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點鐘,羅百粵與女兒走出家門,蘇霽人已經在外等候。母女倆上了他的車,他問:「想去哪吃?」
羅百粵聳肩,羅嵐搖頭,兩個都沒意見,他道:「那就由我決定吧。」
十五分鐘後,他們抵達目的地,羅百粵瞪著熟悉的店面,聽身邊的男人解釋。「這裡對我們來說有特殊意義,我想你應該會想來這裡。」
是,他選了他們相遇的鐵板燒老店,從婚前到婚後都來光顧,結婚紀念日必到,最後一次在這裡用餐後簽字離婚,離婚後重逢第一頓飯還是來這裡,她還真是感慨萬千,深感命運之奇妙哩!
她咕囔一句:「你吃不膩啊。」
他只是笑,停好車,三人進店裡。羅百粵問:「你對『耕芽』有什麼打算?」
蘇霽人好無奈。「今晚不能不談公事嗎?」
「我想盡快解決這件事。」她不要這頓飯的氣氛太親密,談公事夠殺風景。「我很感謝你同意維持原狀,你有不同的經營理念或改造計劃,我們絕對配合,不過你得瞭解,我們是個小才藝班,不可能像『妮妮』那樣創造超高獲利……」
「我知道。」也是時候收手了。「『妮妮』已經另覓開店地點,我對補教業完全不懂,所以把『耕芽』全權交給你,往後你就是『耕芽』的老闆,只要每個月提出財務報表給我就好。」
「就這樣?」羅百粵錯愕。「你一句話就可以取消?底下人不會有意見?」
「『妮妮』的案子本來就是我的主意,由我全權負責,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她漸漸領悟。「所以你又定期限,又說要看到獲利,害我煩惱到頭髮快白了,全都是莊孝維嗎?」
「抱歉,我做得過火了點,不過這幾年你不肯見我,一接到我的電話就掛斷,我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了。」他淺淺一笑。「只要能引起你的注意,什麼手段我都不在乎。」
她心弦一動,卻白他一眼。他們的關係正在微妙地變化,她願意為了女兒和他妥協,他的目的卻是母女二人,她對他的排斥漸漸消弭,但不確定能允許他們之間恢復到什麼樣的地步。
蘇霽人點了餐,對女兒道:「我和你媽是在這裡認識的,那時候我還是學生,她是這裡的服務生。」女兒還是沒有喊他一聲爸爸,他不急,很有耐心。
小女孩很好奇。「媽媽有帶我來過這裡,可是她沒說。」
「喔?那她一定也沒說,我們第一次約會,是她主動約我的吧?她寫了紙條,壓在一碗飯底下,沒想到飯被送給一個常常騷擾她的客人——」
「等一下!」羅百粵出聲。「那根本不算約會,我們那時候還沒交往!」
「對我來說就是。我第一次來這裡就注意到你,但是面對一個聰明漂亮、反應又快的女孩子,我不敢表示什麼,怕失敗了被她嘲笑。」
「你揍人的時候,我看不出來你哪裡有怕了!」
「當然,一見鍾情的女孩子遇到危險,為她拚命是應該的。」
羅嵐聽得似懂非懂。「什麼是一見鍾情?」
他微笑。「就是第一眼就愛上對方。」
胡扯,他從來沒對她說過這些!羅百粵粉腮發熱,喝茶裝鎮定。
蘇霽人繼續說:「結婚以後,我們還是常常來,結婚紀念日必到,後來分開了,我還是常常來這裡,即使只有我一個人……」
「你怎麼可能獨自一個人?」羅百粵撇唇。「報紙上,那麼多名媛淑女的名字和你連在一起,總不可能全是捕風捉影。」
「既然你知道那些是捕風捉影,當然都不是真的。」
「不可能,男人有錢就不安分,以你的條件,別說包二奶,你要包兩百個,她們也會搶著排隊。」不,她不相信他這幾年獨身,那背後的意義太沉重。
「你應該很清楚我的為人。」
「這兩件事有什麼關係嗎?」
「那你應該記得,名分不確定的時候,我可以忍耐到什麼地步。」他深邃的眼容納著她的狼狽。「為了我愛的人,我能忍,如果她拒絕我,我也不會抱別的女人。」
「你忍太久了,女人不愛內傷的男人。」她撇開頭,雙頰恍如被放了一把火,嬌艷灼紅。
可惡的男人!為什麼他不學得風流花心一點?為什麼他的精神和感情會如此忠貞,比青少年還要純潔,害她充滿罪惡感,又心動得要命!
整頓晚餐,她浮躁著,食不知味。
飯後,他們逛街。蘇霽人細心地選了一家寵物用品店,陪女兒選購養貓的物品,隨後轉往『梅華』百貨,在金飾專櫃,他起意要為她們母女購買成對的首飾。
「你想買東西給嵐,我不反對,但別太昂貴,也不必買我的分。」羅百粵婉拒。
「為什麼?你們戴一樣的首飾,感覺很親密。」他佯裝不經意地問:「以前你唯一會戴的飾品就是婚戒,離婚以後馬上拿掉了?」前幾天見面時,他就注意到她手上空無一物。
「當然,後來搬家時不小心弄丟了。」她下意識地摸了摸頸後,項鏈壓著肌膚。某種微妙的好強,讓她不想承認,她慎重地保留著婚戒。
「你怎麼還戴著?」她早就從報上照片發現,他從未拿下婚戒。
「戴習慣了,就沒拿掉。」她語氣平淡,好像遺失的是無關緊要的小柬西,失望混著悵惘,讓他沉默下來。
他顯而易見的落寞,讓羅百粵有些心疼,她忽然發現自己對他有多殘酷,和他斷絕聯繫,不讓他見女兒,她將離婚的怨全都出在他身上,明知他重情,卻讓他受盡思念的苦。
而後他們逛遍梅華的童裝部、玩具部,蘇霽人不問價錢,只要女兒中意就吩咐櫃員打包,直到十點,滿載而歸。他開車送她們回家。
羅嵐累了,在後座沉睡,前座的羅百粵看著女兒身邊的大包小包,搖搖頭。「你太寵她了,買這麼多。」
「嵐是個很自製的孩子,寵不壞的。」蘇霽人穩穩地操控方向盤。
「她從小就這樣,這方面大概是遺傳到你吧。」冷氣不強,他的指關節卻泛著暗青色,她隨口道:「你晚餐吃得不多。」
「胃口不好。」他望著昏黑路面,低聲問:「戒指不見很久了嗎?」
「嗯。」她應得心虛,他的嗓音裡含著失落的情緒,令她怦怦心跳。
回到母女倆住的公寓門口,蘇霽人抱起熟睡的女兒,隨著羅百粵進屋。
將小女孩放上床,羅百粵替女兒卸掉鞋子外套,蓋好薄毯,回過頭,只見蘇霽人站在貼滿小女孩畫作和獎狀的牆前,仔細欣賞。
「她很有美術天分。」用色鮮亮,和她早熟沉穩的個性截然不同。
羅百粵走近。「我們才藝班的繪畫老師也是這麼說,還建議我送她去拜師學習,我搜集了幾位畫家的資料,和她討論,她都不中意。」
「拜不拜師無所謂,她已經畫得很好了。」
她揶揄。「算了吧,你這是爸爸的盲目,自己的孩子表現永遠最好。」
他啞然失笑。「大概吧。」
「我去弄點宵夜——」她剛轉身,就被他拉住手,她心跳霎時漏了一拍。
「別忙了,我不餓。我今晚的表現還可以吧?」
她穩住呼吸。「勉勉強強,算你八十分。」
「真嚴格。」他低笑。「既然我表現不差,往後我們定期安排時間見面,你應該不會反對吧?不過我有點好奇,那二十分被什麼扣掉?」
「因為你亂說,那次看電影還不算約會!」說得像她倒追他似的——呃,雖然當初是她先寫紙條,但那只是個邀約,他們當是還是普通朋友。「正式交往以後才算約會,在孩子面前說謊,扣十分!」她可真愛計較。
他忍住笑。「好吧,你說不算就不算。另外十分又是為什麼?」
「『妮妮』的事把我整慘了,我還在生氣。」他笑出來,她嗔他。「我是真的生氣!」
「好吧,我道歉,再道歉,第三次道歉,這樣可以嗎?」他帶繭的手指壓著她敏感的掌心,兩人獨處,女兒熟睡著,妹妹傍晚的話忽然湧入她腦海。
「算了。我還是去煮宵夜吧……」剛要抽手,又被他抓回,她臉紅心跳,腦子裡胡思亂想。
「我說了我不餓。如果偶爾只有我們倆約會,不帶小嵐,你願意嗎?」
「我以為你的目標是當個好父親。」
「我以為你很清楚我當個好父親之外的企圖。」他微涼的大掌撫上她臉蛋。「說你討厭我,說你對我一點感情都沒有了,我立刻就走。」
「你明知道我不討厭你……」她側頭避開。「但我們只當朋友就好。」
他揚眉。「為什麼?」
「因為我對你只剩朋友的感覺。」她說謊。「是,我們曾經相愛,但事過境遷,婚戒不見我並不在乎……」
她後退,碰落了鬧鐘,她彎腰撿起,衣服內的項鏈墜子跌出來,她慌忙要藏回衣內,已被眼尖的他發現,先一步攫住。
「不見了,嗯?」他攤開掌心,屬於她的婚戒在掌心閃耀,他眼光戲謔,顯然已經把她的話全盤推翻,一個字也不信。
羅百粵糗紅臉。「我只是不想……不想……」
「不想被知道你把戒指貼身收藏?這行為背後是什麼心態,你自己清楚。」
她惱羞成怒。「那又怎樣?」
他低笑。「你以前不是膽小鬼,百粵。」他吻住她的唇,堵回所有強辯。
不想承認自己的秘密心事,把它藏起,就能平靜度日,她已看過她和他的結局,再愛一次不會不同,不要在一起就不會分離,不愛就不會傷心……
他深吻她,將她壓在地毯上,手指滑入她髮絲,他沉重炙熱的身體令她戰慄,她攀住他寬肩,唇舌激切糾纏。她有好多顧慮,感情卻主宰了身體,向他坦白,她和他同樣難以忘情。
他飢渴地吞噬她的氣息,柔軟的、甜蜜的,吻得近乎野蠻,肆無忌憚,他想抱她,和她整夜纏綿……
當他挑開她衣領,她阻止他。
「嵐在旁邊……」
「她睡了。」他讓戒指回歸她皎白胸口,連著肌膚一同親吻,留下印痕。
剌痛混著快感,她咬唇忍住。可是,這裡是女兒房間啊!
她推他,推不開。「蘇霽人,住手!禽獸也不會在女兒面前做這種事——」她反被抱得更緊,緊得她快不能呼吸。他臉龐埋在她胸口,她又推他,碰到他的額頭,很燙手……咦?
她髮絲凌亂,嬌喘吁吁,一腳踢開他。「你在發燒!」
「胃痛加上有點感冒……中午看過醫生後好多了,突然又開始痛。」這一腳力道不小,蘇霽人滾到女兒床邊。要不是胃很痛,他一定會笑出來,情況真像老婆不滿老公在床上無能的表現,把他踹下床。
「生病為什麼不說?」
「我不想破壞晚上的氣氛……」胃痛得他說不下去。
「那剛才我叫你停你干麻不停?生病還亂來。」見他臉色蒼白,直冒冷汗,她找出綠油精和硬幣。「來刮一下,會比較好。」
「我不要……」他怕刮痧,想逃,卻被她揪住領帶,拖回來。
「你女兒可是勇敢得很,我怎麼刮她都面不改色。」
蘇霽人被扯下領帶,解開襯衫,啼笑皆非。情況發展和五分鐘前他幻想的一樣,可是要做的事差很多。
當硬幣刮上他頸側,他蹙眉。「奇怪,不太痛……」
「因為你病得太重了。你一定又常常忙到忘記吃飯,弄到胃痛對不對?」
他苦笑。「一忙就忘記了。」
「然後病了也不講,忍著繼續工作。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你不講誰知道?人家是鞭策下屬,你是鞭策自己,你累死了誰會心疼?」六年之間,他排除蘇家內部雜音,坐上董事長位置,一定經歷很多。他一向很會勉強自己,工作挫折再多,她不問他就不會說,離婚之後,誰聽他說呢?
「你啊。」
她一呆,被說中心事,臉紅。「我才不心疼!」
「你可不可以到我前面來?」為了刮痧方便,她站在他側邊。
「幹嘛?」
「我想看你。看著你我會覺得好一點……」
「拜託,幾歲的人還撒嬌?」但她還是挪近他,腰身立即被他圈住,他想抱她,她立刻將他推遠一點。「別太近,這樣我不能刮痧。」
真蠢,好好一個旖旎夜晚,變成醫生與病人的遊戲。蘇霽人歎息,胃痛,被刮的痛,疼痛裡漸漸出汗,淤塞的血氣通順了,幸福的暖意蔓延全身。
兩個大人在忙,床上的小女孩呼吸沉酣,偷偷地睜開眼縫。
她裝睡,偷看到親親,還來不及高興,突然媽媽罵人,一腳踹開爸爸,活生生上演家暴,嚇得她大氣不敢喘一口,現在又變成在刮痧?她好納悶,一頭霧水。
*****
刮痧完,羅百粵煮稀飯,讓蘇霽人吃了以後服藥,趕他去睡。
六年來,蘇霽人第一次沒有喝睡前酒,睡得十分香甜,直到陽光透窗,他在晨曦裡醒來。他睡在羅百粵的床上,一套新的盥洗用具放在床頭。
他下床盥洗,浴室鏡子裡映著刮痧的紫色瘀痕,像那裡曾經落下幾鞭。
梳洗後,他打開房門,食物香味撲鼻而來,他的肚子很誠實地咕嚕一聲。他往傳來聲響的廚房走去。
廚房裡,羅百粵繫著圍裙在煎蛋,羅妙靖幫忙,羅嵐在擺放餐具。羅妙靖問:「要不要叫醒姐夫?」
「等等我去叫他,讓他多睡一會兒。」羅百粵將蛋裝盤,遞給妹妹。
罹妙靖低聲問:「昨晚如何?有沒有……」擠眉弄眼,曖昧兮兮。
「他生病了,我幫他刮痧。」
「就這樣?」
「他生病,還能怎樣?」
「噯,你很失望喔?」羅妙靖以肘頂了頂親愛的姐姐。「花前月下,氣氛一觸即發,沒想到男方外強中乾,竟然在緊要關頭退卻,太殺風景了。」
「喂!你連男朋友都沒交過,哪來這些亂七八糟的話?」羅百粵提鍋鏟敲妹妹,羅妙靖笑著閃躲,把外甥女捉過來擋,小女孩格格笑,三個女人鬧成一團。
「早。」蘇霽人走進廚房。
羅百粵連忙收回鍋鏟。「坐一下,稀飯快煮好了。」
蘇霽人坐下來,羅妙靖笑道:「姐夫,外強中乾那句只是玩笑話,你別見怪。」
啪,羅百粵把一段蔥扔到妹妹頭上。
「我知道。」蘇霽人忍笑。三個女人的家好熱鬧,令他羨慕。他看向女兒,她也正看著他,她粉唇微動,似要說什麼,卻沒開口,遞了一副碗筷給他。
羅百粵一邊忙,一邊問:「還痛嗎?」
「好多了。」
「今天記得去看醫生,痛成這樣,說不定有什麼潛伏的疾病,要徹底檢查。我有保溫飯盒,讓你裝稀飯帶去公司,這兩天除了稀飯配海苔醬,不可以亂吃,茶和咖啡不准碰,應酬最好也推掉,早點回家,一定要看醫生,知道嗎?」
「是。」蘇霽人嗓音飽含笑意,他母親都沒叮嚀這麼多。「今晚有空嗎?」
羅百粵一愣。「有啊,幹嘛?」要陪他看醫生嗎?
「你昨晚同意我們偶爾可以單獨出去,今晚方不方便?」
羅妙靖正在看報紙,聞言頭垂得更低。羅嵐悄悄走開,假裝幫媽媽收拾東西。
羅百粵暗喜,卻故做冷淡。「說是說過,你這麼急啊?」
「剛才有人說我外強中乾,我想趁早澄清,以免傳出去不太好聽。」噗哧,羅妙靖偷笑,羅嵐很茫然,不懂那四字的意思。
羅百粵白他一眼。「這有什麼好澄清的?」
「那你答應了?」
「答應是可以,可是沒什麼好澄清的啊,你幹不**比誰都清楚——」她說什麼啊!羅百粵俏臉爆紅,偷看女兒,幸好女兒年紀小,聽不懂。
羅妙靖小小聲說:「太干的話,就澆水嘛……」啪,被羅百粵拿報紙敲頭,她逃出廚房,回頭嚷:「那我今晚再去住朋友家,順便把小嵐帶過去!」
羅百粵抓著報紙追出去。蘇霽人大笑,忽然衣袖被拉住,他回頭,女兒遞給他一個小包裝的退熱貼。「爸爸,這個給你,我生病的時候都貼這個,很快就退燒了。」
他一怔。「你喊我什麼?」
羅嵐微赧,小小聲地重複。「爸爸……」
這一聲,算是真正接受了他。他喜悅萬分。「你怎麼知道我發燒?」
他只是隨口一問,她小臉卻瞬間紅透。「是……媽媽告訴我的。」母親一早是和她說過,可其實是她自己偷看到的,說出口還是心虛。
女兒慌強的模樣,顯然是個不會說謊的孩子。他不揭穿,珍而重之地收下女兒的心意,對她微笑。「謝謝。」羅嵐眼底亮起喜悅光芒,開心地笑了。
*****
『耕芽』的午休時間,羅百粵向同事宣佈蘇霽人的決定。「往後我是這裡的負責人,這兩天我會和大家討論調整人事和課程。」危機解除,大家都安心了,有人說:「都交給你就好啦!」
「不調整也沒關係吧,蘇先生是你前夫,這次他看在你的面子上不為難我們,以後應該也不會了。」
這話有三分玩笑,三分酸味,羅百粵堅持立場。「不管我和他的關係,我們『耕芽』的確需要改變,我會把詳細狀況整理好,再和大家談。」
散會,眾人各自休息去,明明挨近羅百粵,說悄悄話。「你現在的處境很微妙喔。如果你直接從黃老闆那邊接手,大家都會很高興,現在是透過蘇先生,就有些閒話了。」單親媽媽突然多出個富有前夫,把才藝班買下來交給她經營,難免招忌。
羅百粵聳肩。「我早就想過會這樣,反正我一樣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那——你和蘇先生,有什麼進展?」
「明明,有時候你會讓我覺得多了個妹妹。」一樣地八卦、愛起哄。
「說嘛!你昨天跑去接小嵐,之後呢?應該有一起吃飯吧?」
「是一起吃了晚飯,然後像一對父母那樣帶著孩子逛街——」
明明抿嘴笑。「什麼『像』一對父母,你們就是啊!氣氛不錯吧?」
「還好啦。」想到夜裡熱情的吻,她心浮氣躁,雙頰抹上粉色。他現在應該在忙吧?有沒有看醫生?
「我不知道你當初為什麼和他離婚,不過事情都過去了,對彼此還有感情的話,可以試著再交往看看。當然啦,你很堅強、很獨立,一個人也能過得快樂充實,可是一個好的伴侶,對人生有加分作用嘛!」
「明明,我從來不知道你口才這麼好。」羅百粵揶揄。
明明笑了。「這是我的一點小感觸啦!而且你和蘇先生看起來很相配,我是樂觀其成……」此時,會計喊她,她向羅百粵眨眨眼,轉身離開。
羅百粵望向窗外,午後的白熾日光曬得處處明亮,人車匆忙,行道樹影遮了日光,細碎搖晃的樹影,像她矛盾不定的心思。
在躊躇什麼?她很清楚,是因為王俐雲,他不可能拋下母親不管,所以他們之間永遠不會有結果。
換作女兒和首次見面的父親馬上親密熱絡,她絕對大大吃醋,何況她是全然的陌生人,忽然橫進相依為命的母子之間?以同為母親的立場去想,她對王俐雲便釋然多了,只能說,她和這個缺乏安全感的母親沒有婆媳緣分吧?
她正想著,電話響了,她接起。「喂?」
「百粵?」是蘇霽人。「你在忙嗎?」
「沒,午休時間。你呢?看過醫生了吧?有沒有吃飯?有沒有吃藥?」
「有,都有。」他嗓音含笑。「你是不是打好了草稿,準備等我打電話給你,就照著念出來?」
她被逗笑。「這是當媽媽的職業病,不需要草稿。」
「我不是你的小孩。」
「是誰昨天被刮得哀哀叫,比小孩還不如?」
「曖,我只是哼了幾聲,沒有哀叫。」實在很痛,他才出聲抗議。
「是嗎?那到後來不斷掙扎、想要推開我,一直往牆角躲的又是誰?」
「喂、喂,」他求饒。「事情過去就算了,我還要面子,別再說了。」
她笑出來。「拜託,這是在電話裡,誰聽得到?」
「就算是在電話裡,我也要留點面子。」和她抬槓有多愉快,他就有多不願意說接下來這些話。
「百粵,我有個壞消息,今晚的約會得取消了。『梅華』最近要成立藝術中心,我跟記者、幾位藝術家排了個飯局,結果記錯日期,剛才淮文提醒我,我才想起來是今晚。」
因自己的疏忽而搞砸約會,他很懊惱,還重查行事歷三次,確認飯局真的是在今晚,才不情不願地打電話給她。
她靜下來,有點失望。「應酬嘛,也沒辦法。你去吧。」
「抱歉,我查過行事歷,明晚確定有空,可以嗎?」
「其實……」她潤了潤唇。「如果你飯局結束不會太晚,我們可以一起吃個宵夜,不必等到明天。」
電話那端靜了靜,靜得她幾乎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當然可以。」她也和他同樣期待兩人時光嗎?離婚六年來,他的心情就屬此刻最甜,晚幾個小時才能見她似乎變得沒那麼難受了。「我會盡快結束,大概九點左右過去找你。」
說好他應酬後直接過來她的住處,羅百粵放下話筒,吁口氣。
初次熱戀時,一頭栽入,那時她天真地以為真愛無敵,如今心境已被複雜的現實磨得保守,在諸多顧慮中仍想著見他時,她忽然領悟——
感情是發自內心,為何她在向心尋找答案之前,先拿現實狀況困住自己?
曾經怨他,對他失望,發誓再也不見他,而重逢那一刻,她的心跳得多麼快,對他悸動依舊。剝除了無謂的顧忌,她想著他,感覺一如最初純淨溫柔,想著他們幾乎永遠一刀兩斷,她輕輕歎息,連歎息都美麗。
她想再愛一次,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