照顧』的。你最好聽進去,多想想,免得夜深人靜、孤單寂寞的時候才來後悔。」心黛繼續給他白眼,沒好氣的說,這仲家三少當真是欠人念。
心黛說完便繼續忙片廠的事,獨留仲子覲在原地沉思。
方才心黛說的那些話,在他腦中打轉。
「感情……」他挑了一下眉頭。「夜深人靜的孤單……」他微抿了一下唇。
這些事他的確沒有多想過,他獨來獨往慣了,生活上的大小事也都讓人照料得好好的,不過,二嫂那句「感情這東西,不是隨便一個人就可以照顧的」,讓他稍稍思量了一會兒。
他抬起眼,看見樂悅正拿著劇本練習,她看起來興高采烈、神采飛揚,的確和剛見到她的時候有些不同。這些不同真如心黛所說,是因為他嗎?
仲子覲沒有答案,不過這個個性單純的女孩,會為他做些什麼?
當真是自己改變了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