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霧中的淡淡陽光灑在艷府水家的厚瓦上,只用片刻工夫便照亮佔地廣闊的院落。
艷府水家上下合起來超過四十來座院落,經過幾代的翻修形成院套院的形式,從正門經過天井一路走過五進式穿堂院,再繞過曲折迴廊,到達艷府最深處可不是段短距離。
天方亮,艷府的奴僕已開始一天的工作。
昨日的新房內仍是一片岑寂。
沉沉睡著的余美人一夜好眠。從小生長在南方的永樂城,嫁來長安京之前,她曾擔心氣候不同於故鄉,會有一段克服習慣的日子,沒想到這夜她倒是睡得安穩。炕下煨火,使得芙蓉帳內暖得有如春日,且她一直感覺靠近床的外側有股暖意,讓她不自覺地往那兒靠。
暖意?
白嫩的小手探出暖被外,摸摸身側,掌心探得一股餘溫,余美人瞬間清醒,從炕上爬起,眨著帶有淺淺困意的清亮眼眸透過芙蓉帳向外,瞧見了那道頑長挺拔的身影。
他回來了!
急急忙忙掀起暖被,余美人拉緊單衣,一手撩起芙蓉帳,兩條纖細的腿兒探出了芙蓉帳外,尋找地上的繡鞋。
正在梳洗的水明月從銅鏡中看見了她忙碌的纖影。
余美人也發現他的視線,忙掛上微笑,「夫君日安。」
鏡中的水明月也露出淺笑,「日安。」
瞧他雲淡風清的神態完全沒有要為昨晚晚歸的事給個解釋的打算,即便她早知道實情,但還是希望他能稍微安撫她;他甚至對沒掀喜帕這件事也毫無在意之情。
他是否記得曾見過她一面?雖然他們未曾說上半句話。
余美人並沒有心急的詢問,穿好鞋後,她緩步走至他身邊。接過早巳準備好的長袍替他更衣。今天他穿的是一身簇新的赭紅色緞袍,精緻的刺繡花樣絕對是出自名家之手。
水明月沒有拒絕,鳳眼裡閃過一絲怪異的光芒,直覷著面前僅及他下顎的女人。
纖細單薄的肩膀,露在單衣外的白皙頸項,小巧的鵝蛋臉未施脂粉,有著專心一意服侍他的認真。
他之所以娶她,就如同世人所看的一樣,為的是余家遍佈天下的茶莊和御賜封名的「天下第一茶」。
艷府的商號同樣遍佈天下,無論是票號、雜貨、胭脂水粉、珠寶首飾、綾羅綢緞、布莊或飯莊,只要牽扯上女人的行業,他絕對不會放過;偏偏有一項一直打不進市場中,那便是茶。
艷城使用的茶葉雖為上等,卻比不上南方余家的茶。
向來要求使用的東西不論是吃還是用都必須為最好的水明月,曾喝過余家的「天下第一茶」,當下讓他決定不管用任何方法,勢必要讓余家的「天下第一茶」完全屬於艷城。
於是,他娶了余家新上任的當家,也是余家唯一的繼承人——余美人。
他希望夫妻雨人相敬如賓,他不會虧待她,但也不會特別疼寵她,而她除了帶來余家的茶葉,另外只需要替水家傳宗接代就好。
是以他從未仔細看過他的妻子。
昨日他回房時,她已睡下。沒有燈火的房間裡他摸黑上了床,連看看自己妻子的心思都沒有,累得倒頭就睡。說來,這還是他第一次仔細的瞧著她。
人如其名,她活脫脫就是個氣質高雅、容貌瑰麗的美人。
「夫君,今兒要上艷城嗎?」余美人替他東上墨色的腰彩,隨口提道。
他願意給她不愁吃穿的日子享受,唯一的要求只是——她必須不過問任何與艷府有關的事,最好是學會裝聾作啞別插手。
水明月不動聲色,仍是一派溫文爾雅,「從今而後艷府便是自家,如果娘子有任何疑惑,可以請問葛總管。」
余美人顰起眉。
他話裡的意思似乎是要將她交給總管負責,她難道是嫁過來的下人,否則怎會歸總管「管」呢?
她敏銳的察覺水明月不願她過問他的工作日程。
「是的。」余美人斂容,乖巧的應諾。
她能體諒艷府家大業大,他的忙碌自是不在話下,他們亦稱不上熟識,料想再過一陣子,彼此間的隔閡感會消失的。
「為夫的有樣東西要給娘子。」水明月揚手按下她替他整理衣襟的纖纖玉手;掌心裡柔軟潤滑的觸感,讓原本打算放開的手轉而微使力握著她。
「嗯?」余美人順從的跟著他走到圓桌邊倚桌坐下。
水明月從虎皮交椅上拿起一本厚厚的書。
余美人始終注視著他的動作,在他拿起書時,右手小指上的翠玉尾戒閃了下,隨即吸引了她的目光。同樣生長在富裕之家的她看得出那色澤和質地皆屬上乘,同時發現水明月全身上不僅戴了那樣飾品。
他將書本擺在她的面前。
「這是?」認真的瞅著書皮上斗大的三個字,余美人一時間沒能意會他的意思。
「艷城規」是指?
「在艷府,不論是下人或是王子都必須熟讀艷城規。」水明月輕柔溫文的微笑像是刻在臉上不會抹去。
成為當家後,水明月甚至連爹娘都不放過,年紀一大把還被逼迫背誦規矩的水老爺和水夫人,為了逃避兒子訂下的艷城規,才會終年遠遊在外,不願回府中共享天倫。
「是嗎?」這次她沒有柔順的應允,連翻閱艷城規的興致亦無。
她有種被買來當下人的屈辱感,即便他說不論主子或奴僕都得熟讀,心頭那塊沉甸甸大石頭仍是壓得她不舒坦。
他真當她是買來的下人?
「我想娘子不會讓我失望才是。」似是瞧出她不明顯的反抗,水明月故意這麼說。
清亮的墨潤眼兒對上那雙不夠柔和的鳳眼,窒了窒,她最後只得回答:「妾身清楚了。」
或許,她把一切料想得太簡單了,到底,他似乎不願和她有太多交集啊!
艷府裡最偏旁的一座小庭院,瀰漫著茶香。
剛成為水家少夫人的余美人在水明月離去後,先見過了艷府總管葛京,然後來到了人煙稀少的小庭院,偕同貼身丫鬟杏梅一起泡茶。
「小姐……」一時改不了口的杏梅在接到主子苛責的眼神後乖乖改口,「少夫人,少爺今天也上艷城去了嗎?」
「祖業龐大,夫君守著家業至今更加擴大規模,委實忙碌。」余美人三兩句便將水明月冷落她的行徑合理化。
「但,今天是新婚的頭一天!」杏梅擔心主子在夫家不快樂。
「誰讓你碎嘴的?」余美人制止她。
「可小……少夫人,杏梅也是擔心少夫人您呀!」杏梅委屈的反駁。
眼見不遠處有艷府的丫鬟經過,余美人揚手一揮,「好了,以後別亂碎嘴碎舌。」
她想過,倘若不能和水明月做對人人稱羨的神仙眷侶,那麼多留給彼此空間去做該做的事也沒錯,且余家在長安京也有不少分號,她得抽時間上分號去走走,打聲招呼,免得讓分號的掌櫃說閒話。
杏梅不敢再多說,乖乖在一旁替主子換水沖茶。
過了一會兒,主僕二人面前的長廊有幾名小廝與丫鬟踩著紊亂的腳步,匆忙離去。
「少夫人,似是有急事。」杏梅拿著茶壺替主子斟滿茶。
「嗯。」余美人啜著自家帶來的鳥龍茶,「許是前堂出事了。」
一杯熱烏龍下腹暖肚後,她緩聲道:「收拾收拾,咱們上前堂去。」
「少夫人要過去?」看熱鬧嗎?
余美人睨了在心中編派她不是的丫鬟一眼,「夫君不在,爹娘遠遊於外,這家如果發生了什麼事,不該由我來擔嗎?」
於情於理,她都該去關心一下。
艷府總管葛京一看便知是聰明人,假設他無法處理,她才會出面,否則她只消靜靜作壁上觀便行。
當余美人緩緩踏進前堂門檻後,便見葛京神色一片慌亂。
「少夫人。」抬眼見到她,葛京連忙上前請安。
「葛總管。」她漾出柔美的笑容,點頭示意,「出事了嗎?」
「是……」葛京正要開口,猛然想起少爺交代別讓少夫人過問艷府的大事,欲出口的話隨即嚥下。「小事而已,少夫人不用擔心。」
余美人水霧迷濛的大眼裡有著諒解。
「那麼葛總管你忙吧。我就坐這兒,可以嗎?」她可以從葛京的神色中看出事情的嚴重程度,也瞭解了水明月不讓她插手艷府事情的決心。
她應該是他的妻,卻有種被當成賊在防的感覺。
「差人給夫君去消息了嗎?」
「去了,只怕……」提到這兒,葛京的面色更是難看。
「只怕?」余美人鼓勵他將含在嘴裡的話說出來。
深吸口氣,葛京決定全盤托出。「少爺只要一進艷城處理事情。通常不到子時是不會回府的。」
「平時?他卯時便出門工作,要一直到子時才回府?「夫君在艷城處理商事時,下令不准打擾?
「不准打擾還好,是根本無法打擾呀!」
余美人聽不懂他的意思,「葛總管,勞煩你說清楚點。」
「少爺在批帳摺的時候,無論是誰叫他,都沒反應的。」就是這樣才麻煩,如今佟爺說來就來,即使差了下人給少爺送口信去,也不見得有辦法盼得少爺回府。
他當真醉心家業到如此地步?
「來了!來了!佟爺的馬車已在北大街尾,現下正往咱們艷府來了!」站在門口探消息的小廝跌跌撞撞地快步進來,也知道事態緊急。
「這會兒該怎麼辦呀?」葛京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不能讓佟爺先回去歇著,改明兒再來嗎?」雖然要萬里長途而來的貴客在家門前折返有失禮數,但如今似乎也僅能如此了。
「佟爺今天便要回邊關了。」事情都撞在一塊,情況著實不妙。余美人掐著下顎,沉吟片刻。
「葛總管,開門讓佟爺進來,另外派人去準備些嬰孩的衣物和金手鏈。」
「是。」葛京領命匆匆辦去。
接著她轉向杏梅,道:「杏梅,去取春茶來。」
「春茶?那可是茶農們為了小姐出嫁特地采收的……」余美人難得銳利的眸光一睞,杏梅只得乖乖去做。
約莫一盞茶工夫後,余美人在前堂接待遠道而來的佟邦雪。
邊關和塞外的民族們來往甚繁,更有通婚的關係,是以不同於長安京裡的商人總帶著溫文之氣,邊關來的佟邦雪蓄著滿臉的大鬍子,體格也魁梧許多,服裝亦有塞外民族的色彩,尤其嗓門更是不輸塞外的漢子。
「水夫人。」洪鐘般響亮的聲音,佟邦雪人還沒進屋裡,聲音已經先到。
「佟爺,日安。」余美人迎匕前,福了身,並將佟邦雪帶人上座。
「水當家呢?」佟邦雪也不囉唆,開門見山直問。
「這幾天艷城忙了些,夫君著實分身乏術,特讓妾身款待佟爺,還請佟爺見諒才好。」
早先沏好的新茶讓整個前堂飄散著茶香,余美人在落坐後,隨即親自替佟邦雪斟了一杯。
「水當家忙是應該的,佟某不請自來才會錯過。」佟邦雪的表情看不出喜樂,倒也沒拂袖走人就是。
「佟爺千萬別這麼說。」頓了頓,她續道:「先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吧,長安京雖無邊關來得嚴寒,亦相去不遠了。佟爺風塵僕僕的來到艷府,若妾身沒好好招待,那可真是讓您見笑了。」
「水夫人都這麼說了,佟某不喝這茶,似乎不賞水夫人面子。」佟邦雪舉杯,一口飲盡。
一旁的杏梅見了好不心疼。
這可是連「天下第一茶」都比不上呢!這個粗人喝起來如牛飲,真是糟蹋!
孰料,佟邦雪停頓了片刻,忍不住讚道:「這茶味兒真甘甜!」
「能得佟爺的脾胃,妾身甚感榮幸。」余美人柔笑,同時替他又斟滿杯子。
「天下第一茶?瞧,佟某這都忘了水夫人可是余家茶莊的當家呢!」佟邦雪拍拍寬高的額頭,朗笑道。
眼見佟邦雪終於笑了,余美人和葛京不由得同時鬆了口氣。
「佟爺過獎,這茶非天下第一茶,而是妾身的陪嫁,春茶。」她善盡解說之責,「春季雨量豐沛,茶樹經過秋冬兩季的休息,使春茶芽葉肥壯,色澤清新飽滿,葉質軟嫩而香味濃郁,更有茶以春茶為貴的說法。」
「既是水夫人的陪嫁,想必也是上等之品,佟某算是傍了夫人的福氣了。」佟邦雪緩下手勢,慢慢品嚐起來。
艷府前堂裡儘是賓主盡歡的聲音,葛京在心裡直贊少夫人的好,實在不懂主子為何阻止少夫人過問艷府的事宜。
至少在這件事情上頭,少夫人處理的比他好多了。
當佟邦雪在艷府水家做客的事傳進水明月耳中時,他人並不在艷城,而是在長安京裡艷府旗下的其他商號巡視。
一得知消息後,他立刻讓車伕驅車趕回艷府。
當藏青色篷頂的馬車停在艷府大門時,余美人正領著佟邦雪出來,三人在門口碰了面。
「夫君萬福。」佘美人率先福了身。
「水當家。」佟邦雪朝水明月拱手,「水當家真是討了門好親事,娶了水夫人真是好福氣。」
莫測高深的丹鳳眸先是瞥了眼安分待在他身側的余美人,繼而轉向佟邦雪,「哪兒的話,佟爺過獎了。」
「佟某是當真這麼認為。」佟邦雪朗笑數聲,「那麼,關於水當家在信上跟佟某提過的事,佟某會仔細考慮,十五前定會讓人回覆水當家。」
水明月心頭掠過絲絲詫異。
佟邦雪一開始對於兩方合作是采保守觀望的態度,如今這麼一說,不啻正是答應的意思嘛!
是因為她?
精銳的眸光被抑藏在深不見底的鳳眼中,他看著她的神情多了點不同的意味。
「夫君。」余美人低喚了他一聲。
「嗯?」
「妾身給佟爺準備些禮物。」她附在他耳邊低語,得到水明月的首肯後,她才出聲:「佟爺,且慢。」
正要跨上馬車的佟邦雪止了腳步,「水夫人還有指教?」
「不,只是聽聞佟夫人月前給佟爺添了子,夫君讓妾身準備了些送給小孩的禮物要給佟爺呢。」余美人將功勞全加在水明月的頭上,朝葛京使了個眼色,後者隨即奉上一隻精緻的漆盒。
「願小公子能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長大。」她向時送上幾句祝福的話語。
「水當家的美意,佟某就不客氣的收下。來日艷府喜獲麟兒之時,佟某必定送上大禮祝賀。」佟邦雪顯得很高興,連聲承諾。
「水某先謝過佟爺了。」水明月點頭致意。
佟邦雪收下禮物,上了馬車,很快的離開。
夫妻倆佇立在門外,直至佟邦雪的馬車消失在中央大道。
「夫君今兒已經沒事了嗎?」余美人輕聲詢問,沒有其他意思。
收回拉遠的視線,水明月回首望著她,「有事?」
「已近午時,既然夫君在家,何不用過膳再繼續接下來的工作。」她純粹是出於客套挽留他,畢竟他們倆之前的熟識程度也只到如此,若非他是她的夫君,她可能不會留他。
隨侍在旁的葛京可嚇白了臉。
在艷府,決計無人敢說出這種話,水明月以商事為重這是眾人皆知的事,幾乎沒有人敢浪費他的時間。
「少夫……」葛京正想替余美人搭個台階下,水明月則有動作了。
「也好。」
「呃?」這聲帶點錯愕的單音,是出自葛京。
余美人當然也感訝異,不過她懂得隱藏,立刻吩咐道:「葛總管,請你讓廚娘準備些夫君喜歡的菜,咱們就在後堂用膳,可好?」
最後的問句是請示水明月的:她將大小事情的最後決定權都交給他,不希望他認為她是在強出頭。「娘子決定便好。」這會兒水明月倒也好說話,給了個不置可否的答案,反將決定權丟給她。
他知道余美人是余家新上任的當家,對於她的行事作風卻不甚清楚,畢竟她上任不久便下嫁於他,在商場上的資歷太過輕淺,無法判斷:不過同業相忌,一個家有兩個當家,不是他所樂見的情況,是以才不讓她介入太多。
她有著足以蠱惑人心的美貌,只要拋出幾抹柔笑,饒是鐵漢也會化為繞指柔,更懂得適時送上些關心,這樣的她出現在長安京詭譎多變的商場上,或許能成為異軍突起的一匹黑馬也不一定,瞧,佟邦雪不就栽在她手中了嗎?
有趣!
在長安京幾乎沒有人能鬥得蠃他,換個角度來看,他的枕邊人或許就是最大的勁敵也說不準。
斂下銳利的眸光,水明月將對她的興趣收起,撩起長袍率先踏入艷府。
余美人趕緊踩著細小的步伐跟上。
「今早給娘子的書讀了嗎?」水明月在她跟上後,始開口問。
小巧的繡鞋在石板地上踏出清脆的聲音,她沒想到他看起來從容不迫的步伐,實則快得令人跟不上。
「稍、稍微讀過。」差點嗆了氣,她一手輕撫胸,另一手提著裙擺,努力追上他。
聽見她岔氣的回答,水明月慢下腳步,回身等她。
見狀,她深呼吸喘了口氣,然後慢慢的踱到他跟前,漾出微笑。
「艷城規第五則,無論是否為要緊事,切記慢步輕移,勿做出奔跑等舉動。」
剛好,她也就看到第五則。
此話一出,原本暗責她拖累他時間的心思,立刻煙消雲散,畢竟她也沒要求他等她,是不?
「娘子真是好記性。」水明月唇畔淺淺的笑痕,有著平日不易見到的讚許。
余美人不經意的挑眉。
通常他都在笑,但這抹笑卻特別的不一樣。
「夫君過獎。」她喜歡這樣的笑容。
「適才娘子同佟爺說了什麼?」拾級而上,水明月放慢了腳步讓她跟在身側。
她也沒有隱瞞,誠實道:「聊了點和春茶有關的事。」
「春茶?」如此而已?
「嗯,妾身為佟爺沏了壺新的春茶,佟爺似乎很愛那味兒,一連喝了幾杯,還問了些關於茶葉的事。」她主動將經過簡述給他聽。
「嗯哼。」水明月輕哼。
他原以為她使了手段,沒想到僅是如此簡單。
夫妻倆一前一後進了後堂,鏤刻著精緻雕花的玉面圓桌上已奉了熱茶,裊裊輕煙在初春仍顯寒冷的空氣中,有股暖烘烘的幸福感。
余美人站在他身後一步的距離,待水明月先坐下後,才款款入座。
水明月舉止優雅的端起釉色鮮艷的瓷杯,不點而朱的紅潤唇辦輕啟,熱茶緩緩淌流進嘴裡,很快暖了他的脾胃。
出身同為良好的家世,但余美人仍是愣了一會兒。
明明同樣是端茶就口的動作,她完全沒把握自己能像水明月使來那般吸引人目光,卻又泰然自在,他良好的教養彷彿天生的。
「有問題?」放下瓷杯,他用緞子按壓擦拭嘴邊淺淺的殘漬,不解問道。
她的目光太直接,著實令人無法忽視。
余美人收起呆愣的神情,綻開愉悅的笑容,「沒,妾身只是覺得夫君長得很好看。」
話甫落,在她身後響起一陣不小的抽氣聲。
回首就見葛京一臉驚恐萬分的表情,連隨侍一旁的小廝丫鬟們都是同一號表情。
「怎了?」困惑佈滿小臉,她不解他們的反應從何而來。
水明月眉微挑,「沒事,上菜吧。」
頃刻,丫鬟們逐一端上膳食,不消盞茶工夫,圓桌已佈滿開胃的涼碟,熱騰騰的菜餚,同樣冒著熱氣的參湯和甜晶。
水明月舉箸片刻,卻發現妻子沒有動箸。
「不合口味?」
輕輕搖首,她問:「妾身在想,是否該請明月妹子一起用膳?」
兵兵兵兵!
這次,除了抽氣聲更加上瓷器落地摔碎的聲音。
她今天的好運似乎從佟邦雪走後便用盡,話一直說錯,弄得所有人都緊張兮兮的,這會兒更打翻了一地的熱菜。
余美人連忙轉向葛京,希望能從他那得到一些提示。
「那個……」
水明月向來極厭惡別人將他當成女人,如今新上任的少夫人不但誇他長得好看,甚至將兩兄妹搞混,葛京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替她搭台階。
「朝陽現下住在艷城。」孰料,水明月並沒有動怒,莞爾笑言。
朝陽……老天!她居然將自個兒的夫君和小姑搞混了!
粉嫩白皙的臉蛋飛快的染上一抹緋紅,余美人既羞又窘,連忙低下頭。頭一次無法在他面前笑得輕鬆,直想將自己埋起來,省得面對眼前的窘境。
怪只怪去年上艷城時,被那群鶯鶯燕燕給誤導,才會使她犯下如此可笑的錯誤,她根本不知如何收拾自己的失言。
「對不住……妾身……」聰慧的腦袋一片空白,她的手足無措連旁人都能輕易瞧出。
精銳的鳳眼裡閃著興味,覷著她垂首煩惱,佈滿紅暈的臉蛋嬌艷得像朵花兒,原本就色澤光潤的朱唇經她貝齒緊咬,閃著更加醉人的紅潤,她羞窘的模樣比起悠然自得是另一番風情,令人疼惜。
他確實不愛人評論他這張貌似女人的臉蛋,許是她一臉無城府的真誠,同樣的話由她說來,他倒也不覺有何不悅;可被誤認為妹妹水朝陽,即令他有些動怒。世人皆可不認得他為水明月,只有他的妻不能。
不過,看她如此懊惱便知她不是有意的,這次就算了。
「無妨。」他簡單的二字,輕易解決了她的窘境。
他的乾脆,反倒使她怔愣。瞧葛京他們反應如此,她原以為他不會那麼輕易饒恕她,任誰也料想不著他只雲淡風清的吐出兩個字,甚至主動夾菜給她。
「謝謝夫君。」她忙動箸。
一旁的葛京見了,半是安心半是埋怨。
想他們只要一說錯話,可沒那麼簡單解決呢!看來少爺很疼這位少夫人。
正當夫妻倆平靜無聲的用膳,葛京突然附耳在水明月耳邊說了幾句,只見他的表情沒變,但隱約能看出他的笑意從眼裡消失。
余美人默默的觀察著,等到葛京說完從差使那得來的消息退到一旁後,隨即夾了樣菜放進他的碗裡,慢慢地開口問:「夫君有要緊事?」
水明月沒答腔,只是進食的速度加快,般沒多久工夫便擱下碗筷。她知道他就要離開了。
「夫君,妾身有一問。」
啜口茶去除口中味道的水明月用眼神示意她開口。
「不知夫君今夜幾時進房?」今早聽了葛京的話,她委實認為他處理商事問題的時間過長,才會有此一問。
比黑夜更深邃的鳳眸瞅著她,半晌後水明月才啟唇,「有事?」
她讓下人將滿桌的菜色撤下,同樣啜著清口的茶水。
「今晚妾身想等夫君回房,可好?」
等他?
「晚了就睡下,甭等了。」話落,水明月站直身軀,舉步跨出後堂。余美人跟在後頭,朝他輕喊:「妾身會等到子時。」
他的步伐有片刻短暫的停頓,幾乎快得令人看不出來,但她捕捉到了。
她有十成的把握,水明月今夜會在子時前進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