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珠兒映著晨曦,在草尖上閃著七彩的光芒,啾啾的鳥鳴悅耳的響著,早起的鳥兒正準備飽餐一頓吞食掉早起的蟲兒。
「荒谷」是一處幾乎與世隔絕的深山谷底,不過雖名為荒谷,卻一點也不荒涼,反而四季如春、風景如畫,空氣中總是飄著淡雅的花香,讓人心曠神恰。
但是既然取這個名兒,就一定有他的道理吧!如果你堅持問出一個原由,那麼荒谷谷主杜千天就會告訴你,之所以命名如此,是因為他高興。
位於荒谷最深處,涉過一處湍急的溪流,接著越過一處艷麗毒花遍佈的平原,再跨過一道爬滿薔薇的矮牆,「滅世居」落坐於此,面積不大的小木屋,雅致清爽,沒有多餘的裝飾。
此際滅世居裡,韓滅憑窗而立,視線透過矮牆,望著遠處晨曦金光,向來冷靜、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他,這時顯得有絲焦躁。
他為什麼報出真實姓名?
韓滅之名,早在他踏出韓家那日就該消失的,和師父回到荒谷,他的名號是「絕命」,這世上,只有絕命沒有韓滅,為什麼他竟會向她報上自己的真名實姓?
是因為初見她時,心底那股陌生的悸動嗎?為什麼他會覺得她有點熟悉,彷彿不是第一次見過她?
太奇怪了,他們明明是第一次見面啊!
遠揚的思緒倏地收回,視線落在那片毒花園上一道疾飛而來的身影,整了整面容,轉身離開窗邊,回到桌旁坐下,拿起放置在桌上傍他五年的長劍輕輕擦拂,繼續他失神前的工作,並靜待那人的到來。
不消時,向來虛掩的門毫無通知的被推開,一名高壯的中年男子跨進木屋裡。
杜千天如入無人之境,大大方方的走了進來,一看見坐在桌旁的徒弟,錯愕的停下來。
「哦?我以為你不在。」
韓滅挑眉,似笑非笑。「如果以為我不在,師父來我這裡做什麼?」
「呃?」他不禁語結,總不能說他是想趁他不在的時候偷他的東西吧!
「師父!」韓滅故意追問。
「呵呵,你不在嘛,所以我來幫你看前看後而已。」
「我這裡有什麼好看前看後的?除了我和師父,荒谷裡其它人可還沒本事越過毒花園。怎麼?師父還擔心我這木屋被搬走嗎?」不說那些人沒能力越過毒花園,就算滅世居可以讓人通行無阻,他相信除了師父之外,也不會有第二個人敢不請而來。
「奇怪咧,難道我不能來嗎?」杜千天沒好氣的說,有點惱羞成怒的拉過板凳,一屁股坐了下來,一副他到底想怎樣的表情。
「這荒谷是師父的,包括我的滅世居,都是師父好心施捨給我容身之地,師父當然能來。」韓滅輕笑,替他倒了杯水。
杜千天臉色難看極了,這死小子,明知道他一面對他的「自貶」就渾身難受,他還故意這麼對他!
「好啦,你就是非要知道我到你這裡來做什麼是吧,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嘛,幹麼說那些酸溜溜的話呢!」杜千天斜眼瞪著他。
「我知道師父趁我不在來我這裡想做什麼。」他只是懶得戳破罷了。
「咦?你知道?」這麼神?他可不信。「那你說說看,你說說看啊!」
韓滅從懷裡拿出一個東西,在手上把玩著,看見杜千天倏地瞠大眼,他嘴角微微一勾,但笑不語。
「那個……那個……」杜千天指著他手上的東西,好擔心他一個失手,就把那寶貝給掉在地上。
「什麼?」他裝蒜,望望杜千天,再佯裝恍然大悟的模樣,揚了揚手上的東西。「師父是說這個嗎?」
「小……小心啊!」杜千天急忙縱身撲向他,想將他手上的東西搶過來,卻撲了個空。
韓滅抬高手,避過師父的魔爪。「師父,你在做什麼?」他故意問。
「那個……你手上的東西,你小心點,別摔了它。」
「師父幹麼這麼寶貝它,不過是個杯子。」
「你明知道那是價值連城的『醉千杯』!」這死小子,就是喜歡要著他這個師父玩,一張俊美的臉是欺騙世人的天生面具,他根本是個頑童。
「是醉千杯又如何,還不是一個杯子。」他淡笑,拿著醉千杯在杜千天眼前晃了晃。「師父要它?」
「對,我要它!」一雙眼隨著醉千杯移動。
「為什麼?師父不喝酒的。」
「沒人規定得喝酒才能要醉千杯。」
「不,師父一定有什麼企圖,你是要主動說出來,還是要我去查?」
「死小子,到底你是師父還是我是師父?嗄?!」杜千天有點惱怒,卻又拿他沒轍,差點氣死自己。
「師父,讓我去查的話,這東西我可不會給你嘍。」韓滅涼涼的說。
「你、你這個臭小子,你……」
「師父——」最後通牒。
「說……說就說,我還怕你知道啊!」杜千天逞強的說。然而兩人都知道,他的確是怕他知道。「那個……你應該知道醉千杯的功能吧!」
「當然知道,這杯子倒進清水,能將它變成最醇香的美酒,而用它盛酒,一杯的酒力就勝過千杯。」
兩年前號稱武林第一魔頭,正夥同手下犯下三不滅門血案時,他湊巧經過,當場逮到第一魔頭,只可惜,一門三十六口人已無一倖免,只剩下男主人剩下一口氣,將這醉千杯交付給他。
若不是好奇它是不是真有這麼神奇,他也不會將它收下,雖然證實了它確實神奇,可試過幾次之後就覺得沒趣,將這醉千杯束之高閣了。
「對對對,很神奇吧!據傳說,它可是神器喔!」
「所以呢,師父要拿它來做什麼事嗎?」他將話題導回。
「啊,這……」得意揚揚的杜千天霎時又成了小媳婦。「也沒什麼啦,我只是想試試它是不是真的這麼神奇……」
「師父,從實招來對你比較好喔。」韓滅打斷他。
他氣餒的趴在桌上。「好吧,我就老實說了,我要把它送人。」
「送人?師父不是退隱江湖十幾載了,還有仇人嗎?」
「什麼仇人?!我哪有什麼仇人?」
「師父,這醉千杯可是不祥之物,誰拿到誰倒霉,你又不是不知道有物可尋的武林史中,因為擁有醉千杯而惹來滅門之禍的就有五個武林世家,所以你要拿它送人,肯定就是非常怨恨那個人了,不是嗎?」
杜千天望望天,又望望地,望望左,又望望右,就是不敢看他。
「師父,你到底要送誰?」不對勁,他強烈的感覺到不對勁。
「就……就是送人嘛!」嗚嗚,他這個師父為什麼當得這麼窩囊啊!
「那個人叫什麼名字?何方人氏?」
「你管那麼多做什麼啦,難道我要送個禮都得經過你的批准嗎?」他開始耍賴了。
「你送禮我管不著,我要管的只是你這個禮送出去的目的是什麼。」
慘了,這徒弟怎麼精得像鬼一樣,他是哪裡露了破綻嗎?
「師父,你知道我查得出來。」
「好啦、好啦,我說就是了,那個醉千杯是……是你的聘禮啦!」
韓滅眼一瞇。「聘禮?」聲音輕柔,眼神卻突然變得凌厲。「師父,可以麻煩你說清楚一點嗎?」
「就……就是師父幫你定下了一門親事咩。」杜千天垂著頭,偷看他一眼,見他擺出冷臉等著他繼續說下去,只好又道:「我是想,你也老大不小了,有道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既然你忙著捉賊捉盜,沒時間為自己打算,我身為你的師父當然要為你著想啊,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又,自古以來,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此說來,我替你尋個好對象,為你定下一門親事也是理所當然,更何況……」
「師父!」韓滅打斷他的長篇大道理。「廢話說夠了嗎?如果說夠了,請告訴我真正的理由。」
嘖!這死小子真難拐!
「好吧,我上次出谷逛大街的時候,『不小心』聽見某個人家的主人正為女兒的親事操心,於是我突然想到,你也到了該成親的年紀了,所以隔天一太早就上門替你提親了。」
「所以說,之所以有這樁親事,根本不是為我著想,只是又是你的一時興起,是吧?」他就知道那些大道理都是屁話!
「話也不能這麼說啊,我真的是為你好嘛!」
「這個爭議暫且不管,醉千杯又是怎麼回事?平常人不可能要這種傳說中的神器當聘禮,除非是有意刁難。」
「啊,這個喔,本來是一場誤會啦,解釋清楚就沒事了,可是那個小姑娘太讓人討厭了,所以……」
「所以你就沒有解釋。」
「你都不知道,那個小姑娘多惹人厭,他們一開始以為是我想娶他們家的女兒,很有禮貌的婉拒了,原本我是要解釋的,誰知道那個小姑娘竟然用著嫌惡的眼神望著我,擺明的就是告訴我,癩蝦蟆想吃天鵝肉!笑話,想當初我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俊俏大俠,多少江湖兒女巴著我不放,哪能讓一個小姑娘給瞧不起,所以我就沒解釋啦!
「然後那小姑娘就說了這個條件,如果我能拿得出一件讓人亮眼的寶物,她就答應這樁婚事。哼,她以為我沒看見她奸詐算計的眼神嗎?偷偷告訴你,她和她的姊姊不合,所以就用了這個一石二鳥之計,如果我拿不出一件寶物,這樁婚事就這麼算了,可如果我拿得出,她就要用長幼有序的理由,犧牲她姊姊。
「而且啊,再告訴你一件事,那家的爹娘也比較偏袒那個表裡不一的二女兒喔!所以你放心,你娶的女人不會是那個討人厭的二小姐。」
「師父,你出谷的那幾天,該不會都睡臥在那家人的屋頂上吧?」要不然怎麼會聽到這麼多秘辛!
「嘿嘿!」杜千天不好意思的乾笑兩聲,被徒弟給猜中了。
「說了那麼多廢話,你還沒告訴我,是哪戶人家?」
「咦,我還沒告訴你嗎?」他訝異的望著徒弟。
看來是還沒有。
摸摸鼻子,他趕緊道:「就是京城郊外的梅莊。」
韓滅眼一瞇,梅莊?!
「滅兒啊,再告訴你一件好笑的事,梅莊的兩個女兒,那個討人厭的二女兒叫做『沒問題』,而那個我還沒見過的大女兒,就叫做……」
「梅莞曦。」他界面,腦海閃過她的形影。
「咦?原來你也知道啊!」杜干天愣了愣。
「嗯。」
「呵呵,你說好不好笑?哪有人會取這種可笑的名字啊,一個叫沒關係,一個叫沒問題,真是笑死人了。」
可是他沒有笑,默默的望著杜千天。
杜千天笑著笑著,漸漸的消了音。
「哦,徒兒啊,我都告訴你了,那醉千杯可以給我了吧!」
「醉千杯不可以給你。」
「嗄!為什麼?」
「我說過,醉千杯是不祥之物,會惹來殺身之禍。」韓滅將醉千杯收起。「不過我可以給師父另外一個寶物,我相信比起傳說中的神器,這個凡界的寶物對凡人來說比較受用。」梅莊並非武林中人,搞不好他們連醉千杯是什麼都不知道。
「真的?!是什麼寶物?」杜千天有點訝異,為什麼他的徒弟好像隨手一抓就可以拿出某件寶物來?
他從擺在櫃子上的一個木盒裡拿出另一個小木盒,回到桌前坐下。
「那是什麼?」杜千天好奇的問。
他將木盒打開,霎時,杜千天張著嘴,錯愕的望著木盒裡的東西。
「南海夜明珠!」
「我相信梅老爺會比較喜歡這個東西。」
「你要把南海夜明珠給他們?!」真是叫人驚訝啊,這一次徒弟好像不排斥娶妻這件事呢!不僅不排斥,還似乎挺熱中的,要不然怎麼會主動奉上寶物一枚呢?
「沒錯,不過我有條件。」
「什麼條件?」真不知道是誰要成親。
「只要你保證新娘不會是那個討人厭的二小姐,我就把南海夜明珠給你拿去下聘。」
「沒問題。」杜千天伸出手。
「你該知道,如果出錯的話,就不會有新郎宮出現。」
「行了、行了,我保證新娘子絕對不會是討人厭的二小姐,給我吧,我等不及要看那個討厭的小姑娘難看的臉色了,真想在她爹娘面前讓她破功,到時候一定很好玩。」
韓滅將南海夜明珠交給他,看著師父迫不及待的離開,他已經想起為什麼覺得梅莞曦似曾相識了。
那是他十五歲那年一場美麗的邂逅……
美麗到讓他以為是一場夢,以至於將它藏在內心最深處,漸漸遺忘……
嫁給老頭子?!
梅莞曦不敢置信的瞪著對她宣佈這個消息的妹妹。
「爹娘怎麼可能答應讓你嫁給一個老頭子呢?你一定聽錯了。」她安慰妹妹道。
梅妏緹一臉好笑地望著她。「是你聽錯了,姊姊,所謂長幼有序,怎麼算也輪不到我頭上,是吧!」
「你是說……是我?!」
「當然是你!」梅妏緹幸災樂禍的望著她。「這件事昨兒個就決定了,今天那個糟老頭就要來正式下聘,也許等一下爹爹會請你過去呢。」
「可是本來不是在為你找物件的嗎?」吵著要嫁人的人是妹妹,為什麼出嫁的人卻是她?
「我的對象當然繼續找,要不然你以為我會嫁給一個老頭子嗎?」梅妏緹冷哼。
「既然你不可能嫁,又為什麼要答應這樁親事?!」梅莞曦生氣的質問。
「你幹麼對我凶啊,答應親事的人又不是我,你有什麼不滿找爹說去啊!」她沒好氣的說。
「我當然會找爹說,但是現在,我要跟你把話說清楚,一定是你,對不對?」她不是不瞭解妹妹的個性,她只是不想去計較,可是這次她太過分了,竟然連她的終身大事都葬送掉,她怎能甘心!
「哼,是我又怎樣?」梅妏緹一臉嫌惡,沒有費心掩藏。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過去你再怎麼過分,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和你計較,我到底是哪裡得罪你了?」
「你當然是大大的得罪了我,光是你的存在,就讓我覺得討厭!」討厭一個人需要什麼理由?討厭就是討厭,與生俱來的八字相剋吧!「所以,你就認命的嫁給那個糟老頭,遠離我的視線,消失在我的生命裡吧!」
「可以,我會順你的心消失在你的生命裡,可是別想我會讓你稱心如意的毀了我的一生。」
「呵呵,是嗎?那咱們何不來賭賭看,看最後是你順心,還是我得意!」梅妏緹嘲笑地睨她一眼,離開了踏雪尋梅閣。
「可惡!」梅莞曦低吼。
「大小姐……」小青站在門外,怯生生地低喚。
「進來吧,她已經走了。」也難怪小青會怕妹妹,她真的太陰險了。
「大小姐,二小姐剛剛說的是真的嗎?」
「瞧她高興的模樣,肯定不假了。」
「那該怎麼辦?」她焦急地問。
「怎麼辦?我還不知道該怎麼辦,不過會有辦法的,不管如何,我都不會答應這門親事的。」
腦海中閃過一道挺拔的身影,韓滅……
奇怪,她嫁不嫁關韓滅什麼事?為何她會想起他?
對了,他說要她別太多管閒事……咦咦,等等,那天她明明是男裝打扮,他怎麼會知道她是姑娘?
「……小姐,大小姐!」
「小青,別喊那麼大聲,我聽見了。」梅莞曦白她一眼。
「大小姐,您若聽見了也要回答小青一聲嘛,小青以為您神遊太虛,魂不附體了呢。」
「到底有什麼事?」她沒好氣的問。
「咦?大小姐沒聽見嗎?」
「小青,你到底說不說?」這丫頭愈來愈沒大沒小了。
「剛剛大廳的僕從來報,老爺請大小姐到大廳。」
她一愣,「小青,你認為會是什麼事?」
「除了婚事之外,還會有什麼事?二小姐剛剛不是說了,今天那個糟老頭會來下聘。」
「我想也是。」她點頭,繼而瞪了小青一眼,「別叫人家糟老頭。」
「那種老不修的男人,年紀一大把還妄想娶個小姑娘,叫他糟老頭已經很客氣了。」小青生氣的說。
「小青,你是要繼續在這裡嚷嚷些沒用的廢話,還是過來幫我?」
「幫您!?怎麼幫?」
「過來。」梅莞曦在鏡台前坐下,將一些平常很少用到的困脂水粉全部搬了出來。「小青,把這些東西全部往我臉上搽。」
「嗄引把這些往您臉上搽!?」小青錯愕的張著嘴。「大小姐,您當您的臉是牆,準備塗牆啊?」
「聽我的沒錯,快一點。」她催促道。
「這……好吧、好吧,我搽就是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