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睡得腦袋疼,太陽穴一跳一跳好難受,渾身像被火車碾過又被掛
在飛機翅膀上繞了地球一周。慢慢睜開眼,先看到雪白的天花板。家裡?
酸澀的眼球緩緩朝下,身側赫然一顆黑色球狀物……腦袋?!誰的?!
「啊!!……」
被驚恐的尖叫驚醒,覃為慌忙抬起頭。「你醒了?」
……呼……活的,還以為演聊齋呢。合上眼,遲鈍的大腦漸漸復甦,
想起昨晚跟莫梓彧在酒吧暢飲,那個大變態厚顏說賺錢就要賺熟人的,她
不齒,索性叫了很多酒想喝個夠本,後來……不對,現在怎麼換人了?
「起來嗎?」
頭疼死了,她下意識搖頭,結果腦袋一搖更疼,眼珠子晃晃悠悠要脫
出眼眶來。呻吟一聲想捶捶太陽穴,才發覺手被覃為握得死緊。他的姿勢
很搞笑,半跪在床前兩手包著她的手,滿面倦容,眼皮底下有淡淡的黑眼
圈。「懺悔啊。」話不經大腦直接飛出。
「頭疼不疼?」
「……還行。」
整夜擔心轉為嘴角綻開的微笑。「再睡會兒,我給你買早餐,油條行
嗎?」覃為鬆開手起身,不想在床邊趴了一夜膝蓋發軟,咚地又跌回去。
這大禮行的……「你為什麼在我房間?」宿醉就是這點不好,一覺醒
來還是迷迷瞪瞪不知身在何處。
「這是我家。」他揉著膝蓋迎上她費解的眼神,「昨晚你喝醉了,我
帶你回來的。」
「我為什麼在你家?」
「……」這孩子到底醒沒醒?「妞?」
「我問你怎麼把我弄這兒來了。」妞妞抱著快要爆炸的腦袋坐起來,
神智一旦恢復,馬上感覺到彆扭不安。
這是他的房間?越看越眼熟。傢俱雖然換了新的,但式樣跟以前的相
似,位置也相同,表明主人是個非常戀舊的傢伙。四壁仍舊空空,沒圖沒
畫,除了床對面掛著一個牛骷髏頭。桌上放著一個紅斑點的小豬存錢罐,
略一回想就想起那是N年前逛街時偶然買的一對,她一隻他一隻,沒想到現
在還留著。窗外兩顆銀杏樹,長了七年還是一副營養不良的樣。置身於熟
悉又陌生的環境裡,妞妞莫名緊張,有種明知道是做噩夢卻怎麼也醒不來
的惱火和恐慌。
「是不是頭疼?」覃為看著她緊鎖的眉宇,眼底滿滿全是憐惜。「幫
你揉揉。」
「不用!」她觸電似的避開他的指尖。「昨晚我不是跟莫梓彧喝酒嗎?
怎麼帶我來這兒?什麼意思啊你。」
「那時候快一點了,我怕送你回家吵著你爸媽,所以帶你回來。」
「你怎麼知道我在酒吧……莫梓彧打的電話?」
「嗯。」
莫花花你個大變態!暗罵一句翻身下床。
他拉住她:「去哪兒?」
「回家!」身上衣服都還整整齊齊地穿著,她忍著頭痛抓起椅背上的
外套,左手臂穿進右袖子,弄了半天也沒搞清楚怎麼回事,氣得邊罵邊撓
頭髮。
「你慢點別急。」他哭笑不得,伸手幫她整理衣服。
手剛觸到衣角,她猛地後退。「別碰我!」
覃為一愣,嘴角的笑容僵住,不明白她態度怎麼一下轉變了。「妞,
我們談談。」抓起他的手拉到椅子邊。
「沒什麼好談的。」她甩開他,外套斜披在肩頭往門外走,手又被捉
住。
「我有話跟你說。」
「不想聽!」
「聽著。」耐心快告罄了。
妞妞呼地轉身面對他,尚有醉意的大眼裡點點怒火。「你以為你是誰,
哦,你想說我就得聽是嗎,我又不是你公司的員工你也不是我老闆,憑什
麼!」
「昨晚你說的忘了?」
「說什麼?」
「你說你一直在等我回來,我們……」
「放屁!」她立即瘋了,怎麼可能說這種噁心死人的話。
「你明明就說了怎麼不記得?」覃為急了,聲調不知不覺跟著揚高。
「你跟我說大學有人追你,但你不同意,還說早就有男朋友了,跟人相親
也是想氣我……」
「胡說八道!你把我弄這兒來就是想跟我說這些莫名其妙的事?什麼
時候說過,哼?我什麼時候說過?」
「酒醉的時候。」
「哈,我一喝酒就睡覺,睡那麼死說夢話不成?」
「在你睡覺之前說的!」
「我睡覺之前在酒吧喝酒!跟莫梓彧說的?莫梓彧再電話轉述給你?
怎麼可能!」
「當然不是!你喝醉了我接你回來,你的的確確跟我說的。」
「喝醉不就睡著了嗎,還能說什麼鬼話!」
「喝醉之前!」氣糊塗了沒發覺講錯了話。
她馬上抓他的語病:「喝醉之前我跟莫梓彧喝酒,難道你變成他的樣
了?騙人也不是這麼騙的!」
「我沒騙你!」
「沒騙我我能清醒的時候說醉話?又不是瘋子!」
「你那時候不清醒……」
「不清醒你還帶我來這兒什麼意思?覃為你說你什麼意思?把我當成
什麼人,趁著我喝醉帶我回家,你跟外邊那些男人有什麼不同……」
「閉嘴!」他怒喝,「越說越沒譜!」
她更怒:「幹什麼罵我?!你做錯事你還有理是吧!」
「你,我沒……」覃為氣得臉色發青,他本就口拙不擅長爭吵,這會
兒被她繞得腦子裡一團麻,嘴張張合合就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什麼你?沒話了吧嗯?沒話了吧!我告訴你覃為,我不會再上你
當了,你他媽愛怎樣就怎樣,別來煩我!」一激動也顧不上使用文明語言,
拖拉著大頭皮鞋暴走。
這丫頭還學會罵人了!他扣住她的手腕:「你別走。」
還敢攔她是吧,沒輕沒重的老是抓得她手疼,妞妞惡向膽邊生,一腳
踹向他的小腿脛骨,力道不算大,鞋子也不是尖高跟,但應該夠他疼的。
果然他倒抽口氣,彎腰去摸踢到的地方,她趁機掙開手,再落井下石地推
他一把,楞是把人推倒在地。開門、摔門、下樓、跑……一氣呵成。
「……妞?」覃為站起來追出去,人已經拉開客廳大門了。「沈思琪!」
「叫冤!」怒火中燒的聲音遠遠飄來。
週一上班,天驥公司的十六樓又籠罩在愁雲慘霧當中,某老闆重新當
回惡毒地主挑長工們的小毛病。業務部經理助理穿著當季小短裙上來送報
告,進去時亮麗光鮮,出來時打了霜的茄子似的。李秘書同情地問怎麼了,
她眼淚汪汪地指著手裡資料:「這兒弄錯了,叫我全部重新打。」
原來平方米的那個小2字沒打成上標,直接變成「米2」,也難怪老闆
發火。可憐啊……可憐公司一票春心蕩漾的小姑娘,對著黃金王老五的帥
老闆動心不已卻找不著追求方向,還要被罵。一抬頭看見門口進來的人。
「啊,上總等會,覃總在裡邊……」
「嗯。」謹言沒注意她話裡的暗示,推開門剛踏進辦公室立即倒退兩
步,下意識摀住鼻子嘴巴。整個房間煙熏霧繞好似著了火,火中央坐著一
個噴火怪人。「李姐有滅火器嗎?」
被問對像想笑又不敢笑,面部表情僵硬。
「熏不死人!」覃為低聲罵,起身打開窗猛吸兩口新鮮空氣。吩咐秘
書把桌上的煙灰缸收拾了再倒杯茶來,扭頭看到他還站在門外。「還站那
兒幹嘛?」
「我要活不到七十歲一定是你害的。」謹言喃喃抱怨著進來關上門。
「關我屁事!」
「語言文明點,這是你公司。」
「我就一流氓文明個屁。」嬌嬌弱弱的小女生都開口罵人踢人了,哪
還能找到文明。抓過打火機打了兩下沒打著,隨手一丟。「媽的什麼質量!」
「你輕點,打火機亂扔會爆炸。」
「誰說的?」
「一一。」
覃為噗一聲笑了。「這麼輕輕一扔能爆炸?又不是手雷。她就喜歡騙
你這種好騙的。」以前丁一一沒事幹就喜歡嚇唬人,什麼可怕說什麼,他
還真信了。
「這丫頭……」謹言摸摸鼻子苦笑。
「再說我這不是塑料殼的。」ZIPPO的精鋼製作,裡面盛煤油,要能這
麼輕易爆炸廠子早倒閉了。再打一下,著了,抽了支煙點燃,美美地吸一
口再慢慢吐出。「還是老牌子好。」
誰剛剛罵質量不好?脾氣反反覆覆的。「你別老抽,煙都讓你當成飯
了。給,」謹言從包裡拿出分析報告書推過去,「抓緊看有哪兒不合適,
多留點時間好做修改。」他在郊區拍了塊地打算建成商務中心,但公司是
做貿易出身,對房產不是很在行,而天驥在這方面最拿手,所以乾脆兩家
合資。
覃為接過報告翻了翻,眉頭緊鎖,指間夾著的香煙燃出一大節煙灰,
懸在紙張上搖搖欲墜。一隻手突然抽走報告,他猛地抬起頭。
「別把我辛苦弄出來的東西給燒了。」謹言對他的心不在焉簡直痛恨,
對著一大片空白也能研究那麼久。「說吧,怎麼回事?」
煙頭按在煙灰缸裡,他搓搓臉,張了張嘴卻又沒說話。重新點了支煙
才說:「我都不知道怎麼辦好……」
謹言沒說話,靜靜等著下文。
「你說女人心裡都想些什麼呢……前天她親口跟我說她一直在等我回
來,本來我還想事情就這麼定了,結果她醒來說什麼也不承認。」看他一
眼,發現他有點不太明白,補充道,「她在02喝酒,醉了,莫梓彧打電話
叫我去的。」
「你是說,妞妞在莫梓彧的酒吧喝酒,醉了,你把她帶回去,她跟你
說了心裡話,但是第二天你問起她,她卻不承認自己說過?」
「嗯。」
「哈哈!」謹言暴笑,「你忘了,她就是喝醉酒死不承認的那種。」
「你還笑……」話到一半收住,覃為想起某年的涼鞋事件。
「忘了?那次她自己扔了鞋子找不到,非怪我們喝醉酒沒關門被人偷
走了,還跑去垃圾桶那兒看,後來還是你給她買的新鞋。」
哪會不記得,差點沒把人氣瘋。「這麼多年她酒量就沒點長進?」怎
麼說也進入了社會,平時跟同事朋友聚餐什麼的,難道滴酒不沾?
「能有什麼長進,她又不愛喝酒。」
覃為頭皮一陣發麻。「可她明明說了……她怎麼能……」
「下次再有這種情況記得拍照錄音,別讓她翻供。」
眸光一閃。「下次?」
「哎!」謹言被他眼裡的算計嚇著了,「我就是隨便說說,你可別想
著再把她灌醉套話啊。你要真敢這樣,她真能隨便找個相親對像結婚了事。」
覃為崩潰了:「那我怎麼辦哪!」
「怎麼辦,涼拌……」
「……」他算是發現了,這人越來越往丁一一的方向發展,話多,八
卦,愛湊熱鬧。以前多像天使不食人間煙火啊,現在下凡了。
「哎,剛我進來的時候碰到一個職員,」謹言湊過來一副三八兮兮的
模樣,「哭著呢,被你訓了?」
他果然有當娛記的潛質!
這孩子又不對勁了。明月倚在門邊看衛生間裡某人洗衣服,內衣內褲
扔進盆裡,舀一勺洗衣粉,然後兩隻手伸進去揉啊揉。「請問,」禮貌地
敲敲門板,「這是乾洗的新方法嗎?」
妞妞啊一聲。「忘了放水了。」水瓢伸進桶裡。
「Stop!親愛的那是髒水!」桶裡水是上次洗衣服留下的,好用來拖
地,這是媽媽們交代的節約能源的好辦法。「干哈捏洋的二症滴……」
「去趟哈爾濱整得跟趙本山似的。」她可在吉林待了四個春秋。
「呵呵……還是你說的地道。怎麼回事,大姨媽來了?不對呀,」明
月掐著手指喃喃,「你跟我差不多時間,上回四號,現在才到月末,哦…
…」
「內分泌失調。」妞妞替她把話說完。擰開水龍頭往盆裡放水,嘩嘩
聲像心頭的煩惱流不盡。「問你個事,我喝醉酒是什麼樣?」
「沒見過,你都不喝酒。」
「那你說一般人喝醉酒是什麼樣?」
「睡覺。」
「酒後吐真言是真的嗎?」
「應該是吧,不過我們同學喝醉了就耍酒瘋,又唱又跳差點跳脫衣舞。
問這個幹嘛,同事讓你喝酒你怕出洋相啊?」
「呃……」妞妞額頭直冒虛汗,趕緊轉移這個敏感的話題,「你不是
說給我帶好玩的嗎?」
「呀!忘寢室了。」一拍腦門,「包裡還有列巴,就是那種俄羅斯人
吃的麵包。」
「等會拿回家放冰箱,放你們寢室要壞了。」
明月沖天花板翻眼睛:「不想去學校。」
怪了,這副表情……「什麼事啊?」
「沒有!」
倒掉盆裡的泡沫換清水,妞妞隔兩秒抬頭看她一眼,眼神充滿譴責。
「行了告訴你吧。他去我們學校了……我說徐向東。」她絞著手指頭
表情又羞又惱又喜悅,很複雜。「中午去的,我剛去食堂打飯,他送了束
花給我,然後……念詩,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然後要請我吃飯。我
說我要在學校吃,下午還要聽講座,他就說晚上吧,我說晚上要查資料寫
文章,他就說下次吧。走了。」
人在暴笑時完全沒有任何形象,妞妞直接坐到濕漉漉的地上打滾,抱
著肚子說不出話來,只知道倒抽氣。
「我都沒臉去學校了妞妞……」明月捂著臉想哭,「我們同學都看見
了。」
「哈哈……哈,他怎麼不念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實在沒法
想像黑社會舉著花深情款款地對女孩念唐詩。
「靠!」一捧水當頭淋下。
妞妞奮起反擊,四月末的天氣多涼啊,兩個傻妞渾身滴答著水,冷得
瑟瑟發抖還互相潑著玩,打噴嚏了都不停手。客廳手機響了老半天才聽到,
妞妞邊躲邊叫:「唐詩東來電話共此時了……」
「討厭。」明月嘀咕著擦乾手過去接電話。「老大?」臉色凝重起來,
「……知道了!」轉身朝落湯雞喊,「妞妞快換衣服,一一提早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