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笨蛋嗎?」
兒子毫不容情的批評教姚立人眼角略略抽搐了下,「你說什麼?」
「我問你,是不是笨蛋?」姚軒竟還不給面子地重複。
「什麼意思?」
「你之前不是說,要讓媽咪回到你身邊嗎?為什麼現在反而叫她出去跟別人約會?」姚軒蹙眉,「真搞不懂你在想什麼!」
雖然只有七歲,問起話來的架勢倒是不輸一個大人嘛!姚立人苦笑,「你不懂,軒軒。」
「那你就解釋給我聽啊!」姚軒不以為然地瞟他一眼,「我又不像你那麼笨,應該不會聽不懂吧?」
嘖!姚立人眼角再度抽搐。經過這陣子的相處,他可以發誓,這孩子對任何人說話都絕不會這麼沒禮貌,可悲的,他竟是唯一的例外。
他在公園的涼椅坐下,決定既然逃不過兒子的逼問,只好坦然面對。
「你不覺得你媽咪最近快樂很多嗎?她最近比較常笑了,對你的要求也沒那麼嚴格,甚至允許你週末可以打電動。」
「嗯,媽咪真的變了好多。」姚軒同意地點頭,在涼椅另一邊坐下,若有所思,「而且她現在也都讓我禮拜五穿便服到學校了。」
記得他第一次穿上父親替他買的便服時,媽咪還大驚小怪地尖叫,現在看他每個禮拜五搞服裝秀,卻都只是笑笑而已,上禮拜他戴上一頂別緻的報童帽,她還直讚他可愛。
當然,讚他可愛的不只媽咪,連級任老師都很驚艷他的造型,班上好多同學也追問他是從哪裡買的一想及此,姚軒不禁微微紅了臉。
最近因為多變的造型,他在班上可成了大紅人,換座位時,女生搶著要坐他旁邊,而自從他開始打電動後,他跟其他男生也有了共同的話題,放學時,也有幾個同學願意跟他一起走回家。
他開始有了朋友,這一切,也許都應該感謝這個耍無賴硬要搬來家裡住的父親。姚軒神情複雜地望向坐在身邊的姚立人。
雖然他到現在仍然固執地不肯喊他一聲爸爸,但在他心底,他早就承認這個男人是父親了。所以,基於一個孩子童稚的期盼,他真的希望他的父母能夠破鏡重圓。
「我也想跟你媽破鏡重圓,」彷彿看出他的思緒,姚立人澀澀說道,「問題是我不該困住她。」
姚軒困惑地蹙眉。
「你知道你媽最近為什麼那麼快樂嗎?因為她的壓力忽然減輕了,因為她終於可以放鬆自己,真正地去享受生活。她可以參加公司聚會,找以前的姊妹淘出來聊天,還可以大大方方接受一個男人的追求這麼多年來,她好不容易才能擁有這麼一點小小的自由,我怎麼能自私地去綁住她,給她更多的壓力?」
姚軒眨眨眼,饒是他比同年齡的小孩早熟了許多,父親這樣的論調,他仍似懂非懂,「你的意思是,你跟媽咪和好,反而會讓她不快樂嗎?」
「也可以這麼說。」姚立人深思後回答,「現在不是逼她去想要不要重新做我老婆的時候,她有權先得到做一個女人的自由。」
「我還是不懂。」姚軒苦惱地揪著小臉。
這些年來,他被迫懂了很多事,但這男女之間百折千回的問題,他真不懂。
「我以為我很聰明,原來不是。」他悶悶不樂地黯下臉色。
姚立人啼笑皆非地望著他,「你已經夠聰明了!兒子。」他揉揉他的頭,「這種感情問題你不懂是應該的啦,就連你老爸我這個三十歲的大男人都不容易搞清楚了,何況是你?」
姚軒嘟起小嘴,橫他一眼,並沒因為他的安慰感到寬心。
見他這表情,姚立人失笑道:「我差點忘了,你本來就認為你老爸是個笨蛋。」軒軒肯定是認為,被一個顯然是笨蛋的人稱讚聰明,也沒什麼好高興的吧?他自嘲地搖頭,「我說兒子」
一道直直朝姚軒飛來的球影打斷了姚立人,他一凜,大掌一張,反應迅速地為兒子攔截住危險。
「是、是足球?」看清他替他擋下了什麼,姚軒愕然。
「還好,沒砸到你。」姚立人寬懷地對兒子微笑,然後站起身,迎向幾個氣喘吁吁追來的小學生。
「叔叔,對不起,我們不是故意的。」一個看來最年長的孩子慌張地道歉。
「沒關係。」姚立人笑容未變,一隻大手轉著足球玩,「剛剛那球是你踢的嗎?」
「是是又怎樣?」孩子有些猶豫地承認,似乎怕這個叔叔因此找他算帳。
「踢得很好啊!」姚立人讚美道,突然停止耍球的動作,傾下身逼向那孩子。
他驚跳著往後退,「你、你想怎樣?」
「別怕成這樣嘛,叔叔又不是壞人。」姚立人朝他眨眨眼,頗覺委屈似地說:「只是想跟你們一起踢球而已。」
「你、你要跟我們一起踢?」另一個剛跑過來的小男生氣喘吁吁地問道。
姚軒瞥他一眼,驚異喊道:「李學儒!」
「姚軒!」
兩人驚愕地互叫對方,似乎都不敢相信會在這座公園巧遇,李學儒更直接擺出不快的神色。
姚立人敏感地察覺出兩個小男孩之間緊繃的氣氛,他好奇地轉向兒子,「你們認識?」
「是我班上的同學。」姚軒有些不情願地回答。他並不想告訴父親,好動的李學儒一向視他為眼中釘,有幾回上體育課,甚至還當著其他同學的面譏笑他娘娘腔。
「你是姚軒的爸爸?」李學儒不客氣地問姚立人。
「我是啊!」姚立人禮貌地回應,他微微皺眉,忽地覺得這孩子好熟悉,似乎在哪裡見過。
「那你還騙老師說你是單親家庭!」李學儒惡狠狠地指責姚軒。
「我沒騙老師!」姚軒辯解。
「明明就有。」
「嘿!嘿!別吵架好嗎?」姚立人趕忙當和事佬,「這位同學,你叫什麼名字?」
「李學儒。」小男孩挑釁地回應。
他想起來了!姚立人腦中靈光一現。這孩子,該不會就是那一次他跟蹤姚軒時,拿足球打他頭的同學吧?
他身子一凜,強自抑下滿腔不悅。對一個孩子發脾氣無助於解決問題,他該想想其他辦法,「李學儒,你不喜歡我們家姚軒嗎?」他開門見山地問。
李學儒冷哼,「誰會喜歡娘娘腔啊?」
「我才不是娘娘腔!」姚軒抗議。
「明明就是!」
「我不是!」
「別吵了!」姚立人再度制止兩個孩子的唇槍舌劍,他蹲下身,一手按在李學儒肩上,另一手則按著姚軒,「一起踢球怎麼樣?」
「要我們一起踢球?!」兩個小男孩同時瞪他,責怪他天方夜譚的提議。
他微微一笑,站起身,將一顆足球俐落地運上大腿,拿雙腿膝蓋交叉頂運,俐落靈巧的動作教一旁觀看的小學生們嘖嘖讚歎。
「叔叔好厲害哦!」幾個孩子同聲讚歎,就連李學儒也看呆了。
姚軒自然也驚訝不已,他沒料到父親竟然很會踢足球。
「我高中時可是足球校隊呢!」姚立人朝兒子眨眨眼,星眸一轉,「有沒有人想跟我一起踢球?」
「我!」
「我!」
「我也要!」孩子們搶著舉手報名。
姚立人卻單單望向李學儒,後者看了熱切的同伴們一眼,只得不情不願地點了頭。
「你也來吧,軒軒。」姚立人沒給兒子拒絕的機會,強拉他下場。
一夥人便這麼在公園草地上踢了起來,姚立人當教練,教這群孩子傳球運球的技巧,孩子們玩得不亦樂乎;就連姚軒,也在他半強迫半鼓勵下,下場跟這群小朋友一塊兒踢,雖然技巧顯得生疏,還經常被李學儒嘲笑,但他漸漸掌握基本訣竅,也慢慢體會到踢足球的樂趣。
也許是因為要在李學儒面前爭一口氣,也許是因為父親在一旁觀看,姚軒居然整整踢了將近二十分鐘,都不曾停下來休息。
「喂!娘娘腔,你挺賣力的嘛。」李學儒不屑地瞪他,「你應該很累了吧?還不下去休息?」
「你才應該下去休息。」姚軒喘著氣反駁,「我一點都不累。」
「你愈來愈跩了哦!不要以為現在你在班上比較有人緣,就可以跟我這樣嗆聲!」李學儒擺出一副小流氓的神態。
「哼!」姚軒不理他,逕自轉身,跟著其他人繼續追逐足球。
「喂!我跟你說話你竟敢不理我?」李學儒忿忿然拔腿跟著跑,眼看著就要追上姚軒時,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尖厲的呼喚──
「學儒!學儒!」
他愕然停下步履,轉過頭,迎向一個長他數歲的男孩,對方是一位鄰居大哥,平素跟他感情不錯。「幹嘛?」
「你還有心情在這裡玩?你家失火了!」
失火了。
因為一間瓦斯行意外爆炸,大火迅速延燒鄰近幾家民宅,熊熊火焰映亮了淒迷夜空。
望著空中那張牙舞爪的火龍,姚軒整個人呆了,家裡慘遭祝融之災的李學儒更是慘白著一張小臉,不知所措,姚立人則是冷靜地環顧四周。
週遭一片混亂,幾輛消防車開進巷弄裡,全副武裝的消防員架起幾條水龍,全力滅火,無奈起火點是家瓦斯行,伴隨著不定時的氣爆,火勢滔天,情況危急。
「學儒,學儒!」李學儒的母親一見到他,立刻奔過來摟住他,她一面緊緊抓著他,一面哀哀嚎哭,「學儒,你妹妹在裡面,她困在裡面了!」
「妹、妹妹在裡面?」他震驚得口吃。
姚立人和姚軒交換一眼,也同樣震驚。
「他們說太危險,不知道怎麼救她都是我,都是媽媽不好,我不應該把她一個人丟在家裡,都是我不好」
「這位太太,你說有個小女孩困在裡面?」姚立人猿臂一伸,攫住李太太的顫抖的肩頭,「她在哪一間?」
「你、你是誰?」
「我是你兒子同學的爸爸。」他迅速解釋,「你別管我是誰。告訴我,你女兒困在哪一間房子裡?」
「就在、在那間。」發顫的手指向瓦斯行隔壁兩棟的公寓,「在二樓。」
不妙。姚立人心一沉,看那棟公寓三樓以下全逃不過火舌的侵略,小女孩恐怕凶多吉少,只是既然公寓還沒倒塌,就表示還有一線希望,他還有機會抓住。
下定決心後,他蹲下身,抱了抱姚軒,「爸爸要進去救她。」
「什、什麼?」姚軒不敢相信。
「你在這裡等我,記住,離火場遠一點,很危險的。」他慎重地交代,轉過身,找到一個手拿無線對講機、顯然正指揮著現場的消防隊長。
「我要進去救那個小女孩。現在情況怎樣?你們手上有什麼設備?」
「你是誰?」正忙亂的消防隊長怒斥他,「沒看到我們在忙嗎?要看熱鬧滾遠一點!」
「我是姚立人。」他伸手探進夾克內袋,抓出黑色皮夾,在他面前一晃,「這是我的證件。」
「姚立人?你是姚立人!」消防隊長吃驚得瞪大眼,顯然久仰他大名,「我聽老喬局長提過你,原來」
「現在沒空說這些!」姚立人沒給對方時間發表感想,快速下令,「我需要一套個人裝備,還要呼吸器、照明燈、隔熱毯、刀具組,你們還有什麼設備?」
「你你真的要進去嗎?太危險了!」消防隊長大叫,「那裡頭隨時會爆炸的,冷靜點,別光顧著逞英雄啊!」
逞英雄?姚立人一震,他是在逞英雄嗎?過往的回憶如潮水,一幕幕推湧而來,他曾經無數次出入災難現場,他救過許多人,也曾意外被困,他曾經非常接近死亡,差點讓死神給帶走,而當他好不容易脫離險境後,面對的卻是一片黑暗的未來
他是英雄嗎?他從來就不是!
「我不是逞強。」他冷靜地開口,「我評估過,現在起火點的火勢已差不多控制住,氣爆的危險已經大幅降低,只要我動作快一點,還是有機會救出她。」
「你真的要進去?」
「我要進去。」他堅定地回應,他不能見死不救,「沒時間了!快把東西給我。」
「好吧!」消防隊長點頭,叫人拿來他所需要的各項物品,看著他穿上消防衣,「你要怎麼進去?下面三層樓整個起火了。」
「你們有雲梯吧?我從四樓破窗進去。」
「你要破窗進去?」
「沒錯。」不過幾秒鐘,姚立人已經整裝完畢。
消防隊長禁不住在心底讚歎,受過專業救難訓練的人畢竟不一樣。他將一具呼叫器遞給姚立人,「我們設備不多,這個你拿著,如果你遇上什麼麻煩或需要什麼,請聯絡我們。」
「我知道。」姚立人點頭,踩上一輛架好雲梯的消防車,與上頭的消防隊員迅速溝通他擬定的救援計畫,然後,當他正打算站上雲梯車時,一道驚慌稚嫩的聲嗓喊住他──
「爸爸!」
他一震,僵硬地垂下頭,望向不顧一切推開人群、擠到車下的姚軒。
他沒聽錯吧?這孩子叫他爸爸?
「你一定要平安回來哦!爸爸。」姚軒又喚他一次,小小的臉上滿是掩不住的擔憂。
姚立人心弦震盪。他的兒子,終於肯開口喊他一聲爸爸了,他想不到,讓一個孩子叫爸爸的滋味,是如此美好,如此令他心酸又感動。
他揚起唇,溫煦地、充滿愛意地對兒子許下最誠懇的諾言──
「你放心,我一定會回來。」
他曾經無數次向她保證,他會回來,而她,也無數次勉強自己相信。
他會回來,他會平安,他不會丟下她一個人。
他是她的丈夫,她最愛的人,他怎麼可能棄她於不顧?怎麼可能在她最需要他、最盼望他的時候,不在她身邊?
但他,總是不在她身邊。
她生下軒軒那一晚,在醫院裡痛得死去活來,他在一家意外爆炸的化學工廠,忙著打火救人。
軒軒還是小嬰兒的時候,有一回發高燒,她急得call了他一次又一次,可忙著救災的他根本沒空回電。
九二一地震那天,全台大停電,他急匆匆趕去消防隊待命,撇下她一個人獨自面對看不到盡頭的黑夜。
她最愛的人,她的丈夫,他是所有人的英雄,卻總是忘了自己的妻兒。
他是別人的英雄,不是她的
「你怎麼了?在想什麼?」餐桌對面,傳來梁以聰低沉的嗓音。
於香染驀地回神,尷尬地發現自己在進餐時竟走了神,都怪桌上這道梅干扣肉,讓她聯想起最愛吃這道菜的男人。
「怎麼不吃東西?不舒服嗎?」梁以聰溫柔地問她。
「不是的,我只是覺得,這道菜看起來好像很好吃。」她夾起一塊梅干扣肉,送入唇裡。
「聽我朋友說,這道菜是這家餐廳的招牌菜。好吃嗎?」
「好吃。」她點頭,忍不住又夾了一口。
他微笑欣賞她品嚐美食的模樣,「看來你果真很喜歡客家菜,帶你來這裡算來對了。」
她秀眉一揚,「我什麼時候告訴你我愛吃客家菜了?」
「你是沒說。不過我注意到幾次我們上中式餐廳吃飯,你總愛點酸菜肚片湯、梅干扣肉、客家小炒這幾樣,所以我猜想,你大概很喜歡吃客家料理。」梁以聰溫聲解釋。
於香染一愣。她沒想到這個男人竟會這麼細心觀察她的喜好,更沒想到自己無意間透露許多習性。
「你是客家人嗎?」他問她。
她怔怔地搖了搖頭。姚立人才是客家人,她之所以愛上客家菜,完全是因為他。
「你自己在家裡也會做這幾道菜嗎?」
她又是一楞,「嗯,偶爾,最近比較常做。」最近常做,也是因為那個賴在她家的男人嗎?於香染拿筷子抵住自己的唇,神思一時恍惚。
「怎麼又發呆了?」梁以聰溫和地取笑她,「你今晚好像魂不守舍啊!」
「啊,不好意思。」她連忙定定神,朝梁以聰送去歉意的一笑,「我今天大概比較累吧,抱歉。」
「你不需要跟我抱歉,香染,我們現在是約會,不是開會,別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
「我沒緊張。」看出梁以聰是有意逗她,於香染也跟著開玩笑,「我幹嘛緊張?這個月我還是穩坐業績女王的寶座,我『搖擺』都來不及了呢!」她朝他俏皮地搧搧眼睫。
梁以聰不禁輕聲一笑,「是是,公司的搖錢樹,讓我敬你一杯。」他拿起啤酒瓶,為兩人各斟了一杯。
「那怎麼敢當?」於香染搶先一步端起酒杯,「怎敢讓經理敬我酒?應該是我敬經理。」
兩人乾了一杯,相視一笑,於香染玉頰嫣粉,眼眸瑩瑩,較平常更明媚幾分。
梁以聰心一動,「香染,我」他正想說些什麼時,一串手機鈴聲忽地響起。
「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於香染抱歉地比了個手勢,拾起擱在桌角的手機,一看螢幕,正是那位最龜毛的大客戶打來的,她翠眉一顰。
「是Business call?」見她的表情,梁以聰便知這電話麻煩。
「是啊,可能又來抱怨的吧!」她無奈地歎口氣。
「算了,別接,現在是下班時間,有什麼事明天再處理。」
「這是一個經理該對員工說的話嗎?」她睨他一眼,「我還以為做主管的都希望員工工作至上呢!」
「我現在可不是以一個主管的身份對你說話。」他若有所指。
意思是,他是以一個追求者的身份嗎?於香染不笨,自然不會猜不出梁以聰話中含意,她微微一笑,「不接的話,這傢伙明天一定要罵死我了!」
她按下了通話鍵,對方果然劈頭便是一陣痛罵,她認命地聽著,幾次想打斷對方,卻都逮不著機會。
「好吧,我馬上過去一趟。」最後,她還是拗不過對方的要求。
她結束通話,芳唇還沒來得及開啟,梁以聰已主動接口:「對方要你馬上去處理?」
「嗯。」
「有這麼嚴重嗎?」他皺眉。
「聽他說起來好像很嚴重,我看我還是過去看看好了。」
「那好吧,我送妳。」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
「我送妳。」梁以聰很堅持。
「那好吧!」於香染也不再推拒。
兩個人匆匆用完飯,在他前去付帳取車的時候,她一個人站在店門外,一面呼吸初冬沁涼的空氣,一面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
街道對面的大樓,立著一面巨型電視螢幕,螢幕上的主播語氣激動地報導著一則新聞:「今天傍晚,台北市一家瓦斯行發生氣爆起火,大火延燒至民宅,一個三歲小女孩被困在公寓二樓,情況十分危急,消防員不顧危險衝入火場營救小女孩,請看記者來自現場的報導。」
螢幕切換至火災現場,一個拿著麥克風的女記者情緒亢奮地進行播報:「各位觀眾,記者目前的位置在火災現場,請大家看上面,一個消防員正站在雲梯車上,準備破窗而入」
於香染跟著調轉視線,果然發現消防車架起了雲梯車,一個男人正站那兒,一手抓著圍欄,一手拿工具敲四樓的玻璃。
在他正下方不過幾公尺,火苗迅速竄燒,煙霧瀰漫,教人不禁為他捏把冷汗。
他真的要進去救人嗎?起火點是家瓦斯行呢,不曉得什麼時候還會再發生爆炸?那棟建築隨時可能倒塌。真是太危險了!
不過,那名消防隊員顯然心意堅定,不管火焰多兇猛無情,仍沖跳進公寓裡。
「他跳進去了!進去了!」年輕的女記者不知在興奮什麼,尖銳地喊道。
鏡頭在她附近轉動,照到一個跪在地上痛哭的中年婦女,她身邊,站了兩個小男孩,其中一個是軒軒!
於香染一震,不敢相信地瞪著雙手緊緊交握、正蒼白著臉望向高處的姚軒。
他怎麼會在那裡?他在那裡做什麼?他不是應該跟姚立人在一起嗎?瞧他這副擔憂的模樣,該不會不祥的預感攀上於香染背脊,她倒抽一口氣,單手摀住唇。
那個不顧生命危險衝進火場的男人,莫非是姚立人?她僵立著,寒毛在一瞬間全數豎起,細細的毛孔,滲出一顆顆冷汗。
他在裡面嗎?不!他不可能在裡面,那個男人不可能是他!
於香染拚命安慰自己,她告訴自己,軒軒只是湊巧在那邊的,小孩子貪玩好熱鬧,難免會被這種場面吸引。
那個男人不可能是他父親,不可能是立人,不可能!
「香染,上車吧!」銀白色Lexus在她面前停下,梁以聰頭探出車窗喊她。
她置若罔聞,一心一意瞪著對街的大螢幕。
「香染!」梁以聰又喚了一聲。
她還是沒聽到,繃著身子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梁以聰只好親自下車走向她,「怎麼了?香染,你在看什麼,這麼入神?」
她沒回答他,臉色蒼白得嚇人,他蹙眉,跟著調轉視線,這才發現她盯的是電視螢幕上的火災現場。
「香染」
一陣轟然聲響從螢幕裡傳出,像夏季落雷,狠狠劈中於香染,讓她驚跳一下。
爆炸了!那棟公寓有一半當場應聲坍落,另一半也岌岌可危,現場一片混亂,尖叫連連。
他死了嗎?看著不停晃動的畫面,聽著記者微喘的報導聲音,於香染眼前逐漸迷濛,冰寒的冷意襲來,凍結了她的血液,她呆呆展臂,環抱住全身發顫的自己。
又來了,那種感覺又回來了。那種說不出的驚慌,說不出的恐懼,那種足以奪去她每一縷神魂的可怕感覺,又回來了。
她腦海一片空白,無法思索,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週遭人來人往,梁以聰不停地喊她,她看不見也聽不到,整個人陷在無邊黑暗中;她含著淚,顫著手摸索,想找一條出路,找一絲光亮,可找到的,只有漫無邊際的黑暗,掙脫不了的黑暗。
她好怕,真的好怕。她怕這種牽掛一個人的感覺,怕這樣驚懼的、不安的、焦心的等待。他會回來嗎?他能平安嗎?她是不是,再也見不到他了?
她好怕,怕總有一天,她會等不回他。
「不、不要,不要這樣」她忽地全身虛軟,跪倒在地,緊緊地、緊緊地抱住自己,「不要這樣對我,不要──」
眼淚,在她思緒迷茫間一顆顆墜落,像失去生命的星子,燃盡了最後的光芒。
她無神地看著,無神地探出手,抓著空氣中不存在的物體。
「不要死,立人,你不要死」她瘖啞地哀泣,「你回來,你回來啊!」
她不在乎他救不救得了那個小女孩,她只在乎他能不能平安歸來,她不在乎他可以是多少人的英雄,她只想他當她的丈夫啊!
「不要這樣對我,我求你,求求你──」她抬起淚眼,狂亂地對螢幕懇求,對上蒼懇求。
「香染,你怎麼了?怎麼回事?」見她這模樣,梁以聰整個人慌了,他拉起不停顫抖的她,「你怎麼哭了?你說話啊!」
她說不出話來,像個沒有靈魂的破布娃娃,癱軟在他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