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君庭I 第二十章 心傷
    北風呼嘯,烏雲壓頂,一望無際的江面上,只有一塊小小浮木在浪間漂浮。浮木上一位面色蒼白的年輕男子,朝著前方伸出手來,呻吟道:「救我。」一個半人高的大浪捲過來,把他連同浮木一起捲入江中,瞬時無影無蹤。可天地間彷彿還能聽到他不絕的慘呼。

    舞萼一聲尖叫,滿身冷汗坐了起來,看著身邊美輪美奐的陳設,問道:「我在哪裡?」一偏頭看到床邊坐著的一位美婦,訝道:「英夫人!」

    英夫人上前撫了撫她的額頭,欣慰笑道:「這燒總算是退下去了。靜淵帶你回來的時候,你渾身濕透,發著高熱,我怕你家擔憂——特別是你娘,她那身子現在怎麼經得起這個——便讓靜淵把你留在這裡。你別擔心,我已經給你家送了信,說太后留你在宮裡多住些時日。」

    舞萼腦裡一片混沌——方才夢裡的呼救聲彷彿還在耳邊盤旋——她只怔怔的看著英夫人發呆。英夫人憐惜的扶著她,道:「這麼冷的天,你又不會鳧水,好好的怎麼會想到去遊船呢?你娘要是知道你不小心落了水,可要急死了。」

    看來靜安侯並沒有告訴英夫人真相。舞萼任憑英夫人把她扶倒躺下。英夫人看她滿臉木然的看著帳頂,毫無徵兆的,洶湧的淚水忽然從她的眼角滾滾流下,連忙拿了絲帕幫她拭淚,安慰道:「哭一哭也好,受了這麼大驚嚇,哭出來,心裡會好受些。」舞萼便哭得更凶,終於嗚咽出聲。

    ——你說要帶我去山清水秀的所在,為什麼忽然拋下我呢?留我一人在世上,承受這樣難以忍受的痛和苦?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終於到了最後,精疲力盡,沉沉睡去。英夫人看她睡夢中還緊蹙著雙眉,好像忍著極大的苦楚,輕歎一口氣,問道:「靜淵回了麼?」

    僕人回道:「侯爺還沒從宮裡回來。」

    靜安侯剛把舞萼送回家便被皇上急召。皇上一見他便道:「景陽在朕這裡哭了一下午,朕好不容易才勸她回去。你現在去長樂宮勸勸她吧。朕可是答應了她你一定會去的。」

    靜安侯站著不動:「現在已晚,臣去長樂宮多有不便。」面色緊繃。

    皇上皺著眉看著他:「朕知道你生她的氣。可是這一切都已經過去了,蘇御史的女兒不是平安無事麼?」他看靜安侯仍臉色陰沉,便道:「那個山賊,若不是景陽,不還逍遙法外麼?」他忽然想起了什麼似得,問道:「他是不是已經死了?」

    「臣不知!臣並沒有找到他的屍首。」靜安侯的聲音冰冷,沒有一絲感情。

    「但願是死了。」皇上踱著步子:「朝廷不能老是和一個小小山賊這樣糾纏。」他停下腳步,看著靜安侯,口氣忽然威嚴:「尤其是你。你知道朕對你的期望。朕不想讓你黑風寨一役的功業,全部被這山賊消耗殆盡。」

    「臣知道皇上栽培的苦心。」靜安侯淡淡道:「臣早就向皇上上奏去西北督軍,皇上……」

    「又說這個!」皇上不耐煩地擺擺手:「老侯爺是為保護先皇而死。朕答應先皇,要照顧好老侯爺唯一的血脈。你說朕怎麼能把你放到那麼凶險的地方去?若是你有什麼三長兩短,朕無顏去見先皇。況且朕身邊能說得上知心話的人就你一個。你跑那麼遠去,朕會孤單。」說到這裡,皇上歎了口氣:「朕知道,派你去做震北軍的督軍是最合適不過,你也一直心懷大志,要去沙場上馳騁。不過朕自私,想一直留你在京裡,能多留一日,就多留一日,不到萬不得已,朕不會讓你走。」

    靜安侯靜默不語。皇上知這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心裡此時必有很多埋怨,便柔聲道:「你喜事將近,還是忙這個要緊,先不要想西北督軍之事。眼下最緊要的,還是景陽。你真不去長樂宮?」

    「臣不去。」

    靜安侯語氣十分決斷,皇上也無可奈何,只好讓他回府。他心情鬱鬱回到府裡,英夫人還等著他,道:「她睡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還是算了。」靜安侯面色沉鬱:「不早了,我要睡了,娘也睡吧。」

    母子各自回房睡下。夜色漸濃,隱隱傳來三聲梆響。靜安侯忽然從夢魘中驚醒,看看窗外,夜色漆黑如墨,連一點星光都看不見。萬籟俱靜,襯得心裡越發空曠的寂寥。他輾轉反側了一會兒,又要合眼睡去,朦朦朧朧間聽到不遠處傳來窗格輕啟的聲音。

    ——這麼冷,誰會在這個時候開窗?

    他全身一個激靈從床上跳起,胡亂披了件衣服,就朝舞萼的房奔去。果然,她的房間窗扉大開。北風呼嘯,把房裡的燭光吹得搖搖欲墜。他穿過洞開的窗扉,躍進她房裡。

    她披頭散髮只穿件單衣坐在床上,雙眼發直看著窗戶的方向出神,看有人一躍而入,眼裡一亮,等看清是他,眼神便又黯淡下去。

    他強忍著不知從哪裡生出的怒氣,回身蓬蓬的關好窗戶,這才走到她床邊,拿了衣服給她披上。肌膚接觸間,可以感覺得到她全身冷得像冰一樣。他便再也忍不住,怒道:「你開窗也沒有用,他不會再來了。」

    她緊咬著嘴唇,雙眼紅腫得看著他。他便更是生氣:「你還不明白麼?他死了!」

    「他沒死!」她整個人蒼白得像黑夜裡的鬼魅,眼神卻因為心思狂亂而熠熠發亮:「他會來找我的,他會來帶我走!」

    他和她互相瞪視良久,忽然苦笑起來:「接受現實吧。你這麼執著,對你沒有好處。」

    「我不在乎!」她口氣鏗鏘有力:「我要等他,一直等到他來!」

    「他若是不來呢?」

    「我就去找他!」她毫不猶豫:「天涯海角也好,上天入地也好,我要去找他,一直到找到他為止!」

    靜安侯駭然看著她,良久,幽幽道:「那你還嫁我麼?」

    「我就是死,也不願嫁給你!」她眼神決斷,甚至帶了些許憎恨。

    被這樣的目光逼視,心上仿若被針猛刺一下——靜安侯痛得一個激靈,不自覺地倒退兩步,看著她近似瘋狂的面孔。

    ——到底是何時開始?是何時開始她那柔弱中帶著剛強的目光變得如此兇惡仇恨,而她那讓人怦然心動的柔美的嘴角也變得這般冷酷決絕?

    他心裡說不出的絕望,伸出手來,在她身上點了幾點。她被點了穴道,一言不發倒回床上,雙眼卻仍怒視著他。他看著她,沉聲道:「睡吧。等睡醒了,或許你就能把一切都忘了。」

    舞萼在王府裡歇息了幾日,氣色恢復了一些,這才被送回蘇府。車已經快要離開王府了,還一直不見靜安侯。就在車要出王府的時候,靜安侯忽然出現在車前,靜靜道:「我有幾句話要跟你說。」跳上車來,聲音壓得極低,道:「既然你不想嫁我,我願意退婚。」

    舞萼驚愕的看著他。他又道:「你不用擔心太后,我去跟她說,所有後果我一人承擔就是。我知道這太突然,我給你七日考慮,嫁,還是不嫁,七日後,你給我答覆。」不等舞萼回答,急急跳下車去,令道:「走吧!」

    舞萼回到蘇府,蘇夫人看到她嚇了一跳:「怎麼去宮裡住了幾日,你就瘦成這樣?」

    舞萼勉強笑道:「我太想娘了,所以寢食難安。」

    蘇夫人憐惜的拉著她的手,問了一些宮裡的事,又道:「你回來的正好。歸林寺的住持昨日送了信來,說用我們上次捐的香火錢塑的菩薩三日後開光,要我們去寺裡觀禮。」

    舞萼大驚:「歸林寺?」

    ——等等,他曾說過什麼?

    ——你什麼時候想我了,來千平山的歸林寺找我。我在那裡等你!

    舞萼追問道:「是千平山下的歸林寺?」

    蘇夫人笑道:「還能有哪個歸林寺?我尋思著,上次去寺裡在菩薩面前許願要你嫁給侯爺,如今心願實現,正好趁這次,我們一起去歸林寺在菩薩面前把願給還了。歸林寺的菩薩果然靈驗……」

    蘇夫人還在說著,舞萼的心思卻全然飛到九霄雲外。她心裡只有一個聲音在喜悅的尖叫:「是他!是他!他來找我了!」

    ——你說過的,你命硬得很,不會輕易死的。我怎麼都忘了呢?你是不是其實一直在歸林寺等著我?我來了,我馬上就來!

    蘇夫人正絮絮叨叨地說著,忽然看到舞萼的眼裡淚如泉湧,訝道:「你這是怎麼了?」

    舞萼拭著淚水笑道:「我見到娘,心裡太高興了!」拉著蘇夫人撒嬌道:「我們明日就去歸林寺好不好?」

    蘇府人寵溺道:「你啊,才從宮裡回來,就又想出去玩。住持說了,開光儀式是三日後。你急什麼?」

    「還要三日?」舞萼喃喃道:「我一日都等不了了!」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