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部麻醉後,沈靜尹拿出消毒後的刀片,精準的切開傷口讓膿血流出,並著手施予清創處理。
山上的醫療器材有限,她無法像在設備周全的寬仁綜合醫院那樣的放手處置,只能利用有限的資源,把危險的情況降到最低。
當然,幾次找不到需要的藥品、器具,沈靜尹還是忍不住憤怒的在心裡咒罵了許多難聽的字眼。
她甚至在心裡責怪起父親——
「可惡,如果在你謀奪我該得的父愛後,就只能維持這樣的醫療環境,爸,你真是個可惡的大混帳!」
她盡可能的將壞死的組織清理得乾乾淨淨,看似簡單的工作,卻花了她不少精神,直到她放下手中最後一樣醫療器具,窗外的天光亮了。
「宋東峻。」她喚。
他在第一時間出現,「都結束了嗎?小健還好吧?」
她難掩疲態,「準備車子,雖然我已經緊急的將傷口引流清創,但病患年紀太小,我擔心他免疫系統不足以對抗這樣的感染,慎重起見,我建議還是送他到山下的大醫院住院觀察。」
「我馬上把車子開來。」
宋東峻將車子停在診所門口,在她全程嚴謹的寄護下,大夥兒心翼翼的將小健送上車,車子迎著乍亮的天色,直奔市區的大醫院。
這一路上,沈靜尹專注的觀察著病患的反應,適時的調整點滴的速度,並輕聲哄著因為病痛而不適的小健,素淨的臉龐看不到她用來偽裝的冷傲,只有一抹暖暖的光芒籠罩著她。
沈靜尹並不若她表現出來的那麼無情,鋒利的育語不過是她的保護色。溫柔,才是她的本質。
好幾次,宋東峻透過後照鏡捕捉到她的靜定神態,就像是菩薩般的慈愛。
他知道神聖的神祇是不該被褻瀆的,可,在這當下,他卻滿腦子充斥著想要親吻她的衝動。慾望,折騰著他的身體。
不過,這並不能免除沈靜尹的罪罰。
可惡,他宋東峻一輩子沒跪過女人,這個沈靜尹給他走著瞧,他一定會好好跟她清算的!
沈靜尹亙細靡遺的向急診室的接手醫生轉述了她的第一時間醫療,並在確認一切都獲得妥善處置後,才和宋東峻返回幸樂村。
路上,車廂裡就只剩他們兩人。
她很累,很想睡,但是,某人目光所帶來的熱度,快要燒焦她的肌膚。
「你開車都不看路的嗎?」她被宋東峻熾烈的眼神惹得焦躁不安。
他聳聳肩,嘴角又得意的勾開魅惑的弧度,「你不知道嗎?回幸樂村的路,就算是閉著眼睛我都能開車。」
心裡低斥,卻也叫他的自大惹得忍俊不禁。
怕會笑出來,她只好板起臉孔,「但是我不想冒險。」
「很遺憾,你已經在車上了,要不,你打電話求救。」
最好她還能打電話求救,昨天上山的路程,她的手機早因為鍥而不捨的連環叩,而耗盡最後一絲電源了。
「別鬧了。」她累了,沒有跟他抬槓的力氣,只能沈默的別開臉,叫自己忽視他那令人窒息的熾烈目光。
「我替小健向你謝謝。」
突如其來的感激,讓她想起自己的可惡。「為什麼?」心虛。
「因為你救了他。」
她救了那個孩子,但是,她也徹底羞辱了一個男人的自尊,冷靜過後的現在,她只感到抱歉與自責,可在這一時半刻間,她真的想不出補償的辦法,只有繼續歉疚。
佯裝冷漠,「我只是遵守了和你的承諾。」
「好、好、好,你是君子重然諾,這樣可以吧?」對她的逞強完全無力,宋東峻只得沒好氣的投降,然後他看見她眼下的淡淡暗影。
美女臉上黯淡得沒有光澤,再這樣下去,都快變成一顆乾扁的蘋果了,在還沒想出要用什麼方法回報她之前,他決定把恩怨擱在一旁,讓她恢復燦爛光彩的美女形象先。
「你睡,我不吵你了。」放緩口吻,他將外套遞給她。
他突如其來的體貼讓沈靜尹二陣錯愕。
為什麼要對她這麼溫柔?明明她是那麼可惡。
這一瞬間沈靜尹益發覺得自己好小人。
「怎麼,看我幹麼?怕我趁你不備偷襲你?沈靜尹,我可是有選擇的,熊貓不是我的菜。」他話鋒一轉,競開始揶揄她缺乏睡眠的黑眼圈。
果然,沈靜尹覺得剛剛的感動是浪費,她決定資源回收。
該死的男人,誰叫他要來招惹她,她又沒有要他非得要對她好不可。
閉上眼睛,她氣呼呼的雙手環胸。
興許是太累了,沈靜尹進人睡眠的速度,出奇的快。
這一次,她不再深陷於父愛的缺憾深淵裡無法自拔,而是進入一個全然平靜的國度。
她熟睡的呼吸,有一種信任的甜味,軟化了宋東峻的心,他將車子的速度放慢了,小心翼翼的在崎嶇中力求平緩,就是希望身旁的她能有個好眠。
宋東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打從見到沈靜尹出現在看診室裡,並在千鈞一髮之際擁抱住脆弱的她後,目光就再也無法從她身上離開。
活了三十多個年頭,他第一次這麼的反常。
她的氣憤,讓他不捨;她的眼淚,讓他心疼。如果可以,他真想摘除她心裡的惡瘤;如果可以,他更想替她承擔起一切,抹去那盤據在她心裡揮之不去的陰霾。
然而,究竟是為什麼?難道,只是喜歡,就可以衍生這麼多不曾有過的複雜情緒?
別過眼看她,卻叫她雙手環胸所製造出來的美麗溝壑給迷惑了。
神哪,禰怎麼在我思考著「嚴肅課題」時,給我這樣的一道考驗?明知我天生缺乏對美麗事物的抵抗力嘛。
再偷看了副駕駛座上的美麗風景一眼,他的意志力徹底棄守,一古腦只想要臣服在那胸前的酥白之間。
小健住院的消息、沈靜尹的行醫事跡,不到半天,就傳遍整個幸樂村,一整個早上,宋東峻不知道被問了多少回。
擔心村民的過份關切會打擾了沈靜尹的休息,他只好親上火線,把這些熱情的村民通通擋在民宿外。
「好了、好了,阿輝,今年的幸水梨不是打算今天要開始收成了嗎?快點回去工作。」
「方大嬸,你的高麗菜種到哪裡去了?民宿下個禮拜的菜有沒有著落啊?」
「阿定叔,醃桃子做好沒?周未要到了,遊客會買很多的咧。」
一一點名大家手上刻不容緩的工作,宋東峻名正言順的把每一個人都趕回自己的工作崗位上。
好不容易送走大家,宋東茜遞來一杯青草茶,他馬上牛飲殆盡。
「哥,你不用休息嗎?」
「我去阿輝的果園看看,搞不好這個週末就可以配合著人潮多賣幾盒水果,省點運費。」
「那中午早點回來吃飯。」宋東茜叮嚀一聲。
宋東峻揮揮手,頑長的身軀跨上摩托車,就往山上的果園疾驏而
一整天,幸樂村都很平靜,太陽兩沈的傍晚,天氣正涼爽,宋東峻蹲在那花同裡,著手整理著花車造景。
年過半百的村長燦榮伯,正騎著摩托車,以著低於時速二十公里的龜速來到民宿前。
「東峻,在忙喔!」
停下手邊的工作,「燦榮伯,怎麼來了,有事嗎?」
「我是村長啊,總要到處去巡視勘察。」
「要不要喝杯青草茶?」
「東茜自己煮的喔,那一定要喝的啦!」
宋東峻在屋外的水籠頭下洗淨雙手,走進屋內。須臾,他拎著濃黑的玻璃瓶和杯子,重新回到屋外。
「小健現在情況還好吧?」他隨口問起。
「老李有打電話回來,說人已經醒了,他在台北工作的兒子媳婦也趕到醫院,可能明後天就可以出院了。」
「那就好。」
「東峻,這次多虧了你。」
撇了嘴角,發出大笑,「救小健的人不是我,是沈醫生。」
「我知道,不過,還是要謝謝你。村裡那麼多事情,沒有你熱心幫忙,我們這群沒用的老人,也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與其他偏遠地區一樣,幸樂村年輕人口外流的情況相當嚴重,要不是有熱心助人又具備生意頭腦的東峻,他們面對村裡的困境還真的是一籌莫展。
宋東峻沒有說話,斟滿青草茶,送到燦榮伯面前,一切盡在不言中。
「味道真贊,傳統的古早味,小茜真是厲害。」
「待會回去,帶兩瓶回去喝。」
「歹勢啦,你們這是要做生意用的耶。」
「沒關係。」
「謝謝啦!」燦榮伯低低的笑了。
然後一陣沈默,不是話說完了」而是不知從何說起的欲言又止。
「那個……東峻啊!」左右為難。
「燦榮伯,有什麼話就直說,幫得上忙的,我一定去做。」
「是這樣啦,自從沈醫生過世後,我們幸樂村別說是醫生,就連個小護士都沒有,看個病還得要忍痛下山到市區去,痛都痛死了,實在很糟糕。所以,我是在想……」老人家摸摸額頭,有些難以啟齒。
宋東峻把老村長的為難看得通透,思緒轉呀轉的,轉回昨天夜裡沈靜尹跟他的交易,一抹算汁悄悄的從他心裡冒出邪惡的小芽,即將復仇的快感,透過血液的流動,振奮了他。
天助我也,竟然就挑在這節骨眼上,給了他這麼漂亮的靈感,不好好把握,實在是說不過去。
「要不,把沈醫生的女兒留下來,你覺得如何?」他明快的建議。
只見燦榮伯眼睛一亮,「是喔、是喔,你也覺得這是個不錯的辦法吧!」像是找到知音似的。
「當然,幸樂村需要醫生,不是嗎?而且,她又是沈醫生的女兒,怎麼想,都是最適合的人選了。」他的眼底閃過一絲報復的惡意。
「問題是,人家願意嗎?要一個漂亮的年輕小姐留在這個偏僻的山上,光想都小好意思開口。不說別人,連我自己的兒子都不願意留下來了,我怎麼有那個立場去跟人家提?」
「我來跟她說,請她考慮、考慮。」
「真的嗎?東峻,我就知道你最熱心了。你們都是年輕人,書念得又多,比較有話聊,你來開這個口是最適合不過的了。」
「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說服她的。」
「好,有你幫忙,我就放心多了,東峻,謝謝你啦。」達成此行的目的,燦榮伯開開心心的離開民宿。
「我不認為她會答應。」米東茜突然出現在大哥身後。
「我沒要她答應啊!」宋東峻如是回答。
「那你想——」
「傻妹妹,風水輪流轉,這一次的決定權,不在她身上。」
沈靜尹,只有屈服的份!
說完話,犒賞自己一杯透心涼的青草茶,他起身走回屋子,神清氣爽的背影,無一不在說明他的勝券在握。
她就說嘛,大哥絕對沒那麼容易善罷甘休吧!看來,大哥的反擊蓄勢待發。至於沈靜尹,依她看,不被剝層皮也難。
小消多時,只見宋東峻拎著工具箱,大搖大擺的走出來。
「哥,快要吃晚餐了,你要去哪裡?」
「晚餐不急,我先去幹件大事!」
留下神秘的預告,跨上摩托車離開。
口中哼著經典西洋老歌,歌聲響亮遍及山腰,如此足以證明——
他,宋東峻,真的很爽!
醒來的瞬間,看見窗外的天色,沈靜尹前一秒鐘的好心情全部灰飛煙滅。
可惡!她怎麼會睡得這麼熟?連自己被抱下車都沒有察覺。更糟糕的是,她竟然睡掉一整天。
這不好了,錯過大白天,宋東峻一定不會乖乖的把車鑰匙交出來,而她勢必又得留在這裡一晚。
說不准夜半三更的,不知道又是誰家需要夜間急診,然後她這位整座山頭唯一領有合法醫生執照的醫生,又得墓名其妙的扮演起她最不欣賞的熱血醫生,在簡陋的環境下懸壺濟世。
沙盤推演了所有的可能性後,是數不盡的懊惱、後悔。
早知如此,她就不該貿然的跑上山,都怪她腦袋變秀逗,竟然把理智扔在家裡沒帶出來。
簡單的梳洗過後,臉色陰沈的她才推開房門,宋東峻就正好上樓。
很顯然才剛沐浴過,他的頭髮微濕,身上有著爽冽的乾淨皂味,要命的是,他唇邊還帶有一抹神秘的笑容,叫人看了就渾身緊繃。
隨著他的緩緩逼近,沈靜尹感覺到一股神秘的力撤在逼迫她,尤其在他的笑容下,似乎有什麼陰謀在蠢蠢欲動。
又來了,又來了,她的胸悶現象又出現了,她懷疑自己該不會是心臟出了問題吧?要不然,為什麼會有這種異常?
不過,這種異常,似乎只在宋東峻出現的時候發作?
「嘿,你又用眼神在扒光我了。」宋東峻揶掄著她過於直接的目光。
翻了記白眼,「宋東峻,我沒有。」兩頰飛快的染紅。
真是美麗的紅潮,染得她白皙的瓜子臉更顯嬌羞,叫他都看癡了。
「是不是美女都有起床氣?」
不想落入他的圈套,沈靜尹選擇沈默,免得又跟他槓上。
她學聰明了,可宋東峻覺得這樣不好,因為那將少了很多唇槍舌劍的樂趣,他會失望的。
沈靜尹注意到,他手指中甩動的是她的車鑰匙,只是,是她太多疑嗎?要不,她怎麼有種那鑰匙是餌的錯覺?
咱!他一把將鑰匙握在掌中,「肚子餓了吧?晚餐要幫你送到房裡,還是你要到樓下餐廳用餐?我也還沒吃晚餐,我們可以一起。」
這……這是邀約?噢,不,千萬不要,她還是多跟他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偷吁了口氣,伸出手,「我的車鑰匙——」
當著她的面,他把鑰匙放進褲子口袋,「暫時是由我保管,這種時間,非常不適合一個人駕車在山路上奔馳。」
她就知道,這個男人一定會用這種藉口來打發她。
杏眼圓瞪,刻意壓低的嗓音潛藏著她瀕臨發作的暴戾。「為什麼沒有叫醒我?你明知道我今天就要下山的。」
「小健的事情,你幫了大忙,非常謝謂十你。不過,你實在太累了,連我抱你下車,你都沒有醒來,可見你有多需要休息。」
「宋東峻,你不要自以為是的幫我決定。」
相較於沈靜尹的浮躁,宋東峻就從容多了,不管她多憤怒的痛批事實,他就是有辦法笑容可掬的維持他一貫的輕鬆。
「既來之,則安之。就當作是來度假,放輕鬆些。」他把手放到她緊繃的肩膀上,淘氣的捏了捏。
因為他的手,讓沈靜尹得以測攝出他們之間的距離有多近。就連他身上的味道,都不斷的撲向她的呼吸,打亂她的冷靜自持。
尤其是被他碰觸的肩膀,正泛起陣陣的顫慄,叫她幾乎腿軟。
搶在理智崩潰之前,她隔開他的碰觸,「我不喜歡度假,與其困在這裡,我寧可回去上班。」
想要躲開這個男人,她害怕他的危險氣息,也害怕肢體被碰觸後產生的電流,更害怕因為他的出現而出現的胸悶,那讓她難受得喘不過氣來。
「我明白,適度的工作確實有穩定人心的作用,什麼事情都不做的度假生活,並不適合每一個人。」
「所以,可以勞煩你大發慈悲,把鑰匙還給我嗎?」沈靜尹盡可能心平氣和的說出請托。
「這樣好了,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可以解決你的困擾。」他將高大的身體倚在樓梯扶手上,好接以暇的看著她。
「什麼辦法?」心中警鈴大作。
「沈醫生過世後,幸樂村就一直沒有醫生,我實在很擔心昨天那種緊急情況會再度發生。」他上前一步,「如果可以的話,幸樂村的守護醫生,由你來擔任。如何?」眸裡閃爍著算計的光芒,他正等著她落人陷阱。
「不——」
她就知道,當他第一次靠近她時,她就該察覺他那躲藏在溫善性情下的不軌意圖。
她不該招惹這個男人,在第一時間內,就該跟他劃清界線才對。
這不好了,一步錯,步步錯,他該不會打著如意算盤,想要用他的男色來勾引她。然後將她長年監禁在這個鬼地方,替這裡的村民交心又賣力吧?
可惡,門兒都沒有,她沈靜尹才不會幹這個蠢勾當!
她天生缺乏父親那種高貴情操,也沒有犧牲俸獻的神聖精神,再者,對沈靜尹來說,擁有一流的醫療設備環境在醫患之間才能創造雙贏,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把一個醫生留在山上,頂多就是買個心安,遇到重要關頭,沒有高科技的醫療器材當幫手,是又能幹什麼?
還不如多多燒香拜拜,祈求神明保佑還來得容易些。
更甚著,她怕他。
她不想成為獅子口中的獵物。
「我不是我父親,沒有捨己為人的神聖情操。我之所以成為一名醫生,是為了留在一流的大醫院,揮發我的專業,而不是來到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燃燒我的熱情。」
「真的不考慮?」
「我明天就離開,這個請求恕我無法答應。」
沒讓他再度開口,她快步的下樓去,短短的距離,卻是她用盡所有勇氣在支撐著。
「欸,等我一起吃晚餐。」不見絲毫慍色的他,依然笑著邀約。
「不要——」她幾乎氣弱的拒絕。
宋東峻撐倚在樓梯的桅欄上,把她落荒而逃的身影盡收眼底。
他竊竊的笑,整個胸腔因為忍耐而劇烈震動。
怎麼辦?把她留下來的念頭,似乎是越來越吸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