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嘍是由上等的紅檜木搭建而成的,一踏進樓裡,撲鼻而來的是檜木和睡蓮融合而成的香味,加上這裡終年四季甚少散去的白霧,讓這棟小樓看起來有種飄渺的靈氣。
往常這裡是靜謐平和的,但今日氣氛卻顯得很詭異。
「巫女大人、巫女大人」急切的呼喚劃破岑寂的空氣,讓房內氣氛更顯焦躁。
偌大的房間正中央,擦拭得光潔發亮的木板地上,鋪著乾淨且質地綿密細緻的墊子,上頭躺著一具荏弱無力的纖細身軀。
是個女人。
是個看起來不是生了重病,就是快死了的女人。
「藥呢?快把藥端來!」
「再把大夫給請來!」
「藥材不夠」
濃稠的藥味,七嘴八舌的討論聲,瀰漫一室的緊張感。
小爐上的藥湯冒出噗嚕噗嚕的沸騰聲,此刻無人有暇顧及,婢女小廝忙進忙出,一會兒端上各種稀奇珍貴藥材,一會兒請來一個又一個的大夫,每個人臉上都有著焦急的神色,這一切只為了一個人。
驀地,一個急促慌亂的步伐踏進了房間。
那是一個來不及整理儀容,頭髮散亂,穿著戰袍,染著一身斑斑血跡的男人。
「巫女大人醒了?」他急切的嗓音有效的引起眾人注意。
孟安蕊聞聲抬頭,看見來人的瞬間寬心了不少,卻又露出一臉憂心,對這男人搖首。「未曾,天海大人。」
經過了三日,孟安蕊還是忍不住寫了封信,不過卻是給天海,因為她不確定是否該告訴王上,尤其她已經答應水步搖了。
天海眼色一黯,來到水步搖身畔跪坐下來,看著躺在柔軟的墊子上,全身冒著冷汗不斷發抖的女人。
孟安蕊從被子裡拉出女人的手,同時將衣袖往上拉,露出那覆滿暗紅色斑紋的細弱手臂。
「這是蠱毒!」
孟安蕊無言的頷首。
「找到下蠱的主使者了?」
她先是點點頭,又搖搖頭。
「究竟是找到了還是沒有?」天海焦急的問。
「找到了,可是」孟安蕊欲言又止的為難模樣,已經足夠讓天海清楚她的意思。
「是王后嗎?」他的語氣儘是懊悔。
王后討厭巫女大人早已不是秘密,他早提醒過要提防王后,卻還是讓她有機可乘。
孟安蕊繼續說:「下蠱的僕役已經承認是王后要他做的,王后卻說那名僕役是故意陷害她,但是一件無關僕役本身利益的事,誰不栽贓為何偏偏要栽贓在王后頭上?根本是司馬昭之心,人盡皆知。可是王上不在,誰也無權懲治王后」
接著她又搬出一個上了字符封條的罈子。
「這裡頭是另外發現的」她盯著罈子,滿面駭然,好不容易才艱難的說出罈子內東西,「是蠱蛇。」
「蠱蛇?!」如此說來,巫女的是最難解的蛇蠱了。
「如果王上在就好了」孟安蕊忍不住說。
天海不發一語。
雖然王上不擅長使蠱,至少可以逼問出王后解蠱的方法,偏偏現在情勢緊急,王上人在戰場上也分身乏術。
天海和孟安蕊交換了一記眼神。
他們都不知道該不該將巫女中蠱的事告訴王上。
王上究竟對她抱持著怎樣的感情,他們不清楚,王上會有何反應,他們更無法想像,這都是他們不敢說的原因。
床上躺著的人兒,嘴唇發紫,臉上佈滿汗珠,衣裳底下的白皙皮膚全被那詭異的紅斑給附著,體溫時高時低,情況極不穩定。
「先下去吧。」
天海揮手斥退一群奴僕,僅留下孟安蕊。
當奴僕們退下後,水步搖的喘息聲音更是清晰得刺耳,距離她中蛇蠱昏迷已經三日,再不清醒恐怕
有東西在追她!
喝!啊!
出現了!黑色的巨蟒由下方竄起,巨大的身軀纏在她身上,將她整個人圈了起來,而她就像無力掙脫的小動物被狠狠地往下拖,失速下墜。
「六當家」昏迷中,不斷有人喚她;用她熟悉的稱呼。
「六當家,請您醒醒!」那人的語調不變,只是每喚一次就多了些心急。
救我
她不斷呼喊,偏偏那個聲聲呼喚她的人始終沒有出現。
好疼好痛苦
她好像掉入了水中,無法呼吸,也無法擺動四肢游出水面。
「六當家」那個聲音仍呼喚著她。
好熱
水的溫度一下升高,變成沸騰的熱水,令她更為難過。
拜託救我!
「六當家!」
終於,她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絲希望,從沸騰的熱水中用盡全身的力量游出水面。
水步搖醒了,醒來的第一個知覺主宰了她的全身。
「唔」好痛!
痛楚令她牙關咬緊,一時片刻說不出話來。
六當家,您醒了嗎?
天海?
巫女大人!您終於醒了!
孟安蕊是你嗎?
耳邊傳來兩個在這裡最關心她的人的聲音,但是——她真的醒了嗎?
為何她什麼也看不見?
好暗。
夜了嗎?怎麼不點燈?
耳邊繼續傳來天海和孟安蕊的聲音,但是他們說了什麼,她又回答了什麼,自己一點印象也沒有,她的腦子似乎以異常緩慢的速度在思考,卻設法理清現在的情況,但只要專心在某件事情上,注意力又會立刻散開。
天色暗了為何不點燈?
城裡的油都調給軍營使用,現在只能省著點用。
軍營。
所以戰火真的點燃了?
那個自視甚高的男人肯定不會聽她的話,那麼情勢如何了?兩軍交鋒了嗎?
腦中閃著片段的對話,水步搖不確定是不是真實。
窗外的驟雨打在養著睡蓮的水缸上,叮叮咚咚作響。
又下雨了,她後知後覺的發現。
在她昏迷前的最後記憶是祭壇、孟安蕊的聲音,和許許多多雜沓的步伐,那時候還沒下雨。
空氣中,雨水混合著藥味,飄散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氣味。
有人生病了?是她?
不,她不是生病了,是有一種噁心的生物鑽進她身軀裡,她必須快點告訴他們才行!
他人呢?
王上
你身上有血的味道,還有焦土味。
她聽到自己這麼說,而天海無言了。
雖然想到自己怎麼了,但是疑問一出口還是與巴圖有關。
究竟是她太傻,即使知道他愛的不是自己,自始至終看見的都不是她,她還是不能放下他的安危;或是她壓根就沒死心過?
我怎麼了?
是蛇蠱。
蛇蠱是什麼?蠱毒的一種?
她按住左手腕,那裡是那鬼東西鑽進她皮膚的地方,也是最疼痛的一處,僅僅是如此簡單的動作,都令她喘息不已。
難道說
我瞎了?
不知怎麼著,她突然有這種感覺。
轟隆隆!
遠雷,無預警的落下。
看不見閃光,讓她的反應也變慢許多,雷聲停在她耳裡,好像蜜蜂在耳邊嗡嗡作響。
水步搖沒等到天海的回答,心下卻越來越肯定。
她瞎了,看不見了。
贏了?
腦子裡紛亂的思緒亂跳,她也不懂自己問了什麼。
不還要打。
天海卻懂她的問題。
原來他仍不放棄。
接著,她只記得天海好像說了什麼,但她的心思已經無法專注在天海的話裡,肉體的疼痛再度奪去她的心神,彷彿身處於水深火熱之中。
好難過她全身上下都好疼
她想抱住自己的頭,不想去聽天海在她耳邊喋喋不休的話,現在她只想好好休息。
天海大人,巫女大人看起來狀況不是很好
她聽見孟安蕊這麼說。
蠱毒的症狀開始在她身上發作,原本熱燙的提問陡降,她身上的汗水漸漸結成一層冰,時值多雨燥熱的六月,但她吐出的每一口氣息都是白的。
前一刻的燥熱好像假的,下一瞬間,她又到了天寒地凍的雪地裡。
接著許許多多的厚棉被蓋上她的身軀,六月天裡房間緊閉,甚至放上在南蠻不常見的取暖 火爐。
但這只是一時的權宜之計,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之道。
如果可以昏過去的話還比較好,就用不著感受這些痛苦了。她在心中忖度,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不知道經過多久時間,她終於又熬過另一次的蠱毒發作。
我必須離開了,六當家有任何話想告訴王上的,我可以代為轉達。
天海要走了,要回戰場去為那個男人效命。
而她還能說什麼?
她只是個被拒絕的女人,是個如果替身般的存在。
無論她怎麼做都贏不得他的心,也討好不了他,只是被深深怨恨著的替身,偏偏自己卻愛著他。
莫名其妙卻又深深地愛著他。
您真的錯了
天海說了什麼?
水步搖沒聽清楚,也無力去聽個仔細。
在跌入另一片黑暗前,她什麼也聽不見,只憶起了一雙眼。
一雙深邃得能容納一切的星眸。
現在回想起來,她從第一眼就已經對他動心。
「你是誰?!」
天海的驚喝,引起日夜樓裡另一波騷動。
身穿染血戰甲,正要離開的天海怒瞪著眼前一身氣息肅冷的黑衣男子。
「不是宮裡的人就快點離開!」他下了驅逐令。
男子踏上長廊,信步走上前,眼看就要經過天海面前。
「大膽狂徒,竟敢擅闖王居!」見男子不答腔也不聽勸,天海一把抽出腰間的佩刀,在男子經過的瞬間當頭一劈——
刀,斷了。
呯!
天海也跟著倒地不起,但男子卻一點事情也沒有。
目睹事情經過的僕役婢女們全都目瞪口呆,好半天才有人大喊——
「有刺客!有刺客!」
「保護巫女大人!」
男子沒有驚慌,平靜的面容一點起伏也沒有。
「不准動。」男子沉聲一喝,聲音震動四周,讓所有人受不了,紛紛倒地掩耳尋求庇護。
就這樣,男子如入無人之地,通行無阻的來到房內,目光停留在躺在軟被上的水步搖,他邁開步伐朝她走過去。
驀地,一把刀由男子身後砍過來。
像是多生了一雙眼在腦後,男子頭一偏,輕易地避開那一擊。
「你是誰?」一刀失利,孟安蕊知道自己再無機會砍傷他。
男子看也不看她一眼,逕自蹲下身,半跪在水步搖身側。
「六當家,屬下來晚了。」
「風、風厲是你嗎?」原本快要昏厥過去的水步搖,似乎聽見了,張開茫然地大眼,直視前方。
「是。」風厲的語氣恭敬,「屬下來接六當家了。」
「你終於來了」她的話裡有說不出的苦澀。
「調查進度有些落後,請六當家原諒。」一直在外頭替水步搖調查金礦在何處的正是風厲。
「無所謂,我想離開了。」什麼金雕青的,她都不想去想了。
現在,她只想馬上離開這裡。
「六當家能自己走嗎?」風厲恭敬地問道。
「我瞎了。」她的嘴角勾起自嘲的笑容。
「那麼屬下可能要失禮了。」
「我准你。」水步搖二話不說的應允。
風厲立刻抱起她,毫無戀棧的就往外走。
「巫女大人!您不能就這麼離開了!」孟安蕊追了出來,擋住他們的去路。
不行的,王上絕對不會答應巫女大人離開!
「為何?」她想走,誰能攔?
恐怕人人都會攔她,唯獨她最想見到的那個人不會。
一想到這兒,水步搖嘴角的諷笑更加清晰可見。
「王上不會希望巫女大人離開的!」孟安蕊大叫。
她的叫聲令水步搖蹙起眉。
「我累了」她真的累了,不想留在這裡。
聞言,風厲重新邁開步伐。
「巫女大人!」孟安蕊衝上前,一把抓住風厲的手不讓他前進,並且不死心的喚著。
「六當家。」風厲淡淡地開口,請示她的意思。
「只要不要傷了她,怎麼做都隨你。」水步搖歎了口氣,將螓首窩進風厲的胸膛。
「是。」
「慢著!」孟安蕊突然大喊。
風厲低頭在水步搖耳邊低語了幾句,水步搖才勉強睜開眼,「有事?」
「如果巫女大人真的要走,請帶上這些藥。」孟安蕊將一包藥材交給風厲。「雖然不能治好巫女大人體內的蠱毒,但有壓制蠱毒的效果,至少可以延長性命」她越說越小聲。
看著水步搖臉上傷痛欲絕的哀傷和她現在的體力狀況,孟安蕊說不出任何慰留的話,只希望那些藥材能暫時幫助她續命,直到找到解蠱的方法,否則
「六當家。」風厲微詢著主子的意思。
「隨你。」水步搖重新窩進他的胸膛,氣虛得連話都說不清楚。
現在她已經無暇顧及其他人,只要能快點離開,什麼都好。
長安京 艷府水家
馬兒在矗立著高牆的建築前,累得倒地不起。
駕馭著馬匹的男人懷中緊抱著一名女人,在馬快要摔倒去前使出輕功,敏捷的飛身,再穩穩落地。
「回來了!回來了!」在大門口守候已久的葛京,一見到風厲抱著水步搖出現,立刻迎上前,同時不忘回頭對宅裡大喊。
縮在風厲懷中的水步搖仍是脆弱,全身爬滿了像陳年舊疤的暗褐色谷斑,就連那張顛倒眾生的嬌美臉蛋也不例外。
「六當家,看到您安好,真是最大的福氣。」葛京朝她欠身,好似沒看見她臉上、身上的蠱斑,滿心為她的歸來感到慶幸。
水步搖沒有答腔,在風厲的攙扶下重新踏上長安京這片土地。
見平常最活潑有朝氣的六當家一臉漠然的模樣,葛京忍不住看向風厲,希望從他那裡得到一些答案。
「回來就好。」水胭脂平淡沒有起伏的嗓音,從前院傳了出來。
水步搖渾身一震。
「是大姊嗎?」失焦的大眼抬起對上聲音來源,那雙眼裡似乎再也映不出任何光彩。
「搖兒。」對於妹妹的狀況早有所瞭解,但實際見到了,仍令水胭脂心下一驚,但身為艷府水家的主事者,她的情緒從不曾在外人面前展露,偽裝的極好。
「大姊嗚哇」雖然看不見,但一聽是水胭脂的聲音,水步搖再也克制不了的嚎啕大哭,要靠人扶著才能勉強站著的雙腿一軟,差點軟倒在地,還好有風厲支撐著她。
見主子再也站不住了,風厲重新將她打橫抱起。
水步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小手在半空中摸索尋找著此刻唯一能給她溫暖的至親家人。
水胭脂將手中的涼扇交給葛京,伸手緊緊包覆住她的小手。
「回來就好。」
「嗚不好」她不住搖頭,落下更多更多晶瑩的淚珠。
水胭脂挑眉,沒料到她會這麼說。
「回到家裡不開心?」
「高興」水步搖柔柔軟軟的掌心按上左心房。
隱隱約約有挑動的頻率,她卻覺得裡頭空了一塊,自從離開南蠻後,再也填不滿。
「開心?」她停下哭聲,眼神迷濛,卻止不住哭泣。「不沒辦法開心了開心不下去了」
怎麼開心?如何開心?
早已將心遺落在他身上,無心之人,要如何開心?
歷經過大風大浪,水胭脂自然看得出妹妹必定經歷過什麼事。
「發生什麼事?有人欺負你了?」
「不行了」
「什麼不行?」怎麼搖兒去了一趟南蠻,連說話都變得吞吞吐吐了?
水步搖緩緩垂下頭,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哭啞的嗓子低聲道:「得不到了,這一生我最想要的東西,一輩子也得不到了」說完,她垂下頭昏了過去。
水胭脂神色一凜,使了個眼色要風厲將她帶進宅裡。
看來搖兒在南蠻發生的事,似乎不只是挖金礦那麼簡單。
急如風的腳步伴隨著戰甲摩擦的聲響一路闖進日夜樓。
「那女人呢?」震天價響的怒吼隨著步伐停止,轟進了樓裡。
「王、王上!」
打掃日夜樓的僕人一見是巴圖,紛紛跪倒在地。
「她人呢?」怒目掃過所有跪在地上不敢抬頭的僕人,巴圖在其中找到了孟安蕊的身影,「你說!」
「王上,請息怒。」不用抬頭,孟安蕊也知道巴圖是在叫她。「巫女大人是被熟人給帶走的。」
「熟人?」在這裡她還會有什麼熟人?送親隊的人早就全部被趕出南蠻,還有誰能帶走她?
「倘若奴婢沒聽錯,那人喚巫女大人為『六當家』。」
聞言,晚了巴圖一步踏進日夜樓的天海神情一凜,心裡已經有了底。
「六當家?」巴圖注意到了,轉而面向他,「你是不是少跟我說了什麼?」
天海默默地垂下眼。
「給我說清楚!」巴圖咬牙低吼。
「王上是為了什麼想把她找回來?」天海屈膝跪下,態度恭敬,說出來的話卻令巴圖蹙起眉。
「這話是什麼意思?」
「如果臣說,那女人根本不是中原派來的和親公主,只是個替身,王上還會想把她找回來嗎?」
「你這是在質疑我?」巴圖瞇起眼。
「臣只是想知道王上是怎麼想的。」天海頓了頓,又道:「如果王上把她帶回來只是為了傷害她,令她傷心,那麼臣是決計不會告訴王上的。」
「就算我要你的命?」巴圖的聲音透著冷意,厚掌握緊身側的佩劍。
「是。」天海堅定的回答。
巴圖拔出劍,劍尖用力插進面前的地板裡,雙手交疊在劍柄上,目光深沉而銳利。
「你在袒護她?」
天海沉默不語。
「我在問你話。」
深吸了口氣,天海抬頭迎上巴圖肅穆的眸光,緩緩開了口——
「因為,她並非玄翠。」
天海的話令巴圖一震。
既然說開了,他也不再顧忌,直言道:「就因為這樣,臣不能繼續眼睜睜的看著她受到跟玄翠同樣的對待,一直被漠視,形同監禁般的關在日夜樓裡是會生病的,玄翠不就是如此才病倒去世的?她只不過是個碰巧跟玄翠長得很像的女人,並不表示她就是玄翠啊!」
巴圖神色深沉,一聲不吭地瞪著天海。
「巫女大人在離開前說了一句『我累了』臣想,以巫女大人的堅強韌性,若非真的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實在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天海繼續苦勸,「王上和巫女大人之間的誤會從來就沒有少過,為何不趁還有機會的時候解釋清楚?不要等到來不及時再來懊悔啊!」
天海的一席話宛如當頭棒喝,狠狠敲醒巴圖。
一直以來,他總是將天海的存在視為威脅,認為他們兩個如果靠太近,繼續相處在一起,一定會有一天日久生情,是以始終防範著天海,卻忽視和她相處最久的人是他自己。
看不清真實,只是忙於將他們分開,想著如何能報復他們,考慮著怎麼做才不會被背叛,卻絲毫未曾理智的審視自己的心。
當他聽見天海帶來的不是關於她的情況,而是她被帶走的消息時的心急失落感,為了她,放下攻打中原的大業千里迢迢趕回來,難道這些不是出自於對她的放不下,不是對她的喜愛嗎?
他怎麼會到現在才驚覺?
「是嗎她這麼說了」巴圖搖搖晃晃坐進旁邊的椅子,語音略帶沙啞的問:「她哭了?」
「沒有。但臣認為,那時的巫女大人已經忘了要怎麼哭了。」雖然那時他被擊倒爬不起來,可水步搖哀莫大於心死的神情一點也沒漏看。
「奴婢也覺得巫女大人並不是玄翠大人。」孟安蕊忍不住站出來說話。
「小、小人也這麼覺得。」一旁的僕役跪在地上,雖然不敢抬起頭,卻仍勇敢的幫腔。
「奴婢也認為。」
「奴婢也是。」
結果,有更多更多的僕人紛紛跳出來附和。
「王上,您決定要怎麼做?仍是要把她當成過去的一個影子來看?」天海問。
她是不是玄翠,或者該是誰,由我來決定
他想起自己曾說過的話。
是啊!她是誰,端看他決定如何看待她。
如果一直沉溺在過往的痛苦裡不能跳脫出來,如何獲得幸福
她曾說過的話在他腦海中迴盪著。
「太遲了,她已經走了。」巴圖深深地歎了口氣。
饒是他現在知道自己錯了,對於沒有好好把握她感到無比的後悔但他又能如何?
「如果王上對她放不下,是出於對她的感情,那麼臣將知無不言。」天海一臉沉重,字字句句是出於對重要的人的關心,卻又並非是愛情。
巴圖也注意到了。
一直以來沉溺在過去的只有他,天海從未把她當成玄翠的替身,才會毫無怨言的聽從他的命令,不接近她吧!
「你愛她嗎?」認清事實,巴圖最後問了一句。
「臣這一生最愛的女人只有一人。」天海垂下眼,將失去心愛的人呢的哀傷掩藏起來。
「我很抱歉。」巴圖啞著嗓音道。
其實他一直都知道玄翠喜歡天海,但是高傲的自尊卻不能接受這件事實。於是他剝奪了天海「驃騎將軍」的頭銜,再把身為巫女的玄翠形同軟禁般的關在日夜樓,最後終於釀成不可挽救的錯誤,同時失去了兩個最親近的朋友。
半跪在地的天海現實一愣,隨即眼淚不可抑止的溢出眼角,滴落在地上。
他曾經有為了玄翠,而失去巴圖的信任與友誼的覺悟,但如今能重拾這段友誼只令他慶幸不已。
巴圖知道他在想什麼,因為他想的亦然。
「如果她能早一些出現,或許不會釀成今天這樣的悲劇吧。」他的口吻無限懊悔。
天海默默拭去眼角的淚。
黑眸遠眺,巴圖一陣沉默。
他是愛她的。
心裡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懸在半空中搖擺不定的心終於能回歸本位,卻仍是虛無空寂。
因為,他所愛的人已經離開了。
因為他的愚蠢而離開,因為對他傷心絕望而離開。
「我需要她,不能沒有她。天海,你可以幫我找回她嗎?」巴圖癱坐在椅中,霎時間彷彿頹喪許多,不復以往意氣風發的模樣,唇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
長駐眼裡的冷硬終於軟化,他現在只想找回那個女人。
一刻也不能等!
聞言,天海抬首,露出久違的笑容。
「六當家,艷府水六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