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起傾盆大雨。
雨勢大得驚人,天地灰濛濛的一片。雖說四季不分明,但在曬死人的秋陽天裡,突然下起這樣的大雨,還是讓人措手不及。
岑毓抱著手臂考慮著,衝到公車站好,還是要等雨停。
班長推了推大眼鏡,「……你要不要等我社團活動結束?我有傘。」
岑毓本來想答應,但是瞥見同學看好戲的眼光……好吧,這學校還是有不少人類麻瓜同學,而且是特別八卦的麻瓜。他臉孔掠過一絲強烈的不自在,「我跑去車站就好。」
不等班長回話,他馬上衝進迷濛的雨幕中。
幾點雨而已,死不了人的。他衝出校外,極目四望,發現馬路對面的公車站牌幾乎看不清楚。
雨真的太大了。
就是這樣宛如大海的暴雨中,他一頭撞進一團黑暗,心頭一冷。雖然只是短短一秒鐘,他卻狠狠地打了幾個寒戰。
他在公車站亭等車,已經有些頭昏。好不容易熬著噁心的感覺下車回家,到了門口已經沒什麼力氣掏出鑰匙。
費盡力氣打開大門,他走入玄關。灼熱的沉重感褪去,但他覺得天旋地轉,踉踉蹌蹌的靠住了牆壁。
他心底雪亮,本能的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將滾燙的額頭貼在冰冷的牆上,好一會兒才找到自己僅存的力氣,走入浴室淋浴,筋疲力盡的鑽進被窩,想把頭痛睡掉。
昏昏沉沉的高燒中,他聽到身邊有人低語。
「……真的不要緊?我看是不是送急診比較好?」
「真的沒事好不好?去去去,去睡覺。一點點風邪而已,發個汗就好了……我看著他就夠了,妳只會在旁邊哭……哭出兩大缸眼淚可以治發燒?快滾啦……」
然後一陣沁涼,緩和了灼熱的發燒。岑毓勉強張開一條縫,看到他的妖怪繼父正把毛茸茸的大手(大爪?)放在他額頭上。
「……風邪?」岑毓想笑,卻沒有力氣。
「誰讓你魯魯莽莽的去攔了陰路?」上邪乖戾的回答,「人家下這麼大的雨就是讓你迴避,若你撐把傘就可以避開。傘也不撐,又是這種爛體質,沒要了命就很好了,你還嫌?」
岑毓無力的閉上眼睛,忍不住問,「……那到底是什麼……」
「鬼娶親。」上邪不欲多說,「你問那麼多做什麼?反正你又沒打算修行。睡你的吧。」他毛茸茸的大掌巴了一下岑毓的腦袋。
岑毓咕噥兩聲,睡著了。夢裡似乎聽到鑼鼓喧天,和嗩吶高亢的聲音。
***
他這場「感冒」拖了很久。一開始,老媽還很積極的帶他去看醫生,但是越看越沉重。
「就跟妳說過,是風邪。」上邪很不耐煩,「反正妳這麻瓜不懂……好好在家休養就會沒事,出門只會更糟糕。妳就不能讓他好好躺幾天?」
最後翡翠不得不承認,上邪說得對。她也就很盡力的照顧岑毓。
但你對一個寫起小說就海倫凱勒狀態的小說家,能要求什麼呢?岑毓悲慘的發現,他的「感冒」可以拖這麼久,他的老媽真的要居首功。
他好幾次因為廚房傳來的強烈焦味,拖著沉重的病體去搶救已經變成焦炭的稀飯;也幾乎用爬的,跌跌撞撞衝到客廳關上響了快半個鐘頭的鬧鐘。
而罪魁禍首只會在一旁絞手指。
「……老媽,妳告訴我……」他含著眼淚,「上邪明明留了午餐給我們,為什麼妳試圖燒掉廚房?」
「感冒吃稀飯比較好消化呀。」
妳是說燒成焦炭狀的稀飯好消化?
「……那鬧鐘呢?為什麼妳要把鬧鐘放在計算機邊,讓它響上半個鐘頭?」
「我、我……」翡翠侷促不安的說,「我一寫起小說就聽不到什麼聲音,我想撥個鬧鐘,每兩個鐘頭去看看你燒退了沒有。」
……反正妳什麼都聽不到,鬧鐘難道比較神奇?
不對,鬧鐘可以讓病得爬不起來的他,勉強爬到客廳想辦法讓它閉嘴。
「……我沒事,老媽。」他有氣無力的沒收了鬧鐘,「真的。妳看我還能爬起來關瓦斯和關鬧鐘,就知道我沒事。妳認真工作,讓我好好睡一下好嗎……?」
他黯然的抱著鬧鐘爬回房間。擁有這樣的媽媽,不知道算是幸還不幸。
***
病足了一個禮拜,班長來探望他。
岑毓其實已經好多了,只是剛好遇到週末,不然他可以去上學了。當他從房間走出來打算找水喝,發現老媽笑吟吟的接待班長時,他眼睛都直了。
「妳覺得我們家岑毓怎麼樣?他是很可愛很帥的男孩子唷∼」
他張大了嘴,立刻衝了過去,「班長,妳怎麼來了?」想把她立刻趕回去,又找不到借口,「到我房間來……媽!妳給我留點面子可不可以!這段不可以寫,絕對不可以寫喔!」
「真的不行嗎……?」翡翠失望了,「但是這種兩小無猜很可愛啊……」
「不行!絕對不行!」岑毓怒吼,「我還要做人啊!」頭也不回的拉著班長衝去他的房間。
「做人?」翡翠滿眼小心小花,「不過岑毓,你還小欸……你真的理解『做人』要付出的代價嗎……?」
岑毓趕緊把門關上,省得他老媽又說出什麼更脫線的話。
「……我看你也沒什麼病。」班長仔細端詳他,「行動還挺矯健的。」
「一個禮拜了,還躺在床上,也差不多該叫妳包白包了!」岑毓吼完覺得很疲倦,「妳來做什麼?」
「你積了一個禮拜沒交作業。」
岑毓氣得發暈,「……我請了病假!一個禮拜的病假!病了一整個禮拜爬不起來的病人,是有辦法寫什麼鳥作業?!」
「我知道啊。」班長氣定神閒的遞給他一張清單,「這是要補交的作業。」
「……就這個?」岑毓的臉發青。
「對。你這禮拜都沒來上課,我想叫你寫也寫不出來,」班長推了推大眼鏡,「基於一個班長的職責,我幫你補習一下好了,不然你會拖欠下個禮拜的作業。作業收不齊我很困擾。」
岑毓狐疑的看看班長。實在很不懂,為什麼這個有著妖怪血統的班長這樣剛正嚴肅,不管是人類或妖怪,都顯得格格不入。
「我第一次來男生的房間。」班長環顧四周,「我以為會很髒很亂,堆滿A片和A漫。」
「我怎麼會有那種東西!」岑毓對著她揮拳。
「你拉我來你房間做什麼?」班長問,「如果你想『做人』,我想告訴你,我還沒成年。而且你也不像打得過我的樣子。」
岑毓的表情變成這樣……囧
奇怪,真奇怪。他的母親是人類,而班長有四分之一妖怪血統。但為什麼他身邊不分種族的女性,都有那種讓人無言到想翻桌的少根筋又鎮定的性格?
「……我才十六歲!」
「我跟你同年啊。」班長已經打開書包,拿出課本和筆記,「你還沒回答我,為什麼要拉我到房間來?」
「……因為客廳很危險。」
班長的眼睛寫了兩個大大的問號。
「我媽是言情小說家。」岑毓瞇細了眼警告,「妳若不想當他筆下苦情又得絕育症的倒霉女主角,就少跟她說幾句話。」
「噢……」班長點點頭,「這的確很可怕。」
……妳有表情一點行不行!岑毓勉強壓抑住再次翻桌的衝動。
不過在班長的指導下,他的功課很快就補上了,班長還徇私幫他寫了數學和物理的作業。
他和班長的交情就是這樣。他也搞不清楚喜不喜歡她,但是和她在一起就覺得很舒服。或許是她總是淡淡的,和所有人都抱持著禮貌而疏遠的距離,跟自己很像。
但是班長待他和旁人不同。若是作業遲交,她還是照樣不假辭色,卻會私下指導他,像是再自然也不過。
其實……這樣比較好。岑毓很早熟,或者說,早熟得過了頭。母親的苦難在他心底留下很深的痕跡,他還不瞭解愛情的甜蜜之前,已經先認識被愛情摧毀的母親。
他畏懼……甚至是抗拒跟愛沾上邊的玩意兒。班長這樣冷冷淡淡的個性,和愛笑愛鬧愛哭的幼稚同學是很不一樣的。
他喜歡這種冷淡,也喜歡這樣舒服的相處。
等功課告一段落,整個長長的下午已經過去,滿室昏暗。岑毓起身開燈,班長在他身後問,「岑毓,你怎麼知道我的祖母是蜈蚣精?在你眼中……我像異形嗎?」
她的語氣還是淡淡的,卻讓岑毓微微一驚。
「……不是的,是因為妳的眼睛。」
向來鎮靜的班長,眼底出現一絲迷惑。
這表情讓他有點不習慣。「這、這個,我也很難說得清楚……怎麼說?妳的眼睛總是用眼鏡遮著,但隱隱的有一絲金光。我不知道為什麼,想到金燦燦的蜈蚣,像是黃金打造……」
「哦。」她的表情沒什麼變,「真是讓我吃驚。」
妳有表情一點好不好?!
「這是『劾名』(注一),很不錯的天賦。」
「劾名?」
班長想了好一會兒,「眾生都有一個真正的名字,這名字大部分都可以用文字拘束,卻未必非是文字不可。」
「『劾名』就是能夠瞭解眾生名字的天賦,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如果你能修煉到『劾虛』(注二),從名字瞭解弱點,那就真的可以橫著走了。」
聽起來不錯。最少有點自衛能力不是?「要修煉多久?」
「三五百年就可小成吧?我祖母說過,這算是很簡單的法門。」
……三五百年?普通人類可以活到這麼久嗎?簡單個大頭啦!
「對了,聖魔幾時會回來呢?」班長有意無意的問。
岑毓沒好氣的回她,「找我交作業是借口,其實妳是來看什麼聖魔的吧?」
「啊,被你發現了嗎?」班長推了推眼鏡,「順便叫你交作業,一舉兩得,不錯啊。」
岑毓有些氣悶,但也有幾分好奇。「其它妖怪聽到他的名字拔腿就跑。」
「那是別的妖怪。」班長居然笑了笑,「我祖母是他的舊交,小時候我是祖母帶大的,可是聽了他不少故事呢。」
「舊交?」岑毓有些頭昏腦脹,像是闖到什麼中國神話故事的場景。
「我祖母是文殊菩薩的侍兒,在佛前侍奉了數千年。聖魔托佛教養的時候,還是個嬰孩呢,我祖母還長聖魔五百歲。」
岑毓抱住了腦袋,覺得自己似乎又開始發燒。
***
上邪回家的時候,緊繃了身體。他感到不愉快,很不愉快。雖然很稀薄,但他的領域被入侵了一種類檀香的氣息。
「是誰擅入我的領域?!」他脾氣很壞的恢復了真身。
端菜出來的班長推了推眼鏡,「聖魔大人,我是釋慧的孫女。」
上邪的怒氣不知道飛到哪個爪窪國去,下巴幾乎掉下來,張大嘴巴看著眼前這個小小的半妖少女。
(呃……四分之一妖少女?隨便啦……)
「……釋慧?妳騙我吧?那個正正經經的蜈蚣尼姑……」不對,釋慧讓文殊菩薩收為侍兒後,並沒有剃度,還是個妖精,只是信奉佛法。但你找不到其它比她更正經八百,把細如牛毛的戒律背得滾瓜爛熟,並且身體力行到極致的修行者。
「妳騙人!」上邪抱著腦袋叫,「阿慧怎麼可能下凡,還跟人類生小孩?!」
班長攤了攤手,「祖母說,愛情是很奇妙的災難。」
「……阿慧學壞了。妳說!她是不是在人間看了太多連續劇?」
班長沒有說話,倒是默認了。
「妳阿罵勒?」上邪東張西望,「她有沒有來?」釋慧照顧他很長一段時間,雖然被她煩得要死,但卻有種長姊般的親切。
「我祖父過世,祖母回佛土懺悔贖罪去了。」班長還是很鎮靜,「聖魔大人,我聽祖母說,你是前任天帝的子嗣,是真的嗎?」
在一旁聽著天書默默吃飯的岑毓,噴出了滿口的湯。
上邪的臉孔抽搐兩下,「陳年舊事,提來作啥?我是妖怪!我是大妖魔!誰跟那些扭捏腦殘的天人有瓜葛?閉上妳的嘴!毛毛蟲!」
眾生並不知道世尊為什麼豢養了一隻妖力強大,凶殘暴虐的妖魔。在人與眾生混雜、曖昧不清的年代,那只妖魔臨世,帶著極強的妖力和任性的殘酷,在各界自在優遊,偶爾應人類的召喚降臨。
眾生畏懼他旁若無人的氣勢和妖力,但他的出身卻一無所知,只有一些片片斷斷的流言,和世尊無言的庇護。
佛土諸仙不言,諸佛不語,旁人也無從得知。但這小小的半妖少女,卻這樣輕率的到他跟前,問他這個天大的秘密。
前任天帝除了玄女和幾個早夭的兒子,並無子嗣……最少前任天帝是這麼認為。
在天地都還年輕,天界分裂還沒開始之前,當時年少的天帝尚未即帝位,和狻猊族的女兒少艾相戀。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天界開始有了摩擦和衝突,戰事擴大,這對戀人因為陣營不同,被迫分開。
這場戰爭非常久,久到綿亙兩任天帝,久到天柱斷裂,列姑射島分崩離析。前任天帝一生都在戰爭中,完全不知道少艾幫他生了個兒子。
那孩子跟著殘軍到魔界,熬過了魔界的瘟疫,頑強的和羽族公主生下一個子嗣——正確的說,是一隻卵。
那只卵一直沒有孵化,在神魔和約簽訂之後,這只卵成了燙手山芋。論理,這是前任天帝的子嗣,也是天孫,擁有合法的天帝繼承權。但考慮到政治面的問題,難保天界不因此生事端。
毀和不毀都是災難。束手無策的魔界至尊,不抱著什麼希望的,向一直嚴守中立的佛土世尊求助。
意外的,世尊居然接過了這只充滿變量的卵。
於是,三千六百年前,上邪誕生了。他誕生在世尊的懷裡,成了世尊豢養的妖魔。
因為祖父的血緣,他擁有正統雷法;因為狻猊原是與麒麟並駕齊驅的聖獸,所以和聖獸淵源極深。正因為他的血統特別混雜,所以能力特別強大。
所以他叫作「上邪」。在上位的、世尊豢養的邪魔。
直到他在西方天界肆虐,被關在梵諦岡的墓地之前,他一直都堅信自己是無敵天下的。
「你若真的那麼厲害,為什麼會被梵諦岡的凡人抓起來關?」翡翠狐疑的看著聽起來似乎很顯赫的妖怪丈夫。
「阿就、就……」上邪狼狽起來,「一物克一物……西方那個大鬍子的老頭不是吃素的好不好?他教導他的徒子徒孫做什麼毒水……媽的……」
真的是吃了一記悶虧。那老頭兒總是笑笑的,那知道那麼歹毒。搞什麼聖水……結果他秘傳了梵諦岡那票狗腿子,讓那群卑劣的修士將他禁起來。
環顧四周輕視的眼神,上邪火了起來,「若耶和華那老頭兒打不贏我,那還算什麼上帝啦!打不過是應該,打得過才悲哀好不好?!」
「我祖母說,你都不認真修煉。」班長推了推眼鏡,「她說:『阿邪就是偷懶,才會被那群阿呆抓去關。世尊也說讓他去冷靜個幾千年也好,不然老是那麼混。』」
「……少囉唆!」上邪的臉孔整個漲紅起來。
岑毓渾渾噩噩了好幾天。
班長不經意提起的秘密實在太爆炸了,他完全不知道他的妖怪繼父來頭這麼大。什麼天界、天帝、上帝、世尊,計時都是幾萬幾萬年在算的。
雖然「感冒」好了,但他的震驚狀態還是讓他看起來有點恍惚。
但除了他以外,所有的人(或妖)都很平常的過日子,連他常常陷入三重苦的老媽也不例外。
他忍不住了,「……媽,妳一點都不在意?」
眼神失焦的翡翠花了一分鐘才聽懂她兒子問什麼,「哦,妳說上邪的身世?這不適合當言情小說的題材吧?我寫出來會很像神經病。你跟你們班長有沒有什麼新發展?你們接吻了沒有?」
岑毓馬上落荒而逃。
「班長,」他問著,「妳就這樣跑去問上邪的秘密……」
「哎阿,這樣好像有點白目對不對?」班長推了推眼鏡,「其實我害怕得發抖呢,但我又很難克制我的好奇心。」
……那妳有表情一點好不好?!
被說破秘密的上邪也沒什麼兩樣,甚至問他,「你週末下午和星期天要不要來咖啡廳打工?假日人多,我和那隻狐狸精忙不過來。」
聽到狐狸精,岑毓心裡就掠過一絲陰影。「……客人都是人類?」他抱著最後一點希望。
「當然不是啊。不過你天天跟妖怪一起上學,到現在還不習慣?」岑毓正要拒絕,「時薪每個小時五百。」
「……我去。」他屈服在金錢的誘惑之中了。
去幻影咖啡廳第一天,客人們精神為之一振,但上邪冷冷的說了一句,「這是我繼子,手癢的來廚房跟我說。廚房的烤爐整理過了,再多妖魔神靈都塞得下。」
客人們發出牢騷和歎息。岑毓不知道,他因此逃過被眾生熟客玩弄的命運。
但他心底有另一番滋味。
這個身世顯赫、能力強大的妖魔,居然乖乖的在廚房揉麵團、烤餅乾。變化成人身的上邪,看起來沒大他多少。
「……你不會遺憾嗎?」背對上邪洗碗盤的他,冷不防的問上邪。「原本你有機會高高在上……」
「我還要高到哪去?」上邪心不在焉的回答,「我自找罪受,抱著權勢然後積勞成疾?我看起來有神經病嗎?現在很好。」細心的,他在蛋糕上面擠奶油花。
「你本來可以不用工作。」岑毓說不出心底的感覺。他總覺得,這不該是上邪該做的事情。每天每天,蹲在小小的廚房,揮著汗水,卑微的做著點心,就為了賺一點錢,養十指不沾陽春水、外貌平凡的妻子,和沒叫過他一聲爸爸的拖油瓶。
「我在人間就要遵守人間的規則。」上邪開始打奶泡,「反正我也要吃飯,養翡翠是順便,養你也是順便……你幹嘛哭?男子漢大丈夫,你幹嘛哭!?」
岑毓也不知道自己哭什麼。
「你很神經!你們母子都很神經!」上邪慌了手腳,「幹嘛啦!你真的不用叫我老爸啊!又不是你高興嫁給我……不是,我是說,你不是自己高興來當我小孩。哎唷,人類怎麼這麼難懂……」他暴躁起來,「不要哭可不可以!翡翠會覺得我欺負你……」
岑毓破涕而笑,但又哭了。
***
他不知道為什麼,把這件事情跟班長說。
班長表情還是沒有什麼變化,只是眼神罕有的溫和下來。「那是因為你很溫柔的關係。」
「……拜託妳不要說這麼噁心的話好不好?」岑毓臉孔掛下三條黑線。
「我姓徐,徐堇。並不是姓班名長。」班長望著他,「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不會給我帶來傷害。」
岑毓愣了一下,「呃……我、我不知道……」
「說不定不用三五百年,你就會『劾虛』。但你真的不會傷害到我,放心吧。」班長按了按他的手背。
「你真的很善良也很溫柔,雖然不承認。我想,我就喜歡你這樣。」
她施施然的走了,留下石化狀態的岑毓。
被她按過的手背,一陣陣的滾燙。
我想,我一定發了高燒,所以有幻聽。岑毓蹲下來,抱住腦袋,有點兒像是把頭埋在沙裡的鴕鳥。
當天回家,岑毓一夜不成眠,第二天帶著滿眼的血絲去上學。遠遠看到班長,他僵在原地,臉孔一陣陣的發燙,逃也不是,不逃也不是。
「早。」班長還是那副淡淡的神情。
「早。」岑毓頭一低,想能逃多遠逃多遠。萬一她逼問我喜不喜歡她怎麼辦?說不喜歡,他自己也還搞不清楚什麼叫做「喜歡」,說喜歡,但他又還沒準備好。
「岑毓。」班長在他身後叫住他。
完了!怎麼辦?來了來了……完蛋了完蛋了……
班長拉了拉他的書包,「今天你是值日生喔。李力凱今天請病假,所以你明天的值日生換成今天。記得打完板擦還要去教材室借地球儀。」
「……好。」岑毓愣愣的回答。
不對不對,怎麼會是這樣?
「……徐、徐堇,妳、妳沒其它話跟我說嗎……?」
班長靜靜的看了他一會兒,眼底的金光隱隱約約。「哦哦,我懂了。你真體貼。」
她把手底捧著的大迭作業簿交給他,「請你順便幫我送到辦公室,謝謝。」然後她施施然,踏著悠閒的步伐,回了教室。
……那我到底是為了什麼失眠了一整夜啊?!
那天傍晚,他忿忿的回到家中,他老媽正在「趕進度」,神情憔悴。他倒了茶給差點噎死的老媽,默默不語的坐在她身邊。
「老媽,妳怎麼知道上邪喜歡妳,妳喜歡上邪?」
翡翠差點被茶嗆死,大咳特咳了好幾聲。她瞪大眼睛,望著比她高出一個頭的兒子。「……你跟你們班長出什麼狀況?」
「不是嘛!為什麼一定是她?說不定會是別人啊!」岑毓莫名其妙的生起氣來,「女人真奇怪!真是太奇怪了!」然後怒氣沖沖的回房間。
翡翠困惑的看著岑毓的房門,「……我覺得男人才奇怪呢。難道這是『少年維特的煩惱』?」
***
九點鐘,又是他們「家庭」出團的日子。
因為卡拉贊已經全通,所以打卡拉讚的日子縮減成一周兩天。其它的日子上邪還是很堅持全家應該維持共同興趣,勒令岑毓九點到十二點要跟他們一起去打英雄副本(注三)。
「我要讀書!我是功課很重的高中生!」岑毓今天火氣特別大。「而且兩個防騎有什麼搞頭?」
「所以是你主坦的好時機啊,我當攻擊手。」上邪點了點岑毓的胸口,「平常有認真聽課,哪需要花那麼多時間複習?再說小孩子念那麼多書做什麼?念些腐書酸了皮肉,那就不好吃了……」
「上邪!」向來沒什麼脾氣的翡翠暴吼,「你敢吃我小孩?!」
「呃……」發現說溜嘴的上邪有些心虛,「哈哈,親愛的,我只是打個比方……」
看著被老媽揪著胸口的上邪,岑毓覺得很不懂。這個來頭很大的大妖魔,根本不用這樣陪小心的。愛情真的是一種奇妙的災難嗎?
他心不在焉的聽著他們兩個拌嘴,一面等隊友到齊。聽到一聲慘叫,發現誤開pvp狀態的牧師,被敵方陣營殺害了。(注四)
哎呀,不過是遊戲角色而已不是嗎?就是他老媽的角色被遊戲的人打死了嘛……
但是他卻無法解釋的,內心湧起一陣灼燙的狂怒。在他開始行動之前,上邪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暴吼,那吼叫聲像是一記響雷,惹得窗外汽車防盜器也跟著叫個不停。
「殺我的翡翠?膽敢殺我的翡翠!」
這兩個聖騎馬上開了pvp狀態,瘋狂追殺那個殺人兇手。結果演變成一場混戰,那天大家只顧著殺人,根本出不了團。
「你們發神經喔?」翡翠哀叫,「我跑魂就好了,你們打什麼打?別打了!」
這兩個殺紅眼的男人(?),根本就不理她。
第二天放學時,他忘記了昨天的尷尬和不愉快,又絮絮的跟班長說昨晚的蠢事。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那麼生氣。」岑毓歎息,「明明那是虛幻的。又不是真的殺到我媽,但是我好生氣,上邪也氣瘋了……」
他有些抱歉的笑笑,「跟妳說這些幹嘛?妳沒玩魔獸,又聽不懂。抱歉……」
班長推了推大眼鏡,「我有玩啊。只是一個人解任務,有點慢而已。」她溫和的看著岑毓,「所以我懂的,你很愛你媽媽,聖魔也很愛她。她是個幸福的女人。」
妳妳妳……全校前三名的優等生也玩魔獸?!
「……沒聽妳說過。」
「我也沒聽你說過呀,今天我才知道你也有玩。」她推了推眼鏡。
一個人玩是很無聊的。岑毓心裡動了動。「……如果等級不高,妳要不要來暗影(注五)?」他問著,「我開支新角色和妳一起練,比較有趣些。反正我們時間都不多……」
班長深深看了他一眼。「你的車快來了。」
他極目而望,發現車子遠遠的開過來。
「岑毓。」班長淡淡的叫住他,「若我在魔獸裡,也同樣在你眼前被殺害,你……也會這樣狂怒嗎?」
岑毓愣住,定定的望著班長泰然若定的臉龐。班長笑了,第一次像是個普通少女,溫柔的笑了。她笑著將岑毓推上車,對他揮揮手。
「……我會!」他打開車窗,大聲而氣急敗壞的喊,「我會!我會把他宰了!我絕對不要……」然後車子開走了,他底下的話,班長沒有聽見。
不過我也知道你要說什麼。她慢條斯理的拿下眼鏡擦了擦,踏著施施然的腳步,走回家去。
注一:劾名,這是筆者虛擬的名詞。事實上沒有這種東西……(笑)
「劾」有「檢舉、舉發不法行為」的意思,如「彈劾」、「糾劾」。「劾名」在設定中為一種天生的、人類專屬的天賦。可以針對眾生乃至於人類都可知曉「真名」。而所有的生物與非生物皆有其名,這名字就是該物最基本的禁咒。擁有「劾名」這樣的天賦,就可經由注視和聽聞得知該物之名,進由「唱名」(呼喚名字)瞭解該物的特質。
注二:劾虛,亦為筆者虛擬設定的名詞。
當擁有「劾名」天賦的人類經過修煉或頓悟,可由「唱名」知曉該物的弱點攻擊,「虛」是弱點的意思。
注三:英雄副本是魔獸世界的設定。當等級達到七十,並且相對應的聲望達到崇敬,就可從普通模式改為英雄模式。英雄模式的副本會有更好的裝備掉落。沒有玩過GAME的讀者只要瞭解英雄副本比起一般副本更為困難艱辛,也會有比較好的寶物就已足夠。
注四:在pve服務器,在特殊狀況下會開啟pvp模式,敵方陣營可以與之對戰。比方說,輸入指令「/pvp」,或者是替開啟pvp狀態的隊友補血、加有益法術也會同時開啟pvp。在這裡發生的狀況是翡翠的牧師角色因為補血誤開pvp狀態。
注五:網絡遊戲通常有多組服務器,不同服務器的角色無法共通。「暗影之月」是魔獸世界當中的一組服務器,因為服務器不同,所以岑毓邀請徐堇到相同的服務器共同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