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處都是哀嚎聲,火光映得人臉色通紅。
司徒空渾身劇痛,在血海裡呻吟。
這是哪兒?為什麼這樣多人——天啊!他們拿著刀劍在互砍!
一道血泉噴到他臉上,他嚇得大叫。
「這裡還有一個魔教餘孽!」一個白衣劍士大喊,長劍便刺了下來。
司徒空肝膽俱裂,奮力地扭動身體。
「啊!」利劍刺入他的小腿,他痛呼,隨即傻了。記憶中,他的腿已摔斷,為什麼現在會有一把劍刺穿他的小腿,他還感覺到痛?
等不及他想清楚這腿是如何長出來的,白衣劍士抽起長劍,又是一劍刺過來。
「一個家丁而已,也不是魔教中人,放過他吧!」一個很冰冷的聲音,明明是在求情,還是冷得人骨肉生寒。
白衣劍士遲疑了一下,才拱手道:「聖女既如此說,就算這魔崽子好運了。」
小命終於保住,司徒空喘著大氣,在灑滿鮮血的大地上掙扎著。原來就算有了雙腿,想要行走自如仍是件困難的事,因為他一身的刀劍傷。
但他還是不停地扭動爬行,想離那些屍體、鮮血遠一點。
「你如果不想死,最好安分點。」還是那個冷得像冰的聲音。
司徒空心一窒,抬頭一看,整個人好像被雷劈了。
「寒孺!」那是個十六、七歲,面色平靜,五官卻精緻如畫、能令天地動容的美麗女孩。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這張臉——寒孺,他的初戀情人,卻被他拱手送給學長,年紀輕輕便芳魂杳渺的女孩。
但她已經死了,為什麼……她不僅還活著,也變年輕了?
寒孺疑惑地看著地上一身僕人裝束的少年。她是名滿天下的白蓮聖女,世人無不尊敬,誰敢直呼其名?
時長日久,除了她自己,也沒人曉得她姓啥名誰了,偏這個魔教中人卻道破她的名,難道他不是單純的家丁,是魔教蓄意培養來對抗白蓮教的接班人?
放過一個普通的少年是行善,但縱容一個可能成長為魔頭的人遺禍天下,便是大大的罪惡了。
一時間,她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畢竟才出江湖,就算是白道代表、一介聖女,也沒有應付這種突發狀況的經驗。
「啟稟聖女,魔教諸惡已誅除完畢!」剛才那個白衣劍士來報。
寒孺又看了司徒空一眼,那滿是鮮血的臉和一雙癡然凝望她的眸,終究讓她狠不下心索他性命。
撇開頭,她道:「既如此,武林大定,眾義士功德無量,且往白蓮教,共飲慶功酒。」
「多謝聖女!」一大群百來個執刀拿劍的江湖人齊齊向她躬身行禮,爾後,帶著夥伴們的屍體飄然遠走。
司徒空想喊,但失血過多的虛弱身體卻令他有口難言,只能頹然地以雙目追逐她消逝的身影,良久良久,直到一陣寒風捲起,刮得他遍體生涼。
寒孺讓人饒他一命,但把重傷的他丟在這樣一處絕境裡,與殺他何異?他動不了,無法為自己療傷,更別提找食物充飢,頂多三日,還是要變成一具屍體。
「唉,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想不出個所以然,明明死去的人,卻復活了,又變年輕,而他……截斷的肢體可能再生嗎?
他是不是在作夢?但身體的痛楚告訴他,夢不可能如此真實。
那就是……他想到兩個奇怪的答案。
穿越時空?
借屍還魂?
「不管是哪一個,好像都差不多吧?」他嘀咕著,還是不敢相信自己會闖到一個刀光閃爍、劍影森寒的世界裡。
「或者真有那種很真實的夢也說不定。」
他想得腦袋差點爆炸,但突然間,更多的詭異畫面卻將他的思緒定住了。
咻咻咻,幾十條身影像飛箭一樣,凌空射來,他們身上的衣飾是如此熟悉。
「該死,來遲一步了。」一個滿頭白髮的男人說。
「五大派竟敢圍攻我教,老子與他們勢不兩立!」這傢伙有一對壽眉,很長,都垂到臉頰了。
「嗚嗚嗚,我的弟子……天兒、小勝、敏敏……」哭著的是個走起路來像風吹柳枝般搖曳生姿的女人。
司徒空腦海裡只剩一個想法——武俠小說寫的都是真的,那些正道人士總愛圍攻魔教,偏偏每次都斬草除不了根,留下後患無窮。
幾年後,魔教的人就要報仇。
接著,魔教掀起濤天血浪,江湖上殺得昏天暗地,中間可能夾雜幾段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比如某個魔教小子愛上正道俠女,或者武林盟主被魔女勾走心魂什麼的,於是,正、反兩派合起來追殺這對苦命鴛鴦。
「真是個不好玩的故事。」他忍不住低喟了聲。
「這裡還有一個倖存者!」司徒空的歎息被那些魔教中人聽見了,幾十個人一起圍向他。
「這是誰的弟子?」一群人互相看了看,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剛才哭得很悲傷的女人抹了把眼淚。「看他的穿著,應該是剛入門,還在打雜磨練心性階段,尚未正式入教。我們都快十年沒回來了,不認得也正常。」
「那幫枉稱俠義的正道人士真沒良心,沒入教的也殺。」長著壽眉的男人說。
司徒空心想,眼力真差,看不出對方已經手下留情了,否則他早就找閻王下棋去了。
緊接著,他發現自己被那個白髮男人抱了起來,像坐在摩托車上似的,卻比摩托車更不穩靠地朝南方急速掠去。
天啊?!這是個什麼樣莫名其妙的世界?輕功居然真的存在,跑得還不比騎車慢!
問題是——安全帽呢?騎車是肉包鐵,不戴安全帽,撞上了要死,這樣肉包肉,沒有任何防護,碰著了,不一樣要掛?
他不要作這麼可怕的夢,上帝、佛祖、菩薩……不管哪一路神仙都好,拜託拜託,讓他清醒吧!
***十年後——那是司徒空自己想的,事實上,時間只過了一個月。
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弄清楚自己真的是穿越時空,還借屍還魂在一個魔教少年身上。
因為原來魔教的人都被殺光了,剩下這些逍遙各地的長老們,誰也不認得他,他就沿用了自己原來的姓名——司徒空。
他今年大概十七歲,這是照鏡子隨便猜出來的。
自從那日逃過一劫後,他被送入一座地宮,外面是什麼環境他不清楚,也沒人跟他解釋,他如今知道的一切都是在地宮的藏書中一一看來的。
與其說魔教中人邪惡,不如說他們任性,他們總是憑著喜好做事,而且不屑解釋自己的行為,所以被誤解、背黑鍋遂成了家常便飯。
魔教被圍攻的記錄平均隔個一、二十年就會刷新一回,但他們從來沒有真正滅亡過。
這同樣要歸功於魔教中人的任性,他們一旦藝成,就喜歡滿天下亂跑,真正待在教中的,多半是學藝不精、或者抽籤留守的倒霉鬼。
想當然耳,要把這樣一盤散沙一網打盡,是比讓天塌下來還要困難的事。
司徒空深刻地認知,像魔教這樣一個組織是永遠剿不滅的。
至於那天救他小命的人,滿頭白髮的是魔教大長老,有著壽眉的是二長老,妖嬈女人是三長老。
他沒機會認識其它人,因為他們在發現救援總壇不及後,就說要報仇,四下分散了。
今天,司徒空身上的傷好得七七八八,終於可以行動自如。
三位長老把他抓進大堂中,讓他對著一幅只有背影的畫像磕頭行禮。
這畫中人真有個性,居然背對著讓人畫畫。他在心裡想,還是跪下磕頭。
大長老給了他一塊其上刻了「魔主」二字的玉牌。「空兒,從今天起,你就是魔教第三十八任魔主,我們這些傢伙都老了,振興魔教的責任就交給你了。」
鬼話。司徒空暗想。明明是你們自己愛偷懶,就抓我當替死鬼。
但他絕對不敢說出口,三位長老的武功有多高他是見識過的,千斤巨石可以耍著玩,他一個普通人去跟人家硬槓,那叫找死!
「大長老,我連一套劍法都舞不全,怎麼振興魔教?」他無奈地問。
三長老是女人,心腸比較軟,立刻將他擁入懷裡。
「空兒別怕,我們三個老傢伙會輪流待在地宮裡,教你武功,直到你藝成為止。」
司徒空覺得很不自在。三長老雖號稱年過七十,卻貌似三旬,嬌妍得像一朵盛開的牡丹花,當她把他的頭壓入自己高聳的胸部時,他險些喘不過氣來。
他好不容易才掙脫了三長老的懷抱,一張俊顏脹得通紅。
二長老屈指彈了他額頭一下。「沒禮貌,跟三長老道歉。」
三長老本來有些不開心司徒空的彆扭,但見他額上的腫包,心裡又不捨了。
「也不是什麼大事,幹麼打人?」說著,她又要去抱司徒空。
司徒空趕緊後退一大步,卻老老實實地跟三長老道歉。
他的行為讓大家斷定,這少年的性情有些乖僻,不著人疼,但有什麼關係?魔教中人,誰的性子不古怪?
大家也不在乎。他不愛人抱,就不抱嘛!
大長老揮揮手,讓二長老、三長老安靜下來,才又對司徒空說:「空兒,你是魔教新一代唯一的倖存者,這魔主之位除了你,也沒其它人選了。至於振興大業,你放心,待你藝成,我們會請出魔神令,你可以用它號召所有魔教弟子,無論男女,哪怕已經退隱者,你都可以指揮他們助你一臂之力。」
然後再一次把江湖攪得天翻地覆、再一次被圍毆、再一次差點滅亡、再找一個替死鬼中興魔教……無限的輪迴,真是可怕!
司徒空不想做那種沒有意義的事,他問:「總壇再立後,長老們可會留在教中,與大家共興魔教?」
三個長老都愣了,好半晌,二長老才說:「那時候我們都近百歲了,還留在教中幹什麼?自當歸隱山林。」
「所以再立的魔教中,只會有很多年輕弟子,卻沒什麼高手坐鎮?」司徒空兩手一攤。「三位長老,到時正道人士再來,我等年輕人可抵擋得了?」
「只要魔主發出求救火符,我輩自當奮勇來救。」大長老說。
「你們趕不及的,結果還是會像這次一樣,全教死光光。」因為三位長老——不,應該說所有的魔教長老都太不負責任了,讓司徒空也失去跟他們虛與委蛇的耐心,很不客氣地說:「大長老,縱觀魔教歷史,這樣的事發生過幾次了?為什麼我們要不停地重蹈覆轍?」
三個長老都呆掉了,好像、似乎、彷彿……司徒空的話並沒有錯,但這種話是一個十七歲少年說得出來的嗎?
三長老揉著有點痛的太陽穴。「兩位哥哥,空兒……我們……魔教……」她已經混亂到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其它兩位長老也有相同的感覺。
偏偏司徒空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三位長老莫非沒想過,與其它江湖人和平共處?」
「要與那些殺人越貨的綠林黑道為伍,老夫寧可死!」二長老滿臉不屑。
魔教中人是邪,但他們不惡,基本的良心還是有的,誰要去姦淫婦女?燒殺擄掠?甚至是出賣國家,只圖自己一場富貴?
「白道中人呢?」司徒空想起寒孺,那張烙入骨髓的容顏,每每相思,便神魂震盪。「之前五大派圍攻魔教,他們本來也要殺我的,可有一個被稱為聖女的女孩說,我只是個家丁,讓他們饒我一命,我才留得殘生。」
三個長老相對苦笑。「你說的應該是白蓮聖女吧?唉,我們魔教每次遭劫都是白蓮教起的頭,那群女人與我教勢同水火,就算我們不與她們計較,她們也不會放過我們的。」
廢話,魔教中人做事總是為所欲為,對上那種視律法如命、中規中矩的門派,不殺得血流成河才怪。
「那是因為彼此有誤解,說開來就好。」尤其魔教暗地裡也做了些好事,司徒空敢打包票,只要將那些事公開,魔教甚至有機會取代白蓮教的地位,成為白道另一領袖。
「誰去說?怎麼說?」二長老覺得很麻煩。「我教中人與白蓮教的女人只要碰頭,沒第二句話,肯定先幹架。」
「請第三者從中周旋呢?」隱隱地,只有十七歲的司徒空成為這場談話的主導者。三個長老心裡有些奇怪,但也沒太在乎。魔教裡的怪人太多,司徒空若顯得太正常,反而不對勁,他這樣才符合魔教人的形象。
「黑道中人會很樂意為我們搭橋,問題是,他們的話誰信?」大長老嗤笑道:「空兒,你還是別妄想了,我們跟一教五派的恩怨是解不開的,除非有一方灰飛煙滅,否則只能糾纏到底。」
司徒空偏不信邪。「由外頭不行,我就打入白蓮教內部,從內部改變她們對我教的看法。」說了大半天,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他忘不了寒孺,前生他就發過誓,若有機會再遇她,上窮碧落下黃泉,他要永隨她身邊,愛她、憐她、呵護她。
不管最後他們能不能有結果,這一輩子,他都會是她最堅實的靠山。
三長老拍拍他的頭,提醒他。「白蓮教只招收女弟子,你似乎不符合資格。」
司徒空的眼裡閃過一絲錯愕,但隨即又堅定起來。
「白蓮教裡總有奴僕,哪怕是要去幫她們倒夜香,只要有混進去的機會,我就不會放過。」
司徒空鐵定是魔教創教以來最古怪的魔主……不約而同,三個長老心裡升起這樣的念頭。
***老天爺對司徒空還是挺照顧的。
他自賣自身進了白蓮教,工作是園丁,接觸花草絕對是件比刷馬桶更舒服的事。
三個長老不放心這位少年魔主,怕他長不到重振魔教聲威,便把小命丟在敵窩裡,所以他們很辛苦地在白蓮教附近租了房子,幹起茶肆生意。
司徒空本來還有點感動三個長老肯壓下自己貪逍遙、好自由的性子,留下來保護他,可當他知道三個長老不會同時待在茶肆裡,只有划拳輸的一人留下時,他深刻地體會到一句話——牛牽到北京還是牛。
「活該你們永遠被人壓著打……沒見過這麼不團結的組織。」他一邊碎碎念著,一邊整理苗圃裡的花草。
忽地,一個清冷的、帶著冰般氣息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你為什麼拔我的靈芝?」
是她!寒孺!司徒空驚喜地轉過身去。一個多月不見,她還是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卻精緻細巧,畫筆難描。
他的心快要從胸膛裡跳出來了,得咬牙忍住,否則他會忍不住將她緊緊抱入懷中,確認她是活生生地站著,而不是幻夢一場。
沒料到可以這麼快看見她,他張嘴想說話,喉頭卻梗住了。
她好像沒有注意到他的激動,逕自指著地上那堆雜草。「你拔了我的靈芝。」
他太緊張,嗆到了。「我——咳咳咳——」
寒孺還是冷著一張臉,像倔傲,又似生性冰冷。
但司徒空並不在乎,終於將氣理順。
「聖女,我沒有拔靈芝。」
他的聲音讓她覺得有些耳熟,忍不住多瞧了幾眼,很平凡的面孔,不俊也不醜,唯有眉眼,讓人一見,便心情舒爽。
這樣的少年該是特殊的吧?她若見過,必然不會忘記,偏偏她腦海裡只有模糊的影,始終捉不到全貌。
「我們認識嗎?」她問。
僅是魔教總壇裡匆匆一面,當時他還滿身血污,她還記得他?不可能。
「沒有。」他迅速搖頭。
她又想了一下,記性實在太模糊,遂把疑惑拋開。
彎下腰,她從一堆雜草中抽出幾根草,真的就是那種長長、綠綠的草。
「靈芝。」她說。
他瞪大眼。「靈芝不都長得一朵一朵像香菇一樣嗎?」
她眼底好像有一抹笑意閃過,但五官動都不動。
「靈芝有很多種,這也是靈芝,全名叫紫玉芝。」
「它明明是綠色的。」世界上有那種怪東西嗎?為什麼他以前看的植物圖鑒裡沒有?
她那雙夜空一樣的眼開始發亮,迷濛的光彩彰顯著喜悅,但神情依舊平板。
司徒空的心裡生起一點疑惑。她不像目高於頂、或天生無情的人,從她會跟他解釋靈芝的事就可以看出她性子不錯。
但為什麼她總是冷著一張臉,不喜也不怒?
他胡思亂想到以前看的武俠小說,有些武功講究斷七情絕六欲,白蓮教該不會也是練這一款的吧?
「紫玉芝。」寒孺拿著那草朝太陽底下一照。「你這樣看,可以發現它的葉片中有一條紫線。」
靠,還真的有!司徒空覺得不可思議。
「這紫玉芝有什麼功用?」
「開很漂亮的花。」
果然,女人都是愛花的。他記下了這一點,發誓有一天要送她一座山般的花海。
「對不起,我不知道。」
「王叔呢?他應該教你的。」
「王叔傷風了,在房裡休息。」
「那你今天也休息吧,別幹活了。」省得把滿園花草害死。
「不行,大管事說在白蓮教裡,不做事的人沒飯吃。」而且會被趕出去,那樣他就不能跟她在一起了。他寧可做死,也不想離開她身畔。
「園子裡有花、有藥、有毒草,你什麼都不懂,很危險的。」
她似乎很關心他,是天生慈善嗎?但配著一張冷臉很奇怪。
他有些好奇,便想試試她。「聖女……」
她果然心軟了。「我教你吧!」
「謝謝聖女。」她的心是很溫柔的,那冰冷的外表只是面具?或者她不擅於表達情感?他不知道,但無所謂,他喜歡的是她待人的和善,而非那美麗的容顏。
「在教裡你還是叫我小姐吧!」總是端著聖女的架子做人也是很累的,私底下,她更愛輕鬆。
「是,小姐。」
這一日,他隨她逛遍白蓮教的後園,看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也長了很多見識。更重要的是,他發現她很愛花草,便默默記下她的喜好,他要她一輩子生活在這種開心的氣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