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哥哥的訓斥,馮媛紅著臉為自己辯解。「我的衣服被刮破了,是嫂子把她的新衣服給我穿。」雖然她稱百合為「嫂子」,極大地取悅了她的哥哥,可仍無法改變他傳統觀念中淑女儀容的標準,他沉著臉說:「妳這樣穿真丟人!」他的重話引來馮媛的抗議。「哥哥不講理,這裡的女孩都是這麼穿的。」「她們是她們,妳是妳!」他不能容忍妹妹袒露著肚臍在男人面前晃來晃去,他一邊說著,一邊解自己的衣服想給她蔽體。
「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百合面帶慍怒地走過來。「難道我們的穿著習俗見不得人嗎?」面對她指責的目光,馮君石立刻醒悟自己因只想著妹妹而忘了身邊的人,不由得為自己說錯話而面紅耳赤,尷尬地說:「我絕無此意,只是……」「只是令姝身份特殊,不屑與我等蠻夷同裝,是嗎?」百合知道他是因為太維護妹妹而一時口誤,但偏不想讓他好過。
「不是,妳誤會了。」他急忙辯解。「你們的穿著很美,這身衣服穿在妳身上絕對漂亮,可是媛媛不同,她該更謹慎一些。」「那麼說,大人認為別的女人露出肚皮是美,你的妹妹露出就是不慎?」見越說越亂,馮君石暵了口氣。「妳為什麼非要挑我這點口誤呢?」又轉身對馮媛說:「算了,入鄉隨俗,由妳吧。」「哈哈,小妞,原來妳在這兒!」冼崇梃驚天動地一聲歡笑讓沮喪的馮君石被嚇一跳,轉身看著他從石洞方向跑來,卻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那些傢伙都溜了。」冼崇梃邊跑邊對馮君石說,眼睛很快就轉向了馮媛。
馮媛立刻抓住冼百合的手。「他是山賊,力氣很大……」她驚恐的話還沒說完,胳膊已被冼崇梃抓住。「看妳這次怎麼逃?」站在一邊的馮君石毫不遲疑地往他手臂上用力一拍,趁他錯愕時將馮媛抓到自己身邊,怒斥道:「她是淑女,你放尊重點!」「你……這個女人是你的?」從沒見過他發怒的冼崇梃被他打懵了,張口結舌地看著他,再看看自己的妹妹。「那、那百合呢?妳不要百合了?」「滿嘴胡言亂語!」馮君石看了百合一眼。「我當然要她,而這位,」他用手肘頂了頂馮媛。「她是我妹妹。」「妹妹?」冼崇梃轉驚怒為欣喜。「原來妳是他的妹妹,太好啦!」他對馮媛露出大大的笑容。
可是馮媛很不賞臉地自了他一眼。「好什麼好?你這個壞蛋!」冼崇梃笑容僵住,不高興地說:「信不信由妳,但妳確實是誤會了,那天是我把妳從賊人手中救出來的,這點我的族人可以證明。」「撒謊!」馮媛不信他,讓他臉色出現怒容。
百合忙對馮媛說:「他是我哥哥,雖然長相粗魯,但他從來不撒謊。」@@@「什麼?他是妳哥哥?」這下輪到馮媛受驚了,看看優雅纖細的百合,再看看又高又壯的冼崇梃。「妳與他,你們……」「我們不像兄妹嗎?」百合明白她的意思,笑道:「其實我哥長得很英俊,心地也很好,只是嗓門有點嚇人而已。」聽到妹妹替自己說話,冼崇梃樂了,對百合擠擠眼睛。「還是我聰明的妹妹有雙利眼。」又轉向馮媛,指著自己腦門上纏著的布。「別說妳怕我。看看這裡,我救了妳,妳卻用石頭砸暈我,我可從來沒被女人打過,這事絕不能就這樣算了。」「那你想怎麼樣?」仗著哥哥嫂嫂都在,馮媛不怕他。
馮君石大概猜出了事情的經過,對妹妹誤傷冼崇梃一事感到很抱歉,但他沒有機會表示歉意,因為冼崇梃已經將他妹妹抓了過去,大聲訓斥著。
「妳這個不知感恩的女人,不謝謝我的救命之恩也就算了,可是錯傷了人還不認賬,妳當我這腦袋是可以隨便打的嗎?」他寒著臉說,因她的態度而生氣。
「不管妳是誰,這筆帳我得跟妳算情楚!」話一說完,他將她像袋稻米似地拎起用上肩,橫掛在粗壯的脖子上,雙手分壓她踢蹬的腿和扭動的頭,瞪著向他跨出一大步的馮君石:「我追的人就是她,這事你別插手,我妹妹交給你,你妹妹交給我,咱們後會有期——」「你不能帶走她!」馮君石怎能容他這樣將妹妹帶走?不顧一切地衝過去欲奪回馮媛,但被冼崇梃的手下攔住。
「放開她!」苦於被困,馮君石只能乾著急,眼睜睜地看著冼崇梃扛著妹妹,頭也不回地消失在樹林後。
見他要跟哥哥的手下動手,百合忙勸他:「別擔心,我哥不會傷害她。」「他把她那樣帶走,本身就傷害了她!」馮君石不滿地說。
百合示意那些人離開,安靜地對他說:「我瞭解我哥哥,他絕對不會對女人動粗,如果不是馮媛冤枉他在先,反抗他在後,他不會那樣帶走她。」馮君石看著那些人跑掉,他想相信百合的話,卻無法真的放心。
他看著站在稍遠處的阿宏,問:「你感覺好點兒了嗎?」「得百合酋長神功相助,已經沒事了。」阿宏憨厚地拍拍胸脯。
「那你今天先趕回良德備車,明天一早到羅洲去給我父親報個信,媛媛的失蹤一定讓他老人家急壞了。」「行,我這就去,不用回艮德,從鱷溪搭獨木舟走水路直接去羅洲快著呢。」阿宏說著立刻動身。
「告訴他,我會送媛媛回家。」他在阿宏身後喊。
「知道了。」樹林中傳來阿宏的回應。
所有人都走了,寂靜的四周只有風吹樹葉的聲音。他緩緩轉過身,與百合面對面站在原地。她從沒見過他如此嚴肅的表情。
他的臉上沒有笑容,她平靜的表象下難以掩蓋旳罪惡感燒灼著他,對妹妹的牽掛啃蝕著他,他覺得有一肚子的火氣需要發洩,而她正是最好的對象,因為是她導致了這一切的混亂!
無形的壓力漸漸在他們四周聚集、逼近,最終將他們壓縮進小到不能再小的空間,兩人的呼吸不約而同地加快,當他們的視線鎖住彼此時,誰也無法掙脫開。
半晌後,他的嘴角忽然譏諷地揚起。「好啦,他們都走了,現在只有我——妳最亟欲逃離的人在這裡,妳準備怎麼辦?繼續逃嗎?」她知道他在生她的氣,也知道他有理由生氣,她本來就沒有打算逃避,因此坦然地承認道:「不,我不會再逃。」「不會嗎?」他的笑容扭曲。「看看這團混亂,到底是誰造成的?」「是我的錯。我以為所有的事情都會按事先計劃好的進行,碧籮能得到地想要的你,你能得到你想要的聯姻。」「妳該死的在說什麼?」他突然抓住她的雙肩用力搖晃,一向溫柔的眼睛充滿怒氣。「計劃?妳以為我是妳可以計劃的嗎?」百合心驚地看著他充滿怒氣的面孔,從未想到他會因此生這麼大的氣,可是她覺得有必要為自己辯護,不能讓他把自己看成剛愎自用的女人。「我以為我所做的是對所有人最好的決定。碧籮那麼美麗,只要你娶她進門,會發現她比我更適合做你的夫人,她會撫平你的怒氣,會給你我所不能給的……」「妳以為?!」他的雙目跳躍著耀眼的火光,他低沉的怒吼和用力的握持阻斷了她的話。「妳真以為妳知道什麼是對所有人最好的嗎?妳真以為妳知道我要什麼嗎?當妳計劃這一切時,當妳把我硬塞給妳妹妹時,妳有沒有想過我對妳的愛?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難道感情、婚約、責任,所有的一切都不比妳妹妹的一廂情願重要嗎?我可以接受妳的拒絕,但無法忍受妳的戲弄,妳……妳讓我失望!」就像抓住她時一樣突然,他猛地甩開她,轉身往冼崇梃離去的方向走去。
他必須離開她,必須拋開此刻纏繞在腦子裡的念頭。
他握緊拳頭,克制著雙手的顫抖。當意識到自己真的很想痛打她一頓時,他很震驚,他必須立刻離開她,讓自己恢復冷靜。
百合近乎麻木地站在原地看著他離去,無法開口喊他留下,也不能跑去追他。
剛才有一剎那,她相信他幾乎要失去控制打她一掌,天知道她是多麼希望他打出那一掌啊,可是讓她心驚的是,他沒有打,而且突然間彷彿失去生命力似的,面色蒼白地掉頭離去。
是的,他沒有說錯,她讓他失望了,她的自以為是弄亂了所有的事!
現在怎麼辦?讓他因失望而永遠離開她?還是像他所說的,勇敢地面對自己的感情、婚約和責任?
愛?他剛才說他愛她,而她有沒有勇氣對他說她也愛他呢?
她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麼做。
猶豫?這種感覺在她的生命裡,就像她剛體會到的對一個男人的愛與思念一樣陌生。
四周依舊是熟悉的、能帶給她安詳和寧靜的景色,可現在卻讓她感到空虛和寂寞,她從來不知道失去他溫柔的笑和信任的目光,她的心情會如此低落。
她這次真的做了一件很糟糕的蠢事,她還有機會補救嗎?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冼百合決定不做縮頭烏龜!
望著那片樹林,她足尖輕點,快步奔去。
這次,她要追隨自己的心,而非自尊。
@@@@@「停下來歇會兒吧,你不累,我可累了。」在一條溪水邊,百合停住腳,坐在一塊石頭上。
其實她根本就不累,可是她必須讓他休息。
從離開九重天後,他們已經在起伏的山裡悶頭走了好幾個時辰,雖然他一直都不肯看她一眼,或者跟她說一句話,但從他越來越粗重的喘氣中,她知道他早就累壞了,可仍賭氣似地往前走。
最讓她好笑的是,每當她提議休息一下時,他就會走得更快更急,因此呼吸也就越急促,額頭上的汗水也越來越多。
這次她改變了方式,以自己累了為由,打算逼他休息,如果他還要像前兩次那樣拒絕她的提議,繼續獨自往前走的話,她再追去也不遲。
出人意料的是,他停下了,在距離她稍遠處的闊葉草邊安靜地坐下。
闊葉草擋住了她的視線,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從那挺得筆直的身軀,她可以猜測到他仍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
「我已經認錯了,你還要氣多久?」她討厭這樣悶聲不響地跟他在一起。
他略微移動了一下身軀,卻沒有轉過身來看她,也沒回應她的話。她猜想他能夠如此僵硬地坐在那裡而不看她,一定是因為她太讓他失望了。
輕輕歎了口氣,她起身走到溪流邊冼洗手,再以雙手捧水喝,喝完後,又摘下一片樹葉捲成漏斗狀,裝了些水走到他面前。「喝點吧,這水又涼又甜。」他抬起頭看看她,再看看她手裡的水,伸手想接。
「不行,一換手水就漏了,張開嘴巴。」她的提議讓他吃了一驚,他看著她的眼睛,臉上的表情深奧難測,她緊張地等待著,手裡的樹葉開始包不住水。「快點,水要流光了。」她催促他。
他終於張開嘴,就著她手中的「漏斗」喝下了她手裡的水。
「還要嗎?」這是她第一次「喂」男人喝水,等他喝完後,她的雙頰滾燙,但仍鎮靜地問。
他搖搖頭,眼裡似乎閃過一絲笑意,但因為他很快就低下了頭,使得她無法確定,心想也許是她看錯了。
他為何就是不開口呢?
她坐在他附近的草堆上,將他喝完水的樹葉卷在手指上,心裡思考著該如何讓他說話,以結束兩人間這種既尷尬又緊繃的狀態。當她追上他時,就已經打定主意要好好跟他相處,因為他們還有好多事要合作,有好多的責任要共同分擔,再說,她也不想做讓他失望的人。
而在她心裡七上八下時,馮君石正暗自觀察著她。
他的怒氣主要是因為妹妹被「抓」。他很氣自己,看著妹妹被冼崇梃「抓」走卻毫無辦法。他也氣百合,如果她那時出面阻止她哥哥的話,媛媛根本不會被冼崇梃以那樣的方式帶走。
不過,從她追上他,小心翼翼地跟著他開始,他就不氣她了,心裡還竊喜著。
想想看,當你真心愛著一個人時,又能氣她多久呢?媛媛被她哥哥「綁」走也不是她的錯,自己把氣出到她身上實屬無理。再說,她因為顧及她妹妹的感情而設下「調換計」也不完全是她的錯,如果自己早點與她溝通,把兩人間的感情表達得更明白些,如今這些混亂也不會發生。
此刻看到她心神不寧的樣子,他有點不忍,也有點驚訝,以前一直看到她強硬剛強的一面,實際上她也是個溫柔乖巧的大女孩。
山風吹過,草葉拂面,他抓下騷在臉上的長莖草,蹙眉看了看,眼睛一亮,發出驚呼:「喔,這應該就是火葉草吧?」聽到他開口,又見他臉上溫和的表情,百合心頭一鬆。「對,這就是火葉草。
照古人的說法,身入火葉草,日後定能成就霸業,這恐怕是大人的吉兆呢。」馮召石看了看環繞著她的火葉草。「是說妳吧,無用書生何來霸業?」他俯身觀察著身前這莖長一丈的野生植物,興趣盎然地說:「葉如車輪,色似朝霞,果真名如其身。據說戰國時,山戎為表示對齊國的歸屬,特意獻火葉草給齊桓公,說此草能成就他完成霸業,後來桓公果真霸業鼎盛,從此人們就把這種草當成了成就霸業的吉瑞標誌,種植在自家的庭院裡。」「它真這麼神嗎?」她湊近他身邊,與他一起欣賞這美麗獨特的草。
馮君石撇撇嘴。「如果真是那樣,天天與火葉草相依為命的山裡人,就該個個是霸王了,何至於被人欺負,成天擔驚受怕?」「那倒也是。」百合看著他情不自禁地說:「大人很有學問,我喜歡你的聰明睿智,可是不喜歡你生氣。」他因她眼裡毫不掩飾的愛慕而微微一愣,這是第一次,她承認了自己的感情。
「如果喜歡,為何要逃離我?」壓抑的情感爆發,他不再克制地抱住了她。
「因為碧籮……」他圍在她背上的手一緊,她的話被卡在了喉嚨。
他懲罰性地摟緊她,熾熱的唇抵在她鼓動的太陽穴。「如果妳不喜歡我生氣,就永遠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他的氣息吹在她臉上,宛如和風輕拂,她說不出話來,一種深沉而濃郁的愛意哽塞了她的喉矓,她舉起雙臂摟住他的脖子擁抱他,把臉頰貼在他平滑的頸側。
與他肌膚相觸的那一刻,是她這一生未曾有過的經驗,那美妙的感覺無法言喻,她覺得整個人好像騰雲駕霧般。
她的臉蛋柔嫩至極,那光滑的觸感令人震顫,馮君石感覺到懷裡的她跟他一樣在顫慄。他不由得更加抱緊她,親吻她顫抖的眼睫,而她柔軟的肌膚立刻緊緊地抓住了他的心,引誘著他繼續攫取和品嚐更多的柔美。
當他的唇以一種誘人的方式輕輕地落在她嘴上時,她僵住,隨即像迎著陽光開放的花朵般為他張開。這是最美麗的邀請,是最動聽的歌,他不需要任何語言,如同久旱的土地般汲取了她的甘霖,而她紅艷艷的唇瓣令人銷魂。
唇上那輕柔如風的碰觸同樣給百合帶來震撼,彷彿有一股暖流流經全身,在內心深處引發一種慾火焚身的感覺。
「百合,我愛妳,妳也愛我嗎?」他急促的喘息聲和溫熱的鼻息輕拂著她的臉頰,她覺得整個人幾乎要融化了。
「我或許還不完全明白什麼是愛,但……是的,我愛你……」她戰慄地回答。
「什麼時候?」聽她終於說出對他的愛語,他眼裡綻放出耀眼的火花。
「我想,也許是在你毫無防衛地跳進毆鬥的族人中,被打的那瞬間,也可能是你被當作老鼠夾住時。」她微笑著回答,美麗的眸中充滿發自內心的愛意。
「真的嗎?」他捧起她的臉,渴望地說:「那妳不會再逃避出嫁了?」「不會,只要新郎是你……」她凝望著他,而他深情癡迷的眸子立刻令她意亂情迷,他專注的硍神幾乎要看穿她的靈魂。此刻,妹妹不再橫亙在他們之間,她後悔沒有早點聽從心的指引,幾乎釀成大錯。
還有什麼樣的語言比這些話更動人心弦?他低吼一聲,熾熱的嘴再也沒有任何猶豫地覆蓋了她的。隨即她甜蜜的滋味讓他渾然忘我,只有愛的激流在心中蕩漾,他從不知道親吻也會如此刻骨銘心。
當他環抱著她的頸項,一遍又一遍地熱吻她時,充滿歡愉的低吟從百合口中逸出,她忘記了此刻他們正身處荒山中,也不在乎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樣的事,她只想永遠迷失在他溫暖而強壯的懷抱中。
這時他換了個姿勢,抱著她倒在火紅的火葉草上,他的身體覆蓋著她,她只覺得熱血奔騰,穿過樹梢的陽光灑在他們身上,靜謐的山林顯得神秘而醉人,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草葉清香,她有種渴望,盼望時間就此停住……忽然,一聲銳利的呼嘯聲掠過林外天空。
百合身子忽然繃緊,隨即猛地推開馮君石坐起,微微瞇起眼睛仰頭尋找聲音的來源。
又一聲銳響劃過寂靜的山嶺。
「響箭!」這次她明白了,倏然站起身。
看著她們蕩漾著激情餘波的美麗臉上佈滿焦灼的神情,馮君石立刻意識到那一聲聲呼嘯所代表的意義。
「是有人傳遞消息給妳嗎?」他問,舉手為她挑去頭髮上的松針。
「是的,那是危機信號。」她轉過身看著他,抱歉地說:「發響箭表示有大事發生,現在我無法陪你去找你妹妹,你先隨我去軍營,我讓人陪你去。」「妳說妳哥哥不會傷害她,那麼暫時讓她接受冼崇梃的保護吧,我隨妳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聽他說願意跟她去,她自然高興,但不想讓他事後懊悔。「你確定?」「我確定。維護本地治安也是我的職責。」她給他一個微笑,拉著他的手往山下跑去。
以前馮君石只知道她走路很快,現在才真正體會到她奔跑時那驚人的速度。
她的手緊緊將他拉在身邊,他的身體和他的腳不受控制地跟隨著她往前奔,他感覺不到腳下堅實的土地,只感到迎面而來的風吹得面龐發麻。而他相信如果不是帶著他奔跑,她的速度會更快。
當前方溪谷中出現營地時,她放慢了腳步,幾個男人跑來。
「出了什麼事?」她問領頭那個身穿短衫的男子。
「駱越人圍攻龍溪村,廖老大頂不住,我們這邊已經去了一些人。」「給我備馬,兩匹。」百合匆匆地說,又望著馮君石。「你能騎馬嗎?」「沒問題。」他以溫柔的微笑安定了她的心。
兩匹備了鞍的駿馬被牽來。
百合跳上其中一匹,對那幾個男人說:「派快腳速去通知軍墟各堡,守好瞭望塔,謹防雲霧山的官兵趁機攻牆。無我箭令,不得出陣!」「是,酋長。」她回頭看了眼已經安坐在馬背的馮君石。「走吧。」隨即雙膝一夾,策馬往出外平川奔去。讓她大感欣慰的是,馮君石的騎術絲毫不遜於她。
一路上,他們沒有交談,沿著河邊不時可以看到手持刀斧、弓箭,甚至鐵叉的族人,有的騎馬,有的步行,有的乘舟往龍溪方向去。當認出百合和馮君石時,大家自然地向他們聚集,在他們身後漸漸形成一支龐大的隊伍。
距離龍溪還有五大裡時,濃濃的煙霧熏染著天邊的山林,空氣中飄散著塵土和血腥味,越來越多的傷者出現在道路上。
無暇詢問,百合一路上分配尾隨其後的族人留下照顧傷者,自己和馮君石則順著濃煙的方向,穿越山麓和高大的樹叢一直往前趕。
駱越族與她所屬的南越族是世仇,兩百多年前正是駱越族的突然襲擊,導致她的先袓和族人慘遭掠奪殺害,並遺失了「一劍平天」;七年前兩個哥哥的遇害也與駱越人有關……因此她一直都不太信任駱越人,但在她看來,駱越人就算再次製造災難,也不致於大糟糕。
可是她錯了,當到達龍溪村時,實際情形比想像的糟太多!
嗆鼻的煙味令人難以呼吸,就連座下的馬匹也嘶鳴騰躍起來,火舌已經完全吞沒了鎮邊的屋舍,燒燬了牲畜棚和穀倉,四周恐怖的景象令人髮指。
七八具被燒焦的屍體橫臥在冒著黑煙的灰燼中,其中有另有女、還有小孩。
許多人坐在地上哭泣,其中多是老人、孩子和傷者,他們有的哀號,有的捧著流血的傷口痛呼,所有的哭喊聲是那麼悲淒蒼涼,場面令人不忍卒睹。
百合下馬,走到一個倒臥在血泊中的稚齡孩童身邊,拔下插在他身上的箭矛,眼裡充滿了淚水。
前面的廝殺還在繼續,她用手背抹去淚水,從一個死者手裡拿過半開的弓,對馮君石說:「大人,這裡就交給你了。」馮君石衝動地走向她,替她擦掉臉上殘餘的淚,輕聲說:「保護好自己。」正在這時,廖老大帶著一群族人邊抵抗邊退出現在石樓下,追著他們狂吼猛殺的駱越人不在少數,領頭一個高舉一竿旄旗,左右揮舞,無人能近其身。
百合銀牙一咬,舉起那把弓,將從孩子身上拔下的箭矢搭上。一箭射出,只聽「喀嚓」一聲脆響,旄旗竿子被折斷。
舞旗大漢嚇了一跳,定睛一看,發現百合手持弓箭,威風凜凜地站在前方時,扔下旄旗就跑,他的手下也紛紛撤退。
百合怎會容他們逃離?當即幾個縱身追去,廖老大率領的龍溪人見酋長到來,頓時信心大振,紛紛吶喊著舉起兵器追隨百合而去。
馮君石留下指揮村民和輕傷者,把重傷者抬到沒被損毀的房屋由女人們照顧;將死者抬到陰涼的樹林裡等待埋葬;並清理廢墟,為失去房子的族人搭設帳蓬。
當清理接近尾聲時,被他派去探查戰況的年輕人回來告訴他,百合酋長和村老廖老大已經將那些駱越人抓住了,現在正在審問。
知道騷亂已被平息,他鬆了口氣,心裡想著這次危機的導因。
在與村民的交談中,他得知今天的衝突源自昨天河邊山坡上的一場鬥毆。最近這兩天不時有駱越人搜索附近石洞,昨天竟闖進了當地人儲藏漁具木筏的洞穴,遭到洞主的抗議,雙方發生爭執,最後動了手。當時因為龍溪人多,駱越人走了,不料今天清晨那幾個駱越人竟集結了大隊人馬殺來,聲稱要「報仇」。
廖老大率人堵住鎮口石堡,阻止對方入鎮,並發出響箭求救。對方眼見攻不進來,竟將綁了火種的箭矛射入民房,導致多處吊腳樓起火和多人被殺。
如此看來,駱越人這次在龍溪是為石洞而來。
可是,他們在找什麼呢?他暗自思考著,看了眼在清理廢墟的人們,獨白往河邊山坡走去,他想去看看那些引起駱越人興趣的山洞。
山坡靠河畔的一面坡度平緩,另一面則與山體相連,顯得峻峭而崢嶸。
他沒看到石洞,卻看到冼百合與幾個人站在遠處坡頂說話,便往那裡走去。
彷彿有感應似的,百合轉過身來,遠遠地看著他。
見她神色寧靜,他猜想危機一定解除了,不由得對她露出笑容。
然而,她的神情忽然一變,眼睛驚恐地睜大。她對他揮舞著手,大喊著什麼,可是身邊的流水太響,他聽不見,於是加快了腳步。
但她卻飛也似地朝他這邊奔來。
風中傳來她破碎的聲音:「……背後……小心……」他本能地回頭,驚見悟隱正向他伸來一雙魔掌。可是一驚之後,他竟沒有逃避的慾望,卻在看到那在風中飄拂的緇衣時,心生一念。
這次一定要得手!
撲向馮君石的悟隱發狠地想,韋檠狂妄冷酷的聲音一直在耳邊刺激著他。為了不再受侮辱和嘲弄,他必須抓住馮君石來證明白己!
當得知駱越人攻打龍溪時,他就知道冼百合會來,而馮大人一定也會來,因此他來了。此刻,他驚喜老天有眼,那個大人就在眼前,獨自一人,而他的保護神,武功深不可測的女酋長遠在山坡那端,這是他的機會!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在他就要抓住對方時,這位白淨斯文的大人竟然不逃不避,還對他微笑著,左掌直立前胸,右手輕托左臂,比出標準的佛式,並大聲唱出佛號:「阿彌陀佛,法師想念佛成魔,褻瀆佛門嗎?」他怔住,雙手懸於空中。
馮君石繼續道:「法師身入佛門修行多年,必有大智慧,在下不過是一介身無長物的俗人,大師因何苦苦相逼,亟欲擒我得手呢?」他笑容安詳,眉目清亮,悟隱看著心中竟感到又愧又妒,同時也非常生氣。
這位大人實在太狂妄了,讓他嚥不下這口氣!
「你命中有此一劫,恕不得人!」說著,他洩憤似地往馮君石拍出一掌。