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味前夫 第9章
    電話響了兩聲,就被接起,蘇霽人道:「百粵,是我。」

    「喔,蘇董事長啊!」羅百粵正在寫課程規劃,扔下筆,揶揄道:「你是來邀『耕芽』員工參加你和譚小姐的訂婚典禮嗎?」

    「別鬧了。」她含笑的嗓音不存芥蒂,顯然真的相信他,他這才徹底安心。「我已經跟媒體發出更正,下周要訂婚的是她和淮文。」

    「原來孩子的爸是他,為什麼不早點承認?」

    他約略將事情解釋一遍。「我希望雅欣可以自己振作,可惜還是拖到最後一刻,瞞不住了才坦白。」

    「你也真是爛好人,幫著瞞這麼久。」她故意道:「乾脆你好人做到底,跟譚小姐假結婚,繼續掩護他們暗渡陳倉,這樣譚小姐不用跟媽媽攤牌,她母親也會滿意女兒有個好歸宿,兩全其美。」

    「不可能,先別說我不肯,淮文也不會同意。一個男人可以在很多方面受委屈,絕不能委屈自己的妻小。而且,我不會娶你之外的女人,唯有你能冠上蘇太太的頭街。」

    她聽得滿心甜蜜。「這頭銜有什麼好處?」

    「一個男人永遠的愛與忠誠。」

    「咦,難道我不嫁你,你對我就沒有愛和忠誠?」

    「我投降。耍鬥嘴我鬥不過你。」他馬上認輸。

    她笑了,嘖嘖道:「我還是收斂點好,你現在是我的頂頭上司,等一下你吵不過我,砍我薪水,我就虧大了。」

    她猜得出,一定是因為譚家母女的狀況,讓他想起自己難纏的母親,他才願意瞠這渾水,現在怕她誤解,又趕著在第一時間澄清。

    她輕快的笑聲,令蘇霽人心情很好。「你還記得我跟你提過,我在籌備一個藝術中心吧?三天後,上午十一點要舉行動工典禮,你和嵐能來嗎?媽那天也會到,我希望你們見個面。」

    「喔……」她安靜下來。「恐怕不行,我有課。」

    「不能請人代班嗎?」

    「不行,那是新班。」雖然有另一位老師和她一起上課。她續道:「我不是跟你提過想讓『耕芽』轉型嗎?三天後要辦的就是這個試聽的班,當天家長會來,專家都說孩子太早學英文,容易忽略中文能力,我們要針對這一點設計課程,雖然這年頭家長都不在乎孩子的中文素養,會讀會寫會說就好——」

    「百粵,這件事很重要,我很希望你能來。」她闡述理念,越說越興奮,好像完全將他提的事拋諸腦後。

    「我的工作也很重要啊。而且嵐要上課,時間不方便。」

    「那當天中午總有空吧?你帶嵐來,和媽一起吃個飯。」

    他的口吻像是命令,羅百粵不快。「霽人,這件事早上才討論過,我以為我們有共識要維持現狀。」

    「當時是我們都要上班,討論暫停。」

    「喔……」她拖長聲音。「所以我並沒有說服你接受我的想法,當然你也沒能說服我接受你的。」

    「我已經和媽談過,她願意見面。」

    「那我就該謝主隆恩,馬上答應?」她忍不住嘲諷。他為什麼不是在請示母親之前先告知她,而是片面地認定她願意見他母親?

    「百粵,你有必要這樣說話嗎?」他知道她對母親還存有疙瘩,沒想到她反應如此激烈。「我只是希望你們見個面,讓她看看自己孫女。」

    「好吧,是我太沖,對不起。」她懊惱。「反正,見面不必急於一時吧,我是真的走不開……」

    「如果我給你公假,把課延後,請你帶女兒來,可以嗎?」

    羅百粵瞇眼,正好請喝飲料的會計小姐走過來,給她一杯花果茶,她向對方點頭一笑,強抑上升的怒火。「你連『請』字都出口,我硬是不去『出公差』,好像太不近人情了。」

    「百粵,我不想強迫你。」

    「你現在的行為就是強迫。」他越堅持,她越起反感,這簡直像離婚前的狀況,他總是要她順從長輩,他口口聲聲重視她,卻永遠將她的意願擺在最後,她不願重蹈覆轍。

    「我只是希望你帶嵐來和媽見個面,你不要想太多。」蘇霽人開始煩躁。為什麼事情會變得這麼複雜?

    「你老實說,你要我去見她,是不是為了向她報備我們又在一起的事?讓她知道我們又在交往了,你又想娶同一個女人?」

    「就算是,這有錯嗎?」

    果真如此。她冷冷道:「你對婚姻這麼堅持,是不是我不嫁給你,你就要去找別的女人完成組織家庭的夢想?」

    「這扯太遠了——」

    「是不是我不嫁你,你就不會愛我?」

    「百粵,我說這扯太遠了!」他快要失去耐性了。

    「你告訴我,是結婚重要,還是結婚的對象重要?」

    「你不肯嫁我,又怎算得上結婚對像——」喀,話筒裡突然靜寂,斷線了。

    「唉唷!」不小心踩到電話線的會計小姐,趕緊把電話線插回去。

    羅百粵愕然。他掛她電話?他掛她電話!認識十年,他頭一次掛她電話!

    她忿忿地掛掉電話。好,她承認她剛才陷入了某種莫名其妙的頑固裡,她管不住嘴,問題接二連三脫口而出。她不想去,因為這要求太突然,她還沒有心理準備去見王俐雲,他的不肯讓步激起她的堅決反抗,現在她才意識到那些問題有多尖銳,而且她問的方式錯了。

    她該問的是,是結婚這個形式重要,還是讓他想結婚的對象重要——不,也不對,這整個問題就不對,這問題把雙方都逼進死路,她太咄咄逼人,就跟離婚前犯的錯一樣,因為賭氣而模糊了事情的焦點,他已經讓步很多,她還拿這些刁鑽的問題鬧他,他一定被她氣壞了。

    可是他掛她電話,實在太沒風度。她心情惡劣,決定繼續手邊工作,也讓脾氣冷卻一下,他若再打來,他們再繼續談。

    然而直到下班,她沒有再接到他的電話。

    通話驟斷的那一瞬,蘇霽人也傻眼。她竟然掛他電話?

    他起先惱怒,隨即後悔。他不該那樣回答她,他覺得她的話有語病,順口反問,想必激怒她了。她應該會明白,他是無心的,就像離婚前最後一次通電話,他愚蠢的直覺反應……他很懊惱,為什麼他總在兩人關係的關鍵處表現失常?

    他的心意已對她表達得很清楚,他以為她都懂了,她卻拿這樣的態度對他,讓他很受傷。

    他打算再撥電話過去,但葉淮文進來通知他,開會時間已到。他只得前往會議室,還特意將調為靜音的手機帶著。但直到開完會,她都沒有來電。

    他回辦公室,秘書也說她沒打電話來。他撥電話過去『耕芽』,得到的消息是她一下班就走了,去接女兒。

    她還要氣多久?他無奈又不悅,她總是片面判他的刑,不讓他申訴,他也有脾氣,也會疲累,每一回都是他讓步,永遠都到不了他想要的結果。

    也許,這回他該強硬一點,讓她知道,他的底線在哪——

    *****

    羅百粵到幼稚園接了女兒,開車回家的路上,她試探地問女兒,願不願意和祖母見面、吃個飯。

    如她所料,女兒反應冷淡。「媽媽去就好了。」

    「唉,我現在有點後侮,把當初你奶奶的那些話告訴你。」

    「為什麼?你又沒有騙我。」

    「是沒錯,但是告訴你的時候,我心裡的氣還沒消,那種不客觀的情緒大概也傳給你了。血緣這種東西是切不斷的,不論怎樣她都是你奶奶,我說這話不是逼你接受她,但是,你們遲早要見面的。」

    媽媽說的有理,羅嵐想了想,也點點頭。

    「那三天後的中午,爸爸約我們和奶奶吃飯,媽幫你請假,我們一起去。」

    氣消之後,她仔細思考,還是決定赴約。她是反應過度了,他那麼期望,掃他的興太殘忍,王俐雲又不是洪水猛獸,只要她這兩天好好調整心情,吃頓飯不是什麼難事。

    回到家門口,她剛停好車,女兒忽道:「爸爸在那邊。」

    她聞言回頭,果然看見蘇霽人站在騎樓下,在暮色裡凝望著她。

    小女孩敏感地察覺雙親的氣氛不尋常,下了車,對父親淺淺一笑,自己入屋。

    蘇霽人看著羅百粵。她杵在車旁,沒他以為的怒不可遏,反倒顯得有點尷尬。他心平氣和,道:「今天的要求是我不對,提得太倉促了,應該更早告訴你,讓你排出時間。」

    他終究是來了。他若是那種忍不得一點氣的人,老早就被大堂哥整垮,她急躁易衝動,他溫和而堅韌,她缺少的,由他來包容,他們的相處方式一直如此,他唯一的底線就是她愛他,對她唯一的強硬原則就只有婚姻,他難免動怒,但不會意氣用事。

    他完全不責備她,羅百粵更內疚。「是我太激動了,可能有點慌吧,你突然開口一定要我去,好像我不答應你,以後我們就分道揚鑣,結果沒經過思考的話就一直說出來。」

    「所以是我處理得不好,讓你誤解。」他走近她。

    「別再說你錯,你這樣讓我很有罪惡感。」總是這樣,他什麼也不怪她,但跟他在一起,她就越來越不懂控制脾氣,發完脾氣之後又懊悔自己的衝動。「今天真的是我失控了,你罵我吧。」被他罵幾句,她會比較好過一點。

    他看著她,唇線輕揚。「不。我永遠都不會罵你,我要將你的脾氣越寵越壞,壞到除了我以外的男人都應付不了你,你就離不開我。」

    她愣住,想笑,又感動得想哭。他的心機害她罪惡感更重,又甜蜜得飄飄然。

    「其實,我考慮之後,決定要去。」

    他一怔,她續道:「大概是第一次婚姻讓我怕了,那時候我答應得太快,這次就想放慢腳步。我沒說絕對不嫁給你嘛,只是想暫時維持現狀,多點時間考慮,也調整自己的心態,感情不變的話,將來還是會和你定下來……」

    她困惑地頓了下。「奇怪,為什麼我覺得這些話很耳熟?」

    「因為十年前,你也說過類似的話。」說法不同,心意卻一致,他眼底閃耀喜悅光彩,他以為只有自己是耐心等待的一方,原來她和他同樣慎重,甚至比他顧慮得更周全。

    「有嗎?我不記得了……」被他牢牢抱住,她不再言語,靜靜環抱他的腰,臉龐貼在他肩頭,感覺他輕輕吻著她額上髮絲,忐忑一下午的心思,在彼此懷中找到安定。

    「我們認識十多年,有一半的時間沒在一起,依然認定彼此,這已證明我們是天生一對。」他很篤定地宣佈。

    她抿著笑。「關於試教的課,今天下午我和另一位資深老師商量過,她答應代我上場,不過當天所有教美語的老師都會在場,我還是要看課程走完一半才能走,會晚點到。」

    「沒關係,我會在台上,你一到會場我馬上會看到。」

    「既然來了,一起吃晚飯吧。我冰箱裡有空心菜軍團,想不想校閱一下?」

    他笑了,讓她拉起他手,一同進屋。

    *****

    開工典禮當天,羅百粵很早就起來挑衣服。她打算穿得輕便一些,問妹妹的意見。「穿牛仔褲直接過去,會不會太隨便?」

    「不會,又不是正式宴會。」

    「或者帶一套洋裝去換好了?」拿起鵝黃洋裝,在鏡前比來比去。

    「嗯,也不錯啊。」

    「還是帶套裝好了……」她開衣櫥,東翻西找。

    「你那麼晚到場,其實沒人會注意到你啦。」羅妙靖打呵欠。「你只是跟前任婆婆見面,不是又要嫁了,別這麼緊張。」

    「我沒有緊強……好吧,是有一點。」這幾年她見識過各色各樣的人,也更穩重成熟,但一想到挑剔高傲的王俐雲,胃部還是有抽緊的感覺。不過,她已盡量釋懷過去的不愉快,屆時會將場面處理得漂亮,不讓夾在兩個女人間的他為難。

    最後她選了端莊的粉色上衣,搭配牛仔褲,出門上班。

    試教的稞程很順利。羅百粵去接女兒時順手買了份報紙,譚雅欣與葉淮文的婚事餘波蕩漾,蘇霽人的聲明說是長輩誤解,新郎其實是部屬,太過平淡,媒體自行加油添醋,猜他遭到背叛,為了顧全顏面才編出這種理由,又說他要開除下屬,取消與『妮妮』麵包店的合作,報道得天花亂墜,比事實更精彩。

    藝術中心的地點在小工業區。因為產業外移,大部分廠房廢置,『梅華』選中一家紡織公司的廠房加以改造,希望將文化氣息帶入此地。

    羅百粵到達時,蘇霽人的大伯正在致詞,媒體、藝文界人士坐在台下。蘇霽人也在台上,看見她們母女現身,他牽起微笑,用喜悅的眼色和她們打招呼。

    她帶著女兒坐在最後一排的空位,台上還有幾位『梅華』董事,不見王俐雲。

    王俐雲坐在第一排,看著蘇家大伯結束致詞,另一波掌聲將她兒子迎上台。她兒子今天穿藍灰色西裝,堂堂『梅華』董事長,英姿颯爽,她好驕傲,看她的兒子多麼出色!

    記者搶著發問:「董事長,譚小姐快和你的特助訂婚了,你有什麼感想?」

    蘇霽人對八卦很不耐煩,淡淡道:「祝福他們。」

    「你會不會覺得譚小姐辜負你的心意和栽培?」

    「不會。」眼光掠過台下眾人,望著最後排的一大一小。「從以前到現在,我只愛一個女人。」

    他的眼光中似有深意,羅百粵會意微笑。王俐雲則輕哼一聲,從眼角偷覷四周,尋找羅百粵蹤影。

    蘇霽人續道:「剛才我伯父已經說過對這裡的規劃,完工後將開放給藝文團體做為練習與表演的場地,收取的費用則用來成立基金會,贊助藝術創作。這地方是我的構想,所以最後,由我來解釋為什麼會有這個念頭。」

    他頓了頓。「在座很多人都知道,我並不是一生下來就在蘇氏這個大家庭,有一段時間,我和母親相依為命,我們的生活不寬裕,她要堅持我至少該學一項才藝。我選了鋼琴。她說,窮是一時,人格的陶冶是一世……」

    王俐雲聽傻了:心臟怦跳。兒子怎麼突然提到她?

    「她讓我明白,堅持有意義的事,不必問報酬或結果,就像各位堅持藝術創作,堅持理念,不管有沒有人為你們喝采。這裡的靈感來自我母親,也以她命名,『雲俐會館』,獻給所有擇善固執的人。」

    在掌聲中,蘇霽人望著台下的母親。「媽,沒有你的辛苦,就沒有今天的我,動工儀式應該由你主持。我愛你,在這世上我最愛的女人就是你,我不能代替爸的位置,但我會陪你一輩子。」

    掌聲如雷,王俐雲當場飆淚。唔,好感動!兒子從來不會甜言雷蜜語,竟然在公開場合真情告白,句句打中她心坎,她哭了,哭到不能自已,眼睛紅了,鼻頭紅了,妝全花了,心甜得一塌糊塗。

    身邊人拱她上台,她慌張拒絕。「不行啦,我這樣子不能上台……」還是被硬推上台。

    羅嵐遙遙望見上台的人,嚇一跳。她凝視著,反覆確認,果真是最近和她訴苦的婆婆。她就是她的祖母?

    司儀小姐給王俐雲一把鏟子,要她鏟一下台中央的沙土,做個動工的象徵。她眼淚一直掉,拿著鏟子的手在抖,鏟不起沙土。

    蘇家大伯笑她。「俐雲,你也有今天啊!」

    幾位叔伯也笑。「霽人,幫一下你媽。」

    蘇霽人應聲,先取手帕替母親擦乾淚水,王俐雲連連跺腳。「你為什麼在這裡講這種話,害我哭成這樣,大庭廣眾的能看嗎?」見記者湧上來拍照,她忙遮臉。「不要拍啦,很難看——」

    看母親要面子,蘇霽人失笑,先遮擋媒體,替母親擦乾眼淚,幫著握住她發抖的手,剷起沙土,閃光燈立刻此起彼落。

    羅百粵跟著鼓掌。她是猜到蘇霽人要對母親說些特別的話,沒想到效果如此震撼。望著那位被家人環繞、滿面幸福笑意的貴婦,她也微笑,這位總是不安的母親,似乎終於得到安全感了。

    葉淮文穿越人群,走向她們。「夫人、小姐,老闆請你們先回家,他和老夫人隨後就到。」

    「好。」羅百粵挽起女兒小手,才注意到她臉色不對。「嵐?」

    羅嵐悶悶地問:「上台的那個婆婆,就是奶奶?」

    「嗯。」她以為女兒是為了祖孫會面而緊張。「別怕,我會在你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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