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可蓉從床上醒來,她眨眨美眸,心顫了下。
竟然,又夢到他……
三年了,她仍然對他難以忘懷。
坐起身,她抓抓頭髮顯得懊惱,剛開始她努力要自己忘了他。甚至苛責總是惦記他的心,之後她學會逐漸對自己的心寬容。
忘不了又如何,思念不是一種罪行。
不再逼迫自己遺忘後,她反而被其他事物分散心力,漸漸地,很少會再夢到他。
昨晚的夢好清晰,那張俊朗的臉龐讓她的心泛起波瀾,他的身影依舊高挺軒昂,如君王般站立高處傲視群雄,但為何他深黝的眸卻感覺有種孤獨,讓人不捨?
葉可蓉搖搖頭,輕笑夢境,憑他的條件,怎麼可能形單影隻?
雖然沒聽到高家再娶二少奶奶的頭條新聞,但他身邊不可能沒有女人。
「啊,快遲到了!」鬧鐘再度響起,讓她從飄遠的思緒中回到現實生活。
她急忙下床盥洗,準備出門工作,三年前她回到台南和父母同住,然後開始在一家休閒農場裡的田園餐館工作,為了往返方便,她於是在附近租屋,休假時才回家探望父母。
六月盛夏,正是一年一度的白河蓮花季,雖然艷陽高溫,但她,卻不討厭這個季節,反而期待每年的花季來臨。
她早已不需擔心陽光對肌膚的傷害,反倒開始喜歡接觸陽光曬太陽,面對晴空萬里的好天氣,她的心情明朗開闊。
身為高家二少奶奶時,夏天出門總是遮遮掩掩,就怕不小心沾上一點紫外線,曬紅白皙的肌膚。
此刻大方沐浴在燦爛的艷陽下,大口汲取空氣中飄散的蓮花清香,這種閒適無慮的心境,她根本不會對只有物慾奢豪的少奶奶生活有一絲依戀。
「可蓉,早。」正坐在櫃檯前方看報紙的杜平傑對她打招呼,她明艷動人的模樣,可是讓周圍的蓮花失色幾分。
「杜哥,早!」她微笑的回應,「啊?」突地發現什麼似地,讓她驚訝的將老闆手上的報紙搶了過來。
「呃?」杜平傑愣了下,雖然職位上是她的老闆,但他只虛長她幾歲,其實沒什麼明顯的階級區分,一起工作了三年,兩人反而像朋友兄妹般相處。
「你看完了吧?這份報紙給我。」她急忙將報紙隨意折疊塞進櫃檯抽屜。
「怎麼?發現摸彩券還是有超市折價券可以剪?」杜平傑笑道,她可是非常懂得「剪」便宜。
「我早上有事,店就交給你跟小佩了。」他站起身,離開露天餐館。
見他離去,葉可蓉才將收起的報紙拿出來,攤開令她注目的斗大新聞標題觀看。高風集團再度榮登台灣企業榜首,躍升為全球十大企業集團。
去年剛接下總裁位置的高士江,其卓越的領導能力屢次為集團贏得先機,數起轉投資案讓集團營收利潤加倍。
由建築業起家以台美為主市場的高風集團,在跨足金融、醫療事業後,也大膽投入百貨業,三年前在澳洲首度與當地財團合作,開發興建的大型商場如今已成為雪梨的重要指標。繼而在日本及歐洲的多項新計晝也成果豐碩,讓高風集團的名號享譽全球……
看完報導,葉可蓉拿起剪刀,將半頁的財經新聞版面小心翼翼地剪下來。那個男人已經登上事業高峰了,照片裡的他如她夢中所見,英姿煥發氣宇軒昂,她認真欣賞著,唇角微微上揚,驀地,她驚愣了下,怎麼會又剪起他的報導?
將剪報迅速揉成一團,丟進旁邊的垃圾桶。
下一秒,她卻彎身拾起,將皺折的報紙攤平在櫃檯上,她無聲歎息。
難怪她忘不了他,每次看到他的新聞,她就忍不住會剪下來收藏,厚厚的一本剪貼簿,卻填滿不了她內心缺失的那一塊。
「算了,剪都剪了,再貼一張也沒什麼大不了。」她喃喃自語道,將報紙整齊折疊妥,放進圍裙口袋。
「可蓉姊,客人要一份冰糖蓮子湯。」小佩第二次喊著站在櫃檯後發愣的葉可蓉。
「好,馬上好。」她轉身開始準備甜湯,內心有些無奈,竟然一早就被他影響思緒。
「我去一下廁所,麻煩送到外面六號桌。」小佩走往廁所方向。
葉可蓉端著以白瓷碗盛裝的蓮子湯,步上建在蓮花池上的曲折小徑,走近六號桌側首觀看荷花的客人。「
先生,請慢用。」從托盤拿起碗準備擺上桌面。抬頭的男人與她的視線相對,驀地,她驚嚇得松落手中的碗。
匡啷!繪著大朵粉荷的美麗瓷碗落地,成了片片散開的碎片。
「可蓉。」高士江性感薄唇揚起一抹喜悅,終於,能見到他朝思暮想的佳人。
葉可蓉仍瞠眸張口震驚不已。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裡?他的笑容令她熟悉卻又陌生。
他俊帥的臉龐比方才報紙照片上的影像更具魅力,比昨晚的夢境更令她心跳加劇。
三年的時間讓他變得更出色成熟,而她的臉上是否已有歲月的痕跡?
她低首,突然不敢與他對望,她變黑了,不再是過去的白皙凝脂,沒有明亮的彩妝及高貴的衣飾襯托,她在意起自己在他面前失色的模樣。
「你看起來不錯。」雖然不像記憶中白皙纖弱的模樣,但她現在健康的膚色卻呈現另一種自然的美。
這三年她也許過得辛苦,卻不顯得滄桑。
「你來這裡做什麼?」突然想到他可能出現的原由,讓她內心不安。
「賞荷喝蓮子湯,這裡景色很迷人。」高士江語調輕鬆,因為她的存在更襯托荷花的清艷。
「高風集團的總裁怎麼有閒情來這種鄉下地方賞荷?」她語帶反諷道,但話一出口她才意識到話語中隱藏的酸意,他看似愜意的態度讓她莫名的有些惱意。
他沉默的看她一會兒,然後輕揚起唇瓣,她果然不像過去那個溫溫順順,說話輕柔呢哺的小女人。
「來看你。」高士江輕佻眉,一手支著額頭側望她。
「呃?」她驚愣了下,他好看的笑容讓她的雙頰微染紅暈。
「我還要工作,恕不奉陪。」她蹲下身開始收拾地上的碎片,不想被他的三百兩語輕易波動心弦,她只想盡快遠離。
高士江離開椅子,也蹲下來幫她收拾碎碗。她再次驚愣他的行為,想搶下他手中的碎片,他卻收緊拳頭不慎讓碎片割破食指。
「啊!」他食指滲出血漬讓她驚呼一聲。
「受傷了,幫我包紮。」他卻笑笑的將她一把拉起。
她抬眸愣望他,似乎受傷了讓他很高興。
「可蓉姊,發生什麼事?」遠遠看見一個男人拉住她的手臂,小佩急忙走上前關心詢問。
「沒什麼,我替這個客人包紮一下傷口,麻煩你幫我清理地板。」不想被探知兩人的關係,葉可蓉拉著高士江的襯衫袖管匆忙走往櫃檯方向。
她從抽屜翻出一盒OK繃,拆開一片貼上他的食指便包紮完畢。
「這麼隨便?」不到三十秒的程序讓高士江略顯不滿,以為她會溫柔細心的為他處理不礙事的小傷口。「不是該先消毒、搽藥再仔細纏繃帶?」
原本他還高興可以藉著受傷理所當然的跟她增加接觸機會。
他的話讓葉可蓉微蹙細眉看著他,感覺他似乎故意找麻煩,這種不痛不癢的小傷他怎麼介意起來。
「需要專業治療,請去高風醫院。」她背對他冷漠道。
「可蓉,我來這裡找回屬於我的東西。」高士江站立在她身後以認真的口吻說。
她驀地心顫了下,難道……他知道那件事?
她轉身挺直背脊凝視他的黑眸,她跟他已經毫無瓜葛,她不需有多餘的擔心恐慌。
「這裡沒有屬於你的東西。」她凜容道。
「有。」他微微一笑,卻被手機鈴聲打斷。「知道了。」接起手機,他回應一聲便收線。「我明天再來看你。」
高士江轉身跨步離去。
望著他逐漸遠去的身影,她卻仍愣在原地。
腦中頓時浮現許多疑問,為什麼他特意來找她?應該忙得不可開交的他怎麼有閒暇和她迂迴?
坐在床上翻著厚厚的剪貼簿,她仍想著早上和他見面的情景。
因為高士江這幾年都待在美國分公司,她所收集關於他的消息幾乎多是英文版。
剛開始她還特地訂了不會看的華爾街日報及財經雜誌,後來不再那麼瘋狂,但每次進去便利商店,她仍習慣往報架上望,只要看到「高風集團」幾個字,她就會忍不住繼續閱讀,然後買回家增加剪貼簿頁面。
她曾笑自己傻,卻不再阻止自己癡傻的行為,因為她的心始終記掛著他。
但是,她卻也清楚明白兩人不會再有任何緣分,她只是把那份情感換成一頁頁的剪報收著,直到等到有一天泛黃了,淡卻了。
他說會再來看她,令她懷疑卻也產生期待。
「唉一」閹上剪貼簿,她倒臥在床鋪歎息,明知不可能復合,為何還要再相見?為何心裡還是盼著他的出現?
而他,竟然真的再度現身,連續三天,早上九點高士江便坐在六號桌的位子,點一碗冰糖蓮子湯,一邊愜意的欣賞滿池色澤清新的荷花。
他總待上一個小時,然後微笑的離去。
他沒有刻意找她談話,也不再表明來此的真正目的,但他的出現卻輕易讓她產生習慣。
看看腕表已接近十一點鐘,但他今天卻沒有出現在這個位子,葉可蓉擦拭著乾淨的桌面卻愣住了。
她已經來來回回走到這張桌子好幾次,不斷反覆無意義的擦抹動作,卻抹不去擔憂思念的心。
她以為學會獨立堅強,以為對他的感情早已被移轉取代了,但是他才出現幾天幾個小時,她的心思卻再度被他盈滿了。
「你在等我嗎?」
身後低沉的聲音讓她驚顫了下,一轉頭便看見高士江爾雅的笑容。
她不回答,逕自走往櫃檯方向。
片刻,小佩送上一碗冰糖蓮子湯給他,「先生,請慢用。」
他微愣了下,之前一直是葉可蓉在為他服務。
他看向左前方遠處的櫃檯,她低頭盯著收銀機似乎在裝忙。
揚起唇角,他心情大好,其實這幾天他是故意要試探她的心,看看分開了三年她對他是否還在乎。
結果令人滿意,他可以採取下一步行動了。
品嚐完蓮子湯,他仍停留了一個小時,名義上賞荷,實際上他的目光總是流連追逐著她忙碌的身影。
這幾天的觀察,感覺出她的個性比生活在高家時有朝氣,面對客人她的笑容是發自內心的真實,唯一令他不滿的是,她跟另一個男人相處愉快自然的模樣。
但是他並不擔心,不認為那個男人會對他造成威脅。
他也發現原來葉可蓉不是完全沒有脾氣,只是從不曾對他表現,但她今天卻生著悶氣,刻意逃開與他視線交會的機會,等到他站起身離開,她才轉頭望向他遠去的背影。
「可蓉姊,那個男人你認識?」小佩終於忍不住好奇的問。
第一次見到那個出色的男人就令她印象深刻,之後在每天固定時間出現,她曾不經意發現他注視可蓉姊的目光似乎不同,有種溫柔。
「不認識。」葉可蓉低頭,打帳單,內心其實氣惱著輕易被他撥動的心弦。
「應該是高風集團的年輕總裁。」杜平傑也納悶著那種大人物怎麼會每天來這種鄉下地方報到。
雖然高士江在國內外商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對一般普通人而言,卻很少會去關心枯燥的商業新聞。
葉可蓉當年嫁進豪門曾被新聞媒體大篇幅報導,之後她雖經常參加社交活動,卻很少在鎂光燈前曝光。
因為高母極不喜歡她被媒體當成灰姑娘、麻雀變鳳凰的話題炒作,高家出身名門的太少奶奶及三少奶奶較常上鏡頭被大眾所熟悉。
原本還擔心曾戴上高家二少奶奶的頭銜是否會讓她以後的生活受到困擾,她慶幸除了上流社會認識她的人不多。而且待在南部鄉村,更沒有被狗仔報導的危險。
也許,以前大家對她感興趣,只是因為她被比喻為平民王妃,離婚後的她只是一介平民,就算不小心被認出來,也沒有上版面的價值。
「款?高風集團!」小佩瞪大眼,雖然不熟但也曾耳聞那個締造台灣經濟之光的高風集團。
「可蓉,你不認識他?」杜平傑不免有些懷疑。
「我怎麼可能認識那種大人物。」雖然一開始就對杜平傑告知已離婚的身份,但她不想提及任何關於高風集團的事。
「呃,我好像記得高風集團有個平民出身的少奶奶。」小佩突然想起當年轟動一時的曠世婚禮,可是讓才高一生的她們羨煞不已,宛如童話故事在現實裡上演。
「可惜最後還是離婚收場。」幾年前的週刊八卦新聞只有小篇幅簡單報導,連照片都省略了,這種不利的醜聞,高風集團應該也會對媒體施壓不願張揚。
「可蓉姊,如果是你會不會嚮往嫁進豪門?就算離婚也可以贏得比樂透頭獎還大筆的贍養費耶!」沒有恆久不變的愛情,但可以換取一輩子的麵包倒也不壞。
「不會。」葉可蓉淡道,如果可以重來,她絕不進豪門。
「可蓉姊,你前夫是怎樣的人?能娶到你這種大美女一定也很有身份地位。」雖然她打扮素雅,但仍掩飾不了天生麗質的姣好臉蛋及身材,如果不是曾有過婚姻,其實一堆男人想親近。
「老闆,你的工讀生太閒了才有時間探聽八卦。」葉可蓉故意朝杜平傑翻白眼抱怨。
「小佩,去工作。」杜平傑笑著要她結束追問,知道葉可蓉一直不想談論前段婚姻的話題。
「正中午日頭赤炎炎,沒客人忙啦!」小佩吐吐舌。
露天餐館只提供冷飲甜品及與荷有關的簡單餐點,早上及傍晚生意最好,真正的用餐時間反而是他們的休息時刻。
「哈羅,可蓉!」遠遠地,有人對著這邊揮著手。
葉可蓉看見來人,一陣驚喜。
「倩水!靖琪!」她急忙走出櫃檯跑上前,意外突然來的訪客。
「好久不見。」三個女人彼此開心的擁抱,自從葉可蓉離婚回到南部生活,與在台北的好友見面機會更少了,只能偶爾電話及e-mail聯絡。
「你們怎麼有空來突襲?」三個女人坐在曲橋上的涼亭愉快敘口。
「我帶我媽及孩子回台中看老朋友,剛好靖琪有空,想說一起來台南看看你。」蘇倩水喝口冰涼的蓮子湯,欣賞四周綠柳青荷的美景。
「這裡的工作環境很棒。」雖然葉可蓉曾拍照跟她們分享,但實示身歷其境更感覺舒適宜人。
「你一個人經濟負擔沒問題吧?真的不打算再找個肩膀靠?」
楊靖琪關心的問道,她依舊美麗的容顏一定不乏追求者,雖然不再提起過去,但她們都知道她心底仍對前夫難以忘懷。
「嗯……其實……」葉可蓉猶疑了下,考慮是否要對好友告知近況,最後仍決定坦誠。
「款?高士江來找你!」兩個好友聽到非常驚訝。
「真是難得,經過三年他竟然會回頭來找你,他知道那件事?」
蘇倩水問道,她前夫突然現身,難道有其他目的?
「應該不知道。」高士江並未詢問她其他事。
「如果,他真的想挽回,你有什麼打算?」楊靖琪探問。
「不可能,我們不可能復合。」葉可蓉斂下睫眸搖搖螓首,回答得有些愴然,高家人不可能改變對她的態度真心接納她。
「你還深愛著他吧?」看見她瞬間黯下眸光,可以感覺她心裡的掙扎。
「我愛他,雖然想學習淡忘,卻不得不承認再度見到他,壓抑的情感瞬間甦醒。」其實她根本從未曾淡忘對他的感情。
「相愛卻又無法相守,你們還真是苦命,要不你乾脆當情婦算了,就不會牽連到豪門家族問題。」楊靖琪喝著蓮子湯有些無奈的建議。
「款?情……婦!」葉可蓉聽到這個名詞非常錯愕。
「靖琪開玩笑的啦!不過卻也並非不無道理,就看你想怎麼為這份無法釋懷卻又不能圓滿的感情找一個出口。」蘇倩水語重心長道。
「不知道。」葉可蓉輕歎息,其實她仍不確定高士江對她的情感還剩多少,這三年他身邊不可能沒有紅粉知己。
「可蓉,如果再遇到什麼難題,不要自己一個人苦惱想不開,我們樂意當你的軍師,傾吐者。」蘇倩水拍拍她的肩膀鼓舞,她因為前段婚姻曾有過輕生的念頭,身為好友不得不多一分擔心。
「現在的我哪可能想不開,人生做了一次大傻事已經夠懊悔了,你們別再拿那件蠢事提醒我。」葉可蓉揮揮手,笑好友多餘的操心。
「我們也知道你現在生活得很充實知足,只是提醒你不要忘了我們這幾個知己好友,無倫你做什麼決定我們都支持你。」楊靖琪笑道,知道她現在更珍惜生命。
「就算你哪天當了情婦我們也不會看輕你的。」蘇倩水笑著補充。
「謝謝你們的友情,有你們真好。」葉可蓉非常欣慰感動,「來,不用客氣儘管吃,今天我請客。」她笑著將自己的蓮子湯推給兩個好友。
「這麼大方,就一碗蓮子湯?」好友故意睞她一眼。
「沒問題,讓你們吃到飽、吃到吐。」葉可蓉故意朝櫃檯方向大聲喊道:「老闆,給我二十碗冰糖蓮子湯!」
三個女人笑成一團,短暫的相聚,卻有非常美好的情感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