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興皇朝 7
    自雲富樓二樓雅房的窗子往外眺望,盡收天地美色,但憐君喜歡往下看,看著街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有人輕拍他的肩,憐君回頭一看,順著簡求春手勢往街上遠處看去,他面色一喜,對著簡求春道:

    「那就是學堂?」

    簡求春噙著笑意,與他並站在窗前,又比了幾個手勢,憐君嫌慢,索性盯著簡求春的黑眸猛看。

    「想啊,我也想去瞧瞧。我這輩子還沒親自上過學堂呢。」

    「崔賢弟打何處讀書習字的?」

    憐君笑咪咪地答道:

    「我兄長教的。哎,可惜我天資不及他萬分之一,吟詩作對是不可能,就是平日喜歡讀點書……簡兄,這個,小弟我……身無分文,不知……簡兄有沒有讀過不要的書,可以贈給小弟的?」他很厚顏無恥地問。

    簡求春先是一怔,而後失笑地點頭。

    憐君聞言大喜。這下他回地府可不無聊了,簡求春讀過的書何只上百,那些書全送給他燒回地府,他就用不著成天搖頭晃腦讀著經書了。

    他激動地本要握住簡求春的雙手,但背後莫名一陣寒顫,他只好喜孜孜地作揖。「多謝簡兄,小弟感激涕零,就算他日回家鄉,也一定惦著簡兄,不敢片刻忘懷。」

    「崔賢弟家居何處?你口音似是迷周城久居過的,但你又似初次來迷周城,你的家鄉……」

    「在非常非常遠的地方。」憐君笑道,同他眨眨眼。「不是我不跟簡兄說那地方,實在是皇朝天子視那地方為未開化之地,並未下令正式賜名,我自幼腔調偏軟,是正好有迷周城的旅客在我家鄉,我時時跟他說話,久了便學著他說的腔調了。」

    簡求春心有疑慮,但依舊神色自然。他微微靠向憐君,遮住背後某人的目光,用眼眸提出心裡問題。

    「唔……簡兄是問,我跟南宮朗怎麼相識?這個……哎,說來,其實真巧,有一年,我在外遠遊,巧遇他受傷,他……心念他逝去的妻子,我就開導他,開導開導著,就結拜為義兄弟了。他這人是死心眼的,想不開的事太多了,遲早會鬧出事,簡兄有機會,定要從旁開解他一二啊。」

    簡求春聞言,沉默不語。

    一抹藍影陰沉沉地站在憐君身後。

    「崔公子,你救過我五哥,自然是八風園的貴客,既然你都知道我五哥曾有妻子,那麼你也該明白我五哥待你,只是如同朋友般,其餘的你可不要多想了。」

    簡求春皺眉,跟她比了個手勢。

    憐君連忙討好笑道:

    「簡兄,沒事沒事。男色雖美,可我已練就心如止水的功力……哎,別這樣看我,我不是說我有龍陽癖,我是說,你們都是美人,楚家人是美人,藍姑娘是美人,南宮朗也是美人,就連簡兄這種閃閃動人的書生氣質,我都巴不得多沾些,都是賞心悅目啊,除此外,我便什麼也沒有多想,別誤會別誤會。」

    藍藍聞言,打量他一陣。她發現這崔憐君的打扮竟跟三哥有些神似,同樣的白衣白袍,同樣的清秀瀟灑,就是矮了點,連氣質都有那麼點神似,只是,二人站在一塊,一個明明白白的寫著『我是男人』,另一個就是氣質軟了點,還像個少年般。

    她瞧三哥又跟這崔憐君『交談』了幾句話,微地一愣,脫口:

    「你也看得懂三哥的眼睛在說什麼?」

    「我跟簡兄,心有靈犀一點通……這個……不如藍姑娘,讓我也瞧瞧你的眼睛,看看咱倆會不會也心靈相通吧?」憐君討好地笑。

    呸,真是淫書生!

    藍藍見他笑容十分淫蕩,不由得打定主意,在崔憐君離開八風園前一定要好好釘死他,以免他迷惑了開始喜好男色的五哥。

    「三爺,小姐,崔公子,菜都上來了。」黃鶯過來笑道。

    簡求春朝憐君比了手勢,憐君立即作揖:「簡兄先請。」

    藍藍趁著簡求春走向飯桌時,壓低聲音喝道:

    「崔憐君,你可別忘了上午你……」

    憐君連忙捂著嘴,小聲道:

    「我不是有意親上你的……」好狠毒的目光啊!憐君心虛地盯著地上。

    2

    「誰跟你提這個了?」藍藍咬牙切齒,追加決定在崔憐君離開八風園前,補鞭他的嘴百八十下以洩心頭恨意。「待會兒,你就坐在我身側,懂嗎?」

    「是是,藍姑娘說什麼,小生便做什麼,不敢不從。」真是母老虎,憐君心裡嘀咕著,但還是非常乖順地跟著藍藍走回飯桌。

    今日八風園把二樓雅房全包了下來。並桌而食,桌上菜色滿滿,據說都是迷周城的特色,迷周城菜色偏辣,他大老遠就聞到辣香。

    他雖申請令牌,化為陽間人,但吃食無味,吃了也不會有任何的飽態,純粹做做樣子而已,最悲傷的是,做樣子還得做全套,吃了一定會腹痛拉出來……

    他在地府好日子過慣,現在要回到吃喝拉撒還真有點不情願。

    當憐君來到楚秋晨身邊坐位時,藍藍使了個眼色,他只好走過,來到簡求春身邊,又見她一個眼色惡狠狠地拋來,他抿抿嘴,來到楚思權身邊,一屁股坐下去。

    楚君正拉著藍藍要坐這位子,一瞧有人捷足先登,嘴巴張了張,又瞄瞄對面的南宮朗,便忍著保持形象。

    藍藍笑道:

    「快坐下吧,這頓午飯保證各位滿意得很呢。」快快入座,就坐在憐君身邊。

    憐君偷偷覷她一眼。他這是標準的程咬金吧,讓他坐在中間……他看看對面的南宮朗,他正好抬眸,朝他一笑,似乎不在意他坐在哪兒。

    他接過黃鶯盛來的飯碗,筷子在半空中,不知要夾哪道菜才好。

    「憐弟不吃辣?」南宮朗溫聲問道。

    「呃……是啊……」

    藍藍瞪他一眼,道:

    「一個男人,還在挑食嗎?菜是偏辣,但這辣香味兒不傷胃,吃了後,口齒留香,帶出菜色的美味之處。崔公子,你可以試一試。」

    「這倒是。」楚思權嘗了口,笑道:「平陽城不食辣,我本以為這一頓恐怕食不盡興,沒料得這辣香能使人胃口大開。崔公子,你試試吧。」語畢,朝藍藍笑了笑。

    崔憐君點頭。「那我就嘗嘗吧。」他生前是不食辣,一食就眼淚鼻涕狂流,胃痛個三天,但現在他吃了也無味,應該沒差。

    正要舉筷夾個辣炒青菜意思意思,對面的筷子撥開他的筷子,平靜的聲音淡淡響起:

    「既然憐弟不吃辣,也別勉強。憐弟,吃素嗎?」

    「……是啊。」崔憐君頓覺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尤其身側那個藍影簡直是釘死他了。

    南宮朗嘴角含笑,道:

    「那正巧。我正怕出遊的諸位裡有食素之人,就把紅袖一塊帶來,她以前在雲富樓主素,後來被帶回八風園裡,至今只煮素食。憐弟你可一試。」

    他才說完,一身紅衣的紅袖便捧著托盤上樓來。

    菜盤重新移位,紅袖煎炒的三盤素菜就擺在憐君面前。

    憐君看見盤中一道是炸得香酥的大菇,心一跳,略感心虛地瞄一眼紅袖,她正垂著頭站在一角,他又對上南宮朗溫暖的眼神,撲通撲通……

    「大、大哥,你怎知我吃素?」

    「我不知道你吃素啊。」南宮朗有趣地笑著:「我剛不說了,是防著裡頭有人吃素,沒料到還真的有人吃素。」

    憐君鬆了半口氣,道:

    「這三道素菜,豆腐、茄子、炸菇,真、真是麻煩紅袖姑娘了。這、這三道菜,雖然我、我還好,不算很喜歡,但、但還是謝謝大哥跟紅袖姑娘了。」直覺夾起炸菇,瞧見南宮朗正目不轉睛地望著他,他筷子一鬆,立即改夾茄子,悶不吭聲的吃起來。

    他生前最恨茄子了,就算現在食無味,也是恨啊!但南宮朗是不是太神了些?三道菜裡,就有二道是他的最愛,尤其是炸菇,有多少年沒有看見它了,好想沾一口跟它親熱親熱……

    飯桌上鬧烘烘的,都是年輕人,尤其南宮朗今天看起來心情頗好,雖然不到開懷大笑的地步,但至少,楚家人問話,他必答,只是答得話簡短些,本來沒要來的簡求春也以簡單的手語交談,很和樂融融嘛……他非常想捧著飯碗,擺脫程咬金的名字,到窗邊看風景去,哎,可惜,人世間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3

    「崔公子,改日你若路經平陽城,請務必到楚家莊做客。」楚思權年僅十八,已有一莊之主的風範。他笑道:「說起來,楚某有幸,能見到八風裡的三爺、五爺、六爺還有藍小姐。以前總是聽說,如今才知百聞不如一見,可以想見二爺、四爺的風采了。」

    哎啊,馬屁拍得真不錯。憐君偷偷夾了塊炸菇,趁著沒人注意塞進嘴裡。

    他臉頰鼓鼓的,有點噎口,突地聽見身後有人小聲喚著:

    「公子。」

    他回頭,瞧見紅袖捧著托盤,上有溫茶跟水酒。

    「公子小心,炸菇須一口口的吃,囫圇吞棗容易噎著。」紅袖輕聲說著,神色沒有什麼變化。

    憐君聞言,滿面通紅,感恩地選擇一杯溫茶,小口小口喝著。真丟臉,他的一舉一動好像都被人監視著……

    「謝謝,你的菜真好吃。」就算他吃起來沒有味道,還是要讚美一下,因為他有高尚的品德,體貼的心情啊。

    紅袖垂首福了福身,繼續送酒去。

    憐君注意到她送上的都是酒,就他一人是溫茶,他又瞄瞄對面的南宮朗,他也選擇溫茶,笑著朝憐君指指受傷的手腕。

    原來如此,他倆人受了傷,不宜喝酒,他還以為紅袖這麼神准,連他生前愛喝什麼都知道。

    「五爺的傷是怎麼來的?」楚君終於掩不住好奇問道。

    這語氣有點細軟,不合她大刺刺的個性,憐君自然明白南宮朗要有心,只要改變一下個性,肯定連男女老少都騙得很容易的。

    憐君慢慢喝了一口,嘗不出茶味,但起碼知道它是溫的,在陽間就是這麼好,時時有人關照著。

    南宮朗撫過腕間白布,淡聲道:

    「我練武時不小心傷到,小事一樁。」

    憐君低頭看看自己包得肥肥胖胖的左手,怎麼就沒人來問他呢?果然外貌就是一切,他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

    眾人在閒聊時,他聽得藍藍低聲問:

    「你吃飽了?」

    他綻出笑容。「是啊。藍姑娘請放心,小生平常食量便是如此,並非有不適之症。」

    藍藍一怔,啐道:「誰關心你這些事了?」頓了下,又問:「你這手,到底是怎麼回事?聽說昨兒個大夫看時,是潰爛著,你不痛嗎?」

    「痛啊,但還能忍著。」他笑瞇眼,非常感動終於有人關心他了,低聲答道:「我這手,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話說,我誤闖惡盜打鬥的地方,被人喪心病狂的用劍刃戳啊戳的啊,戳出個洞,再攪啊攪的,當時我差點以為完蛋大吉……全仗我舅舅冒著違背天理的罪責,救我一命,才容得我苟活下來。」

    南宮朗半垂著黑眸,卻見眼皮微地一顫。

    簡求春正跟著楚秋晨『相談』甚歡,但他耳力極尖,不由得回眸望了憐君一眼。

    「違背天理?」藍藍訝道。「救你一命,也算違背天理?」

    「唔……小生家裡學了點面相術,那時小生確是命在旦夕難延魂壽。」

    「面相術在皇朝不算興旺,改日真想向崔公子家中神人請教一番。」楚思權坐在他身側,笑道:「不過話說回來,皇朝最神通的,應該就是八風裡的余四爺,真可惜他如今不在迷周城,不然還望他看看在下的面相,指點一二呢。」

    「四哥今年大慶也會回來,楚公子到時可以請教一番了。」藍藍微笑。

    「皇朝正逢大慶,余四爺應該留在京師,怎會回到迷周城?」楚思權疑道。

    「咱們八風向來不過問其他人的事,四哥回來,也只是多添副碗筷而已。」藍藍淺笑道,同時注意到楚思行、楚君的飯碗半空,吩咐著:「紅袖,鶯兒,快替楚家表弟、妹多盛碗飯吧。」

    「是。」

    楚君望著正盛飯的黃鶯,對著坐在簡求春身邊的楚秋晨道:

    「表姐,你可好,八風園裡的奴僕不只奴人,連一般奴婢都有呢。楚家莊啊,現在只買得起奴人呢。藍姑娘,你這奴婢聲若黃鶯,夏日炎炎,要睡不著覺,聽著她講話一定心情平靜,也不必為她身上的奴味感到麻煩,當初是花多少錢買下她的?可有人競標?」

    憐君聞言,放下溫茶,盯著正背著盛飯的黃鶯。

    就算是奴婢……也不該當著她的面講,但在皇朝上,這樣交談婢人的態度才是正常、才是理所當然,因為主僕尊卑太明顯,明顯到幾乎是天與地的差別。

    這種世界,他絕不願重歸。

    「我以前有個侍女。」眾人的目光全落在憐君身上,他這才發現自己開口了。他咳了聲,神色凝重道:

    「她是家裡人買來給我的,小弟不知她值多少價,但無數晨昏都是她陪伴小弟,沒有她,小弟斷然熬不過那些日子。楚君姑娘,小弟遠遊他方時,想的不是她是不是奴人,是不是還能轉賣,而是,她對我種種的好,楚君姑娘在楚家莊裡必有親近的侍女,哪怕她是不是奴人,你偶爾心裡也是會惦著她,哪日有人要賣了她,你心裡不也會有一絲不捨嗎?」

    楚君一怔。

    藍藍瞧了他一眼,微微笑著:

    「崔公子說得也不無道理。楚表妹,我也不瞞你,鶯兒跟咱們都十年了,都是自家人,沒有主僕之分,哪還記得當初是怎麼帶回她的。」

    憐君聞言,眼兒閃閃發亮地凝視藍藍。

    藍藍的手指下意識地動了動,很想就地挖了這個小書生的一雙淫眼。

    她注意他很久了,他的笑多淫,眼神多不正派,如果他不是為黃鶯說話,她真會以為小書生每一根骨頭都是軟趴趴淫蕩蕩的。

    憐君摸摸鼻子,自覺好像有點破壞氣氛。唔,以後還是不要太衝動得好,他是軟柿子是軟柿子。

    「崔公子說得是有點道理。」楚君想了想,坦率道:「我離家多日,還真想念我的侍女,可惜,她長得比我還好看,表姨娘沒讓她跟來。」

    崔憐君先是一呆,而後聽見簡求春跟楚思權同時一咳,這才明白楚君的意思。原來楚家莊的姑娘們來玩,是有預謀的……

    他的目光掃過簡求春跟南宮朗,八風裡的男人都還沒有成親,所以多送幾個任君挑選……憐君非常慢半拍的跟著咳一聲,友好地朝楚君笑一笑。

    「別朝她笑得這麼淫,你要敢碰楚家的人,我就……」藍藍低聲在桌下做一個『切』的動作。

    崔憐君嚇了一跳,差點跌落椅子。

    「我、我哪有淫……你、你想切我哪兒?」

    藍藍瞪他一眼,咕噥:「真是孬。」

    他是孬……他扁扁嘴,又聽他們閒聊一些事,瞧見窗外下著小雨,最後實在耐不住,起身道:

    「我茶喝多了,先離席一會兒。」

    「黃鶯,跟著崔公子,好好照料他。」那是南宮朗的聲音。

    「是。」黃鶯垂首應道。

    反正也不會有人在乎他的去留。憐君下了樓梯,瞧見一樓有長廊,他沿著長廊逛到門口去。

    「崔公子,茅房不是往這的。」

    憐君回頭朝黃鶯笑笑,道:

    「我知道,我只是想出來吹吹風,雨天的風很舒服。」

    黃鶯垂首不動。

    「哎,跟你說實話了吧。我要知道這是變相的相親大會,才不來膛這渾水呢!你瞧,誰會看上我啊?」想著想著,自己都覺得很好笑。也甭說什麼有目的相親了,光是南宮朗一站,誰與爭鋒?憐君摸摸自己的臉蛋,再度哀歎。

    「鶯姑娘,你別理會我,上樓去侍候你家小姐吧。」憐君閉目迎風,任著小雨打在身上。

    「我家小姐已經辭世多年了。」

    憐君聞言,緩緩回頭望著她,半天才道:

    「請節哀順變吧。」頓了下,補道:「從前,有個人跟我這麼說過,生死不過一線隔。一個在陽間生活,一個在地府生活,只是永遠見不著,但人依舊在,所以,鶯姑娘,你也別想太久,你以前的小姐就在地府活著好好的呢。」

    「這世上真有地府嗎?若真有鬼神地府,小姐在地府過好日子,為何主子們沒有一個被托夢過?」黃鶯輕聲問著。

    憐君一臉呆掉。「呃……」他沒想過耶……

    「那自然是她無情無義,忘卻生前種種事。」淡然聲音自黃鶯後頭響起。

    4

    憐君心一跳,瞧見南宮朗取過掌櫃送來的傘,出現在長廊上。

    方纔,南宮朗聽見多少?沒有聽見他說的那段話吧?這話,是以前那人哄他用的,南宮朗不會記得吧?

    「五爺!」黃鶯立即退在一旁。

    南宮朗連看她一眼都沒有,直勾勾地望著憐君,溫聲中帶點壓抑道:

    「黃鶯,春花跟你不是常聽大佛寺那蓮花的講課嗎?難道你忘了,只要走過那奈河橋,管他什麼大羅天仙,依舊忘了前塵往事?」

    黃鶯張口欲言,最後還是緊緊閉著嘴。五爺到底是怎麼了?向來不信佛說,也不曾提過這種事,而且,他這話似乎是對著崔憐君說的……

    憐君眼珠子轉了一圈,最後決定充耳不聞,咕噥著:「大哥,怎麼大伙吃得這麼快啊……」

    南宮朗玉顏展歡,道:

    「是我擔心你,便下來看看。」當作先前沒說過那些話,他又道:「黃鶯,你上樓去侍候他們吧,晚點,一切交給求春,我跟崔公子,先離開了。」

    「是。」

    南宮朗又不經意道:「這年頭就是這般,沒個主兒的奴婢總是委屈些。黃鶯,你要是受了委屈就忍忍吧,誰叫你的主人早走呢。」

    「是。」

    憐君不敢吭聲,瞄著那抹黃色的嬌影消失在長廊。不多言不多想,七情六慾就不會上身來。

    有人攥住他的手腕。他抬頭,看見南宮朗朝他笑著。

    「憐弟,你這還陽身骨可容易受寒?」

    憐君搖搖頭。

    「你有副健康的身子,我也為你高興,今兒個下午,我陪你逛迷周城吧。」

    「……不跟藍姑娘他們一塊嗎?」

    「藍藍跟求春在就行了。」南宮朗柔聲道:「春花生前,只出來過一回,就坐在馬車上,什麼也來不及看見,我曾允過她,終有一天,她出得玉春樓時,一定親自陪她逛城。可惜,老天不給她活路,如今彌補在憐弟身上,也算是了了我一樁心事。」

    既然是了心事,憐君絕對配合。何況,他確實有點吃不消多人共游的方式。他本以為他喜歡熱鬧,但現在才發現,原來熱鬧中也是要看共游之人是不是自己喜歡的。

    哎,他懶得再去追究南宮朗背後又有什麼目的,只要別把他弄到魂飛魄散。

    憐君想了想,問道:

    「大哥,那個……」要不要叫楚秋晨一塊來?但他還是及時改口:「雨小,咱們不撐傘,在雨中慢慢散步。大哥先帶我上學堂看看吧,我想看夫子如何講課呢。」

    「這有什麼問題?」南宮朗望望天雨,又笑:「等你看夠學堂,我帶你去看舞。」

    「舞?」

    「現下這時候舞姬該在練天舞。以前春花曾做了一套霓裳羽衣,在我面前舞過,不料她跳不到一半便扭傷了腰……憐弟,你怎麼臉紅了?」

    「唔……大哥,這是大嫂跟你之間的私事,這樣講給我聽實在不妥。」

    「你說得是。這是我跟她共有的回憶,不知道她在地府時,可曾回憶過?可曾因此想到我?」

    「……」絕對沒有想到過。

    不就跟他說了嗎?即使有回憶,情感也早已散去。真想拿塊大石頭砸在南宮朗頭上,省得他老是執迷不悔。

    憐君隨他一塊步出雲富樓;心思被轉移,看見人來人往的大街,他心跳加快,興奮染上秀眸。

    「憐弟,」南宮朗依舊緊緊扣著他的手。「小心走散了。」

    憐君笑道:「我還認路,大哥請放心。」他又不是小孩,真是。

    南宮朗又是一笑,黑漆漆的烏瞳裡不見光,沙啞道:

    「你哪認路了?如果這回再走散了,我可真不知要上哪去找你了呢。」

    二樓的窗,簡求春望著下方的街道。

    「三哥?」藍藍輕聲叫道,跟著看向街上的身影。

    五哥失常了,這話她不敢說也不能說。崔憐君到底是什麼角色?到底哪兒好?為什麼五哥目光裡只有他?

    她瞧簡求春又回到飯桌前跟眾人「交談」,但視線卻落在崔憐君桌前的那三道素菜,若有聽思的。

    連三哥都覺得不對勁,那絕不是她自己看錯了。她招來紅袖,低聲問道:「今兒個,是五爺讓你做這三道菜,還是你自己選的?」

    紅袖垂首道:「是五爺吩咐指定的。」

    「是嗎?你瞧……五爺,他是不是,是不是真喜男色了?」自幾個月前五哥討墨新一夜後,她就一直懷疑五哥其實是男女通吃的。

    「奴人倒瞧,五爺有點在試崔公子。」

    「試?試什麼?」

    紅袖遲疑一會兒,搖頭。「奴人也不清楚。」

    「你覺得試,我倒覺得像哄,說起來,五哥哄崔憐君的方式跟哄春花沒個兩樣……難道五哥討人歡心,也就只懂得這麼一套?」

    如果肯拿唯一的一套去討楚秋晨歡心也就罷,拿來討一個淫書生歡心……

    「崔公子也是吃素的。」

    「是啊,這點也跟春花一樣。」難不成要逼楚秋晨跟著吃素?不不,他們是要五哥走出春花的魔咒,不是要他再去喜歡另一個春花。

    她內心疑惑,總覺得有個環節不對勁,但又不知哪兒出了問題,不由得再看向街道上。

    那崔憐君指指點點,不時停下腳步,一身黑沉長衫的五哥非常有耐心,耐心到令她懷疑五哥把崔憐君誤認成春花在哄了……

    她眼角瞟到身側的紅袖,想起那化骨散……

    五哥再怎麼誤認,崔憐君跟春花終究還是兩個人。

    春花她……地下有知,絕不會氣紅袖將要做的事吧?

    第五章

    「那是什麼?」憐君指著那一角攤位。

    「豆花吧。」

    「很有名嗎?大哥,咱們去嘗鮮吧。」憐君興致勃勃。放他入街,簡直是放初生的小狼入羊群四處亂竄。

    他就是愛亂竄啊!不竄個過癮,他回地府定會不甘心。這個、那個,那個、這個,處處對他來說都是新鮮物,尤其剛看過簡求春三年多前建的露天學堂,若不是南宮朗拉住他,他差點也要坐在那椅子上聽師傅放大嗓門講課了。

    怎麼這麼好玩?怎麼這麼好玩!他不喜大興皇朝的制度,可是,這充滿陽光的大地上,生機勃勃,讓他巴不得天天就坐在街中央,看著人潮流動,看著生機四起。

    憐君本要拉著南宮朗往豆花攤走去,哪知走了兩步後卻動不了。他回頭看向這個美麗到時時有人指指點點的男人,問道:「大哥吃不下了?」

    「不,我是怕你吃太飽了。」南宮朗微微一笑:「你在雲富樓吃得不多,但這街上小吃,你至少吃了五、六攤,再吃下去我怕……你沒有飽態麼?」

    憐君一愣,扁扁嘴。他是沒有飽態也嘗不出美味啦,且吃太多接下來怕是要在茅廁度過……他只好道:「那咱們純逛街就好。」

    南宮朗又笑道:「接下來,我帶你去看舞吧。」

    憐君心一跳,卻不是為那慕名已久的天舞。南宮朗是不是笑太多次了?今日出遊,他的笑容簡直是十指數不清,其他七焚笑也就算了,這人知不知道他面若桃李,這一笑,會讓人腿軟,想入非非啊!

    憐君暗惱有了肉體就有七情六慾,他意志又薄得跟張紙一樣,這……簡直是麻煩多多。

    南宮朗緊緊拉著他的手,解說街上攤位、店面或者奇異的建築物……這些解說他很久以前就聽膩了。

    好幾次南宮朗解說攤位在賣什麼、好在哪兒時,憐君偷覷著這人的面不改色。他很想說:大哥,其實你在迷周城多年,根本沒有注意過這些攤子好在哪吧?解說的有夠……假。

    例如,張記包子在街頭,張家包子在街尾,餡料有差,師傅不同,包子皮也有微妙的區別,以前他家婢女細細分析過,連兩家師傅是師徒,如何鬧分家的小八卦都說得詳細,哪像南宮朗……街頭也是張家包,街尾也是張家包,問他差在哪,他連大氣都不喘地說,就只差在店舖租金不同而已。

    反正南宮朗想要展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一面,憐君絕對配合。他笑咪咪地任著南宮朗講,自顧自地東張西望,將這美景趕緊收藏在腦裡,以便回地府時好好回味。

    「瞧,就在那兒。」南宮朗指著前頭高台。

    憐君瞪大眼。那高台搭得約一層樓高,數名嬌嬈舞伶在練舞,人人穿著薄細彩紗舞動,腰間微露雪肌。羽衣翩翩,身如軟蛇,手足之間大展絕代風隋。

    憐君高度只能見到靠近外側的舞伶躍動,他不禁暗自汗顏,人家跳得撩人……當年春花舞動簡直跟在跑來跑去的小柱子沒兩樣,難怪當初南宮朗難得笑個不停。

    接著,高台舞姿一變,風情之中又現妖異……憐君一愣。頃刻,那妖異之舞又隱去,陽剛之舞取代之。等等,皇朝天舞是這般迎祥瑞的嗎……

    他才這麼想著,就見舞伶自高台上的長桿子一層層躍了上去,最後站在那三層樓高的桿子尖頭上,赤足迎風舞蹈著。

    「……」他認輸了。他絕對不可能在桿子的頂端跳舞。

    「好看麼?」南宮朗笑道。

    憐君看看他,再看看四周早已看入迷的男子們。

    他微地靠近南宮朗,低聲問道:

    「大哥,你喜歡看這舞嗎?」

    「也還好。」

    少來!哪個人此刻不正看直眼呢?憐君心思邪惡,懷疑這些百姓看的根本不是舞蹈,他隨意往人群看去,果然人人都歡呼……他噫了一聲,看見有人竟自人群中竄身上高台。

    南宮朗時刻注意憐君的反應,一看他目光,便知有了不對勁。他抬眼順著看去,高台下紛紛竄出練家子,台下侍衛拔刀相向。

    百姓來不及逃命,侍衛不慎挨刀,猛然跌向憐君這頭。

    南宮朗巧勁一撥,那侍衛立時滾到一旁。

    那些欲置舞伶於死地的殺手一見南宮朗會武,立即分了幾名過來。

    南宮朗沒帶碎屍劍出門,但拳腳功夫非常人能比。他護著憐君,疾如電光擊中一名殺手,他本要掐斷對方頸子,及時又想起懷裡的人兒,美目抹過遲疑,僅僅踢斷對方的腿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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