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齡換上一件白色襯衫,一條洗白了的牛仔褲,一頭長髮用白色絲帶綁住,整個人看起來清爽閒適極了。
唐易看著不染一絲脂粉,卻顯得淡雅可人的玉齡,不禁有些驚艷。
「想什麼?」她邊問,邊打量著他的穿著打扮。
他一身簡簡單單的藍色襯衫,配上同色牛仔褲,穿出了無人可比的瀟灑。
「想——」接觸到她溫暖的眼光,唐易驀地一震,急急收起蕩漾的心神,「我們要去哪?」
「首先到圖書館去,你是從那兒冒出來的,所以我們去找看看有什麼蛛絲馬跡。」說到這裡,她又忍不住問了,「你真的不記得你是怎麼來的?比方說有沒有什麼咒語或是暗門之類的。」
「我只記得月光一閃,巨浪拍擊船隻,把正在廝殺中的我和籐本分開了,接著我就不省人事……」他看向她,「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倒在你身上了。」
「而且又暈了過去。」她提醒他。
「是的,又暈了過去。」
「你確定你不再多休息幾天?」她突然冒出這一句,使唐易一時轉不過來。
「嗯?」他蹙眉,「什麼?」
玉齡揮揮手,打開車門,「沒有,算我沒說過。」
她問造句話根本是白搭,看他精神奕奕,摩拳擦掌的樣子就知道,他怎麼可能乖乖再躺回床上去呢?
唐易勉強將高大的身子塞進喜美車裡,一雙長腿都快沒處伸了,不過他還能習慣這樣的「酷刑」。
「你要不要再研究我的車子?」她笑咪咪地問道,坐進了駕駛座。
他看了她一眼,緩緩搖頭,「很複雜,我想我很難弄得清楚。」
這輛鋼鐵做成的「馬車」,還有那四周的怪景和滿街跑的奇異鐵馬,都是他所不能理解的東西。
放眼望去,雖然景況太平,但是卻令他油然生起一股強烈的孤獨感。
他不屬於這裡。在現代的世界,他像是沒手沒腳的人,什麼都不能做,什麼都不曉得,也沒有人需要他……一切空空如也。
而且,他還要麻煩這樣一個柔弱的女子幫忙他,收留他。
這不是他唐易的個性。
玉齡發動著車子,點頭道:「我明白,如果今天換作是我跑到了你那個年代,我也一定什麼都不知道的,搞不好還被人家當作奸細砍了呢!」
「妖女。」
「啥?」她不明所以。
「不會被當作奸細,會被當作妖女。」他解釋。
玉齡傻住了,不可思議地盯著他,「老天,你也會講笑話?」
唐易莫名地看著她,「我說的是實話,不是笑話。」
「噢。」她吞回差點冒出來的笑聲。
唉,為什麼她一面對他就會有恁多的失常舉動跑出來?
「我們可以走了嗎?」
「當然當然。」
車子很快開出了小徑,轉到大馬路上。
玉齡忍不住對唐易耳提面命一番,「等一下我下車去就可以了,你留在車上。」
「為什麼?」
「因為在圖書館裡恐怕會遇到一些熟人,再加上幫我代班的同事,如果他們看到了你,我們就難以脫身了。」
「他們打算對你做什麼?」唐易誤會了,劍眉一豎,嚴肅地問。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指的是,他們一定會問東問西,而且語帶曖昧的說……說……「她突然有些結巴起來。
「說什麼?」
「反正他們會誤會我們的關係,以為你是我的男朋友。」她話一出口才想到,他一定聽不懂男朋友是什麼意思。
「他們會誤會我倆?」他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我明白了。」
「所以說,太危險了。」
如果讓她的同事知道她這個平凡古板的老實人「隨身攜帶」著一個迷人的男人,那事情就大條了。
唐易沉聲道:「好,我不進去。」
「謝謝,你救了我一命。」她煞有其事的道謝,「還有一件事我必須告訴你。」
他看著她。
「你是從一本書裡『跌』出來的,我會去找找是哪一本書,找到了那本書,說不定你就可以回去了。」
他的眉頭飛上一抹狂喜,「真的?」
「說不定而已,不過這至少是個希望。」她實在不該潑他冷水,但是世事難料,再說,這種詭譎奇怪的事情不可能是人在操縱的,只能盡力而為了。
他眼中的火光黯淡了下,不過他還是強自振作,「有個希望總是比較好。」
「那你要有心理準備。」
他沉重地點點頭。
車內的氣氛突然變得凝重起來,玉齡邊駕駛邊偷偷覷著他。
明顯的落寞與認命的絕望寫在他的臉上,但是依舊無損他堅毅的神采。
車子很快地進入馬公市區,不一會兒就到了圖書館。
玉齡下車時還不忘叮嚀,「請你在車上等我,謝謝。」
為了怕他無聊,她還特地幫他選了一張富中國風的梆笛音樂放給他聽。
唐易臉上的落寞被這奇妙的樂聲驅走,玉齡滿意地看到他好奇地摸索著CD外殼,讀著上頭的字,一邊傾聽著流洩而出的笛音。
玉齡走進圖書館,匆匆和櫃檯的同事打了個招呼後,迅速衝向圖書室。
她急切地瀏覽過櫃上一排排的書籍,試圖找出那天被擠落下來的書。
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翻閱了無數本的書,就是找不到那一本。
她記得那本書的書皮陳舊,還是用古老的綿線裝訂的。
「怎麼就是找不到呢?」她咬著牙,急得滿頭大汗。
最後她索性利用計算機,查閱館內的紀錄。
「歷史類B櫃……」她快速地按著Enter鍵,試著查出借出去的書籍。
結果只有三本書被借出:西域史學論稿,魏晉南北朝宮廷秘辛,明清海紀輯要。
她的眼睛盯著「明清海紀輯要」的字眼,直覺這一本的可能性最大。
「可是被借走了,該怎麼辦?」她咬緊下唇,懊惱地低歎。
看樣子也只能等書被歸還了。
借書最長期限是二十一天,如果他們夠幸運的話,搞不好那個借閱者會早點拿來還呢!
「只是怎麼這麼剛巧?平常擺在那裡至少有幾年沒被動過,灰塵都沾得厚厚的,現在需要它,卻馬上被人借走了。」這不是開人玩笑嗎?
唉!
玉齡不甘心第一次出馬就空手而回,她忍不住再走回歷史類B櫃去晃晃,希望能夠找出一些蛛絲馬跡。
可是任憑她再怎麼努力的找尋,還是沒有一丁點線索。
她猶如戰敗的公雞一般,垂頭喪氣地走出圖書館。
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唐易失望的臉色……
咦?
車子裡沒人!
音樂兀自播放著,CD的外殼丟在座位上,獨獨不見唐易人影。
「唐易?」
她緊張地環顧四周,心急促地跳著。
怎麼辦,他不見了?他怎麼會不見了?該不會是突然間又消失了吧?
一思及這個可能性,她不由得一陣刺痛,雙腿一軟。
「他離開了。」玉齡無力地倚在車邊,欲振乏力。
其實……她應該替他高興才對,他終於能回去屬於自己的年代了,可是……
她閉上了眼睛,心底複雜矛盾的情緒在相互抗衡著。
「玉齡。」
一個低沉寬厚的聲音在她耳際響起,玉齡飛快張開眼。
「唐易!」她呆呆地看著他,不敢置信他真的站在面前,「你沒有消失掉?」
「你怎麼了?為何臉色如此蒼白?」他關懷地低問,「身體不適嗎?」
她嚥了口口水,拚命壓抑著狂喜與釋然的笑意。「我沒事。你沒有不見,真是太好了……呃,我的意思是,你剛剛到哪裡去了?」
「我方才發現了一個地方。」他的眼神既興奮又哀傷,「裡頭或許有我熟悉的東西。」
「在哪裡?」她被勾起了好奇心。
他往南方一指。
一棟頗前衛的建築矗立在馬路旁,原來是科學博物館。
其入口處旁豎立了一個大招牌,上頭寫著:元宋明清時代沉船古物大展。
「噢,我知道了,前一陣子在澎湖海域發現的古沉船遺跡物品,有些打撈上岸後就放置在科博館裡展出。」她也跟著興奮起來,「哇,太好了,你去看過了沒?」
「還沒有,我只是在門口徘徊了一下,我想等你出來後再和你一起進去。」
「謝謝你等我。」她沒來由的覺得窩心。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底閃過一抹異樣的情愫,「應該的。」
「我們走吧!」她愉快地踏步向前。
§ § §
「在明朝的時候,你們也是把澎湖叫澎湖嗎?」
偌大的展覽室中只有他們兩個人在參觀。
隔著玻璃窗,唐易雙眸緊緊盯著裡頭展示的描花瓷碗和陶甕。
看著熟悉的生活器皿,一時之間,他彷彿和自己那個年代有了一絲聯繫。
玉齡的問題沒有得到任何響應,她抬頭望了他一眼,看到了流露在他眼底眉梢的溫情和淒涼。
他的眼眸濕潤,表情專注而憂傷,那副看著器皿的模樣,就好像見到了至親般。
玉齡鼻頭一酸,淚水不爭氣地溢滿眼眶。
她頻頻吞嚥著梗在喉間的苦澀,卻吞不下那股難過的感覺。
在那一瞬間,她發誓一定要找出法子送他回去。
§ § §
在玉齡銷假上班的前一晚,她拚命將家裡的電器和烹調器具的使用方法教給他,甚至還教他如何使用瓦斯和抽油煙機。
「這是冰箱,可以保持食物的鮮度……這個是泡麵,如果你懶得動手做菜的話,就把它蓋子打開,沖熱開水泡三分鐘。對了,我教你怎麼看時鐘。」她叨叨絮絮著。
「我知道時鐘。」他挑眉,「洋船上有這玩意兒,你不必擔心這個。」
她吁了口氣,「好的,那其它的我都寫在這一本簿子裡,如果你有事的話,就拿起電話按上頭的數字給我,知道嗎?」
「知道了,謝謝你。」他有些失笑,「第一次有人拿我當小孩看待。」
「我這叫細心。」
「是。」他微笑。
「還有,要看電視就按這個開關,千萬不要被它發出的聲音和影像嚇到了,我上次跟你解釋過原理了吧。」
他皺眉,「我不喜歡電視這個玩意兒,所以免了。」
「好,那除了我的房間以外,房子裡其它地方統統都交給你用了。」她叮嚀完後,還是忍不住問道:「有沒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
「該明白的都明白,不明白的還是不明白。」他溫和地回道。
「噢,說的也是。」
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唐易神色一緊,眸光射向那具叫囂不已的黑色物體。
「這就是電話,鈴聲響代表有人要跟我聯絡。」她邊解釋邊奔過去接電話,還拋眼神過來要他「學著點」。「喂,請問是哪位?」
芳婕如銀鈴般的笑聲響起,「嗨,是我啦!你現在在幹嘛?」
「我……」玉齡直覺就要告訴芳婕這裡的狀況,但她硬生生吞了回去。
事情已經夠複雜了,再加上一個愛幻想好浪漫的芳婕進來,誰知道情況會變成怎麼漾?
「別說了,要不要出來喝茶?」
「恐怕不行。」玉齡覷了眼唐易,差點被他臉上專注好奇的表情逗笑,「咳,我今天剛好有朋友過來找我,所以恐怕沒辦法,對不起,可以改天嗎?」
「那好吧!我就自己一個人去了,拜拜。」
「拜拜。」她掛上電話,一臉好笑地走回沙發坐下,「如何?」
「真神奇。」他驚歎。
「電話是美國一位貝爾先生發明的,他成功的縮短了時間和空間的距離,讓相隔遙遠的人們能夠快速的聯繫到對方,很了不起吧?」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書上說的。」她嫣然一笑。
「你的談吐不俗,是因為書香世家的關係嗎?」他疑惑地問,「抑或是曾受過良好的教育熏陶?」
「你猜對了一半。我們這個年代的人,不論男女都要上學讀書,不像你那個朝代,講究女子無才便是德。」
「看來你對造句話似乎有些不以為然。」
「你怎麼知道的?」她訝異地問道。
「第一,造句話我本身也不贊同;第二,你的表情透露了你的想法。」他簡潔有力地道。
「你真聰明。」她歎息著,「難怪會當上將軍。」
「謬讚了。」他翻著手上那本字跡娟秀,寫得密密麻麻的簿子,若有所思地審視著。
「我明天就要回去工作了,你自己一個人在家裡真的可以嗎?」她還是不放心他。
他抬眼,輕輕一笑,「你寫得非常清楚,我會照著上頭的指示做,所以你大可放心。」
「真的嗎?」她狐疑地瞅著他。
「你是不相信你寫的,還是不相信我看得懂你寫的字?」他微笑。
「你又講笑話了。」她驚喜地道。
「我不會講笑話,我只是說實話。」他澄清。
「可是你這麼正經八百的說話,我卻覺得你是在講笑話呢!」她抱著肚子大笑。
「怪我嗎?」他愕然。
玉齡笑得更大聲了。
唐易則莫名其妙的瞪著她。
「對了,明天我回到圖書館上班後,我會留意那本書有沒有拿來歸還。」
他的表情嚴肅起來,「麻煩你了。」
「別客氣。」她收起笑容。
流連過她清秀粉嫩的臉頰,他的眼眸看向她認真誠懇的翦水雙瞳。
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捨不得將視線調開,也許是因為她眼中的真切;也許是因為她唇邊的那朵笑,讓他近乎蠱惑地凝望著她。
玉齡被他看得有些害羞,她臉紅心跳,屏住呼吸不敢出聲,深怕破壞了此刻的氛圍。
她不知道流竄過心底的暖流是什麼,只知道這種感覺很美。
最後是唐易自個兒抽回目光,他暗自譴責著自己的忘情。
「呃……夜深了,我也該去歇息了。」他突然站起身,往客房的方向走去,「你也早點歇息吧!」
「好,好的。」她呆呆地應道。
老天,她在幹什麼呀?
玉齡回神過來,一顆心狂跳不已。
她……怎麼可以對一個男人產生那種放肆的感覺?
他只不過是一個需要她幫助的男人罷了,只要找到方法送他回去,他就會永遠消失在她的生命中。
這些天來,她已經對他產生了太多不該有的感覺,從現在起,她要克制自己才行。
畢竟他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 § §
「小姐,我要借書。」
玉齡從冥想中醒來,她瞪著面前的男士,傻傻地問:「什麼?」
「借書。」那位男士將借書證交給她。
「噢,對不起。」她七手八腳地按著計算機鍵盤,「好了,請到另外一邊去蓋到期章。」
等到那位男士離開之後,玉齡這才呼出一口長氣,搖了搖頭。
「我到底在發什麼呆呀?」她撫著前額自問。
她以前從來不會在上班時間發呆的,不,她根本很少發呆。
自從那個撈什子的將軍闖進她的生活以後……
「小姐,借書。」
「呃,好。」
該死,她又發呆了。
不過……他自己一個人在家裡,不知道好不好?
§ § §
唐易施展高超的輕身功夫,像一道飄忽的影子般穿過田野,來到了海岸邊。
澎湖四面環海,幾乎每個村莊都有個小碼頭。
他站在海岸上,望著浪潮拍擊著岸邊的景況,禁不住幽幽歎息。
依他的判斷,澎湖島該是在員嶠島的下方,只是其間距離甚遠,在早期的海圖上記錄甚少,所以現在想要按圖索驥地去找員嶠島,恐怕也不易。
唐易苦笑著,喃喃道:「就算找到了又怎樣?經過了幾百年,難道任卿他們還活著嗎?」
海風吹過,獨見一個寂寥的身影佇立著。
失了方向的候鳥,該何去何從?
§ § §
西嶼島
一個俊美無疇卻神情陰狠的男子靜靜地坐在一棟老屋前的庭院,正無聊地耍玩著一把花生米。
那猶如蛇一般精明森冷的眼眸透著憤恨。
都是那個什麼該死的狂刀將軍,將他搞進了這一團亂七八糟的狀況中。
都是他!
從來沒有人能佔了他的便宜,還能安然脫身的;尤其是在他犯下了這樣大的錯誤之後。
腰際所受的那一刀,一定要他加倍來還。
「你想讓我死?哼,我就先殺了你。」他唇邊逸出一絲冷笑。
他最好是沉屍在大海中,否則一旦讓他找到……哼哼,他絕對會死得很難看。
「籐本先生,原來你坐在這裡呀!吃飯了。」熱情純樸的洪阿男招呼著,輕輕拍了他的肩膀。
「謝謝你,我馬上就來。」
洪阿男點點頭,又回到屋子裡去。籐本將手上的花生米隨手往天空一擲,瞬間打下了幾隻小鳥。
看著小鳥落在地上,垂死拍著翅膀的模樣,就好像是那個狗屎狂刀將軍在掙扎求饒的樣子。
籐本邪惡地笑了,愉悅地走進屋內。
洪阿男雖然是把他從海上撈起來的救命恩人,但是他越來越受不了他的嘮叨和熱情。
等到哪天他忍不住了,一定要好好地大開殺戒一番。
這裡的人大都不諳武功,他如果要下手的話,一定格外的輕鬆。
再說,在這個太平盛世裡,老百姓的財產必定不少,嘿嘿……他覺得流竄在體內的「掠奪」又活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