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兒知道林梢上有人,刻意對著那般侍從大喊道:「皇什麼啊?「黃」鼠狼對吧?哈!有本事就叫你們那笨鼠狼主子跟好。」
歡兒揚聲一喊,馬兒應聲揚蹄,連人帶馬又往竹林深處鑽去。
林梢上的趙襲,見自己的隨從摔的摔、跌的跌,這些人還未如此栽跟鬥過,他從高處往下望,這小丫頭的本事……的確都是跟自個兒學的。
這丫頭可真機靈,當天隨口教了兩句,今日便見她已融會貫通,現學現賣,整起自己的隨從。
他揚眉低語一句。「我趙襲若只有這點本事,今天就當真讓你叫笨鼠狼。」隨即提氣縱身一躍,下了林梢、騎上隨從的快馬,揚塵追去。
歡兒在竹林裡東鑽西跑,馬上功夫了得,但身後的那人可也不是省油的燈。
林悄上的鳥兒被驚醒,一隻隻振翅高飛,林間的兩人一奔一追,歡兒不時念著方位,閃過自己布的局,而身後之人專注跟著,忽左忽右地也沒中計。
「就這兒了!」歡兒低呼一聲,倏地雙手一緊,陡然勒馬。
後頭趙襲見狀,卻絲毫未顯驚訝,這小丫頭想耍什麼花招,他早已瞭然於胸。
當日他教她的還只是皮毛,真的要整倒自己,還早呢。
這丫頭再怎麼玩弄陣法,也還是逃不過他的手掌心。趙襲早知道這兒地形會有變化,他早有準備,動作比歡兒還要快。
歡兒驀然回首,瞧他未落入陷阱,雙目微微瞇起。
趙襲稍一凝神,便已辨出方位,他雙足一併,先從馬上躍上林梢,避過呼嘯而來的竹箭,再看好方位準備落地。「小姑娘,你這點功夫還不到家。」縱身前他留下這句話。
歡兒狠狠睨了他一眼,一句話也沒說。
趙襲見她面起慍色,不慌不忙道:「他日在下再與姑娘一同鑽研易經八卦……呃!」
怎料下了林梢的他,狠狠地摔了個大跤!
趙襲身手矯健,以飛快的速度落地,卻怎麼也沒料到雙足一滑,當場倒地。
「哈哈!哈哈!」竹林裡響起歡兒拍手大笑的聲音。趙襲面色難看,自己應當沒算錯才是……
「書裡沒教,是吧?」歡兒先是洋洋得意地笑道:「一串香蕉皮就整死你,哈哈!」
歡兒算準了這人的每個動作,便在地上放了市集買來的香蕉皮,讓他一落地,便重心不穩地摔了個大觔斗。
任你對五行八卦再熟稔、再會算,也沒算到這一步,對吧!歡兒搖頭晃腦,得意不已,人說盡信書不如無書,她金歡兒今日就好好教教這人,什麼是活用書中道理。
不過摔在地上那人,怎麼好半晌沒出聲?
歡兒察覺有些不對勁,緩緩收起笑容,朝地上之人望去。
「啊!你怎麼了?」她失聲大喊,驚見龍承依白色的衣裳上染了一片鮮血。「怎麼會這樣?」
她嚇得花容失色,馬上朝他奔去。
「你、你你……」歡兒臉色發白,龍承依倒地不起。
「地上的竹箭……」他奮力張開了口,說得上氣不接下氣,歡兒馬上明白了。
「剛剛落下的竹箭插在地上,你、你落地時,被……被傷著了?」她急得心口狂跳,說話斷斷續續,自己只是想些花招欲整整這人,沒有真要傷他的意思。
趙襲躺在地上吃力地點了點頭,歡兒當下慌亂驚駭,濕了眼眶。
「對不住、對不住,我真的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她只是不甘心每次總敗在他手上、只是不情願老是輸給他,只是……只是……
她本料想多日不見的龍承依今天應該會現身,只是想趁此讓他嘗嘗苦頭而已,怎料事情會如此不可收拾。
「在下快撐不住了……」趙襲說得氣虛聲細。
「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歡兒慌得六神無主。「你傷到五臟六腑了是嗎?流了這麼多血,我先替你點穴止血……」
「來不及了……」龍承依雙眼半合,看似難受。「在下一生若就此結束,最大的遺憾……便是……」
「便是什麼?快告訴我,我一定幫你做到!」莫說這人是傷在自己手裡,數日未見,歡兒一顆心早巳倍感空虛,總沒來由的心神蕩漾,煩惱不已。
她不知道這人有什麼好讓她牽掛留戀的,可偏偏每日雙眼一睜開,念的想的都是他。
她想著他這幾日上哪去了?派了這麼多人跟著自己是啥意思?她想著他高深難測的身手、既深又廣的見識,他俊朗的面容時刻在心頭泛起,歡兒不是不惱,但她又能如何?自遇上他後,她嘗盡患得患失的滋味,無法自抑的情感逐日滋長,但他可像自己一樣?
這種感受點滴在心頭,弄得她心神不寧,若當真落花有意,但流水無情,她金歡兒又情何以堪?
但眼下這些都不再重要,她念著想著的人,現在躺在血泊中,要跟她說此生最後的話。
她不自覺地哽咽,若不是自己貪玩,若不是自己不肯承認他的好,事情也不會變成這樣。
「什麼事你儘管說,我金歡兒一定替你做到。」她滿臉愧疚。
「在下這輩子……最遺憾的便是……讓一個姑娘家當街呼上一巴掌。」趙襲說得斷斷續續,歡兒聽了心頭一震。
「你是說那日我甩你耳刮子的事嗎?」她雙眸圓瞠。「那……那我怎麼做?」
「讓在下……打回來……便好。」說罷趙襲重重吐出一口氣,好像快要撐不下去了。
這口氣直撲向金歡兒的臉龐,惹得她濟然淚下,懊惱不已。
「公子動手便是,歡兒讓你打回來。」她怎會料到龍承依一生最大的遺憾竟是
被她甩了那掌耳光,若要說遺憾,她金歡兒今日這般弄巧成拙,才是遺憾。
「那……姑娘,在下……得罪了。」趙襲說罷輕舉手臂,歡兒閉眼滴淚。這句話當日他也說過啊!往事歷歷在目,怎麼今天全變了個樣?
她後侮莫及,現在說什麼、做什麼都挽不回了。歡兒低下臉龐,垂下眼睫,等著龍承依動手。
趙襲緩緩撐起身子,瞧著難受不已的金歡兒,默默凝視片刻後,舉起的手掌先是往她臉龐上一拂,拭去滿面的淚水,隨即一個挺身,湊上她柔嫩的面頰……
嘖!他在她臉頰上,留下一個輕吻。
「嗯?」歡兒大愣,陡然睜眼。怎麼等到的不是一個耳光,而是這人的……一對雙唇?
趙襲嘴角泛起微微笑意,輕聲道:「能與姑娘結識,此生早巳無憾,怎會捨得賞佳人耳光呢。」
他說得歡欣自然,歡兒恍然大悟,頓時火冒三丈。
瞧他此刻的神情舉止,話語有力,身軀直挺,根本不像重傷將死之人。也就是說,她金歡兒又被他擺了一道!
「可惡!混帳東西!」她嗔道,舉起藕臂就要往龍承依臉上打去。
「又要打人?」
「我就打你這不知死活的登徒子!」此刻她真想這惡徒被竹箭戳死算了。
「若能再次一親姑娘芳澤,在下忍著便是。」
「什麼?」歡兒大怒,不知世上怎會有如此惡人。
怎料龍承依當真抬起了面容,等著歡兒動手。歡兒舉著手臂,霎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約莫半晌,趙襲緩緩啟口。「雖是使計欺瞞姑娘,但在下當真一片誠摯,若非近日有要事無法抽身,願日日與姑娘切磋身手、夜夜與佳人鑽研珍物。」
歡兒的手臂還沒放下,瞠著銅鈴大眼聽他說著這些話。
趙襲雙眉稍稍一蹙,再開口說道:「就不知姑娘心中……呃!」他沉下臉色悶哼一聲,狀似痛楚。
「別再裝了,你實在可惡,竟讓我誤以為失手傷了你。」歡兒滿腔怒火。「害我一時亂了方寸,讓你這般欺辱。」
「莫、莫說欺辱姑娘……在下是誠心的……」趙襲的身子開始微微顫抖。
「不要再裝模作樣了!」還想讓她上當?
「我落地的時候……是真的讓竹箭傷了手臂。」他看了歡兒一眼。「不然哪來那麼多血?」
歡兒瞥了一眼,半信半疑。「流了那麼多血還能使心機?誰知道你是不是又耍花招騙人?」她的目光落在那灘鮮紅的血上,不知是真是假。
趙襲落地時是當真被竹箭劃傷了手臂,皮外傷一時半刻不會致命,但久了也是會讓人疼痛不已。
「無論在下如何使心機,目的都是為了博得姑娘……咳!」他話未說完,重重一咳,然後不知是真的還是裝的,身子開始搖搖晃晃。
歡兒瞪著大眼,看著就要倒下的龍承依。
這惡徒可真會算方位,不偏不倚,就往歡兒身上倒下。
「你做什麼!」
「傷口疼痛……姑娘……請幫在下止血。」
歡兒氣急敗壞地欲推開癱在她身上的人,不過雙手一推,竟沾滿了鮮血。
這人當真受傷了?
她驚呼一聲,才瞧見倚著她的龍承依,左臂有一個不算小的傷口,血流不止。
「混帳東西,當真給竹箭刺傷了!你怎麼不早說,還在那耍花樣?」
「我若說了,怎有機會見姑娘為我擔憂的模樣?」他喘著氣,在她耳畔說著,說得故意。
「你真的是……可惡。」她一手拉下他腰間的緞巾為他紮緊傷口,一邊低聲咒罵,但單是這一句話,她便越說越小聲了。
這人當真可惡,死賴在她身上不肯起來,說話時氣息盡往她臉龐吹,弄得她怒滿胸懷,卻又面紅嬌羞。
暫且不論他使了什麼卑劣手段,但見他就算傷得不輕,也要把「心底話」告訴自己,就看在他流了這麼多血的份上,暫時饒了他吧。
「你忍著點吧,我替你止住血。」歡兒說罷,便將纏在他手臂上的緞巾用力一拉,卻聽見一聲哀號。
「呃!姑娘可是蓄意報復?」
龍承依揪起面容,好似歡兒的力道刻意弄疼了他。歡兒來不及解釋,為了止住他的血不得不如此包紮,沒想到他頓時像是全身失了力氣,往自己身上一癱,硬是讓她受不住這力量,往後仰去。
「疼……」趙襲瞇起眼睛狀似疼痛,嘴角卻又藏著一絲隱約的使壞笑意。
「無賴!」歡兒氣得大嗔,這龍承依竟然硬生生地將她壓倒在地。
「在下不是有意,當真是身受重傷,情非得已。」
「好個情非得已,給我起來!」
「方纔親吻了姑娘,若姑娘不責怪,在下再使勁起身。」
「你混帳!」
「在下在姑娘心中,當真不是無賴就是混帳?」
趙襲癱在歡兒身上,湊近她臉龐說著這些話,令歡兒面容陡紅,既怒又羞。
他沉下嗓音,緩緩再道:「在下……只是想要一個答案。」
這回他真是因為手臂的傷而話語斷續,但提著一口氣,也要說完這句話。
歡兒漸漸聽出來,無論這人表面再如何使壞、再怎麼無賴混蛋,似乎都只是要自己明白,他對自己是動了真心、有了真情。
「你先起身,再慢慢說。」
無論如何,現下這景況可不能讓人瞧見,她金歡兒可是待字閨中的姑娘家,怎可讓人這般「調戲」。
歡兒的話已說得輕聲細語,不再嗔怒,甚且心頭微微放下了多日來的不安,現在她已知曉,落花不必憂,流水非無情。
「姑娘還沒回答。」這惡徒還真的不死心,就這樣賴在地上。
「你快起來,讓人瞧見可不得了。」
「若讓人瞧見,在下願為姑娘的清白負責。」在這節骨眼,受了傷的他還是淨說些風花雪月的話,歡兒給了他一個白眼。
「你當真不起來?」
「姑娘若願意,請留給在下同樣的一吻,那麼在下便知自己的一片誠心,將不會付諸流水。」
「你!」
「我的隨從應該快趕到了,姑娘請盡快思量。」一絲微微的邪氣飄過趙襲的臉龐,論心機,他從沒有輸過誰。
「你當真……無賴至極!」這般窘境讓歡兒火冒三丈,又羞又怒,自己怎會落到這般田地?
「若真是無賴,也只對姑娘一人。」
「不要再說了!」
「好,那在下就靜待姑娘決定。」
趙襲說罷,側首欺向她,等著歡兒的……芳吻。
金歡兒左右為難,懊惱至極,遠處已傳來馬蹄聲,果然這惡徒的隨從將至。而身上的這個無賴,當真就不再說話,湊上臉等著她。
歡兒怒火攻心,狠狠地瞅了他一眼,但不看還好,一瞧見他的雙眸,內心便晃蕩不已。
龍承依的一對黑眸深邃懾人,含情脈脈,她見過他這麼多次,卻是第一回這麼近的看著他。
即使受了傷,他還是面不改色地凝視著自己,好似今天無論如何,也要知道她金歡兒對他是厭惡還是有情。
縱使他老是使壞捉弄她,還反將她一軍,但她不得不承認,這人也在每回交手後,悄悄擄走了她的芳心。
「你當真……讓人既愛又恨。」她不願就這樣棄械告降,縱然這人早已攻佔她的心房。
「那麼往後在下可有機會,慢慢消除這些恨,讓你對在下只剩下情意。」
趙襲語氣低緩,沒受傷的手臂栘至她耳後,勾起她的髮梢,纏在他的指頭上。
歡兒朱顏漸酡,龍承依低首再語。「昔日的一切,願化為繞指柔情,只待歡顏再展,佳人應允。」
歡兒雙頰泛紅,當真退無可退,龍承依語中儘是綿綿真情,脈脈傾訴,教她無力招架,欲怒還羞。
「姑娘若不語,在下就當你是答應了。」趙襲揚聲,歡兒無語。
趙襲揚起一笑,繼續道:「那在下等著姑娘的一吻。」
「你」他當真死性不改。
「隨從將至,姑娘也不想讓人見到我們這般模樣吧?」
歡兒百般無奈,她愛上的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不放過捉弄她的機會。
現在這般景況,她能如何?
歡兒無計可施,只好對著身上之人,輕輕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