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五號房 第八章
    上山採完藥草方回棧的藺言,在路經客棧櫃檯被攔下後,神情有些詫異地看向總是負責通報消息的東翁。

    「盟主回棧了?」怎麼,今年武林大會又這麼快就收工結束了?

    「正在妳的義醫館一異等著妳呢。」奉命得在這攔下神醫的東翁,一想起方才斬擎天告訴他今年武林大會發生什麼事後,就忍不住想為他的噩運掬一把清淚。

    對於那位三不五時就以砸她招牌為樂的斬家盟主,這一回又主動地找上她,蘭言微微挑高了兩眉,細細回想了以往的事跡,以及那位盟主大人的身子又是如何出乎醫理的好。半晌,她半信半疑地抬首問道。

    「這回的武林大會有高手出現?」雖然這是壓根就不可能之事,但都十六年了,或許會有個奇跡出現也說不定。

    東翁無奈地大大歎了口氣,「就算有,也都被封浩給害慘了。」

    「盟主那傢伙不可能有病。」藺言皺著眉,怎麼也不肯相信那個練透了各大門派心法與內功,早已是百毒不侵的真強者,會在身體上有任何的不適。

    「那當然。」愛爆內幕的東翁,揚手朝本館遙遙一指,「有病的不是他,是咱們未來的盟主夫人。」

    盟主夫人?怎麼,大無畏的勇者終於出現了?

    藺言二話不說地背起置放在地上的藥簍,轉身便往本館的方向走去。回到地字十號房稍事梳洗後,難得滿心好奇的她便往她的義醫館裡一探究竟。

    來到了難得公休一日的義醫館裡打開客房大門後,藺言迎面碰上的,仍舊是斬擎天那每見她一回,便似在暗地裡詛咒她一回的臭臉,但與往常不同的是,這一回,在他的身後,多了個雌雄難辨的新同伴。

    「你又蟬聯武林盟主大位了?」蘭言逕自在桌旁坐下,敷衍似地與斬擎天打完招呼後,兩眼即專注地徘徊在開陽的身上。

    「誰害的?」猶在記恨當年她不伸援手的斬擎天,恨恨地瞥了她一眼。

    蘭言事不關己地兩肩一聳,「那是你的報應,與我何關?」

    「總之,妳先幫她瞧瞧就是。」十萬火急趕回客棧的他,今兒個也沒空同她鬥嘴,他擔心地將開陽推至她的面前坐下,並主動把開陽的手交給她。

    「不就只是縱慾過度?」大略探過了脈象之後,蘭言涼涼地問向那兩個此刻看似做過什麼壞事因而各自心虛的人。

    窩藏在心中的窘事突不期然地遭外人給抖出,開陽含恨地揚起一手,二話不說地就狠狠賞了站在身旁的斬擎天一肘;然而皮厚肉粗的斬家盟主,非但不痛不癢,還一臉炫耀地對藺言揚高了下頷。

    「好說。」

    默然將他面上之意都收到心底的藺言,無言地再拉過開陽的手,仔細地為她診察了起來,而後不敢領教地微微搖首。

    「年紀輕輕就全身筋骨都有毛病,枉有二十歲的年紀,卻是四五十歲的身體。」嘖,從裡到外都是一整個老人,這還有本錢敢縱慾?

    「還有呢?」不相信她只這兩下子的斬擎天,挑釁般地揚高了音調,「妳不會就這麼點能耐吧?」

    藺言雲淡風清地再問:「下毒者,是宮中之人?」

    身處在其中,卻一直沒機會開口的開陽,怎麼也沒想到,藏在她身上就連宮中御醫也查不出的毒,竟這麼簡單地就遭她給看了出來,且她還知道下毒者來自何處。

    「妳怎知這毒來自宮中?」

    「因那是我家家傳劇毒。」藺言若無其事地說著,「妳還沒死,算妳命夠大。」若她沒記錯的話,這毒的方子,應當是她爹的門人給傳進宮中的。

    「能解嗎?」

    「需要花點時間。」藺言鬆開了掌指,轉而拉過開陽的下頷,謹慎地瞧起她的兩眼。

    「我的眼睛沒事。」愈看愈覺得不對勁的開陽,在她左右搖著食指,似乎是在確認她的眼力時,不得不出聲說明。

    豈料藺言卻將兩手給攏進了袖裡,還說得一派義正詞嚴。

    「會看上他,我懷疑妳有眼疾。」未來的盟主夫人?不怕餓死或窮死的,那就大大方方說一聲吧。

    一想到這點就深覺後悔萬分的開陽,憾恨地一手掩著臉杜絕藺言質疑的目光。

    「我不過一時糊塗,一時鬼迷心竅看走了眼……」就算他生得再好、性子再佳,他仍舊是個表裡不一的武林盟主啊,天曉得她干哈就是衝動的想巴住他,沖昏頭之餘也不多想想現實面。

    藺言兩手一攤,「那沒藥救了。」

    「妳倆嫌棄夠了沒有?」很不滿意自己被兩個女人斤斤衡量的他,沒好氣地朝藺言攤出一掌,「藥單啦,別磨贈了。」

    衝著他這副跌得二五八萬的德行,蘭言速速取來紙張振筆疾書,而後在斬擎天毫不感謝地取走,欲攜著開陽離開時,慢條斯理地將這話留在他的身後。

    「盟主大人,她的命不長了。」

    眼眉間幾乎藏不住慌張的斬擎天,神情凝重地飛快回過頭,為此,心中已有八成抵定的藺言,姿態高傲地朝他勾了勾指要他附耳過來。

    「為求加速解毒追上毒發的時間,這回,我需要你稍微配合一下。」

    半信半疑的斬擎天湊至她的面前,聽完了她所說的那些後,滿心懷疑地問。

    「妳說正格的?」天底下哪有這種的治療法?不會是證他的吧?

    蘭言面上儘是一副愛信不信隨你的表情,「若是無效,你大可來拆我招牌。」

    「她說了什麼?」不知他們在交頭接耳些什麼的開陽,在斬擎天帶著一臉迷思似的神情領著她走出義醫館大門時,好奇地拉拉他的衣角。

    「沒什麼……」

    難得提早自一扇門辦完公差回家,一直站在義醫館角落裡,將藺言所有的惡行都看在眼底的左剛,在斬擎天他們走遠後,緩緩踱至藺言的身旁,滿心納悶地搔著發。

    「那種法子當真管用?」真要有這種解毒法的話,中毒不下百次的他,還真是頭一回聽到。

    豈料蘭言大方地白他一眼,「怎麼可能?」

    「那……」

    「我不過就是見不得他太好過。」面上毫無悔意的藺言聳聳肩,說得再理所當然不過。

    左剛歎息不已地擰著眉心,「所以?」

    「虐待虐待他而已。」就是這樣。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往常總在開陽面前儀容端正的斬家盟主,也不知是怎地,在一回到五號房裡後,即不給半點理由地脫光了上衣,在房裡晃來晃去不過一會兒,即強迫她也得在這寒冷的天裡換上兩件薄衫。就在她不明所以地做了之後,他老兄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對勁,擺著一副面上桃花亂亂飛的著迷表情,強行拐來她後,接著便將他的裸胸貼靠在她的背上,無論她掙脫了幾回,他就是耐心無比地一再將她給逮回他的胸前,繼續對她曖昧地磨踏個不停。

    當今武林中有牌且公認的美男盟主,擺明了就是不誘死她不甘心,而這等見得到、摸得著卻又沒本錢吃的感覺,這讓曾經吃過一回苦頭發誓要戒戒男色的開陽,忍不住想向上天痛苦的抱怨一句,這、這實在是……

    太內傷了。

    無論她如何躲,身後溫暖的胸懷總會在下一刻纏上來,再也受不了男色無邊的她,在他又再一次把他赤裸的胸膛緊貼著她的背時,轉過身子,不客氣地將五指按在他的臉上,使勁地將他給推遠一點。

    「別再光著身子黏著我不放了!」他既知她已是縱慾過度,還想害她全都豁出去,冒著全身的筋骨毛病一路浪蕩到底不成?

    同樣也是有苦說不出的斬擎天,只是不發一語地再接再厲貼上去,氣得開陽不得不手腳並用把他踹遠一點,以求抗拒眼前的美色。

    手捧著晚膳的丹心,呆站在門邊無言以對地瞧著他倆就這麼你一來我一往,看似很可能會這麼一直糾纏下去,為免手中的晚膳涼了,她不得不出聲解惑。

    「盟主大人,您……不冷嗎?」外頭的天候都冷得快下雪了,他卻還在春情蕩漾?

    「冷啊。」

    「太上火了嗎?」瞧瞧他,滿面潮紅,額上還泛著薄汗,他是吃了什麼壞東西嗎?

    斬擎天盯著身上只穿了兩件薄薄內衫的開陽,忽地覺得藺言還真是懂得如何虐待他。

    「是很上火啊。」什麼非得用他的胸口貼緊她的背,用他的內力來催化藥效?這到底是哪門子的祖傳解毒之法?

    幾乎是滿屋子跑的開陽,乾脆躲到丹心的身後,邊問邊乘機頻頻喘氣。

    「丹心……他以往就是這等黏人的性子嗎?」為什麼他一回客棧就變成這副不正人君子的怪德行?

    丹心僵著臉,「呃,並不是……」

    「那妳倒是說說,他這是怎麼回事?」

    「應該……又是某位房客惡意整他的緣故。」看樣子,藺言真的很討厭這號唯一能夠勝過她的正派武林人士。

    「開陽,過來,別再躲了。」即使明知藺言可能只是在耍他,但依然很有心想藉這機會大吃一旦腐的斬擎天,只安分了不過一會兒,又再次朝她勾著食指。

    不想壞人好事的丹心,很識時務地捧著晚膳走至隔壁的飯廳裡。失了保護網的開陽在被逼得舉步騰騰後退,直來到牆角時,她忙不迭地抬一掌。

    「慢著,你忍著點……」糟了,怎麼他現下的情況遠比那晚還要來得嚴重?

    「我哪兒不像已在忍著了?」他只是聽話在配合治療不是嗎?

    「您的眼底寫滿了色慾啊,盟主大人!」她是蠢蛋才看不出來。

    「這只是小小的食髓知味而已。」一鼓作氣將她的兩掌按壓在牆上後,低下頭就先吻住那個總是藏在發問誘惑他的耳垂。

    「等、等一下……」

    「盟主大人,藥房的藥煎好了喔,藺姑娘說一定得趁熱喝才行。」丹心自一旁飯廳裡傳來的叮嚀聲,適時地解救了開陽的困境。

    「……我這就去拿。」滿面壓抑又不情願的斬擎天,不甘不願地放開到了嘴邊的上肉,走去一旁的屏風邊拎起上衣往外頭走去。

    虎口餘生的開陽大大地喘了口氣,正當她一手撫著胸坎在慶幸時,路經她身旁的丹心將一封密信奉上。

    「開陽姑娘,這是侯爺夫人要我交給妳的,我就不留在這兒陪你們春花朵朵開了。」這兒春意太濃厚,還是早些走人為上。

    低首看著那封信,開陽沒想到上官如意的行動比她預期還來得早了些,也沒料到,她總是惶惶猜測著還有多久的這等美好生活,結束的時問也即將到來。

    回想在一開始,與斬擎天一塊待在深山野林裡生活時,她滿腦子都在想著,她要到何時才能自顛沛的旅程與山路裡得到解脫,可後來她卻發現,當斬擎天在夜裡摟著她入睡時,她總是在想,這樣的生活還剩下多久?能與他如此在一塊的時問,還能持續多久?

    溫柔甜蜜容易使人耽溺,淡淡的情意則使人容易醉了不醒。

    原來在不知不覺問,她已變了個徹底,習慣了斬擎天的陪伴、習慣了斬擎天的一言一語總飄繞在她的耳際,她原本以為對於那些,她是可以瀟灑抗拒的,可到頭來……總是不曾在棋盤裡真正認敗的她,卻好像是在某方面還是敗在那個好人好事代表的盟主手裡。

    手端著托盤進房裡來的斬擎天,髮梢上沾了兩朵今年初自天際飄下的新雪,開陽看著那薄薄的雪花,在藥盅揭開來漫起蒸騰的霧氣時,很快地即消失不見了,就像那個她曾經自認不會陷入情海漩渦裡的自己。

    「慢著。」在她拿起藥碗大口就要喝下時,怕她燙著,斬擎天適時地制止了她總是粗魯的舉動,拿起擱在一旁的湯匙,一口口吹涼後,再喂向嫌麻煩的她。「待妳解了身上的毒後,妳想做些什麼?」

    她側首想了想,「我想住在民間中,閒暇時陪陪街坊老人下棋打發時間,或是四處遊山玩水尋訪隱世的高手磨練棋藝,這也挺不錯的。」

    「以往妳曾這麼打算過嗎?」

    「老實說,不曾。」她邊說邊喝著,一個不小心,就將藥湯灑落滴在她的長指上頭。

    已經很習慣她吃相的斬擎天,慢條斯理地自一旁取來帕子為她拭淨,再低首一一親吻著她被燙紅的指尖。

    「日後妳想怎麼做,就都順遂著心意去做吧。」

    開陽微笑地看著他親吻的模樣,「盟主大人,你眼中的江湖,可有價?若我想拿我與你的江湖來相較,只能二選一的話,你選擇的會是哪一個?」

    「只要我身為武林盟主的一日,那就不會是妳。」斬擎天回答得沒有片刻的猶疑,「但偽了妳,我願拋棄這個身份,只求能好好的照顧妳。」

    夠了……

    這樣,就很夠了。

    「怎麼了?」見她目不轉睛地瞧著他,他有些不自在地問。

    開陽霍然站起身,以力拔山河的氣勢一路強拖著他往寢房走去,在來到床鋪時,以純熟的手法將他給推倒在床上,再跳上去壓坐在他的身上,接著,她取來掛在床邊的簾繩,拖過他的兩手,再以不熟練的手法將他兩手牢綁在他的頭頂。

    「……妳想做什麼?」猶呆在天外天的斬擎天,怎麼也想不出她怎會從方才逃到沒處躲的情形,一反過來主動無比。

    「虐夫。」她握緊一拳昭一丁著她邪惡的決心,「我老早就想好好凌虐你一回,以報先前之仇了。」

    他期待地挑高了兩眉,「是嗎?」她早說嘛,他這人最喜歡配合別人了。

    「我保證我會讓你嘗到什麼是腿軟下不了床的滋味。」她含笑地拍拍他的面頰,打算對他來個先禮後兵。

    「妳確定妳不手下留情點?」在她開始脫起他的衣裳時,他還刻意裝作楚楚可憐地問。

    開陽一把扔開衣衫,「甭客氣了!」

    如狼似虎,吃干抹淨,氣喘吁吁,筋疲力盡……此乃天字五號房內兩位房客,此刻他們心情的最佳寫照。

    「知道厲害了吧?」全身筋骨疼痛,趴在床上動彈不得的開陽,在窗外的晨曦微微透亮的雞啼時分,兩眼無神地問向身旁的同伴。

    「斬某佩服……」趴在她旁邊,不慎扭到了腰,兩腳發軟,還真有點下不了床的斬擎天,下場完全沒比她的好到哪去。

    已經記不得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的他們,在把話說完後,雙目無神地看了彼此一會兒,而後動作一致地趴回床裡,不約而同有些後悔起,做人為什麼總是想要爭那一口氣,而搞得他倆現下如此狼狽。

    「下回……咱們就別這麼殘暴的虐待彼此了好嗎?」斬擎天提不起勁地坐起身,邊說邊伸手拉了拉床畔的懸鈴,提醒丹心派人送桶熱水來天字五號房。

    「深有同感……」打死她也不再這麼做了。

    窗外清晨的薄霧漸漸散去,一線日光穿過了紙糊的窗扇映至寢房裡,開陽側過臉,瞬也不瞬地瞧著下床後只著了一條長褲的斬擎天,他那具寬闊的背影,她不禁在想,她多希望她是個畫家啊,那麼,她定會一筆一畫的描繪下他此刻的身影,收在畫軸裡,再藏到心底深處去。

    她也多希望自己是個著書之人啊,這樣的話,她就可以將眼中的他,一字一句地,都給詳細寫在心版上永不遺忘。

    雖然說……每日一早都滿困難的起來這一點,讓她著實有著滿懷的恨意就是了。

    在丹心差人送來一桶淨身用的熱水後,斯擎天抱著她一塊坐至浴桶裡,讓熱水柔柔舒緩了他倆筋骨與肌肉方面的不適。聆聽著開陽心滿意足的歎息聲,他側首看看氣色似好多了的她,而後抬手主動為坐在胸前的她按起她酸疼的兩肩。

    舒服得兩眼都瞇上的她,在他按完了肩頭時,順手揚起右臂示意他繼續。

    「你今兒個這麼坐懷不亂?」

    「昨晚都亂幾回了?再亂下去的話,藺言少不了又要唾棄咱們倆縱慾過度。」拖她一塊下水的斬擎天輕描淡寫地問:「別說我好面子,妳說,妳有那個臉面為了這理由再上門找她一回嗎?」

    她面色微誹,「沒有。」她的臉皮才沒他的那麼厚。

    「那妳就安分點,別再繼續虐夫了。」他以掌心拍拍她的頭頂,抱著她一塊浸在熱水中,享受著這難得的親暱。

    帶著熱意的水氣撲面而來,彷彿身下所浸著的,是一場溫熱的午後夢境,開陽靠在他的胸前,看著他取來置在浴桶旁的木梳,有耐心地為她梳著她的濕發。

    「開陽姑娘,客棧外有人找妳。」幾乎就在開陽快睡著時,奉命前來的丹心,站在門外拍著門扇輕喚。

    「誰找她?」斬擎天在開陽整個人都坐直了身子,一手按住她揚聲朝外頭問。

    「吏部。」語氣急得似一刻也不能等的丹心再稟,「盟主大人,咱們整間客棧已遭人派兵被包圍了,東翁要開陽姑娘盡快出去解決問題。」

    「我知道了。」不給斬擎天有發問的餘地,開陽在差走了丹心後,隨即起身著裝。

    當她自衣櫃裡取出上官如意早就為她備好的一套官服穿上,並梳起他人從未看過的官髻時,早已著好裝站在一旁的斬擎天,驀然明白了,一直都懸在他們心坎上不曾道出的別離日期,原來就是在這麼個飄著薄薄雪花的清晨裡。

    刻意別開了臉,不去看斬擎天探詢的目光,開陽在打點自己整齊後即轉身步出房內。在這兩兩無言的路上,有一度,開陽再次在有間客棧錯縱複雜的巷弄裡迷了路,一直跟在她身後的斬擎天,不語地改走在她的前頭為她領路後,她這才能順利地走到本館大門。

    伸手打開本館大門前,斬擎天忍不住止住了手邊的動作旋過身子,定看著好似早就下定決心的她。

    「妳沒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沒有。」開陽漾出了他難以理解的開朗笑靨,走上前一掌重拍著他的肩,而後爽快地推開門朝外頭走去。

    早已被人潮擠得水洩不通的客棧大廳裡,一張張宮中熟悉的面孔,在陽光下看來,顯得格外模糊不清,開陽先是走上前對打擾了東翁的生意致歉,在東翁錯愕的目光下,她再轉首朝一早就待在客棧裡的上官如意頷首致意,接著,無視於一直站在她身後的斬擎天,她在官員的引領下,大步邁出客棧大門走向那頂候在雪地裡的官轎。

    東翁走至斬擎天的身旁,對他連攔也不攔的舉動感到滿心不解。

    「盟主大人,你就讓她走得這麼瀟灑?」他以為她往後還有機會出宮不成?

    斬擎天不語地站在原地,張大了雙眼似要將眼前的一切都牢牢刻畫在眼底般,一直目送著開陽逐漸遠去的身影。當開陽在上轎之前,回首別有用意地看了他許久,又在下一刻毫不猶豫地上轎後,沒有再目送著那頂官轎子離去的他,只是轉過身,默然地走回了那一間僅僅只相隔一日,在沒有了她之後,格外寂靜冷清的天字五號房。

    開陽被請回宮的次日,在回棧的住戶們的慫恿下,被迫趕走客棧眾客出門只納自家房客的東翁,在請來閉門不出的斬擎天後,即坐在客棧大廳裡,詳細地聽著上官如意對他們這些局外人解釋起開陽的身份。

    直至今日,他們這才知道,開陽的身份乃是皇帝御前侍棋大夫,無道王朝有史以來第一位破格晉等的女官,亦是當今皇帝除了又愛又懼的千里侯步青雲外,眼下百官中最疼愛的一名官員,據說為了將她留在身邊,打從她入宮以來,皇帝就從不曾讓她出宮過。就在數月前,當她出宮奔喪不過百日,皇帝即已等不及地命人將她給迎回宮中,豈料她卻在那時失去了蹤影。

    而就在前幾日,宮中傳出了宮變的傳聞,身為皇帝親弟的豫王有心奪嫡,早已拉攏了泰半朝臣與皇親,準備著手進行叛變奪下帝位。雖然這傳聞尚未得到證實,可開陽卻聽說是這場密謀裡百密一疏的唯一人證,也因此為免走漏風聲,宮裡宮外急欲對她滅口之人多不勝數,只是就在她已逃了那麼久後,宮中親帝派的保皇黨與親王派的兩造人馬,卻在這時連手逼她入宮,全然無視於她的性命安危。

    聽完了她的話後,眾人不約而同地看向始終不發一語的斬擎天。

    「煩惱不是我的作風,若有問題,那我動手解決便是。」坐在客棧裡,任由眾人對他投以疑惑目光的斬擎天,不動如山地喝完手中的香茗。

    「說得好。」現實派的封浩很認真地問:「但該怎麼做?」

    「將她搶回來?」武人派的左剛,所說的當然是最直接也不顧後果的辦法。

    壞事做多的東翁一臉無所謂,「不然呢?」收效最是迅速,又能確保開陽的安全。

    「盟主大人所搶的對象,可是陛下最心愛的官。」封浩第一個投反對票。「再說陛下也知他與一號房的同居一個客棧,你要他拖累一號房的,或是牽連這間客棧?」誰能擔保身為一國之君的皇帝不會因顏面而對他人做出什麼事來?

    「這你就不明白了。」東翁朝他搖搖指,「話說,陛下是當皇帝的,一號房是當官的,而咱們的盟主大人呢?草野莽夫一個,不就只是個江湖的武林中人而已?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這與當皇帝或是當官的何干來著?」

    「可是……」

    東翁鼓勵地朝斬擎天點點頭,「所以說,那個下定決心的,你就去搶吧,我想現今應當還沒人敢與你這連任十六年的武林盟主作對才是,因為就算是要打,恐怕也得等到個天才出現才能打得過你。」

    「就這麼簡單?一號房的怎麼辦?」

    「一號房的若是咳個兩聲,無論是皇帝或是朝廷那方面,不就什麼事都擺平了?」長久以來不都一直是這樣?

    左剛舉起一手,「可姓步的小人擺明了他這一回不摻和這事。」

    被召來客棧裡開家庭會議,卻始終被人干晾在一旁無視的上官如意,滿心不是滋味地為自己倒了盞茶。

    「你們的話一曇全都只繞著那位姓步的侯爺,敢情我不是一號房的房客來著?」這些男人偏心呀?

    根據步青雲的密報,老早就知她與開陽密謀的斬擎天,在人人都轉過頭去看她時,淡淡地問。

    「妳在暗地裡動了什麼手腳?」他就不信這對成天都在鬥來鬥去的夫妻,會在私底下什麼事都沒做。

    她笑得很無辜,「我只是共犯。」這麼有趣的事她怎能不湊一腳?

    「開陽會有事嗎?」

    「我保她不死。」開玩笑,打她頭一日見著開陽起,她就一直賣力地在黨派軍政裡頭做牛做馬,她怎可能會讓煮熟的鴨子飛了?

    「妳有幾成把握?」斬擎天冷靜地再問,很是希望這位鄰居的手段能與另一名鄰居一般高。

    「十成十。」上官如意得意地揚高了下頷,「縱使那位侯爺處處與我作對,不讓我插手管上這事,但看在同是鄰居的份上,我就算賠上身家與我爹的官位也照樣力保開陽不死。」

    為了她自信十足的神情,斬擎天不禁要想能讓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侯爺夫人如此為他人用心,大概也只有……

    「妳能得到什麼好處?」這回她是想在撈財之外,也順道撈官撈權?

    「太多了。」沒有否認的她,心情甚好地輕啜了口茶湯。

    「……」眾人無言地瞪著這名一年到頭都在想著該怎麼鬥垮自家夫君的鄰居。

    「哪,你都聽到她說的吧?」東翁用力拍了拍他的肩頭,「總之,你就不需想太多,豁出去搶人回家就是。」

    「那開陽在朝中得罪之人呢?他們甘、心放過她?」斬擎天唯一不放心的就是那些什麼身份都有的眾多追兵主使人,依他來算,在裡頭有著皇親、高官、軍人等。

    上官如意輕聳香肩,「那事我會擺平的。」

    「我很窮。」斬擎天瞄了她一眼,很清楚這位侯爺夫人在打什麼算盤。

    「放心,我貪圖的不是你,而是你家遠比千里侯還會生財的開陽姑娘。」上官如意才不敢指望他,她自袖裡拿出封信交給他,「這是她要我轉交給你的信,好好瞧仔細吧。」

    前世,你若為我拭淚;此生,我定竭力愛你。

    今生,你若為我埋塚;來世,我定千倍還你……

    ……你以為我會這麼告訴你嗎?不要做夢了。

    我是個豪賭的緒徒,因此我決定用我這輩子所有的孤單來下注,

    就押一局,此生最奢侈的幸福。

    若是我贏了,日後,你可千萬別同我說,你想賴。

    克制不住的暖意,自心頭緩緩漾了開來,低首看著開陽親筆所寫的字跡,斬擎天先前焦慮擔心的心情,當下沉澱了下來。他默然將那封信收好,在眾人緊張的目光下,慢條斯理地起身走向本館大門。

    東翁一頭霧水地叫住他,「你上哪去?大門在這邊。」

    「我要回房。」

    「你不衝著一腔熱血搶時問進宮救人?」左剛搔著發,搞不懂身為江湖中人總是說做就做的他,這一回怎會這麼冷靜。

    他深深一歎,「我得先去練功。」既然上官如意都保證開陽的性命無虞,那他也可慢慢來了。

    「你還有哈可練的?」當下數不清的白眼自四面八方朝他射去。

    「輕功。」聽步小人說,那座皇宮,城牆與樓閣蓋得都還挺高的。

    一想到盟主一族,世世代代皆戒除不了的畏高恐懼,不再留人的眾人全都沉著任由他皺著眉煩惱地走進本館裡,許久之後,完全不看好這一點的東翁懷疑地問。

    「誰賭他爬得上去?」

    眾人紛紛撫額沉思,而後,大廳裡響起了整齊一致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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