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君庭I 第十三章 明意
    靜安侯飛奔到繡樓,只見遍處都是官兵,蘇哲帶頭,人人手裡拿著火把,照的整個繡樓一片通明。整個繡樓卻是悄無聲息,只有紗簾在風中飛捲。

    「刺客在裡面?」他沉聲問道。

    有人答道:「我們看到一個黑影飛進去,於是便把這裡圍了起來,一直等到現在,沒看到人出來,所以那刺客應該還在裡面!」

    「糟糕!」

    靜安侯心頭一緊,驚呼道:「上當了!」飛身便往回奔去。蘇哲連忙緊隨其後。

    舞萼的房門緊閉,裡面一片漆黑。整個小院寂然無聲,靜到可以聽見自己急如鼓點的心跳。靜安侯站在門口高聲道:「蘇小姐,你可安好?」

    房裡無聲無息。

    蘇哲也叫了兩聲,房裡還是沒有動靜。他正要邁步進去,只覺身邊靜安侯身形一閃,忙伸手去拉,卻拉了個空,心裡一緊,脫口叫道:「侯爺,那是小女的閨房!」

    ——來不及了。靜安侯已經一掌把房門震飛,飛掠入了房內。

    此時烏雲遮月,房裡一片漆黑。靜安侯聽到細微的呼吸聲從不遠處傳來,不由警覺,全身運氣,提起手掌。這時,皎潔的月光從雲彩後重又透出,照在房裡。

    床前,舞萼披頭散髮俯臥在地上,臉朝下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他心裡一陣慌亂,搶到她身邊抱起她,把她翻轉過來。下一秒,他便和她一雙盈滿淚水的雙眼對視。月光照著她的臉,一切——淚水,和她的臉龐——都是晶瑩剔透的令人心碎。

    他忍不住伸手去拭她臉上的淚水,眼神一轉,忽然看到她雪白的頸上清清楚楚印著幾條鮮紅的手印,心裡一沉,急問:「是他?」她卻只是怔怔的望著他,一言不發。

    ——一定是他!他竟然在自己眼皮之下,從容的來,從容的把她傷成這樣,然後從容的離去!

    一向冷靜淡定的靜安侯忽然暴跳起來,對舞萼喝道:「他都幹了什麼?」她卻還是神情木然,好像思緒正飄蕩在別處。

    蘇哲也奔了進來,看到靜安侯懷裡的舞萼,大吃一驚,慌不迭把她從靜安侯手中搶過,這時才看到舞萼的傷勢,忍不住驚叫一聲,雙手顫抖著把舞萼抱上床,忽然回身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道:「侯爺,小女今日僥倖逃脫一死,下次恐怕再沒有這麼幸運。我求侯爺,要抓那個雷遠,懸賞也好,張榜捉拿也好,不管用什麼法子,請不要再把她牽連進來。」

    「這次是我疏忽,不會再有下次。」靜安侯的眼光冷冷掃了過來:「他會再來的!等他再來,我定會要他的命!」語氣裡帶著凜冽的殺氣。蘇哲不禁打了個冷戰。

    「他不會再來了!」忽然床上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舞萼面無表情看著床頂,彷彿夢吃般低語:「在他心裡,我已經死了!他不會再來了!」

    靜安侯注視著她發了半天怔,忽然微笑起來:「是麼?我倒不信。他一定還會再來。」也不理蘇哲,大步流星出門而去。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便是風平浪靜。果然如舞萼所說,雷遠再沒有在蘇府出現。朝廷在民間花大力氣追捕也是無果,這個人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似的,蹤跡全無。與此同時,舞萼也逐漸痊癒。

    說是痊癒,也只是傷勢。她的精神卻是大不如前。她常常怔怔的望著窗外出神,一坐就是半日。府裡府外數不清的閒言碎語傳到她耳裡,她也只是靜靜聽著,臉上看不出一點喜怒,整個人就像一尊石佛,再也沒有從前的跳脫飛揚。

    而這時,蘇哲也已給她在京城裡找了幾家候選的夫婿。蘇夫人便來探她的口氣:「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有了你了。女子大了,總是要嫁的。」

    她的臉色就像身上的素色青衫一樣淡然:「舞萼全聽爹娘安排。」

    既是這樣,真是皆大歡喜。蘇哲在候選的幾家中細細挑選,看中了一家綢緞莊的少爺。綢緞莊沒有想到能和京城的望族聯姻,喜出望外,第二日便送來聘禮。其中十六擔上等綢緞沒有地方放置,只好暫時放在前庭。本來是想趁靜安侯來之前運入後院,沒想到他這日卻來得早,看到堆得滿登登的前庭,問道:「這是什麼?」

    蘇哲見他緊繃著臉,天神般俊朗的面龐隱隱透出怒氣,心裡有些害怕,回道:「這是小女的聘禮。」他故意不說舞萼的名字,也暗自希望他不要問起。

    靜安侯卻像知曉他的心思似的,冷冷問道:「哪一個?」

    「呃……」蘇哲小心翼翼道:「是舞萼。」

    靜安侯卻沒有多少反應,面無表情道:「雷遠尚未捉拿歸案,她還沒有脫了干係,誰允她成親?」

    蘇哲被他口氣中的跋扈惹得有些惱怒:「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天下常理。我做父親的嫁女兒,也不對麼?」

    靜安侯哼道:「我怎麼覺得你不是誠心嫁女兒,倒像是把手裡燙手的山芋丟給別人?」不容蘇哲開口反駁,又道:「蘇大人你且聽好,你女兒何時嫁人,嫁給誰,現在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皇上還等著我們盡快把重犯雷遠捉拿歸案。你若是一意孤行,誤了大事,別怪我沒有警告在先!」一轉身出門而去。

    當日下午綢緞莊的老闆就親自登門造訪,說盡借口,只是要收回聘禮。蘇哲知道這定是靜安侯在後耍了手段,心頭再怒,也是無可奈何,客客氣氣退了聘禮,從此心裡再不敢作嫁女的打算。

    「躲不過去啊!」他對蘇夫人哀歎:「這是舞萼的命!」

    沒想到這場退婚的鬧劇很快在京城傳開,最後竟連皇上也知道了。他正和靜安侯在御花園下棋,忽然大笑:「你到底想幹什麼?」

    靜安侯雪白的手指間正夾著一枚漢玉黑子沉思,聽皇上這麼問,便隨意答道:「臣正在想如何做個眼,吃掉皇上這一片棋。」

    「不是說這個,」皇上伸手把棋盤拂亂:「我是說蘇御史的女兒。」

    靜安侯有些侷促的放下棋子:「皇上怎麼忽然問起這個?」

    皇上看著從小玩大的伴讀,笑道:「你是非要朕親口說出來麼?自從黑風寨歸來,你便常在朕面前提她的功績,就是暗示我給她賞賜,老實說,是不是從那時起就開始盤算?不要別人嫁人,是在為你自己打算吧?」

    靜安侯的臉上忽然緋紅:「皇上明察秋毫。」

    「你那點心思,怎麼能逃過我的法眼?」皇上曲指在靜安侯的額上輕輕彈了一記。

    靜安侯靜靜地笑了:「皇上既然知道,為什麼不早為臣打算,卻要臣現在去背個強奪人妻的惡名?」

    「還不是因為景陽!」皇上歎了口氣:「我怎麼敢開口?我若是開了口,她定會鬧得這裡雞犬不寧。」他苦著臉道:「你知道,從小我就怕她……你笑什麼,你不也是?」

    「在說怕誰?」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身後忽然傳來一個銀鈴般的聲音。兩個男人一怔,微微縮縮脖子。皇上對樹叢後忽然現身的明艷少女強笑道:「在說那個蘇御史的女兒,能降伏凶神惡煞的山賊,真是可畏。」

    「怎麼又在說她?不許再說!」景陽公主擰起眉,看到一邊垂手而立的靜安侯,重又展顏笑道:「靜淵你怎麼這些天都不來宮裡找我?」

    靜安侯斂眉垂目,一臉肅然正色:「回公主,臣現在正忙著捉拿重犯,是以沒有入宮給公主請安。」

    公主重又擰起眉來:「你剛才還和皇兄有說有笑,怎麼見到我就是這樣一幅唯唯諾諾的樣子。真是討厭,我說過多少次了,咱們還像小時候那樣相處,你可要記住!」

    「為臣不敢!」

    「什麼不敢?」景陽公主跳到他身邊擰他的臉:「你看,我就還和從前一樣,你怎麼就不敢?將來我嫁了你,你也這樣一口一個為臣為臣麼?」

    靜安侯在心裡暗暗抽著涼氣,看著皇上在景陽公主身後偷偷探出頭來,無聲的作了個口型。

    「太后!」靜安侯心頭忽然一片豁然開朗,連忙朗聲道:「為臣有要事在身,恕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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