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君庭I 第十五章 出逃
    太后的懿旨還沒來得及起草,景陽公主便已聽到風聲,當即便去太后面前大鬧一番。太后早有準備,事先想好諸多道理溫言勸她,她卻一點都聽不進去,只是一味哭鬧,終於把太后鬧得惱了,推說身子倦怠,讓公主出殿。公主被趕出來,站在慈寧宮門口又大哭一場,哭得累了,跺腳恨道:「我找靜淵去。」急召靜安侯入宮覲見。

    靜安侯對公主召見的原因心知肚明,疾步入殿,斂眉行禮,態度極是恭謹。公主卻不吃他這一套,只是咬牙切齒道:「我不准你娶她!母后雖准了,若我不准,你也娶不了她!」

    「公主這又是何必?」靜安侯勉強笑道:「世上未婚男子不只我范靜淵一人。以公主的容貌性情,應當配得上比我強上百倍的人才是。」

    「可是我只喜歡你。」公主淚眼婆娑拉住他的袖子:「我們一起長大,你一直都知道我喜歡你的。你為什麼忽然要娶別人?」

    「公主——」靜安侯慢慢把自己的袖子從公主的手裡抽出。公主放開他的袖子,卻忽然使勁捏住他的手臂,終於忍不住對著他痛哭失聲:「你難道……你難道就一點都不喜歡我麼?」

    靜安侯並不回答,只是緩緩將她的手指一隻一隻扳開。公主看著面前那雙漆黑的眸子裡堅毅如鐵的決斷冷酷,心裡忽然一陣恨意翻騰,收住眼淚,惡狠狠道:「我現在就派人去殺了她,看你還娶誰去!」

    「不可!「靜安侯脫口道,看公主面容扭曲,知道此時斷不能和她糾纏,否則狗急跳牆,不知道她會鬧出什麼事來,便緩和口氣道:「公主,臣娶親一事其實另有內情。因為是有關社稷安定的大事,臣本不想告訴公主,但看來再不解釋,只怕要釀成大錯,所以臣務必要和公主解釋清楚。」

    這話果然有效,公主馬上態度柔和下來,催道:「什麼內情,快講@靜安侯輕咳一聲,道:「公主大概也聽說黑風寨一案走脫了一個匪首。這人和蘇御史的女兒有莫大的關係。這人神龍見首不見尾,臣為了逼他出來,不得已用成婚這招。宣佈成親只是為了放出一個消息。只要他露面,我便可將他擒拿,婚事也會隨即取消。」

    公主這才破涕為笑:「說真的?」

    靜安侯斂眉垂目:「臣不敢欺騙公主。」

    公主跳到他身邊擰他的臉笑道:「諒你也不敢。」靜安侯心裡一鬆,心想,最難一關總算過去了。

    第二日,太后賜婚的懿旨便送到蘇府。既是太后賜婚,蘇哲心裡就是十萬個不願意,也得跪倒謝恩,三呼萬歲。靜安侯的聘禮跟著便送上府來,珍奇古玩、上等綢緞……一擔擔浩浩蕩蕩抬入蘇府,流光溢彩,華麗高貴,讓人目不暇接。

    蘇哲正帶著眾夫人在前庭照著禮單清點聘禮,舞萼沉著臉跑進來,二話不說,上前就把桌上的綾羅綢緞、珠寶玉器一股腦掀到地上。蘇哲一愕,隨即拍桌大怒:「放肆!」

    舞萼卻不畏懼,對蘇哲劈頭蓋臉喝道:「我不嫁!」蘇夫人忙上來勸她,她卻只是嚷道:「我現在就進宮跟太后說,這世上想嫁侯爺的多了,誰想嫁侯爺誰嫁去,跟我沒關係!」回身就往外走,喊道:「備車!」

    蘇哲一把拉住她,抬手一巴掌重重扇在她臉上,指著她的鼻子喝道:「你敢!只要你走出這裡一步,我就讓人打斷你的腿!看你還能去哪裡!」

    舞萼捂著臉大哭:「你橫豎是沒有把我當女兒的,乾脆打死我算了!」

    蘇哲氣得全身發抖:「你只管鬧,鬧得我們全家都陪著你死,你便高興!」對家丁道:「把四小姐拉進去。以後沒我的吩咐,誰也不准她再出後院!」家丁們便上來拖舞萼進去。舞萼嘶聲高叫,拚命掙扎,但畢竟是女子,馬上便被拖著進了後庭,進去很久,哭叫聲仍不絕於耳。幾個夫人滿臉幸災樂禍,也跟著進後庭看熱鬧去了,前庭只剩蘇哲和蘇夫人兩人。

    蘇夫人跪在地上哭成一團:「老爺,你不是也不想把舞萼嫁給侯爺麼?為什麼現在又要這樣委屈她?」

    「你不明白,」蘇哲臉上全然沒有剛才的怒色,只是一片頹然:「這是太后指婚。若是抗旨,是滅九族的大罪。你說我怎麼能由著舞萼亂來?」

    「可是她……」蘇夫人泣不成聲。

    「事到如今,由不得她。」蘇哲歎道:「你好好勸她,跟她說明利害關係。她應該會明白我的苦心。」

    蘇夫人按蘇哲的囑咐到房裡找舞萼。舞萼一見她,撲到她身上大哭:「娘,我誰也不嫁!」

    蘇夫人拍著她的背撫慰道:「娘知道你不願意。其實你爹也不想把你嫁給侯爺,可是為了蘇家,你爹別無選擇。他若不答應,就是抗旨,全家人都要死。」

    舞萼卻哭得更凶:「蘇家,蘇家,什麼都是蘇家!我恨透了這個家,為什麼還要我管這些人的死活?」她忽然抬起臉來喚道:「娘……」卻欲言又止,臉上表情很是奇怪,好像就要做一個極大的決定,卻不知為什麼猶豫不決。

    蘇夫人被她眼裡的狂熱惹得莫名的不安:「舞萼,你在想什麼?」

    舞萼卻不說,眼神忽然變得柔和下來。她把頭伏在蘇夫人的肩上,沉默了一會兒,又喚了一聲:「娘。」聲調裡都是依戀。

    蘇夫人心裡更加不安,顫聲道:「萼兒,告訴娘,你到底在想什麼?」

    「沒什麼。」舞萼摟緊蘇夫人:「天冷了,您身子不好,別再忘了披上外袍才出門;若是丫環們再偷你的首飾,你不能再裝作沒看見沒發現,一定要告訴爹去;五夫人再說你欺負她的小七,你別老是哭,也別跟她賠禮。你只管走你的路,幹你的事,別理她,誰都別理……」

    舞萼正絮絮叨叨地說著,蘇夫人忽然抓住她的肩膀,急切問道:「你跟娘說實話,你是不是想離開蘇家?」

    「娘……」舞萼一震,低聲道:「這些日子污言穢語不斷,害娘為我受委屈,我心裡著實難過。我已經想了很久,與其如此受辱,不如一走了之,將所有置之於腦後,從此天高水長,再不管這些煩心的瑣事。我知道這想法實在自私,但我別無選擇。我寧願死,也不願困在這裡聽任擺佈!」

    蘇夫人大驚,斥道:「糊塗,你以為有這麼簡單?你孤單單一個女孩子,要去哪裡,能去哪裡?」

    舞萼一字一句道:「我去找我喜歡的人!」

    蘇夫人更是震驚:「你喜歡的人?」

    「是!」舞萼忽然嘴角含笑,目光柔和:「我從前並不知道,等到他恨我、要殺我的時候,我才意識到,他怎麼樣對我都好,就是要我的命我也是心甘情願。我這才知道我原來是喜歡他的。我也知道,他喜歡我,即使是我傷他至深,即使是他現在當我是仇人,他仍喜歡我。我早想好了,我從這裡逃出去後就去找他,把一切都解釋清楚,他一定會帶我走,走得遠遠的,到誰也找不到我們的地方去。」

    蘇夫人瞪大眼睛,臉色雪白:「你是說,你喜歡的人是那個山賊?」舞萼點頭。

    蘇夫人不由驚怒:「我還以為外面說的那些閒言閒語都是憑空捏造,沒想到……沒想到……竟然是真的!你果真已和他私定終身?」舞萼點頭微笑,笑容有幾分羞澀:「我早答應嫁給他。」

    蘇夫人面色慘白癱坐下去:「那你已經……被他污了清白?」看舞萼搖頭,剛舒了口氣,聽舞萼又道:「但我們已有肌膚之親。」她心裡便是一沉,一口氣沒提上來,咕咚一頭倒在地上,暈了過去。

    蘇夫人這一倒下去便是重病纏身,每日只覺頭暈目眩,起不了床。數十個郎中來看過,靜安侯也請了宮裡的御醫來,都只說蘇夫人是氣血堵塞,卻看不出其他毛病。舞萼知道母親的病是心病,全由自己而起,心裡無比愧疚,每日不分晝夜陪在床邊看護。蘇夫人卻對她態度極是冷淡,只要看到她,便偏過臉去,從不和她說話。無人的時候,舞萼伏在蘇夫人的床邊哭問:「娘,我要如何你才能原諒我?」蘇夫人總是不答。

    這晚窗外又在飄雨。蘇夫人已經睡了。舞萼握著她的手在床邊癡癡坐著,看她瘦削的面容和睡夢中猶自緊鎖的眉頭。房內燭淚將盡,窗外梧桐冷雨,都是說不出的淒涼。她正暗暗心傷,窗外忽然隱約傳來兵刃相碰之聲,還有人喝道:「攔住他,別讓他去了那邊。」竟然是爹的聲音。

    她覺得奇怪,走到窗前朝外看去,只見夜幕漆黑,雨簾低垂,除了濃重的樹陰,什麼都看不見。她卻隱隱覺得不安,好像有什麼大事發生,不管不顧的奔出房去,站在門口朝外眺望。

    人聲越來越近,一直朝著小院而來。只聽有人一聲暴喝:「他進去了!」隨即眾多兵士手持兵器湧進院來。領頭的蘇哲一眼看到正猶自發呆的舞萼,一怔,隨即低喝:「進屋去!快!」又對兵士們道:「把院子圍起來。」

    舞萼見這情形,心裡大慌,回頭正要進屋,只聽身後一聲高喝:「他在那裡。」她便忍不住轉身看去,只見近在咫尺的濃密幽暗的梧桐樹冠下,站著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這身影這般熟悉,她頓時怔住了。

    那身影此時也看到了她,立時朝她奔來。蘇哲大急,喝道:「舞萼,快進屋去!」舞萼卻像傻了一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頭腦一片空白,全身僵硬,眼睜睜看著他朝自己飛奔過來,看著他站在自己面前,看著他張開雙臂,看著他把她緊緊擒入懷中。

    「雷遠……」她伏在他胸上哽咽失聲,欣喜、震驚、失落,種種情緒在心頭翻騰:「我以為你再也不會來找我了!」

    「我不會讓你嫁給任何人。我帶你走!」雷遠抱緊她,啞著嗓子道。  她全身一震:「帶我走?」

    此時兵士們已站成半圈圍了上來。蘇哲見女兒在雷遠手中,恐她受傷,忙對兵士下令:「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能動!」又氣急敗壞對著雷遠大喝:「放開她!」雷遠卻置若罔聞,只是緊緊抱著舞萼:「我們不是早就說好了麼,要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度餘生?我現在就帶你去!」  他的懷抱如此有力溫暖,彷彿有種魔力,吸走心裡堆積多日的憂慮煩惱——舞萼把臉埋在他懷裡,渾然忘記一切。耳邊父親的暴喝,兵士的殺聲,好像都是來自另一個天地,和她沒有一點關係。她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在翻來覆去——終於,我終於可以和你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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