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君庭I 第二十四章 相救
    靜安侯第二日起來便覺得喉嚨腫痛,鼻腔堵塞,想定是昨晚受了涼。受涼並不是大病,他也毫不在意。這時派出跟蹤涼國使者的人回話道,涼國使者這幾日不斷從京城各處找尋郎中,又到各大藥房購買鹿茸之類的珍貴藥材。從他們下榻的館舍常飄出藥香。

    「難道他們中誰得了重病?」靜安侯暗自尋思,要從人繼續打探。

    從人們還沒有來給他回話,皇上卻找到他,說要在這兩日來一次冬狩。

    「朕也邀請了那些涼國使者,到時候讓他們好好見識一下我們中原的騎射本領!」皇上本來著實意氣風發,忽然想起一事,又道:「涼國使者要求不僅各位皇子爵爺出席,女眷們也要到場。」

    靜安侯大惑不解:「這是為何?」

    皇上也不知其因,道:「只怕是想在女眷面前顯示一下他們的威風。朕不怕他們玩什麼花樣。靜淵,到時候也帶上你的新夫人。」

    冬狩那日天下大雪,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從天而降。皇上身著明黃色的龍襖,端坐在雪白的高頭大馬上,身後跟著一干皇子爵爺,個個整齊披戴,威風凜凜。女眷們坐在一邊臨時搭起的長棚下,貂裘緊圍,矜貴無比。這時,涼國使者們由赤和領頭,在雪中策馬而來。

    皇上笑道:「朕最喜歡在這樣的天氣裡圍獵。氣候越惡劣,越能體現天強,人更強。」

    赤和大笑:「皇上這話真是極合我的口味。」回頭對涼國人令道:「等會兒大家都拿出看家本事來,讓中原皇上看看我們的本領。」

    皇上毫不示弱:「我們中原人不會讓著你們。」對身後眾人招招手。眾人一陣騷動,紛紛策馬準備出發。赤和忽道:「你們漢人只有男人騎馬麼?女人們呢?」指指自己身後幾位英氣勃勃的女騎手,面帶自豪道:「我們涼國,可是連女人都能騎馬的。你們漢人的女人,難道只能坐在一邊無事可做麼?」

    皇上這才意識到他叫女眷前來的用意,心裡一陣惱怒——赤和明明知道漢人女子不比涼國女子彪悍,他這是故意想讓漢人先輸一仗——他正要開口,長棚下忽然盈盈走出一女子來,朗聲道:「我們漢人女子只坐在一邊,那是因為我們的父兄夫君們能騎馬,能射箭,能護我們周全,想必你們做不到這些,所以你們涼國的女子才不得不學騎馬,學射箭,護你們周全!」

    這番話說得赤和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無言以對。皇上心花怒放,低聲問身邊的靜安侯:「這是誰家女眷?」

    靜安侯嘴角含笑:「是賤內。」眼裡滿是光芒。

    皇上龍顏大悅,低笑:「原來如此。」心裡雖然極是痛快,但見赤和面色尷尬,正要開口說話緩解氣氛,赤和身後忽然躥出一匹馬來,馬上端坐一個女騎士,高鼻大眼,臉頰飽滿紅潤,操著一口不大流利的漢語道:「既然沒有漢人的女人和我們比試,那麼就讓我們和漢人的男人們比試一下吧。」

    ——什麼話?瞧不起我們漢人麼?

    靜安侯大怒,正要上前,舞萼卻站前一步,笑道:「誰說沒有漢人的女子和你們比試?」拿掉身上的皮裘,面色淡然對侍衛們道:「給我一匹馬。」

    眾人皆是大驚,女騎士卻饒有興趣地看著舞萼,笑道:「你敢不敢騎我們的馬?」

    舞萼心裡沒底,但並不想就此認輸,便高聲道:「有什麼敢不敢的,天下的馬不都是一樣的麼?」

    「那好,牽我們的馬來。」女騎士對身後令道。

    很快就有人牽了匹黑色高頭大馬來,毛色亮澤,足有一人半高。舞萼正要上馬,靜安侯忍不住喚道:「舞萼,別逞強。」

    舞萼卻不理他,輕盈翻上馬去,坐穩,對女騎手道:「我事先說明,我只會騎馬,不會射箭,你還願不願意比?」

    女騎手哈哈一笑,道:「走吧!」打了一聲噓哨,率先縱馬奔出人群。舞萼毫不示弱,猛抖韁繩跟在其後。兩條纖細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雪幕中。

    赤和笑道:「皇上,我們如果再不走,就是輸給女人們了!」皇上這才如夢初醒,對靜安侯示意。靜安侯急令道:「出發!」一眾人馬們浩浩蕩蕩衝向圍場。

    舞萼和涼國女騎手在雪中疾馳,寒風凜冽,如刀刃般割著臉頰,冰涼的雪花隨著寒風打在臉上,瞬即化為水滴。她睫毛上都是水珠,看不清楚前面,只知道咬緊牙關跟近女騎手的背影。女騎手騎術嫻熟,為了戲弄她,在雪原裡隨意拐彎。舞萼的騎術並不如女騎手,再加上已有很長時間沒有練習,漸漸便落了下風。她卻心裡憋著一口氣,使勁抽打著胯下坐騎,唯恐被女騎手甩下。但即使這樣,兩人之間的距離還是逐漸拉遠。漸漸的,她眼前只剩一個小小的黑點。

    舞萼知道以眼下差距,自己再拚命也是無濟於事,乾脆停下馬來,站在雪原裡躊躇。天地間混沌幽深一片,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寒風刺骨,手腳都動的僵硬了,她忙跳下馬去,靠在馬肚子上取暖。

    忽然一陣馬蹄聲得得靠近。她抬起頭來,看到那女騎手又折轉返來,坐在馬上挑著嘴角笑道:「你認輸了?」

    舞萼脊背一挺:「誰說我認輸了?我只是冷得厲害,停下來暖和一下。」女騎士看她身上只著一件小襖,頭上身上滿是雪花,不像自己斗篷雪帽全副武裝,怔了一下,道:「我倒忘了,你今天本來不是要來騎馬的。」也跳下馬來,道:「這對你不公平,我們不比了。」把自己的雪帽取下來遞給舞萼:「給你。」

    舞萼心想,這女子性子倒率真,心裡便生幾分好感。她看女騎士因為馬上疾馳而紅撲撲的一張臉,把雪帽推回給女騎士,道:「還是你戴。你身上是熱的,忽然取了帽子,小心受涼。」

    女騎士覺得她講的有理,便拿回帽子,一邊上上下下打量她,好奇道:「看你跟楊柳一樣一副一折就斷的樣子,怎麼也看不出你有這騎馬的本事。跟誰學的?」

    雷遠的面容陡然浮上心頭。舞萼心裡鈍鈍一痛,水珠在她睫毛上一閃一閃。女騎士看她忽然面露戚容,心裡更是奇怪,道:「你怎麼了?」

    舞萼抬手拭去臉上的水滴,只是淡淡微笑,卻不說話。女騎士看她面色不佳,道:「你大概是太冷了,我們回去吧。」

    兩人策馬慢慢走在歸途上。女騎士看舞萼一直不言不語,心事重重,總覺得是自己剛才說了什麼話惹得她如此沉鬱,一心想讓她擺脫出來,便道:「我跟你說一個我的秘密。」

    舞萼愕然:「你的秘密?」

    女騎士笑道:「對啊。我喜歡一個人,可我都不知道這個人的名字。」

    舞萼忍不住笑起來:「那你怎麼會喜歡上他?」

    「我自己也不明白。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覺得心跳得很快。」

    「那他喜歡你麼?」

    女騎士擰著眉頭道:「我不知道。他一直病著,病得很厲害。自我見到他那天起,他就從來沒有醒過來。」

    舞萼勸道:「我們中原有很多神醫,說不定可以治好他的病。」

    女騎士苦惱道:「我找了很多人了,都沒有效果。我真的怕我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他我喜歡他,他便死了。」說到這裡,面色黯然。

    「你比我好,你還有希望。」舞萼慘然道:「我喜歡的人,已經不在這人世了。」說到這裡,悲從心來,忍不住掩面啜泣。

    女騎士頓時手足無措:「啊,我不知道。我若是知道,我不會跟你說這個。」

    舞萼拭著眼淚道:「是我太失態。」定了定神,對女騎士道:「你治不好這人的病,說不定是醫生找的不合適。」

    「這個我也想過。可是我們人生地不熟,不知道該找誰。」女騎士說到這裡,眼睛一亮:「你能幫我麼?」

    「我?」舞萼心想,自己深居侯府,哪裡能幫她呢?便含含糊糊道:「我恐怕……很難。你若是找我的……我的夫君,或許他能幫你。」   女騎士大喜:「你夫君是誰?」

    舞萼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低低道:「靜安侯。」

    女騎士不迭點頭:「好,等我們圍獵結束,我就去找他。」說到這裡,雪原裡忽然傳來一聲尖利的噓哨,她側耳聽聽,道:「赤和讓我趕快過去。你能自己回去麼?」

    舞萼點點頭。女騎士側轉馬頭,就要縱蹄而去,忽然又拉住韁繩,回頭道:「我很喜歡你,希望以後能有機會再見面。我叫阿黛,如果以後你能來涼國,記得一定要來找我。」

    舞萼也道:「祝你喜歡的人早日恢復健康。」兩人揮手道別。

    阿黛一陣急馳,方才衝到男人的隊伍中去。赤和馬上掛滿獵物,看到她便道:「雪越下越大,我們該回去了。」

    大家回返到出發地點。皇上和靜安侯一行人也已經回來。靜安侯看到阿黛跟著赤和一起回來,臉色一變,道:「舞萼呢?」

    阿黛愕然:「我早和她道別,她應該已經回來了。」

    靜安侯忙問四周的侍衛,沒有一人說看到舞萼的蹤影。皇上聽說丟了靜安侯的夫人,急道:「都還站在這裡幹什麼?還不去找?」話音未落,只聽一聲馬嘶,靜安侯一人一馬的身影如閃電般衝進雪裡。他便更急,嚷道:「別又丟了侯爺,快跟上去!」侍衛們連忙隨著衝進雪幕,可是哪裡還能見到靜安侯的影子?

    赤和見出了大事,忙道:「那女子是騎的我們的馬,這就比較好辦。我們訓出來的馬能聽馬哨。只要聽到馬哨,它就能循聲回來。」皇上急道:「那還等什麼?」

    馬哨吹響,哨聲在風聲中盤旋,良久,終於聽到一聲馬嘶,一匹黑色駿馬馱著一位少女衝破雪簾出現在面前。眾人不由舒了一口氣。

    舞萼筋疲力盡策馬走到皇上面前,滾下馬來要給皇上行禮。皇上攔住她,滿臉愁容:「先別顧著這些禮節。靜淵一個人去找你,現在還沒有回來。」

    偌大個圍場,雪又下得這樣大。剛才要不是靠了這馬哨指引,自己說不定就再也走不回來。那麼他呢,豈不是比自己更加危險?——舞萼心裡一沉,脫口道:「我去找他。」

    皇上阻道:「你好不容易才回來,不許去。」她卻不理,自顧自上了馬,策轉馬頭奔回雪幕中去。

    雪下得愈發大,眼前只見紛飛白翎,靜安侯在雪中艱難前行,努力辨認周圍,卻是一個人影都看不見。他被風嗆得氣喘不已,想自己都已如此狼狽,她不知會是如何淒慘難過,心裡更是著急,乾脆大聲對著雪野喚起舞萼的名字。

    舞萼並沒有聽到他的喚聲,可她胯下的馬卻耳朵一轉,灰灰鳴了兩聲,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疾奔。不多時,舞萼便看到滿身堆滿雪花的靜安侯,忙喚道:「我在這裡。」

    靜安侯聽見叫聲回過頭來,看見舞萼一人一馬朝他奔來。他跳下馬朝她走去。她也不由自主跳下馬,看著他在連綿風雪裡向她走來,走到她面前。一切都是混沌幽深,只有他一雙眸子晶亮透徹。他凝視著她,沉默不語,忽然一把把她抱過來緊緊攬入懷裡。

    大雪紛飛,整個雪原寂靜無聲,天地間好像只剩這擁抱的兩人,只停在這靜謐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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