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手(樓雨晴) 第八章
    琦雯得知這件事,她在電話中被罵得滿頭包。

    「姜若瑤——你腦袋是裝大便嗎?他都跟別人有小孩了,這種男人你還要?你這樣委曲求全,是還在等什麼?等他和另個人斷,回到你身邊嗎?明明是那ど聰明的人,為什麼每次遇到感情的事就蠢得跟豬人一樣,腦袋完全不管用,條件好到爆,還怕嫁不出去嗎?回來,立刻給我回來!」

    她這樣很笨嗎?她只是覺得,孟行慎沒有琦雯講得那麼差。

    然後,換來的是更猛的炮轟。

    「你在談戀愛愛時,哪個男人被你說差過?只會挖心掏肝釣對人家好,看不清事實,蠢斃了!」也許,她真的是看不清事實吧,那些和他共同有過的溫馨時光、他對她每一分的溫存體貼,她是真的很珍惜,一輩子都不會忘。因為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他不明說,她也就含糊著,一天,又一天。

    懷孕第九個月的某個夜晚,一通電話讓他由睡夢中驚醒過來,講完電話,整個人震驚慌亂。

    「怎麼了?」她坐起,看著臉色慘白的他。

    「對不起,若瑤,我得出去一趟。」

    「發生什麼事了,」他臉色不對。

    「我妹妹她!割腕自殺,正在醫院急救。」

    她閉了下眼,而後張開:「去吧,晚上冷,記得多穿件衣服。」

    「謝謝。」他換了衣服,匆匆出門。

    一直到天亮,他還沒有回來。

    接到他的電話,知道這種情況下他無心工作,只能要他放心,店裡的事她會處理。她照常開店營業,提供一些比較簡單的餐點或咖啡,開店做生意,動不動就休息不太好,容易流失客源。

    有些常來的老顧客看她一個人忙進忙出地打點,問了一句:「阿老闆咧?怎麼讓你一個人挺著大肚子,辛苦地顧店?」

    她只是笑笑響應。「他臨時有點事。」

    忙完一天瑣事,回到家中,累得幾乎不想動。

    她扶著酸疼的腰,進浴室沖了澡,走出浴室門時,不慎被防滑墊絆了下,跌落浴室前,椎心刺骨的疼痛瞬間席捲而來。

    她痛得發不出聲音,一股熱稠感自腿間流出,觸到滿掌鮮血,她嚇壞了。

    她臉色慘白,護著肚子,緩慢地爬起來,拿起桌上的手機撥號。

    孟行慎沒有接。

    她掛斷,再撥,重複試了三次。

    不行再拖下去了…

    她咬牙,忍住疼痛,自己找出健保卡、皮包、鑰匙、手機,披了件外套出門,視線有些模糊,她靠著意志力撐持,不讓逐漸流失的意識將她帶入黑暗,扶著牆,一步、一步自行走到巷口攔車。淚水、汗水落得幾乎分不清楚,她護著肚子,不斷在心中說著:紐妞,你乖,再撐一下下,要堅強!

    再一次醒來,人在病房裡。

    盂行慎坐在病床邊,安安靜靜地凝視她。

    「妞妞……」她虛弱地輕喃,本能地撫向腹間。

    「妞妞沒事。」他趕緊抓住她的手。「你身上有傷口,別碰。」

    麻藥剛退,很痛,但是她全、心記掛著女兒。「妞妞呢?」

    「在嬰兒室,很健康、很可愛,護士說長得很像你,是個漂亮娃娃。」

    她釋然地淺淺微笑。

    那就好。知道女兒沒事,她疲憊地閉上眼,再度睡去。

    她睡得並不沉,半睡半醒間,感覺濕濕熱熱的液體滴落掌背,睜開眼,他握著她的手,無聲落淚。他在哭?

    這麼高大、這麼沈穩的男人,一直都像座山一樣無堅不摧地堅強,她從來沒看過他掉一滴淚心房酸酸的,帶點疼痛,她伸手,輕輕替他拭淚。

    他微微嚇到。

    「若瑤——」一出聲,全然哽咽,淚水無法白抑地跌落。「對不起!」

    他欠她好多。

    趕到醫院時,她剛開完刀,醫生這回連罵都懶得罵他,只冷冷地說了一句:

    「現在才來。你知不知道她流了多少血?」

    這一句話,比任何責罵都還要讓他痛上千倍。

    看到她一個人孤零零躺在手術台上,完全沒有血色的蒼白臉孔,那一瞬間的感覺——連他都痛恨自己。

    他這是什麼父親、什麼男人?說會好好照顧她、照顧孩子,卻讓她一個人忍著痛,流若血來醫院,孤單地面對一切,那時候的她有多恐懼?心房痛得無法呼吸,他將臉埋在她胸前,不想讓她看見他哭泣的模樣。

    「笨蛋,有什麼好哭的?」她柔柔笑斥,掌心輕撫他的發、他的肩。

    產後身體太虛弱,她一直睡睡醒醒,無法關注太多事,但每回醒來他總是在,並且在她可以進食時,親自替她準備調理身體的補品。直到一天夜裡醒來,發現他瘦了好多……

    她想起,另一個為他割腕的女孩也在醫院……料想得到,他必然在兩家醫院間來回奔波。

    這段時間,他並不好過,夾在她與另一個她之間,怎麼做都虧欠,他其實也是心力交瘁。

    她懂,她真的明白他的痛苦。

    那一個她,究竟是怎麼來的,她已經不想去深究,也許是一時的失足、也許在她之前,他就與那女孩右過一段,她沒忘記,他曾說他給過承諾,還在等另一個女孩誰才是第三者?誰涉入了誰與誰的世界?再探討已沒有意義,她知道他不會存心騙她、傷害她。

    但是那女孩都已經右他的孩子了,還能怎麼處理?

    他曾經說過,這個世上他沒什麼親人,得知她懷孕時,他那ど開心、那麼珍惜,為了孩子,就算工作好累、半夜爬起來替她煮宵夜都還帶著傻笑。

    他每天一定要趴在她的肚子上和孩子說說話,然後才能安心睡覺……

    他……真的很愛、很愛小孩。

    這樣,要他怎麼抉擇?

    那個女孩肚子裡,同樣也有他捨不去的一塊心頭肉。

    他是個把責任感看得那麼重的男人,要他做這種取捨,是難了些。

    她不想再為難他了,如果他做不了決定,她來。

    出院回家休養後,她打了通電話給琦雯——

    「可不可以!來接我?」那天晚上,她看著嬰兒床上的女兒一整夜。女兒哭了,她哄,尿布濕了,地換,肚子餓了,餵她喝奶……

    夜歸的盂行慎一進門,見她在餵奶,上前張臂抱住母女倆,替她托住懷裡的小嬰兒。「不是說不餵母乳了嗎?」

    在醫院有一次喂妞妞喝奶,被她亂扯亂咬地弄傷,當下不爽地說再也不餵她喝母乳了:

    可是一次又一次,女兒一哭還不是乖乖解開衣扣。

    她其實也很寵女兒。

    「反正,再喂也沒幾次了……」她低不可聞地輕喃。

    「什麼?」他聽得不是很清楚。

    她推開他,單手扣好衣扣,將女兒放回嬰兒庫。「行慎,這段時間謝謝你的照顧,我不會忘記你。」

    蹲身要逗女兒睡的孟行慎怔住,不解地抬眸。「為什麼這麼說?」

    她暗暗做了幾次深呼吸,才有辦法把話說出口——

    「明天我朋友會來接我。以後,妞妞就交給你了,你……要再找個人一起照顧妞妞也好,我衷心希望,你未來能過得順心如意!」

    「你在說什ど!」他驚吼。妞妞不是他們共有的嗎?為什麼要再找人熙顧她?

    她的說法,好像他們父女的未來裡沒有她一樣。

    他突然揚高音量,把快睡著的女兒嚇到,放聲大哭。

    「你反應不要那麼大,把妞妞嚇哭了。」她看他一眼,伸手抱女兒起來哄。

    「若瑤,我不懂你的意思。」他急著追問,心慌、無措,拒絕理解那些話的語意。

    「你要小孩,我也替你生下來了,我想不出來我還留下來做什麼。」

    留下來做什麼?留在他身邊啊!她是妞妞的媽媽,他最重要的人……

    「若瑤,別走,我不能——」

    心太慌、太痛,失去基本的語言能力:「行慎。」她輕輕打斷,很平靜地回望他。「在開口以前,想想自己身上背負著什ど,你有多少責任要扛?留我,你承擔得起嗎?」他承擔得起嗎?

    張口欲言,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

    他很清楚,那擔子有多沉,連自己都覺得一團混亂的人生,怎麼留她?

    「若瑤,我很在乎你——」找不到任何理由,只能低低說出這一句。他真的很在乎她,雖然沒有說出來,但是從她懷孕的那一刻起,他就在心中對自己發誓,要用自己的生命守護她們母女,她感受不出來嗎?

    「我知道,但是——」她輕歎。「行慎,我真的好累了,這種日子,我沒辦法再過下去。」

    孟行慎啞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回想這陣子的生活,一點一滴,他讓她多委屈?守著黑夜到天亮、懷著身孕為店裡的事務忙進忙出,差點連孩子都保不住、出了事還得自己去醫院,躺在冷冰冰的手術台上盼不到他……

    他把她留在一個沒有朋友、沒有親人的地方,卻沒有實現對她的承諾,獨自面對這一切。他到底是用什麼方式在守護她們母女重要他閉上眼捫心自問?要他怎麼說得出口,清淚流淌,心痛、羞愧得無顏為自己辯駁。

    他沉重地點了一下頭。

    沒有他,她可以過得更好。

    他能給她什ど樣的生活質量?沒有資格要她陪他擔負這些沉重包袱,。

    「我尊重你的決定。記得……偶爾給我個電話,可以嗎?」

    在這裡住了將近一年,姜若瑤只大致收拾了簡單的行李,其它的,都交由他全權處置,該丟、該賣、該怎麼樣,都好。

    「房子當初租下來時是你簽的約,房東他——」

    「你放心,我會處理。」

    「店裡的帳目,都放在五斗櫃裡,你——」

    「我知道,你說過了。」

    「還有,最近店裡生意不錯,我答應過宜臻要給她調薪,你不要忘了。」

    「我會。」

    「還有,那個進咖啡豆的供貨商我換了家新的,後天下午會送來,你要在店裡驗收一下,以前那家質量不太好……」

    「我記得。」

    「妞妞!」察覺眼淚快掉下來,她用力眨了幾下,硬逼回去。

    他沒讓她說完,直接替她續。「房子、店裡、妞妞,我都知道該怎麼做,你不用擔心,我們都會很好。」

    「嗯,那就好。」門外有人「叭」了一下,是性子急的琦雯受不了她,在催促了。

    「去吧,你朋友在等了。」他抱過妞妞,結了她一記微笑,讓她走得無堅礙些。

    「嗯。」她趕在眼淚掉出眼眶前,匆匆開門上了車,不敢回頭看他們一眼。

    車子上路後,詹琦雯受不了地抽了兩張面紙塞給她。「擦一擦啦,鼻涕別滴在我車上。」

    聽到她哭,琦雯很夠意思地連夜就開車南下來接她,結果看到的是她一副牽牽掛掛的樣子,當下覺得自己像極了棒打鴛鴦的程咬金,朋友真難做。

    「真受不了你,捨不得那對父女就不要讓啊!」人家又沒有說不要她,幹麼裝瀟灑之後自己再來哭?

    還真大方咧!連老公帶女兒一起奉送。

    「你不懂啦……」不是讓不讓,而是不想再看他蠟燭兩頭燒,早晚有一天會筋疲力竭。

    養父是他的責任、養母是他的責任、那女孩和肚子裡的孩於是他的責任、這家店是他的責任、妞妞是他的責任,就連她……也都是他的責任,早晚有一天,他會被那麼沉重的責任壓垮。

    如果只是責任,她的人生不用他來扛,她可以自己承擔。他背負的,已經夠多、夠沉重了,就讓他少擔一項責任,這些日子,他真的很不快樂。

    詹琦雯搖搖頭。

    「其實見過之後,我覺得這個男人還不算太差啦!你這次眼光算進步很多。」

    她可是很難得認同她挑男人的眼光的,請謝恩。

    只是,回到台北後的她,並不快樂。一年過去,表面上,她班照上、朋友照交、日子照過……的角落,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

    心靈那缺了空的一丈塊,荒涼、空寂,時時都在提醒她,那個男人、她的女兒……

    詹琦雯每見她都要歎一次氣。

    介紹男朋友紿她,她意興闌珊,帶她出去走走逛逛,她看到小孩子的用品就會恍神,心酸莫名,去唱歌、跳舞,她根本玩不起來!

    詹琦雯對她是完全投降了。她這一次陷得好深,跌得比任何一次都還要慘。

    盂行慎偶爾會寄封信給她,附上孩子的照片,寫些成長紀錄,讓不在孩子身邊的她也能知曉孩子的成長過程,信末附加一句「祝,平安」、「祝,順心」「祝,如意」

    最好她平安、順心、如意得了啦!這孟行慎到底是真不知還是裝蒜?每隔一段時間,就寄那種信來,讓人無法分辨這到底是好是壞。

    每回收到信的若瑤,總是抓著她,又哭又笑地說——

    「你看,我女兒好可愛。」

    「你看你看,她又長大一點點了。」

    「你看你看你看,她這個表情好好笑。」

    然後連續好一陣子,對著那幾張照片反覆看了又看,讓女兒的照片暗著她入睡。琦雯受不了,心疼又不捨地罵她。

    「這麼捨不得女兒,幹麼還要把她留給孟行慎?」

    「因為……行慎很愛她……」女兒是他心頭的一塊肉,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血親了,帶走妞妞的話,他會很痛苦。

    她寧願自己一個人在那ど遠的地方思念女兒,每夜看著女兒的照片哭著睡著,也不願意傷害他、搶走他心頭寶?

    這實在是!詹琦雯快氣死了!她怎麼會有這麼纛的朋友?蠢得……讓人好心疼。

    女兒滿週歲了,依照老一輩的傳統,替女兒辦了小小的抓周儀式。

    或許這一年來,他看起來不是太快樂,父母藉機把親朋好友請來家裡吃吃喝喝、熱鬧一番,想讓他開心些。

    父母的苦心,他懂。他並不想讓老人家擔心,也試圖想讓自己多笑些,但是太愉悅的笑,他真的學不來。

    這些人很搞笑,梓齊提供扳手、梓修拿聽筒、梓群提供六法全書、梁問忻順手丟了支筆,悅悅好大方地貢獻出她草莓口味的棒棒糖,養父母連廚房的鍋鏟都拿出來,是要他女兒「繼承家業」嗎?

    被一堆東西團團圍住的女兒,好新鮮地抓了棒棒糖就要往嘴裡塞。

    「啊?」這樣是什ど志向?什ど職業?一群人傻眼,當父親的淡淡笑了出來。

    小娃娃東爬爬、西爬爬,一屋子人神情專注,目光繞著她轉,然後,她爬向桌子,伸手抓上頭的相框,口齒不清地發聲。「滿瞞——」

    所有人表情僵住,發不出聲音,尤心地望向孟行慎,他笑容凝在嘴角,不發一語。

    阿水嬸趕緊上前拿走相框。「憮算嫵算!重來啦!」

    小娃娃固執地伸手要拿,阿水嬸像要湮滅證據地往身後藏,惹來小娃娃不依地抗議。

    「啊啊啊!滿瞞、滿瞞——」眼看就要放聲大哭。孟行慎有了動作,上前從母親手中拿回相框,放回女兒手裡。

    「這園仔實是勳——」阿水嬸叨念。都不知道父親心裡有多痛……

    「阿母!」他出聲阻止。孩子要媽媽,有什麼錯?

    女兒週歲這天,什ど都不要,只抓了母親的相框。

    夜更深時,家裡人群散去,他在房裡逗女兒,拿相機拍了幾張成長照。

    「來,安安看這邊,這是要寄給媽媽的喔,對媽媽笑一下好不好?」時常被拍照,小小傢伙已經很熟練地會擺出幾個自創的搞笑pose,擠眉弄眼超可愛,常把一群人笑翻掉,年度最上相小童星,一致高票當選。

    孟行慎輕歎,放下相機,伸手抱女兒。

    孟平安,他替女兒取的名字,因為他希望女兒的人生,能夠平安順遂。

    有時,被不知情的客人問起「女兒好可愛,媽媽一定也很漂亮」時,他總是不知如何回答。

    「很美,她很美………」只是,他配不起。

    她剛走的那段時間,他人生完全混亂脫序,身邊老的老、小的小、瘋的瘋,面對這一切,夜深人靜時欲哭都流不出眼淚。

    但是抱著不解事的啼哭嬰孩,唯一能慶幸安慰的,是在心中告訴自己,還好她沒留下來、還好沒把她捲進這一團混亂裡,她還那麼年輕,有大好的人生,要真為了一己之私而強留下她,要真讓正值曼妙年華的她,陪他扛這些連他都覺得無法喘息的重擔,那他都會瞧不起自己。

    一年下來,他總是如此告訴自己,才能忍住衝動,熬過思念,沒讓自己不顧一切地去找她。

    一直到剛剛,梓齊都還在問他:「真的不去找她嗎?你明明手上有她的地址。」什麼年代了還寫信,直接帶小孩去找她不就好了?

    「我不想……打擾她的生活。」他還是認為,不能留下來的人,再去糾纏只是徒增對方困擾,他希望自己能放手得有風度些,別讓她為難。

    「兄弟!」關梓齊一手搭上他的肩。「我真的覺得你滿蠢的。你和她之問怎樣,我是不知道啦,可是,一個女人會花心思替你創業、幫你生小孩,既沒貪你的財又不貪你的色,你以為她是吃飽太閒練體力嗎?要說她對你沒感情,我實在不太相信。」孟行慎心房猛然一震。

    「雖然我到現在都還覺得故意弄壞別人機車的行為好蠢,但她是適合你的人……為了兄弟的幸一福,只好勉為其難蠢一次,結果你還是放她走了!」關梓齊搖頭,歎息走人。

    睡都讓他睡了,孩子生也替他生了,能讓上桌的佛跳牆跳走的奇葩,世上還真沒幾個,大爺他不玩了!

    是嗎?若瑤……其實對他有很深的感情?

    他從沒想過這個可能性,最初那一夜,她醉了,明知是她感情的低潮,依然利用了她的脆弱趁虛而入抱了她,這種行為實在不是什麼君子,但是能暗她一段,夠了。

    她要走,他從來都不能說什麼,因為心裡比誰都清楚她不愛他,他們之間只是寂寞相暗。會有小孩,連他都備覺意外,但是能再留住她,他真的很開心。

    那一段日子,是他生命中最美好、最值得紀念的一段,她心裡怎麼想,他不敢去探究,孩子已經有了,她沒得選擇,因為他的懇求而答應生下妞妞,他滿懷感激、虧欠、努力對她更好,從來不敢奢想,她其實是愛他的。

    她對他好,替他盤算,那些相處、貼心的關懷,像親人一樣溫馨,因為他是孩子的父親。

    於是,他得寸進尺,愈來愈放不開她,開始奢望或許她能因為共有的孩子而嫁給他。

    他問了兩次,被拒絕兩次。她果然……還是沒打算在他身邊停留。

    可是要真不愛他,為什麼要心疼他太累、處處替他計量?店裡轉型,重新開業,這花了她多少心思,他不是不知道。

    當時都有五個月的身孕了,還為他忙東忙西,評估市場環境、找供贊商、空間規劃與陳設、設計菜單、架網站、打廣告、開發新客源……每件事親力親為。

    如今,店裡的營業步上軌道,盈餘日益攀升,她又得到了什麼?如果沒有愛,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為這一切解釋。

    心房脹滿著太濃烈的情緒,頭一回,他不想去克制,衝動地撥了那個一年來早已熟記卻不曾撥過的電話號碼。

    電話響了好一會兒,就在他以為她睡了、正欲掛斷時,另一方被接起。

    「喂?」是個男人的聲音。

    他當下腦袋空白,完全沒料想過是這種情況,失去應變能力。

    「喂?若瑤……」他困難地頓聲,無法再接續。

    「請問哪位?」另一頭好脾氣地溫聲再問:

    好希望對方告訴他,他撥錯電話了

    「她睡了。您哪裡找?我幫您轉達。」另一頭翻動紙張,準備記錄。

    「不、不用了,不麻煩你。謝謝。」匆匆掛斷電話,將身體仰靠床頭,她已經有了可以留過夜的男人了嗎,

    也對,都一年了,她那麼好的女孩子,有眼光的男人都會懂得珍惜。

    所以她現在,應該真的過得很好吧……

    苦笑:

    「若瑤還好吧?」掛斷電話,向走出房門的女友張開雙臂。詹琦雯靠向男友臂彎,歎了口氣,搖搖頭。「她女兒滿週歲,你說她心情好得了嗎?剛剛哭累睡著了啦!」

    早預料到會這樣了,這一天說什麼都要趕過來陪她,免得她一個人孤孤單單想女兒掉淚,可憐斃了。

    男人皺了皺眉。「為什麼不勸她回去?她明明很掛念那對父女。」

    詹琦雯聳肩,只回應三個字,「死腦筋。」

    「以前我不方便發表意見,是覺得那一段早晚會淡掉,就像你說的,她失戀慣了,反正她很堅強,自我療傷能力佳,可是現在看來,都一年了,我覺得不是那麼容易過去。拋不掉過去,她根本沒辦法開始。」

    詹琦雯思索。「所以你的意思是?」

    「勸她回去。如果那個男人和外遇的女人重新開始了,那好,恭喜她看清事實,置之死地而後生。如果沒有,那很明顯男人心裡的人是她,同樣忘不掉,那幹麼要拱手讓人?該她的就追回來呀!」

    「可是……那女人怎麼辦?」

    「孕婦需要安撫照顧,所以他疲於奔命,若瑤不忍心折磨他才退出,不是這樣嗎?那現在孩子也生下來了,要讓,讓一年也夠了,了不起她度量大一點替人養小孩了,不然呢?」

    「聽起來若瑤很吃虧。」好像九點檔xx花的劇情,她最唾棄這種沒格調、沒個性的女人說,又不是全天下男人全死光了,非得如此貶低自己。

    「是要現在這樣好還是吃點小虧好?她就是輸在不能沒有他啊,既然錯已經犯了,那就只能解決,不能計較。」

    「……好啦,我會勸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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