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君庭II 第七章 入漠
    第二日一早,奪佚便帶著福瑛離開王庭。扎提聽說了,一瘸一拐跑到赤和病床前,責問道:「父親明知道我要那個女子,為什麼還要讓她離開?」

    「不過就是一個女子,」赤和有氣無力道:「你又何必要和奪佚如此計較?」

    扎提恨道:「你為什麼總向著這個漢人的雜種?」轉身就要往外走。赤和在他身後厲聲喝道:「扎提,你們兄弟倆我都是公平對待。奪佚傷了你,我把他貶到朵雲去;你若去傷他,我也一樣把你趕出王庭!」扎提卻頭也不回,登登跑了出去。

    扎提的手下們此時都等在帳外,看他出來,忙道:「人馬都備好了,只等您一聲令下。」扎提惱怒道:「先別動,那老犢子把小犢子護得死緊。」

    「可是怎麼能讓他去朵雲?」手下們七嘴八舌道:「他若去了朵雲,北邊的兵力就都是他的了。」

    「我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扎提惡狠狠道:「那老傢伙快死了,腦子不好使,正犯糊塗呢!我不能和他一起犯糊塗!傳令下去,全力追擊奪佚,誰抓了他,無論生死,一律重重有賞!」眾人領命而去。

    奪佚和福瑛一路向北,漸漸走出綠洲,四周全是蒼茫沙原。朔風呼嘯,吹的黃沙滾滾。眾人在沙丘裡艱難前行,甚是緩慢,當晚沒有趕到客棧,便在沙丘後找了一處避風處歇息過夜。

    奪佚看福瑛坐在火邊怔然出神,就在她身邊坐下:「跟我來這裡,後悔了麼?」福瑛搖頭,伸手在火上取暖。奪佚把煮好的藥汁端過來讓她喝。她看著黝黑的湯水,微微皺起眉頭。奪佚哄道:「你先喝一口試試,不難喝。喝了,就能說話了。」

    福瑛一聽,連忙接過藥來一飲而盡。藥水甚苦,苦得她眉眼都皺到一處去。奪佚一邊忙著把水壺遞給她,一邊打趣道:「你大概從前從來沒有吃過這麼難吃的藥吧?若是你哥哥和乾爹知道你現在的境況,一定不會饒過我。」

    福瑛本在大口大口喝水,聽到這裡,忽然默默放下水壺。奪佚看她一幅黯然神傷的樣子,心裡忽然咯登一下——難道她和雷遠之間……?——他不敢多想,也不敢追問,只道:「趕了一天的路,睡吧。」

    福瑛乖乖躺下去,不過一會兒便睡熟了。奪佚凝視著少女恬美的睡顏,靜夜裡,只有火堆劈撥作響。墨藍的天幕如巨大的穹廬罩在頭頂。萬籟俱靜中遠處隱隱傳來狼叫。少女在夢裡被驚動了,朦朧的睜開雙眼,看到他坐在身邊,便又合上眼睛安然睡去。

    ——這茫茫沙原裡,此時,此刻,他大概是她唯一的信任和依賴。

    ——倘若她知道他是懷著怎樣的目的把她留在身邊,又是怎樣的盤算著她的作用,估量著她的價值,她會不會還會這樣信任自己?

    他忽然覺得一陣郁煩,便將目光從少女光潔的臉龐上挪開,投向浩瀚的沙野。清冷的月光下,銀白的沙原上忽然閃現出一群黑影。

    彷彿獵豹嗅到危險的味道,奪佚霍然站起。衛師傅悄無聲息湊了過來:「是扎提的追兵。」

    「不自量力!」奪佚冷笑,拔出劍來:「長夜漫漫,我睡不著,正好去活動活動筋骨。」指示衛師傅道:「你不用跟來了,守在范姑娘身邊。」他看看她,仍然安穩睡著,臉上猶帶一絲微笑,便壓低聲音道:「讓她好好睡吧,別叫醒她。」

    熟睡中的福瑛並不知道這一切變故。她正做著夢,夢裡又回到青州,哥哥帶她去看操練。兵士們的喊殺聲在耳邊此起彼伏,漸漸的,一切安靜下去。哥哥拉著她道:「操練完了,我們去找乾爹。」

    「不!」她下意識朝後退去:「我不要再見他!」福麟卻不聽,只拉著她的手往前走,遠遠已能看到乾爹熟悉的寬大背影。她羞急難當,使勁一掙,便從夢裡醒過來了。

    頭頂已是旭日東昇。身邊馬聲澌沸,奪佚的隨從們正忙著下馬,好像剛從遠處回來。奪佚由眾人簇擁著走過來,看她揉著睡眼坐起來,笑嘻嘻問道:「睡得如何?」

    福瑛看他的衣衫上染有血跡,驚問道:「你怎麼了?」

    奪佚淡淡道:「沒事。晚上來了一群狼。」忽然面露驚喜道:「你能開口說話了?」

    福瑛既能開口說話,奪佚自然會問她為何離開青州。福瑛卻不答,只是低頭不語,良久,才抬起眼來,對奪佚道:「我是不會告訴你的,但你也不要把我送回青州。」

    「那你想以後怎麼辦呢?」奪佚笑問道:「你總不能這樣跟著我一輩子吧?」

    「誰要和你一輩子?」福瑛紅著臉啐道:「我只不過是這段日子心情不好,跟你去朵雲散散心。等過段日子我心情好了,我就回去了。」

    ——哼,你現在在涼國的地盤上,什麼時候走,什麼時候留,還得我說了算——奪佚卻什麼都不說,只是催著趕路。兩人欣然前往朵雲。

    而被奪佚擊敗的殘軍狼狽的回到王庭。扎提面對殘兵敗將自然大發雷霆。手下見他嚷著要打要殺,忙攔住他道:「少主消氣。此事別鬧得太大,讓大王知道,就麻煩了!」

    此話有理。扎提強自按捺怒氣:「現在怎麼辦?難道就讓那小兔崽子這樣去了朵雲?」

    「少主若是再派追兵,只怕一來他們已經走遠,鞭長莫及;二來若是再遭慘敗……」手下見扎提勃然變色,忙道:「現在大王病危,可是還未宣佈由哪位王子繼位。少主如此擔心奪佚,無非是怕他得了大王歡心,拿走王位。既然如此,少主何不想別的法子,讓大王心甘情願把王位傳給您呢?只要您得了王位,奪佚的生死,不就是您一句話麼?」

    扎提有些糊塗了:「若我能做到讓大王決心把位傳給我,我早就做了,還用等到現在?」

    手下笑道:「少主是從前沒有機會,現在,機會來了。只要少主建些奇功給大王給涼國人看看,王位之選,大王別無選擇。」

    「什麼機會?」扎提急道:「快說,快說!」

    「機會嘛,就是奪佚帶走的那個女孩子。」

    扎提馬上反應過來:「我明白了。可是她已經被帶走了,我怎麼能拿她要挾范福麟?」

    「我聽說奪佚還沒有告訴范福麟他妹妹的下落。」手下慢條斯理道:「少主不管說什麼,范福麟都會信的。只要他信了,你儘管提要求。為了他寶貝妹子的性命,他不敢不照做,就是讓他去殺漢人的皇帝,他都會答應!」

    果然不假。扎提的信和福瑛出走時穿的小襖一併送到范福麟手上的時候,他一點都沒有懷疑,火速送信給出去尋找福瑛未歸的雷遠,又書信鎮北軍一封,說福瑛已有了下落,不用勞煩方將軍再派兵尋找。

    信送出沒兩日,鎮北軍主帥方振之子方清遠便登門造訪。他和范福麟因為尋找福瑛一事已打過不少交道,彼此熟稔,也不再多費口舌寒暄,開門見山道:「聽說令妹身處涼國,可是真的?」

    福麟點頭道:「涼國人送來她的衣物,應該不假!」

    「事關重要,最好不要只聽一面之詞,還是確認一下比較好。」方清遠斟字酌句道:「范兄若需要幫助,我們鎮北軍可以效力。」

    「那倒不必。」福麟忙推辭道:「我的家事,怎麼好讓鎮北軍興師動眾?我已在涼國裡派人打探虛實。」

    ——可事實是,給奪佚送去的信渺無音訊。聽說他北上去了朵雲,不知如何才能聯繫到他。涼國那邊還等著自己回話,倘若福瑛真在他們手上……沒有多少時間等了!

    方清遠目光清明,彷彿看出福麟眼神裡的隱隱擔憂。他笑道:「怎麼?范兄看起來心事重重。不妨說給為弟聽聽?」

    范福麟哈哈郎然一笑:「若一切順利,福瑛過兩日就會被送回青州,我現在高興都來不及呢,能有什麼心事?」

    方清遠審視著他,緩緩道:「如此這樣,倒是我多心了。」款款站起,道:「既然如此,我就回去給家父回話。」

    福麟一邊送他出門,一邊道:「請代我向方將軍致謝。等到我妹子回到家裡,我會和她一起去鎮北軍答謝將軍。」

    送走方清遠,福麟一人在房裡坐立難安。

    ——無論如何,一定要有人去查明福瑛是否真的在涼國!

    ——可是乾爹還沒有回來。若派了別人去,若是出了什麼事,驚動了涼國人,他們會不會對福瑛不測?

    他左思右想,終於拿定主意,即刻吩咐安排青州兵備,又在親信隨從中點了武功最好的十人,備好半月的乾糧,隨即上馬,風馳電掣般馳出青州城。

    深秋的夜晚,皓月當頭。眾人埋頭趕路,在山路上疾馳。行至青州邊境,黑漆漆的樹叢裡忽然衝出一騎,擋在眾人面前。

    福麟勒住馬,十分迷惑:「方弟,你在這裡做什麼?」

    方清遠的臉龐在月光下晶瑩的彷彿透明:「這麼巧!夜裡趕路不安全,我們同行,如何?」

    方清遠的雙目瑩澈得令繁星失色,讓福麟不由有片刻的恍惚。等他回過神來,方清遠已策馬走入馬隊,和自己並駕齊驅。

    「喂,你站住!」福麟脫口道:「你還不知道我要去哪裡!」

    「范兄深夜趕路,除了涼國,還能去哪裡?」月光下的方清遠微微含笑。

    「你等等!」福麟看他要驅馬前奔,忙阻道:「別自作主張,我還沒答應你去呢!」

    方清遠卻不理他,一邊打馬馳前,一邊笑道:「你我只是路上同行罷了!我又不是你的手下。我去不去涼國,還要你同意麼?」話音未落,人已馳遠。

    福麟注視著他纖弱的背影,嘴角泛起一絲微笑. 他舉頭看天,碧天浩瀚無垠,纖雲不染。明月高掛微缺,彷彿天眼初開,照得天地一片通透清明。他深吸一口氣,打馬跟上方清遠,縱馬馳向那大漠的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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