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姬 第五章
    月似鉤,星如棋。

    儘管四周熱鬧滾滾,道賀的聲音沒有間斷,姬巧蓮端坐在佈置得喜氣洋洋的新房中,安分的樣子就像尋常的新嫁娘一般。

    若仔細觀察,卻可隱約看見她那雙沒有纏腳的大腳丫子正不耐煩地打著拍子。

    她其實沒有耐性,一心只想著見她的駱大哥。

    此刻外頭人聲沸騰,喧嘩聲不斷,只怕駱大哥沒能那麼早進新房,但她的心跳卻莫名地加快。

    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駱大哥至飄香樓迎娶她時,那溫醇好聽的嗓音和惑人的笑容。

    打從駱大哥在「嬌娘聚」買下她後,樓裡的姐姐們總是用羨慕的眼光看著她。

    說她好命,從一個飄零無依的孤女一躍成為王爺的妾,從此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可在她單純的心眼裡,自己在乎的從來就不是這些外在的享受。

    她高興的是能成為他的妻,和他牽手過一輩子,從他今早牽她上轎開始,他們會一直攜手到老。

    一如以往地,心唸唸的都是他。

    陷入沉思中的她,壓根就沒有發現時間的流逝,更沒有發現新房的房門不知何時已被悄悄打開。

    當然,她也沒發現打發走媒人婆和伺候婢女的駱世傑正倚著門,用那對炯然的眸子凝望著她,不語地深思著。

    四周像是講好了不打擾他們洞房花燭夜似的,突然安靜下來。

    這般的夜深人靜,終於讓深陷在自己思緒中的姬巧蓮猛然驚醒。

    她舉目四望,這才發現原本滿室的人早已不知何時走個精光。

    當她的視線來到門邊,在見到他的那一刻,臉上立即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迅速起身,不似一般新嫁娘的嬌羞,她筆直快步的走向他,然後伸手環住了自己的夫婿,沒有一絲扭捏。

    「相公……」姬巧蓮親暱的喊著這個詞,心中漾起一陣溫柔和暖意。

    傾身,柔嫩的臉頰才觸到他那溫熱的胸膛,豐潤的唇瓣立即逸出一聲滿足的低喃。他渾身上下所散發出來的溫暖,總能輕而易舉地拂去她的不安。

    「累了嗎?」

    演戲是一回事,可單獨相處又是另一回事。

    他不能每次都任由她這般恣意的親近,畢竟不管她是什麼身份,總是個黃花大閨女。

    她是忘了一切,所以依賴他,可是他自己並沒有失憶啊!

    現在該演的戲演完了,也該是將他們的關係恢復正常的時候了。

    身為一個自制力十足的男人,不該趁這個時候佔她便宜,利用她已是罪惡,要是再掠奪她的清白,那與畜生有何分別?

    向來任由她親近的駱世傑,這回用足了理智,輕輕推開她的依偎。

    「不累。」靈動的雙眸有些失望,不捨地盯著他那偉岸的胸膛看了好一會。

    他的胸膛之於她,就像魚之於貓一般,充滿了無限吸引力。

    不死心的,她又想要偎上去,駱世傑卻先一步閃身,與她拉開距離。

    望著他的舉動,姬巧蓮再單純,也嗅到了今夜的駱世傑有些不一樣。

    不解的眼神直接凝視著他,無聲地詢問他的疏離所為何來。

    她不愛這樣的感覺!她喜歡抱他,因為他的懷抱總是能讓她安心。

    「其實……」望著她那澄澈與信任的眼神,向來辯才無礙的駱世傑卻突然語塞。

    方才在進新房之前,皇上曾經找他詳談了一番,問他會不會假戲真做,因為只消共度洞房花燭夜,那麼他們就成了名副其實的夫妻。

    他毫不猶豫的笑著否認自己有這樣的打算,因為他很清楚一件事一一如果是夫妻,不論將來查出來她是什麼身份,他都會護著她。偏偏在皇上和她之間,他所能做出的選擇永遠不會是她。

    即使她總可以讓他的心窩暖暖的,但他們之間的鴻溝卻是那麼的深。

    皇親與逆賊,就算皇上可以因為兄弟之情而不在乎,但滿朝文武呢?他們也可以不在乎嗎?

    他不想讓皇上為難啊!

    所以,在和皇上談過後,他的心情才會這般沉重。

    既然給不起,索性什麼都不要。

    「相公!」久候不到他那溫醇好聽的嗓音,姬巧蓮抬眼,望著他那有些沉鬱的臉色,憂心的問道:「你的臉色好難看,你不舒服嗎?」

    她臉上的關懷是那麼真誠,駱世傑的心暖了,卻也更亂了。

    他不語地搖了搖頭,已到舌邊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有話就說啊!」她一向都看不透別人的心思,唯獨對他,一向不靈巧的她卻總能輕易的感受到他的情緒波動。

    望著那甜美而嬌憨的容顏,駱世傑一陣猶豫,但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再難啟齒,也得開口。

    「我們其實不能做真的夫妻。」

    臉上甜甜的笑靨迅速退去,姬巧蓮不解地望著他,不懂他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說這種話。

    他們牽著綵球、拜過堂,不是嗎?

    應該已經是夫妻了,為什麼又不能做夫妻?

    「為什麼?」

    「因為……」看著自己的話對她造成的震撼,駱世傑再也無法保持冷漠,不忍太過傷她的心,牽起她那宛若無骨的纖手,將她領到椅子上坐下,然後試著用她能明白的方式告訴她。

    「雖然你現在忘了一切,可是等到有一天你想起來了,也許你壓根就不會想做我的妻子。」

    他與以前的姬護法不曾照過面,可是據聞她對皇室恨之入骨,一旦記起一切,她絕對不會樂見自己成為一個王爺的小妾。

    「不會!」豪不猶豫地駁斥他的說法,姬巧蓮望著他的眸子裡有著不容讓人錯辨的堅持。「再說,如果你擔心的是這個,又何必在「嬌娘聚」時買下我?」

    不但買下她,還給了她尊貴、榮寵的排場,不是因為他喜歡她嗎?

    一瞬間,在他的腦海裡翻騰起幾千幾百個可以說服她的理由,叫是他卻一個也沒說。

    不想再騙她,那是他唯一能對她有的尊重。

    於是他直言道:「那是因為我想借由你引出一個人來。」

    儘管他的說法單刀直入,姬巧蓮望著他的眼神還是帶著不解。

    「意思就是,你只是一個餌,我希望利用你來引出一個人。」

    任何人被當成棋子都會不悅,駱世傑甚至已經準備好了承接她的怒火。

    可沒想到,她的反應卻出入意表,細緻無瑕的臉上沒有任何怒氣,甚至沒有一絲不悅,只是很認真的問他。

    「那個相公想要引出來的人出現了嗎?」

    「還沒。」

    「既然這樣,那是不是咱們成了真夫妻之後,他就會出現了呢?

    我想那個人對相公而言一定很重要,所以你儘管拿我當餌沒關係。」

    語畢,她還奉送一個大大的笑容。

    「你……」不生氣嗎?

    騙人的吧!

    駱世傑對於這樣出人意料的結果,有些無法接受。

    哪有人被當成了餌,關心的卻只是能不能與他成為真夫妻?

    「你不生氣?」為了確認她的真實想法,他捺下心頭的萬般詫異,嚴肅地開口問。

    「幹麼要生氣?」睜大眼,她既認真又直接的說:「若是巧蓮能幫上相公的忙,那可是一件好事耶!」

    當她發現記不清以前的事後,覺得自己很沒用,現在好不容有點用處,她開心都來不及了,又怎麼會生氣呢?

    他幾乎可以肯定她並沒有騙他,因為在她的臉上瞧不出半點虛假。

    如果是這樣,那麼唯一而且可能的答案就是一一她弄不懂「餌」

    這個字的意思。

    於是他開口再問:「你懂得什麼是餌嗎?」

    「嗯。」用力的點頭,「我有看過阿東哥哥釣魚。他都是拿蚯蚓當餌,誘得魚兒一口吞下後,他就釣到魚了。」

    呃……意思差不多啦!

    「所以,你一點也不在乎我其實只是在利用你嗎?」他說得更白了,就怕她沒能完全瞭解他的意思。

    回應他的卻是晶亮眸子裡盛滿的疑惑。

    這有什麼好在乎?

    她很喜歡、很喜歡他,所以能幫他忙,她可是開心的不得了。

    帶著笑意起身,她雙手一抱,整個人又巴在了他的身上。

    「那有什麼關係呢?能幫上相公的忙,可是巧蓮的榮幸呢!」

    簡單一句話,卻夾帶著巨力萬鈞的氣勢,筆直地劈開了駱世傑心中的防衛。

    如果說這句話是出自別的女人之口,他絕對不可能相信。

    可這話是出自她的口中,不論她以前有著怎樣深沉的心機,可是此時此刻沒了過往記憶的她,單純得就像是個初生的孩子,有什麼便說什麼,想親近他就大方靠近他,從來不像一般女人那樣捏扭。

    在踏進洞房時心中堅定的立場,在這個時候潰不成軍。

    如果她都可以這般無我的為他,為什麼他不能成為她的天?不能許諾將來不管發生任何事,都會好好地守護著她呢?

    讓她成為他真真切切的妻,或許不是她的幸運,而是他的。

    畢竟財富易得,真心卻是難求啊!

    她用一顆最澄澈的心來包容他,萬事只求他好……動容的他終於情不自禁地雙手捧起她的臉,冰冷的薄唇碰上她那紅濫的柔軟。

    「傻丫頭!」向來鋼硬的心溶化了,訴說著最柔軟的聲調。「若是有朝一日你想起了一切,會不會忘了我?」

    被他的灼熱氣息弄得迷醉,但姬巧蓮卻清楚地聽到了他的每一句話,她毫不猶豫地回應著一一無論他的吻或他的問題。

    是許諾,亦是誓言!

    她知道不管將來發生了什麼事,她都不可能會忘記他,因為他早已被她深刻地烙在她的心裡……不能要了她!

    在激情的擁吻中,駱世傑向來引以為傲的自制力猶能讓他維持一絲理智。

    剛剛她的一番話讓他激動萬分,卻沒能完全說服他。

    現實依然是現實,他不能裝做他們只是一對尋常男女,如果不是她失憶,只怕他們的相見不會是這般的柔情蜜意,而是刀光劍影。

    在嘗盡甜蜜滋味之後,即使欲罷不能,理智仍讓他想要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意識到他的想法與舉動,姬巧蓮氣喘吁吁地抬眼望著他糾結的眉心,他的退卻讓她也跟著皺起柳眉。

    她的想法很單純,只有要或不要,並沒有任何禮教與現實的問題。

    「相公,讓咱們成為真正的夫妻吧!」睜著清亮大眼,她仰首企求,荏弱無辜的模樣足教世上任何一個男人發狂。

    深吸一口氣,即使心中的激狂已經快成為脫韁野馬,他仍是輕輕搖頭。

    他一向對自己很誠實,要說自己對她沒有一丁點的動情,絕對是騙人的。

    可是他身為王爺,身為皇上的左右手,他不能這般放任自己!「傻丫頭,我……」再吸一口氣,試著平撫心窩裡那種不顧一切想要擁著她的激狂,溫柔地輕聲喃道:「只怕以後你真的會恨我。」

    「才不會!」

    她怎麼可能會恨他?

    他難道不知道她的心早就遺落在他身上了嗎?

    所以在他要她嫁給簡大哥時,她才會滿心不願;所以每次見不著他時,他的臉才會不時在她的腦海中浮現。

    或許她很單純,可是在飄香院的那些日子,她可是經歷了李嬤嬤一場道道地地的特訓,有些東西可不是白學。

    她很清楚眼前的這個男子要她,而她也願意就這麼一輩子跟著他。她不懂,為什麼他們不能成為真的夫妻?

    堅定地往前一步,縮短彼此之間的距離,她不要他們離得那麼遠。

    「我們拜過天地、拜過堂,已經是夫妻了。」她很固執地說,執意地仰首用生澀的方式吻上他那冰涼的薄唇。

    只消一根手指頭,他就可以輕易的推開她,可是這麼簡單的事他卻做不到。

    任由她毫不溫柔地在他的唇上啃咬,她那生澀卻又認真的模樣終於讓他心中那根名為自製的弦繃斷了。

    「你真的不後悔嗎?」因為在意,所以即使濃濃的慾望不斷在他的四肢百骸中流竄,他仍勉力隱忍著。

    「唔!」抿著誘人的紅唇,她鄭重地點了點頭。

    真的不悔!

    她相信不管以後他們遇到什麼事,她都不會後悔。

    「好!」

    話落,駱世傑俐落地將她攔腰抱起,筆直地朝著擺放著鴛鴦繡被的床榻走去。

    她都這麼勇敢了,他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呢?

    如果是以前,有人告訴他,他會拜倒在這樣嬌小、什麼都不記得的女人裙下,他絕對會將這話當成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

    如今她輕易辦到了。

    因為她的眼裡只有他,心裡只有他,這樣的專注讓他不得不動容,所以即使明知她會是個天大的麻煩,他也無法放任她自生自滅。

    看似粗壯的大掌以最溫柔的姿態將她橫放在大紅錦被上,五彩繽紛的戲水鴛鴦襯得她那白皙的肌膚宛若白雪。

    即使不想讓自己像是個未經人世的小毛頭般急躁,可是他的心裡卻很清楚,她所帶給他的激情是他這輩子從來不曾體會過的。

    低頭輕柔地吻著柔軟的唇瓣,厚實大掌也柔柔地勾弄著披散在錦被上的如緞秀髮。

    黑的發、紅的被,與宛若皓皓白雪的肌膚形成一幅魅惑的景象,他的心像是脫韁野馬般躁動著。

    他想擁有她,真真切切的擁她入懷。

    「傻丫頭,你還有機會後悔。」

    即使是箭在弦上的此刻,他還是願意給她最後選擇的機會。

    在他獨特氣息的包圍下,她亦同樣地被陌生的情慾迷亂團團包圍住,但他的話卻永遠能夠穿透層層迷霧,直抵她的心坎裡。

    「相公,巧蓮永遠不悔。」

    這樣就夠了!

    不再猶豫,大手一揮,銳利的掌風讓細緻嫁衣上的盤扣全都進開,他的掌帶著敬畏與疼寵地撫上她胸前宛若雪地上的一點紅梅。

    細細輕撫,姿意憐愛。

    他的舉動引誘著紅唇逸出迷惘卻又教人銷魂的低吟。

    「傻丫頭……」他朗朗的笑了,低頭又是一陣掠奪,飲盡她唇中的蜜津,靈蛇似的舌和指在她的身軀上點燃一簇簇陌生的火苗。

    他的種種挑弄逼得她不知所措地扭動身軀,她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在渴求著什麼,只能隨著他的接觸輕喘、呻吟,嬌媚模樣讓人生憐。

    望著她的媚態,一抹打自內心勾勒出來的笑容,在他向來俊逸且嚴肅的臉龐綻放。

    不再猶豫,讓自己的強壯覆上她的白皙。

    勁瘦的腰再也不受任何理智的韁繩所操控,宛若一名威武的軍將,昂然地策馬前進、掠奪……「啊!」輕吟一聲,姬巧蓮晶瑩的雙眸逸出一顆燦然宛若珍珠的淚。

    疼痛不會讓她落淚,真正讓她流淚的是,她知道自己終於成為他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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